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华的意思

边关大捷，我以军功求姻缘。

逼父皇给我赐婚。

而我要嫁的，是十六岁那年，年少初见便惊艳我一生的清俊少年。

也是后来为了我的大女主姐姐，亲手断送我生路的夫君。

婚后年，姐姐一步步成为女帝明君，而我却嗜血暴虐、满身骂名。

我以为的忍辱负重没有换来半分温情，只有冰冷的断头路

我望向身后千军万马，寒芒铁骑，心中傲骨铮铮。

成王败寇。

这一次，我便让你们知道真正的反派是什么样

1.

十六岁那年，我微服出府，在文舞馆喝茶游玩。

楼上雅座视野极好。

我见了坊间惊鸿舞，又见了才子佳人吟诗作赋、抚琴伴舞。

一身素白衣衫、琴音涤荡的卫季鸾，便在那时闯入我的视线，谪仙一样不染凡尘。

那是谁?我问身边扮成小厮模样的侍女阿桃。

阿桃道: 殿下问的可是琴师?

我点点头。

她掩嘴笑道: 那位是刚刚高中的新科状元卫季鸾，殿下平日都喜欢校场武官，今天怎的对文质秀才有兴趣了?

我横她一眼，你还敢打趣我了?

新科状元……我嘀咕了一声，目光粘在卫季鸾的白衣上挪不开眼。

他抚琴的手也很漂亮，修长白皙，仿佛不是坐在坊间弹琴，而是奏着瑶池仙乐。

一曲毕，卫季鸾起身欲离席，我心里一急，手边木著就掷了过去，再奏一曲

所有人都诧异地向我投来目光。

我扔得很准，正扎中了卫季鸾的袖子。

但我扔的不是金子银锭，也不是什么牌子，而是一支木筷

卫季鸾欺霜覆雪般的眼眸抬起来，与我遥遥相视。

我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便什么也注意不到了。

他晃掉袖子上的筷子，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敛了目光没在意我，径直离去。

殿下……阿桃在旁边唤我。

而我还在愣神。

那日我游魂似的飘回府，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被认出来。

但我再也没心思去校场，整日魂不守舍，天天在上京街头打转，希望能再见卫季鸾一面。

好在很快，就有我的好姐妹，京兆尹家的三女周缳给我递请帖。

邀我京郊游湖。

卫季鸾会去。

我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

再见卫季鸾时，他还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模样。

仿佛崖边雪莲，幽谷冬泉。

可他站在我的皇姐宁欺霜身后。

我只能忍耐着。

这一次，我出息了。

待无人时，我径直走上前，敢问公子可有婚配?

卫季鸾仍是素衣白袍，乍一听到如此唐突的问题，微微皱眉。

但碍于我的身份，他退了半步行礼道，未曾。

那就好我丝毫不在意他没有对我尊称，满心因为他的答案雀跃不已。

皇姐知晓了，便也打趣我，庭华可是喜欢那新科状元?

我丝毫不扭捏地点头了。

皇姐微微一笑，那你可要把握好了，京中看上他的世家小姐可不少。

被这样一提醒，我心里危机感十足。

此后，我便整天想着法儿约见卫季鸾。

我也渐渐与他熟悉起来。

季鸾，昨日的烧鸭你可喜欢，我再让翠芳斋送一份去你家?

这书画手卷我也不懂欣赏，赠予你挂在家里吧

上次诗会上，季鸾你作的诗可否誊抄一份予我，就当我讨要今年的生日礼

卫季鸾总是神情淡淡的，但他文雅有礼，即便无意也不会嫌我烦。

公主，您给在下的已经够多了。

这哪够，我只觉得高兴，我恨不得把所有我有的好东西都给你

卫季鸾俊秀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笑，笑容也是淡淡的，但我因为让他高兴了兴奋不已。

公主您不必为在下如此费心的，您值得更好的人。卫季鸾第一次直言我对他的感情。

我愣了愣，本能感到不好，着急地说: 我不觉得费心我也不需要什么更好的人

您还年轻，在下殿试成绩虽然不错，但未得一官半职，寒门出身一介布衣，哪里值得公主这般……卫季鸾语气委婉，即便在下顺了您的心意，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我仿佛被兜头浇了盆冷水。

