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的传人是什么意思

因为在我家的族谱上，聋症代代传女，没有例外。

直到识字后，我看到奶奶抽屉深处那本泛黄的好婆婆培训班结业证书。

才知道家里的聋症并非基因遗传。

证书上，奶奶出色地完成了以下课程:

《选择性耳聋实操课》

《如何用听不见掌控儿媳》

影后奶奶装聋只为虐儿媳。

那我作为孙女，必须得深得真传啊。

1

我妈沈芳，三甲医院护士，科学育儿狂魔。

我奶奶王秀英，村里老神仙，育儿靠老祖宗说。

她们俩的战争，从我出生就开始了。

因为是女孩，奶奶不待见我。

可从妈妈生弟弟后，奶奶干脆就在我们这儿常住了。

客厅中央的沙发上，弟弟小宝被裹成密实的粽子，两条小腿被土布带紧紧捆住，直挺挺地戳在摇篮里，活像两截短木桩。

妈不能给小宝绑腿

我妈尖叫。

奶奶慢悠悠地缠布带: 小孩腿直，长大好看。

会髋关节脱位

他爸小时候就这么绑的，你看他残了没?

那是幸存者偏差

奶奶掏掏耳朵: 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我妈摔了奶瓶。

又输了。

我蹲在门缝偷看。

奶奶赢了，但眼里没笑。

妈妈哭了，但没出声。

爸爸呢?

哦，又在阳台抽烟。

废物。

妈妈同学聚会前一日，小心翼翼地从防尘袋里请出那条烟霞粉真丝裙。

就像捧着一泓凝固的晚霞。

小娴，这边要再拉平一点。

妈妈蹲在我身旁，手指轻轻点在裙子腰际的一处微小皱褶上。

这种料子娇贵得很，稍微不注意就会留下痕迹。

我点点头，屏住呼吸用指尖去够那个地方。

妈妈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像是雨后的茉莉花，这和她平时在医院当护士时身上的消毒水味完全不同。

同学会真的不能带我去吗?

我撅着嘴问，手指仍然在一丝不苟地工作。

妈妈笑了: 那是大人们的聚会，很无聊的，而且奶奶会在家陪你呀。

你苏阿姨说这次会有从国外回来的同学，大家都快十年没见了……

妈妈的声音轻快得像只小鸟。

她拿起裙子在身前比划，然后转了个圈。

好看吗?

好看妈妈像公主

我拍着手跳起来。

那条裙子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妈妈蹲下来亲了亲我的额头: 那小娴帮妈妈看好它，别让奶奶……

她话没说完，门口就传来脚步声。

妈妈立刻闭上了嘴，迅速把裙子挂回衣柜深处，用其他衣服挡在前面。

沈芳，大伟打电话来说晚上加班，晚饭就我们几个随便吃点吧，你看做点啥。

知道了，妈，我就来。

妈妈回答的声音突然变得灰扑扑，刚才的欢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竖起耳朵听着奶奶的脚步声远去，才小声问: 为什么不让奶奶知道裙子的事?

妈妈摇摇头，食指竖在唇前: 奶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上次她把我的一件真丝衬衫和牛仔裤一起洗，结果……

她没说完，但我已经懂了。

第二天妈妈上班前，又试穿了一下裙子，偏巧这时奶奶凑过来: 你穿这去上班?薄得跟知了翅子似的，亏你穿得出去

妈妈手一紧，把裙子塞回柜子。

不是，是晚上有同学聚会，老同学好久没见了……

那也不用这么浪吧?实在要穿，妈给你洗洗晾晾。

不用麻烦了妈，这条裙子不能机洗，也不能暴晒……

怎么，嫌我老太婆洗不干净?

奶奶突然转过头，眼睛眯成一条缝。

你上班那么忙，我帮忙还帮出错来了?

不是的，妈……

我妈声音低了下去，像往常一样选择了退让。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像塞了一团湿棉花。

妈妈总是这样，对奶奶的刁难忍气吞声。

爸爸说那是因为奶奶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记性也差。

我们要体谅。

但那天下午，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我正在自己房间画画，突然听见奶奶哼着小调去了爸妈的卧室。

