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落镜

他有严重的厌孩症，我自愿为他上环。

至此身体日渐虚弱，他细心呵护左右。

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心怕碎了。

可这样的周宁远，却背叛了我。

他在同事聚会上与小护士共度春宵。

我提出分手，他在众目睽睽下长跪不起求我原谅。

那一次我心软了。

可三个月后，同事告诉我周宁远带着小护士做产检，他红着眼解释: 爸以死相逼，这个孩子必须得留下。

又向我保证: 等她生下孩子，我绝不让她出现在你面前。

我还是相信了。

直到某天回家，卧室里躺着那小护士，而我的行李被随意扔在储物间。

绪儿，孕妇需要静养，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我没说话，在阳台上抽了一夜的烟。

第二天一早，直奔民政局。

你好，咨询离婚。

1

回到家时，我的行李还乱堆在储物间门口。

桌上摆满佳肴，全是沈媛媛爱吃的。

宁远哥，我想吃酸葡萄……

沈媛媛娇嗔地说，说时还特意看了我一眼。

周宁远听不出画外音，一秒都没有犹豫。

等着，我很快回来。

他急匆匆离去，由于太着急甚至把我狠狠撞开都没有发现。

我捂着吃痛的肩膀，看着沈媛媛笑得花枝乱颤。

刚走两秒，你就不装了是吗?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眸漆黑。

所以，你还不识趣点赶紧滚。

我会滚，你不用担心。

我递给她一份离婚协议: 我拿给他，他不会去签，你想办法让他签字。

沈媛媛接过，看向我的眼神很复杂。

她爽快答应，眉宇里满是自信。

我走向那堆垃圾一样的行李堆，翻找着值得带走的东西。

翻了两下，不禁笑出来。

怎么自己的东西，却大部分都关于周宁远。

一叠叠笔记本，上面都是周宁远的字迹。

那时候他是我的学长，品学兼优，而我是个逃课高手，总是强迫他给我做笔记。

久而久之，上面遍布他的字迹。

一翻开就是精准的那一页，只有那一页纸张皱巴巴。

你喜欢我吗?

下一页是:

我很喜欢你。

周宁远的表白夹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里。

我仍记得研读笔记时忽然看到这句话时砰砰直跳的心脏。

合上笔记，看向旁边的小盒子。

里面是周宁远求婚时为我戴上的。

至于为什么是一对，不过是因为周宁远的那一枚被他扔在了床下。

他要空出一根手指，戴上沈媛媛的易拉罐环。

扔掉盒子，我站起身，最后什么都没有带走。

出门没走几步，看到浑身湿透，手上还提着葡萄的周宁远。

大半夜你去哪儿?

回医院，有急诊。

他嗯了一声，便匆匆与我擦身，宛若一个随意寒暄的邻居。

那一天，我在暴雨里走了一夜。

太阳东升时，手机先泛起了亮光。

沈媛媛发来一张照片，离婚协议书上赫然签上了周宁远三个字。

和笔记上那句告白的字迹一模一样。

原以为做好心理准备，没想到真看到心还是揪成一团。

不过几个小时，沈媛媛就做到了。

难怪她笑得那么自信。

也好。

2

我立刻转头回家拿离婚协议书。

周宁远看到浑身湿漉漉的我，连忙拿起毛巾为我擦拭。

这么大个人了，出门也不知道撑伞。

我没有撑伞的习惯，因为从前周宁远总会举起一把偏向我的伞。

可他似乎早就忘了这些。

我握住他的手，起身走向沈媛媛的房间，却被他拽住。

你想干什么?

我愣住，没有说话。

他像是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又连忙改口。

我没有别的意思。

你不要误会。

片刻后，他再度开口。

好不容易哄睡，你不要去吵醒她。

就这样，我在沙发上独坐了十个小时。

期间看着周宁远坐在床边仔细研读育儿心经，又照着菜谱笨拙地烧着菜。

望着他忙碌的背影，我觉得像一场梦。

埋藏已久的问题还是说了出来:

周宁远，你不是说不喜欢孩子吗?

他切菜的手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

年轻时说的话不作数，现在看了些育儿视频觉得孩子真可爱啊。

说着还擦了擦手，拿出视频坐下与我一同看。

我听着他喋喋不休地分享，摸了摸肚子，里面传来刺骨的痛。

记得刚戴上环，腹部总是感染，最严重那次导致子宫穿孔，我连夜被送进 ICU。

后来也因此落下病根，腰几乎做不了大动作，其他器官也有大大小小的损伤。

而这一切，最后浓缩成轻描淡写的一句:

那时太年轻。

沈媛媛醒后，我拿着离婚协议书离去。

可却被周宁远拦了下来。

他冷着脸，语气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

你手里是什么，淋雨都回来拿?

他伸手来拿，我眼疾手快躲开。

任由他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周宁远愣了一瞬，脸色肉眼可见地又沉了几分。

绪儿，我们之间也有秘密了吗?