但浇灭的并不是我对卫季鸾喜爱火热的心，而是让我迅速懂得了，如果想得到什么，必须有得到什么的能力。

我不再缠着卫季鸾。

又回到了校场。

很快，外邦进犯，我有了得到力量的机会。

我主动请缨，在最好的年纪，花了六年，征战沙场，拿了无数军功班师回朝。

我要向父皇求恩典，用军功换赐婚。

终于如愿。

大婚那日，我高兴得不知喝了多少，醉得不省人事。

此后多年，即便睡在一张床上，卫季鸾都不曾碰我。

起初我还不懂为什么。

但沙场回来的我已经不似年少时那般懵懂单纯。

卫季鸾是皇姐的人，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我却依然小心翼翼地捧着他。

他虽然未曾婚配，但早已将一颗心给了皇姐。

对我来说，曾经京中那些无比美好的回忆，都是他为皇姐付出的牺牲。

我卑微地骗自己，他人在我身边，十年二十年，哪怕再不爱我也会成为亲人家人。

我对他的好十年如一日。

我战功赫赫，是大晏的镇北王，为了他，上交兵权束缚在京，被皇姐忌惮。

为了让他不再愁眉不展。

我是大晏的将军，却成了皇姐手中之剑。

背负弑君之罪，助皇姐称帝，除摄政王，收诸侯封地，又被收回兵权远赴边关，一守就是三年。

最后粮草军饷断绝，马革裹尸。

而卫季鸾……

原来人心真的可以是捂不化的寒冰，就像他西山聆雪一样的身姿，落入凡间也不染凡尘。

他爱宁欺霜从未变过。

我不羡慕，只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我只是一个背着千古骂名的恶毒女配。

而皇姐宁欺霜是眼中只有功业的大女主。

他卫季鸾，我捧着宠着放在心尖上的人，不过是皇姐登基路上的功臣，卑微求爱却没得到多少回应的男主。

如今我刚打完胜仗班师回朝，正准备走上求父皇赐婚的断头路。

此刻上京外面的千军万马，鼻端仿佛又嗅到了战场熟悉的兵器铁味。

我从未如此清醒。

既然是恶毒女配，我便让所有人知道，真正的反派是什么样子

2.

大殿上。

哈哈，连破北疆十六城，庭华可真是朕的好女儿父皇在龙椅上拍着大腿，满面红光。

满朝文武虽是高兴，却讷讷不敢作声。

原因无他，我是个公主。

夸什么好呢，虎父无犬子?骁勇善战?勇猛无敌?

好像哪个都不适合拿出来形容我……

我是恶毒女配，但我现在看起来可能更像反派大 b。ss。

我一手搭在剑柄上，身上铠甲都没卸，一身肃杀血气站在大殿中央，淡淡地扫视群臣。

父皇特许我持兵刃入殿，隆宠圣恩如日中天，谁也不敢对我非议一个字。

呃……庭华公主用兵如神，太傅硬着头皮拢袖出列，勉强挑能说的词夸赞我，虽是女子却创下从未有过的胜绩，真是当之无愧的大晏战神陛下不拘礼法让庭华公主出战北疆，如此圣明之举，实乃大晏之幸

夸了我还要转到我爹身上拍马屁，真不愧是文臣之首，薛太傅。

我挑挑眉梢，扫了这头顶冒汗的老头一眼。

哈哈哈父皇高兴地大笑。

我对薛太傅抱手行礼，微笑，太傅谬赞了，学生尚有许多不足，虽有破城之疾，却无守城之功，微末才能全靠早年太傅教导有方。

薛太傅大惊，连呼不敢。

抛橄榄枝可不是我这样抛的，明晃晃地示好，只会让人觉得他有别样心思。

父皇不在意我口无遮拦，只高兴地问，庭华这次想要什么赏赐，只要朕能做到的，都尽量满足你

薛太傅想要入列，被我盯着如芒在背，脚下不敢挪动。

我觉得好笑，状若随意地开口，太傅的得意门生怎么没在朝上?我记得他好像考了状元，父皇没封他个什么官做做吗?

