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嫂小雨给别人做手术

腊月对于我们那里人而言，是个很重要的月份。

在我们那里自古以来，就有腊月忌头，正月忌尾的说法。

大家一致认为，如果腊月正月过得不顺当，那一年四季都不会顺当，所以在这两个月，大家都是忌口舌、忌争辩、忌悲伤，忌一切不美好的东西。而腊节又是个很重要的节日，腊节这天早上，大家会去河边砸来大冰块，然后将这些被叫做腊疙瘩的冰块高高的放在树枝上，预示着在新的一年的丰收。 

当我妈帮助苹果树上的我爷，将一块块的冰块往树杈上放时，陈彩娟走了过来，她对我妈说: 小花啊你和叔叔在放腊疙瘩呢? 

陈彩娟和我妈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又嫁在了同个村子里。但我妈不喜欢她，这些年，两个人几乎没什么来往，甚至有时候见了面，连话都不说。 

她的突然来访让我妈有些意外，我妈笑了笑，说: 是啊你这是上哪儿去啊? 

我这不让你们家来了吗?

那还真是稀客啊快屋里请。我妈说着，放下了手里的冰块。 

你快忙你的吧我来就是问你个事儿陈彩娟说着，看了看在树上放冰块的我爷，又问我妈，你有没有听，之前在集市上给你帮忙的那个张大嫂前段时间被『计划生育』的给『计划』了。我婆婆和她娘家家有点亲戚，要我去看望她，我开问问你去不去啊? 

什么?我妈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她问，姐，你说的是张柳村的张大嫂吗? 

是啊就是之前给你帮忙的那个张大嫂，后来听说又和你一起去兰州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在你回来没几天吧。怎么，你不知道啊? 

那就是说已经十多天了啊我……我没听说啊 

那你去不去啊?如果去的话，咱们一起去 我妈不是很想和陈阿姨一起去，正在她犹豫时，对方问道: 怎么，你不想去啊?我婆婆说你们两个关系好，才让我专门来找你的，这要是不去，那我也就不去了 

为什么我不去你就不去了啊?我妈不解的问。

 我不知道她家在哪里啊，也和她不熟啊可是我婆婆硬要我去。小花，你要是去，就带上我呗要是我一个人去的话，这多尴尬啊 

见她这么说，我妈也没有多想，对她点了点头，说: 我打算现在就去呢你要是没什么事，咱们现在就走吧 

真的啊?陈彩娟看起来很高兴，她说，你等着，我回去收拾收拾，收拾好了，过来叫你

她说着，转身离开了。 

 爸我想去看看张嫂。我妈看向了果树上的我爷。        

她们两个刚刚的对话，我爷听的一清二楚，我爷从树上跳下来，说: 人家两口子在兰州没少帮扶你，你要去就赶紧去吧今天家里也没啥活，我一会儿让狗娃子帮我就行了。这些天你妈又攒了些鸡蛋，你去拿上 10 个，别让人觉得太寒酸了。

那时候，大家走亲戚什么的，一般都是拿自家的花卷或馒头，关系亲近的，多拿几个，关系一般的，最少也得拿两个。

当然了，我们这地方的花卷馒头之类的可不小，最小的也得有六七寸的大小，再小了，就不体面了。

可是在那个贫瘠的年代，馒头花卷这些东西再好也换不到钱，但是鸡蛋就不一样了。

鸡蛋拿到集市上，一个可以卖两毛钱，十个就是两块。

拿着两块钱的东西去看望人，已经非常体面的了。 

可是和张嫂在兰州呆了一段时间，我妈觉得两块钱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她想了想，对我爷说: 爸，张嫂待我亲如姐妹，年后我还得跟着他们去兰州，我……我还想再拿几个猪油饼 

西北本来就以面食为主，再加上我妈做的饼子好吃，她在家的那些日子，家里的馍早就换成她打的饼子了。 

见我妈这么说，我爷汰了一声，说: 你这孩子，那饼子是你做的，你要拿就去拿好了，还用问我吗? 

我妈笑了开来，对我爷点了点头，朝厨房跑去。 

陈彩娟来我家时，我妈早就已经收拾好了，她挎着篮子和陈彩娟一同上路时，陈彩娟朝她的篮子看了看，对我妈说: 小花啊我拿了两个卷子，你看看我这卷子，是不是卷的不太好看啊 

她说着，掀开了篮子上的头巾。 

我妈看了一眼她的花卷，笑了，那花卷又大又白，虽然只有两个，可蒸的跟白乎乎的胖娃娃一样，哪里又是陈阿姨口里的不好呢? 

姐，你太谦虚了，你这卷子要是都算『不好』了，你让别人的怎么办啊?我妈笑着说。

 哈哈，这有什么啊?我看看你的陈阿姨说着，不等我妈反应过来，就一把揭开了我妈篮子上面的头巾。

待看清我妈篮子里的东西，她睁大了眼睛，说，你……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啊?早知道这样，我……我就不和你一起去了，你这显的我多小气啊 

我妈有些尴尬，她笑着从陈阿姨手里拿过头巾，边将篮子盖起来边说: 你不是知道我和张嫂关系不错吗?既然关系不错，东西肯定得拿的体面些啊再说了，咱们虽然一起去她家，但各走各的亲戚，各有各的关系，我又怎么会显得你小气呢? 