好奇心驱使我光着脚悄悄跟过去，躲在门缝边偷看。

奶奶站在妈妈的衣柜前，手里拿着那条真丝裙。

她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笑又像是在生气。

然后，我看着她把裙子和其他深色衣服一起塞进了洗衣机。

还特意倒了满满一盖子洗衣液。

真丝不能用洗衣机……

我差点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因为奶奶接下来的举动更让我震惊——

她按下启动键后，站在原地，脸上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令人害怕的笑容。

那绝对不是记性不好的人会有的表情。

洗衣机轰隆隆地转起来，奶奶满意地点点头。

转身时我赶紧躲回自己的房间。

我的心跳得厉害，像是要冲出胸膛。

奶奶是故意的

她明明知道那裙子对妈妈多重要

晚上妈妈下班回来，推开阳台门的瞬间发现——

她的晚霞死了。

真丝裙像块破抹布一样被绞在晾衣绳上。

脆弱的光泽被粗暴的洗衣机绞成灰败的皱纹。

蕾丝镶边脱线垂落，阳光下，被 84 消毒液漂白的斑块如同溃烂的疮疤……

妈——

我妈的惨叫声划破长空。

奶奶拎着锅铲晃出来，眯眼瞅了瞅: 哟，这料子不结实啊。

我说了不能机洗

啊?可能当时风太大我没听清

妈妈浑身发抖，抓起剪刀剪着垂落的花边。

奶奶却若无其事地用浑浊的眼珠钉着她:

疯啥?不就一条裙子?我看看能不能补……

说着她用枯指猛力一扯

刺啦——

本就脆弱的真丝沿着水洗标豁开巨口，像一张在无声中嘲笑的嘴。

奶奶拍拍妈妈的肩，声音突然变得很大:

没事同学会穿朴素点儿好，免得人家说你爱显摆

说完就转身去追剧了，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但我知道奶奶看见了——看见妈妈眼里闪过的泪光，看见妈妈梦想被揉碎的表情。

而她转身时，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让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伪善。

妈妈换了一件平常穿的连衣裙刚要出门，奶奶突然横在客厅沙发上了。

非但如此，还用手捂住耳朵，眉头皱成一团。

哎呦，今天这耳朵怎么回事，总是嗡嗡响，头也晕，肯定是下午收拾厨房活儿干多了……

我瞪大眼睛。奶奶刚刚还没事，怎么转眼就晕了?

哎呦……肯定是血压又上来了……她眯着眼睛看向妈妈，沈芳啊，你看今天能不能别去了，我这样子，怕是带不了两个娃……

我可以照顾弟弟

去去去你能干什么

看看，奶奶不仅耳不聋，眼还雪亮。

妈妈的脸一下子白了。

我看着她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的肉里。

妈，这个同学会我等了很久。

妈妈的声音在发抖。

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奶奶踉跄着往里屋床的方向走。

老了不中用了耳朵背，身体也不好，拖累你们了……

看着妈妈一点点塌下的肩膀，我知道妈妈的聚会又黄了: 妈妈你真不去了吗?

奶奶不舒服，妈妈得留在家里，下次，下次再去。

我走过来抱住妈妈的腰:

奶奶是装的她一天都没事，你一回来就病了

别胡说。

妈妈轻轻拍我的背。

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是正常的。

晚上爸爸回来，看见奶奶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的样子，立刻心疼得不行。

妈，要不要去医院?

爸爸半跪在床前，握着奶奶的手。

奶奶虚弱地摆摆手: 老毛病了……就是耳朵嗡嗡响，头晕，休息休息就好。

就是耽误沈芳去同学会了……

她故意提高音量。

爸爸立刻说: 同学会年年有，妈的身体要紧。

妈妈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拿着给奶奶熬粥的勺子，什么也没说。

但我知道，这个同学会对妈妈很重要。

苏阿姨说过，这是十年一次的大聚会。

十分钟后，奶奶的病情神奇地好转了。

2

她坐起来，打开电视看小品，音量不大，但却笑得直抽抽。

奶奶你不是耳朵不好吗?

我故意问。

小孩子懂什么奶奶白了我一眼，我这病时好时坏。

妈妈继续在厨房里默默地准备晚餐，背影瘦得像一张纸。我溜进去想帮忙，却听见一声极轻的抽泣。

看到我，妈妈立刻抹了抹脸，强颜欢笑:

小娴出去等吧，厨房油烟大。

突然，妈妈的手机响了。

是苏阿姨。

芳儿，你怎么还没到?大家都等着你呢

妈妈走到阳台上，小声解释: 对不起啊，家里有点事……

又是你婆婆吧?苏阿姨叹了口气。

妈妈没有回答，但我看见她的肩膀抖了一下。

电话刚挂，奶奶的声音就从客厅传来: 谁啊?

是苏梅，问我怎么没去同学会。

妈妈平静地回答。

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奶奶又开始装聋了，电视开大声点

我气得浑身发抖。趁妈妈去卫生间的功夫，故意在奶奶身边小声嘀咕: 坏奶奶。

你说什么?