薛太傅一听，神色反而放松下来。

两旁朝臣也都眼观鼻鼻观心，表情微微轻松。

公主殿下说的可是卫季鸾?薛太傅和蔼地问。

正是。我毫不避讳。

原本，我就该这样，一脸兴奋地按捺不住激动，向父皇求赐婚。

我的目光望向龙椅后的薄帘，那里隐隐有个人影。

是宁欺霜，我的皇姐。

也是这故事中的天命大女主，未来女帝。

被我捧在心尖的男主卫季鸾，也不过是她大女主命运中的小插曲。

我这个皇姐很厉害，在我征战沙场这几年，她也没闲着，硬是得了父皇的宠爱。

即便有太子，还能让父皇允许她处理朝政。

季鸾在翰林院两年了，薛太傅语气温和地说，日前才调到礼部，官居四品，劳烦殿下费心还记得我那学生。

他望着我，看儿媳一般的眼神带着笑意，仿佛对我很满意，对我即将提出来的事情乐于促成。

我也微笑，点头道，那便好，毕竟是我放在心上的人。

我直言不讳，语气却高高在上，完全是一副帝王家天生尊贵的模样。

两旁朝臣都惊到了，甚至有人倒吸一口气。

连父皇都没想到似的看向我。

我却对卫季鸾问过便罢，不耽于儿女情长。

我一脸正气地对着龙椅一揖到底，朗声道，父皇，庭华别无所求，只望边关安宁，大晏再无战事，海晏河清

我的声音环绕大殿，绕梁不息。

所有人都被我大义气节的表现镇住。

但我不是无所求。

而是我知道，父皇会封我镇北王，虎符兵权在手，权力一时无两

我如此说，不过想加深父皇对我的信任，我效忠大晏，而不是皇权，更不是某个人。

父皇脸上出现了感慨，庭华，真的长大了，能撑起守护大晏的重任了。

他顿了顿，大殿上一片寂静。

封赏。

无论是镇北王的身份，还是流水一样的赏赐，由旁边的近侍一一宣读。

这是早就拟好的赏赐。

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说，不要赏赐，只求父皇赐婚了。

宁欺霜在帘幕之后捏紧手指了吧?

我冷笑着猜想。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六年前我出征前，还天真的求她，皇姐，帮我照顾卫季鸾，别让世家子弟欺负他，我回来就与父皇求赐婚。

而六年后，我回来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询问，只字不提赐婚之事，哪怕这六年书信不断。

我猜那些寄诉衷肠的信，都先落入了宁欺霜的手里，才会给到卫季鸾。

而我放在心尖上那个男人，是不是对我的信，弃之如敝履呢?

3.

我领了封赏，风风光光地回到府邸。

六年未归，再回来时，门庭都已经改换了模样。

宽敞的铜门上挂着镇北王府的牌匾，两头威武的石狮子蹲坐左右。

殿下，您回来了阿桃哭得双眼红肿。

我抬脚迈过给我准备的火盆，越过高高的门槛，终于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回家了。

庭院里还是原来的模样，我的公主府。

风尘仆仆的我休息一日，便收到父皇差人送来的宫宴帖子。

庆祝。

我又是主角。

我丢了华丽的新宫裙和琳琅繁复的首饰，换了一身武官常服，藏蓝箭袖，清清爽爽地赴宴。

这一次，我不必为了讨好谁，穿那些温婉尊贵的装束。

六年不见，皇姐更加沉静内敛，喜怒得体。

父皇如在大殿上那般褒奖我，我谦虚圆滑地回以马屁，甚至不要脸地说了两句撒娇耍赖的话。

皇姐看我的眼神充满忌惮。

我心中只觉得可笑，原来永远运筹帷幄从容不迫的皇姐也有这种韬光养晦的蛰伏时刻。

……庭华，身旁唤我的声音清冷纯澈，一如往日那般不可亵渎。

但我却在这声轻唤里听出了几分被迫讨好。

卫季鸾被皇姐安排坐在我身边了。

断头路上的可不是这样。

那个宴会，明明是为我举办，父皇却因为我要的赐婚大为光火，没有给我好脸色看。

皇姐左右逢源，护着身侧的卫季鸾，让明明是我的人却被她照看。

还是我临行前恳托皇姐照看的……

季鸾可是想我了?我捻着指间酒杯，似笑非笑，你以前可从没这样叫过我。

卫季鸾表情一僵，目光飞快地扫过上首沉默的皇姐。

自……是，思念殿下的，卫季鸾呼吸不畅，似乎做足了心理建设才说出这句话。

我忍不住笑了。

嘲笑自己。

说不心动是假的，但没想到，知晓一切之后我打算放弃的时候，才能得到一点东西。

在我悲惨的结局里，卫季鸾连装都不屑于装，骗都不愿骗我一次。

可现在，我不要了。

无论是忍耐着哄我的卫季鸾，还是低入尘埃里不得好死的自己，都令我恶心。

见我笑完却不说话，卫季鸾显然有些无措。

殿下……他低声唤我。

嗯?我答得漫不经心。

卫季鸾咬咬唇，这动作在他身上也赏心悦目，丝毫不显娘气做作。

您寄给在下的信件，都好好收着，他努力的神色很鲜活，抗拒又主动，全然不似我记忆中那般永远淡然，您回京前最后那封信中所说……是否还作数?