哈哈哈陈彩娟笑了起来，她说，也是啊还是你有见识，说的有道理 

我妈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陈阿姨又说: 不管怎么说，你就是出手大方。我听说你去给咱们村的那些人还钱时，每家可都带了十个饼子呢我记得你之前卖的饼子一个是五毛钱，那十个就能卖五块钱呢她说着，停下脚步，问我妈，小花，你是不是在兰州赚了很多钱啊? 

哪有的事?我妈也停下脚步，看着陈阿姨说，狗娃子吃饭食堂有补助，而且他在学校还能赚到奖学金。我用来还大家的那些钱啊，就是食堂给狗娃子的补贴和他的奖学金。

真的吗?那你开年还去兰州吗?陈阿姨又问。 

我妈点了点头，说: 就算是赚不到钱，也得去啊狗娃子还在兰州呢我得去照顾他呢 

那……那你能不能带上我啊我也想出去打工赚钱陈阿姨说。 

那你就得问张嫂她男人了，我也是被他们带上去的。我妈这话刚说完，突然就明白了陈阿姨找她一起去看望张嫂的目的了，她笑了笑，又说，我知道你也是勤快人，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们回家时，学校人是满的，就看来年老板再招不招人了。

你这是不想带我去吧陈阿姨的脸拉了下来。 

又不是我发工资，我就算是带你去，也得保证你去了之后，能有份工作啊我妈如实说。 

你们能找到工作，我就找不到了?陈阿姨问道。 

我妈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陈阿姨急了，她追上来问道: 小花啊你看在咱们一起长大的份上，能不能让张嫂她男人给我介绍介绍啊?         

介绍是可以，但是要不要人，我和张嫂，还有张嫂男人说了可不算 

这个我懂只要你肯介绍我去就行陈阿姨很高兴，她说着指了指脚下的路，对我妈说，小心石头  

她们到张嫂家里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十多天已经过去了，可张嫂依还躺在炕上，脸色苍白，我妈走上去叫了一声嫂子，张嫂才睁开了眼睛。 

小花，你怎么来了啊?看到我妈后，张嫂说着就要坐起来。 

我妈赶紧对她说: 嫂子，你快躺好 

一天老躺着也不是个事儿，你快扶我坐起来张嫂说着向我妈伸出了胳膊，我妈赶紧去搀扶她，一旁的陈阿姨看到了，也赶紧过来帮忙。

待坐好后，张嫂才注意到了陈阿姨，她看了看我妈，问陈彩娟: 这位亲戚是…… 

姐，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杨家庄杨三儿家的媳妇儿，我婆婆啊是你娘家奶奶的堂侄女。

陈彩娟饶了一圈，张嫂依旧是一脸茫然，她看了我妈一眼，又笑着说，我呢叫陈彩娟，从小和小花一起长大，是小花最要好的朋友呢 

张嫂看了我妈一眼，我妈什么话都没说的低下了头，张嫂赶紧对陈阿姨说: 哦原来是彩娟啊这大老远的，快快坐

她说着指了指炕头，又对我妈说，小花，你也坐。 

我妈坐了下来，看着张嫂憔悴的样子，问: 嫂子，你这是啥时候的事儿啊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唉张嫂叹了口气，说，我们回来没几天，就有一帮人突然闯进我家，说要『计划』我。可真是吓死我们了，要不是有村书记领着，我们还以为是土匪呢我以前只听说过要把咱们女人管控了，不让生孩子了，可没想到刚回来自己就遇上了。当天晚上，就在这炕上给我『计划』了。

张嫂说着朝炕上看了看，又说，事后，我和你哥就想，我们也生了两个儿子了，『计划』就『计划』了吧 

姐，他们是怎么『计划』的，疼不疼啊?陈阿姨问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计划』的，只听他们说要把肚子割开，然后好像要把咱们肚子里的什么专门用来生娃娃的管子给扎起来，这样就生不出娃娃了。疼倒是不疼，他们打了麻药，但是现在，你们看看我这都已经 12 天了，还很吃力

嫂子, 真是没想到。你受苦了我妈是真心疼张嫂，她说着，拿过篮子里，说, 这几个鸡蛋是我爸让我拿来的，一会儿让张哥给你煮上, 补补身体 

张嫂点了点头，又拉着我妈的手说: 小花啊他们也说了，只要有一个孩子就都要『计划』，你说你……

张嫂说着看了一眼陈阿姨，又对我妈说，你只有一个女儿, 如果被『计划』了，可该怎么办啊? 

我妈要和我爸离婚的事情, 张嫂是知道的。

我妈当然也知道张嫂这话的意思，可是有陈阿姨在跟前, 我妈只能低着头什么都不说。 

张嫂不好冷着陈阿姨，又问陈阿姨: 彩娟啊你几个孩子了? 

陈阿姨看了我妈一眼, 有些得意的说: 我和嫂子一样，也有两个儿子呢 

那还好张嫂点了点头, 又握了握我妈的手，我妈叹了口气, 反握上了张嫂的手。正在这时，放在堂屋的电视被打开了，陈阿姨听到电视的声音，说，这……这是电视吧? 

张嫂点了点头，对我妈说: 小花, 我家你来过，你快带着彩娟去看电视吧。 

陈阿姨站起身来, 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她说: 姐，我可是听说你家的电视还是 20 多英寸的大彩电呢我这辈子还没看过彩色的电视呢 

我妈笑了笑, 对张嫂说: 我这就带她过去，一会儿再来陪你说话。 

张嫂点了点头，我妈和陈阿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