雪后春来晚一点

一场意外，付恒之摔坏脑袋，记忆停留在十九岁。

所有人都告诉他我与他的姻缘是自己十跪九叩来的。

偏他不信。

我与梁应雪是自小一起长大，但我会娶她那个没趣的，绝不可能。

况且我今年只有十九岁，怎么会成亲?

他不知道，往事历历在目。

我亦想起那些他给我的难堪。

我朝二老鞠了一躬。

既如此，不如全了将军的意，你我和离。

1

和离一事提出，遭到二老严厉反对。

付母牵着我的手，苦口婆心: 应雪啊，你自小身体不好，要不是付家在你母亲走后一直用药材给你治病，你父亲他......

恒之爱你如命，失忆只是暂时的。此时和离，等他想起来可要怎么活。

恩威并施。

就像当年付恒之逼我嫁给他一样。

回想起我与付恒之的这些年，我与付恒之自小青梅竹马。只是一个喜欢当跟屁虫，一个很厌烦对方。

追在付恒之身后的那些年，我卑躬屈膝，只为看到他一个笑。

喜欢付恒之的第十五年。

我心灰意冷，遵循家里长辈的意见嫁给礼部尚书的嫡长子。

付恒之却又将我从婚宴上抢回付家。

他口口声声说后悔，说爱我。

于是一千石阶，付恒之十叩九拜，在佛前虔诚发誓，此生非我不可。

我信了，于是我强迫自己再爱他一次。

如今，付恒之停留在十九岁。

过往的桩桩件件却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付家二老待我有恩，我自然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

母亲的话，我会好好考虑。将军需要静养，不如父亲母亲先回去，这边我来照料就好。

小两口好好地相处，没必要闹到和离。

二老走后，我将付恒之这些年为我做的事，做的东西一一数到他面前。

得到的是付恒之的冷言冷语。

梁应雪，我的手是用来保家卫国的。

你说我为你洗脚，简直荒谬。

咽下喉间的哽咽，我向付恒之提出一个要求。

念在付家的恩情，和婚后你对我的照顾。付恒之，我给你三次机会。

一个人一生犯傻一次已经足以。

付恒之，三次机会只是幌子。

是我不愿担着将军夫人的名头，死后还与你葬在一起。

2

今年的初雪比往年来得早一些。

堪堪十二月，已是大雪压枝头的景象。

付恒之留宿红香楼的第二晚，下人来报——付恒之被扣在了酒楼，需要付家去赎人。

我打算让知春带着足够的银两前往红香楼。

来报的下人却不同意。

将军说要夫人你亲自去。

知春反驳着，夫人身子不好，这大雪天的怎么能出门?

我拦下知春上前一步的动作。

正好，我也想亲眼看看，十九岁的付恒之是什么样的。

从前我满心满眼都是付恒之这个人，忽略了很多。

夫人......将军也太过分了。

我放下手中的东西，带着知春一同前往红香楼。

3

红香楼作为京城最大的酒楼。

朝中的达官显贵都喜欢在此喝酒。

这里的掌柜认识我，是因为小时候我喜欢跟在付恒之身后为他买单。

一路上到二楼，包厢外传来欢声笑语。

付将军，你夫人当真会带着银两过来为我买下这流光羽雀簪子?

自然。梁应雪有多贱，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与知春在门外驻足，闻言冷笑一声。

付恒之骗我，只是为了一个角儿买一支簪子。

我想起婚后有一年也是这样的初雪，我得了寒疾。

付恒之为了让我吃下一口饭，他宁愿冒死进宫求皇帝要一名太医为我诊治。

知春推开门，我出现的一瞬间，付恒之明显有些慌张。

很快又转为得意。

我就说她会来吧。

怀里的汤婆子有些凉了。

我付家的每一笔钱都有过账，这位姑娘以什么身份让付家花钱?

那姑娘娇嗔一声。

付恒之便对我严厉呵斥。

付钱

我犯了恶心。

付恒之几步过来用力捏住我的手腕。

我说让你付钱，你就付钱。

从前你对我唯命是从，如今怎么就不能了?

你不是喜欢我吗?

这点事情都做不了?

汤婆子滚落在地，我重咳出声。

多亏付恒之的提醒，我才看清以前的自己有多贱。

我想甩开付恒之的手，却迎来他的变本加厉。

知春跪倒在地，将军快放了夫人，夫人底子不好，受不了惊吓。

我看她挺好的。

最后，我为付恒之付了那支簪子的钱。

付恒之站在围栏处，大手一挥，将我推倒在地。

从前我也经历过付恒之这样的恶意。

却还是不由得心寒了几分。

知春接住我摇晃的身子。

我让她别担心。

咳。

因为被刺激，我猛的咳起来。

透过殷红的血，仿佛看到初见付恒之那年。

4

我自小身体不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

那年春日宴，先帝给太子选定太子妃。

是我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

往日里，父亲都不允许我参加这种宴会。

我是我娘留给他的唯一遗产。

阿爹做了一辈子太傅，只是想用宫中的药材留住我。

宴会上，我不爱说话，其他人便欺负我。

不仅是个活不久的，还是个哑巴。

你说等会会不会把她气死?