我没想到他居然会这样直接地问，有些诧异地转头望过去。

这一望，就见到了人间绝色。

卫季鸾俊秀的脸上染了薄红，眼神潋滟，似乎在为自己的话感到羞耻。

最后那封信。

我说大捷，不日回京，求父皇赐婚。

言辞恳切充满期盼，诉说了许多对他的想念和婚后的期待。

我看了卫季鸾好久。

久到他即便垂着眼不与我对视，也如坐针毡的程度。

季鸾啊，往日是我懵懂无状，从未询问过你的想法，我的语气悠缓，我知晓你并未对我有多少男女之情，不会用身份强权一厢情愿去误你一生。

我对他的态度温柔，比年少时成熟包容，没有一点骄纵任性。

但我看见，血色霎时间从卫季鸾脸上褪去。

殿下……怎、怎么这样说……他手抖碰洒了桌上的酒杯，好像不可告人的心思被揭穿一般，如遭雷击。

我注视着他慌乱的模样，眼神怜悯，此刻谪仙才真的落入凡尘。

清俊的眉眼会惊惧会失措会焦躁会心急，他好像也是个普通人了。

我为什么这样说，你知道，我语气平静，你……

我顿了顿，突然觉得厌倦，算了，以后各自安好吧。

我给自己这些年的感情画上了句号。

但这六年不亏。

我有权有势，大军在手，大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还是当朝公主。

镇北王。

说到底，还要感谢卫季鸾，让我拼命努力拥有了一切。

正在我感叹的时候，我被点名了。

庭华的婚事还没定下来，现在又无战事，父皇可不能为了开疆拓土就耽误女儿的人生大事啊

欺霜提醒朕了，朕正有此意，父皇笑声爽朗，庭华，你可有心许之人?父皇替你做主，定让你满意

皇姐微笑着看向卫季鸾，也对我眨眼，好心提醒我此时不提更待何时?

我也笑了一下，转头看向属于皇姐的男主。

卫季鸾好像被架在火上烤，刚被我直言对我无意，现在又被提到我的婚事。

情势逼他。

上京谁人不晓他是庭华公主的意中人?

父皇说不定都有所耳闻。

但父皇必不喜欢这门亲事，我站起来，笑着说，父皇就别替我操心了，我现在可是父皇面前的红人，成亲要慎重

我也对父皇眨眼，别担心，我不随便招驸马。

父皇哈哈大笑，庭华打了几年仗回来，还会跟朕调皮了

嘴上说我，但显然是满意的。

宴会宾主尽欢。

我意得志满，散场时微醺。

太子哥哥没参加宴会，说是抱恙，我打算去东宫看看。

不为别的，在那断头路上也是我亲手替皇姐扫清障碍，太子哥哥首当其冲。

我在东宫点火前，他没有反抗，只是神色复杂地望着我，庭华，我不怪你，希望我的消失，能帮你得到自己想要的。

皇家秘辛。

太子不是父皇亲子。

父皇早就没有生育能力，除了我和皇姐，不会有别的孩子。

不然也轮不到皇姐称帝，封我为王。

听说。

我一去六年，太子哥哥一直在东宫为我祈福。

宴会也并不是他不想来。

东宫早就如冷宫了。

这一次，我想保护他。

殿下

我刚走出廊下就被叫住。

又是卫季鸾。

我感叹，我竟用了又字。

季鸾可是有事?我温和亲切。

在下不知哪里惹恼了殿下，还请殿下莫要误会，卫季鸾又咬唇了，但他说得很流利，在下心中并无他人，无论是六年前还是现在，都只……期许殿下

我相当惊讶，若不是我知道卫季鸾爱皇姐入骨，我都要信了。

你是说，你喜欢我?我比他更直接。

卫季鸾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某种决定，是，在下不善言辞，让殿下见笑了。殿下身份尊贵，我……不求高攀于您，只求您收我入府，偶尔召见……即便您想不起我，能让我远远地瞧见您便心满意足了。

我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从头到脚打量他。

这些话真的是从卫季鸾口中说出来的?

如此卑微。

好像另一个我。

……

哦……

我明白了，他倾诉的对象并不是我，而是宁欺霜。

卫季鸾样貌再仙也是个男人，求爱不得时，这些话恐怕都与皇姐说过。

我心中冷笑。

既然如此，去我府上吧。

我眸子里带着冷意，我同意了。

闲来无事，看看他能演到什么时候，我摆摆手，径直走了。

只留给卫季鸾无情的背影。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