奶奶猛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我装作无辜地眨眨眼: 我没说话呀。

奶奶狐疑地打量我，我保持着一脸天真。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听着妈妈压抑的抽泣声和奶奶看电视的笑声，做了一个决定——

接下来，我要让奶奶的耳聋在所有人面前现原形。

3

今天，我的聋学观察笔记又翻了新页。

案例 38: 真丝裙谋杀案

凶手: 海尔滚筒洗衣机。

凶器: 84 消毒液+暴晒。

受害者遗言: 我招谁了。

凶手供词: 料子不结实

法官裁定: 奶奶无罪。

铅笔尖狠狠地戳透纸背。

这聋，还真是门家传绝学。

因为，奶奶不是对每个人都聋，对每件事都聋。

过往证据 A: 五岁全家福，弟弟死活要抱他的大号玩具熊，可玩具熊的毛衣很脏，弟弟吵着让奶奶给它买新的，结果隔天我的那件被洗缩水的毛衣就套在弟弟的熊身上，奶奶还直撇嘴: 料子差还怪我?

过往证据 B: 爸爸涨工资那晚醉醺醺搂着奶奶: 妈，这钱存着买房。

结果第二天，二叔就借走十万给堂哥娶媳妇。

奶奶掏耳朵: 钱?啥钱?我老了记不清……

奶奶的耳道有智能闸机石锤了。

对妈妈的话，禁止通行。

对弟弟的愿望，VIP 直达。

对爸爸酒后的话，且听且珍惜。

我留心奶奶每次耳聋的发作时间和情景。

正字画到第四个时，心里基本有数了。

而我用两周时间训练的流浪狗阿黄也可以派上用场了: 每当我咳嗽，它就轻声哼哼；我妈咳嗽，它就对着奶奶狂吠。

作为奖励，阿黄能得到我收藏的牛肉干。

第一次测试时，奶奶正在装聋不回应妈妈别给弟弟穿太多的请求。

我咳嗽一声，阿黄突然冲到奶奶脚边，还不停哼哼，吓得她脱口而出: 滚开哼哼什么

妈，这么小声儿您都听得见?

妈妈惊讶地问。

我……我是看它张嘴……

奶奶结结巴巴。

而后我又在阿黄项圈上装了微型摄像头。

重阳节家宴上，亲戚们都在夸奶奶带病操持家务不容易。

妈妈突然咳嗽，阿黄立即冲向奶奶，狂吠不止。

这畜生疯了

奶奶抄起鸡毛掸子就要打。

别打我冲过去护住阿黄，它只是提醒奶奶该吃药了——您不是说听不见人声吗?怎么听得懂狗语?

满桌寂静。三爷爷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

电视屏幕上，奶奶最爱的小品突然被切换成阿黄项圈监控捕捉到的录像:

前天奶奶耳聋没听见妈妈叫她吃药，却清晰地对邻居说: 那药我全倒她碗里了，苦死她

爸爸脸色铁青:

妈，你多大了，不嫌丢人

第二天放学，趁爸爸带我等公交车的空档，我借了爸爸的手机，拨给奶奶:

爸爸，我跟奶奶开个玩笑。

爸爸愣了一下，狐疑地看着我: 奶奶年岁大了，耳背心脏也不好，你平时没事逗她开心行，可开玩笑要适度。

他说完，就自顾自掏出另一个手机玩起了游戏。

放心吧。我勾起嘴角。

铃声响了七下，就在我以为要石沉大海时，电话被接起来了。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故意用很小的声音说:

喂?奶奶是我呀可算打通了吓死我了

银行那边突然打电话到爸爸手机上，说监测到异常操作，有人拿着您的身份证，跑去银行要强行打开您名下的那个保险柜银行说情况紧急，问我们家属知不知道这事儿?奶奶?您听得见吗?喂?喂?

我故意把语速放得很快。

信息量巨大，但音量很低。

电话那头，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没上当?

不不。

毫无征兆地——

啥?

一声尖利到破音的嘶吼，差点震破我的耳膜。

就连旁边的爸爸都被惊得浑身一抖。

妈别担心，小娴胡说的

你少安慰我哪个天杀的敢动我的保险柜?哪个王羔子?反了天了那是我的命根子我的棺材本银行的人呢?让他们给我按住按住那个王蛋老娘跟他拼了我的金镯子我的存单……

污言秽语如同开闸的洪水，夹杂着最恶毒的诅咒和最市井的谩骂，排山倒海般从听筒里喷涌而出。

我平静地举着手机，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行了行了

爸爸一把夺过手机。

妈，小娴真跟您开玩笑的，您别生气，我回头揍她

事后，我爸还是不愿承认奶奶是装聋。

行，本来也没对他抱多大希望。

既然是聋，那咱就得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