众人哄堂大笑。

付恒之小时候正义感强。

那时，付恒之毅然挡在我身前，将那些人吓跑。

一方面那些人怕付恒之。

另一方面付恒之他爹刚立个军功。

付家是京城里人人都不敢惹的存在。

付恒之朝我伸出手，梁应雪。为什么不打回去?

打回去也没用，会给爹爹惹祸。

我随付恒之去赏花。

那时的付恒之害怕我以后受欺负: 那以后这种场合，你就跟着我吧。

自那之后的每一年，每一场宴会，付恒之都坚定地站在我身边。

5

红香楼一事之后，我大病一场。

卧病在床的第三天。

付恒之从军营带了一位女子回来。

叫林晚，丞相之女。

与我不同，她热烈大胆，与付恒之称兄道弟。

付恒之执意要林晚住下。

我不喜欢她，晚晚你安心住在这里。

我让下人收拾了一间离付恒之最近的厢房。

换得付恒之头一回来我这里，"你倒是大度。"

梁应雪，为了我，你能做到这种程度?

还是小看了你。

付恒之担心我欺负林晚。

晚晚救了我，你别欺负她。

我笑出声，目光停留在窗外的枯枝上。

今年真是京都最冷的一年。

我说过，三次机会耗尽前，我不会让付家二老伤心。

付恒之默了一瞬，什么也没说，挥袖而去。

没多久，付恒之和林晚在雪地里打闹的声响传进了院子里。

耳边的嬉笑声仿佛用冰做的利刃。

一刀一刀刺在我的心脏上。

知春不满地蹙眉: 这林小姐也太胡闹了。

将军先前伤了腿，最受不了冷。

还是夫人这些年细心养着，才好了许多。

我抬手阻止知春继续说下去。

前几年，陛下派付恒之带兵剿匪。中途被人埋伏，因此伤了膝盖。

鲜艳的血染红了半块白布。

你看我腿也废了，京城怕是没有看上我的姑娘了。

他直望望地看我: 小雪就嫁给我吧。

后来，我从他人口中得知。

付恒之是故意博得同情来换取我与他的姻缘的。

他的一身本事，不至于连一个陷阱都躲不过去。

我交代知春: 吩咐下去，给将军备一些驱寒的药材。

6

我本想林晚在将军府生不出事端。

没成想，林晚闯进庭院中送我一记诬陷。

那日，我的病好了一些，在含苞待放的梅树下赏花。

林晚不知从哪里扑过来，被知春拦住了。

林姑娘，你不去跟将军浓情蜜意，来夫人面前作甚?

林晚跪坐在地，随后跳下池中。

寒冬腊月的天，别说是落水，就算是少穿几件衣服也能把人冷出病来。

我被吓得惊呼出声。

不一会，付恒之火急火燎的闯门而入。

付恒之看见这一幕，目光冷冽。

他跳下池中救人，上岸后，给林晚披上厚实的袍子。

梁应雪，你这个毒妇。

浑身湿透的林晚佯装虚弱，一双眸子皎黠，将军，你别怪姐姐，晚儿只是想让姐姐去别处赏花，谁知姐姐不满，便将我推下水中。

知春想替我解释。

我说不用。

付恒之安慰着林晚，起身向我甩上重重一掌。

火辣的疼痛顿时从脸颊传来。

我知道与林晚对峙不可能有结果。

付恒之好似在为刚才的那一巴掌失语，我狠瞪他一眼，用衣角将嘴角的血渍擦掉。

我强压喉间的腥甜味，抓住林晚的衣领，随即将人丢进池子中。

满塘的冰渣子随水波摇摆。

你说我把你推下去，那便真的随了你的意。

污蔑他人，也要学会承担后果。

林小姐，你不用急的，我与将军不日就要和离。

我往前走，付恒之命令人将我围住。

我听见身后又传来跳水声。

随后林晚娇滴滴的哭着，付恒之喘了口气，吩咐几个家丁将我的头摁到水中。

知春想来救我，同样也被遏制住，只能哭着求付恒之。

冬日的湖水入鼻，我几近呼吸不上来。

又有冰块从伤口处流过。

我再也按耐不住那股想吐的感觉。

鲜红的颜色顿时在青蓝色的水中散开。

往日深情终不在。

就像往后每一年春日宴的桃花，不似那年。

7

我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知春在我床边泣不成声。

小姐，你再不醒来，我就要去找太傅了。

我动了动虚弱的手指想安慰她。

知春滚烫的泪打在我的手背上。

林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