我嗤笑一声，看了眼沈媛媛。

你不也瞒着我，让别的女人怀孕三个月吗?

周宁远面色难堪，自知理亏，却还是说: 我只是不想让你伤心，也怕你离开我。

可我最后遍体鳞伤。

可我还是决定离开你。

我长吸一口气，转头离开了这个家。

周宁远下意识想追上来，却因为沈媛媛的哭声停下了脚步。

回到办公室，还没进门我就直直摔在了地上。

头上一片滚烫，喉咙也像钻了千根针。

拖着病体，我完成了今天的手术。

出来时，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护士为难地走过来，递给我一份病例。

林医生，周医生说他有事不能来，这个手术你帮他处理一下。

3

她语气小心谨慎，生怕我因此发怒。

因为，这已经是这个月第次了。

周宁远每天为沈媛媛提心吊胆，所以她只是正常孕吐，他都会请假不来。

可医院不像其他单位，病人等不得。

周宁远坦然地把所有工作都扔给了我，因为我是他的同窗，更是他的妻子。

我曾经因为这件事去找过院长，也是我的公公。

可他不仅没有处理，反而把我数落一通。

当初要不是你非不要孩子给自己上环，宁远现在会对这个孩子这么重视吗?

你要是这么不满，就把环取了给他再生一个。

不过我听说你身体损伤得厉害，这辈子生不了了吧。

既然已经这样了，你还不如大度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说不定宁远心情好，还让你当孩子的干妈呢

那一天我才知道，周宁远是怎么对家人说的。

明明是他丁克，却说是我不生。

于是所有的罪责都到了我身上。

我去质问周宁远，他却不以为意。

你不生我不生，结果不都一样吗，说谁很重要吗?

再说了，事已至此，你就不能替我考虑考虑吗?

绪儿，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自私?

最后公公用工作威胁我老实听话，不要让周宁远操心。

我喘着粗气，艰难地站起身，摇晃着走进了手术室。

那五个小时我不知道怎么度过的，只知道刚踏出手术室我就昏倒了。

身边传来同事紧张的声音和一段急促的手机铃声。

看清上面的名字，我用最后一丝力气按下了播放键。

媛媛想吃排骨汤，我不会做，你回来帮我做一下，你做的最好吃了。

我听着很想笑，却连扯出苦笑的力气都没有。

喂?喂?你在听吗?

周宁远，你找别人吧。

我淡淡开口。

周宁远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他没有听出我的脆弱，只看到了我的拒绝。

我没有力气悲伤，很快便陷入昏迷。

再次睁眼，是周宁远紧紧握着我的手，满脸歉疚。

绪儿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发烧了?

你知不知道他们跟我说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

看着那张熟悉的紧张面孔，我却不再觉得感动。

我推开他的手，声音沙哑。

我没事。

周宁远皱眉: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爱逞强，明明脆弱得很。

原来你知道啊。

我随意一句，却让周宁远身子僵了下。

他俯身吻了吻我的头顶。

傻瓜，我怎么会忘。

关于你的一切，我永远都不会忘。

说着他就从床头拿起一个苹果，为我仔细削皮。

可他却已经忘了，我对苹果过敏。

我不想表现得反常，只好任由他做着。

我没住院多久，便匆忙出了院。

因为齐县发生 7 级地震，急缺医疗救援。

4

周宁远此时也分得清轻重缓急，与我一同前往震灾中心。

可刚准备上救护车，就看见沈媛媛托着肚子匆匆跑来。

宁远，我也想尽自己一份力。

不行，你怀着孕。

周宁远眉头紧蹙，语气不容置疑。

媛媛，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要为我和咱们未出世的孩子着想。

沈媛媛委屈地瘪瘪嘴，眼泪都快掉下来。

可是我也是医护人员啊，我也想为人们做点什么。

我看了看手表，心里一阵烦躁。

不等周宁远发话，我一把把她拽上来，猛地关上车门。

要撒娇在车上撒，别耽误时间。

沈媛媛面色一窘，周宁远语气也不好。

你疯了吗，让她上车，灾区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林绪儿，媛媛跟你可不一样，她弱不禁风，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

这是周宁远第一次吼我。

我没有理他，转头调试着医疗设备。

周宁远猛地砸了下门，然后转身对沈媛媛温柔地说:

等会你乖乖呆在车上知道吗，千万别下来。

他的手稳稳地护住她的腰肢，像是捧着什么易碎品。

到目的地后更是关怀备至。

千万别下来。

遇到什么情况一定要找我。

累了就躺平睡一觉。

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他细心拿出护枕垫在她腰后。

确认安全后，才恋恋不舍地随队离开。

和被抬上救护车血肉模糊的伤员比，沈媛媛像来灾区观光的。

身边的医护人员也觉得无语，却不敢议论什么。

因为周宁远是院长的亲儿子。

我穿上防护服，周宁远走过来为我戴上安全帽。

他认真为我扣上带子，视线落在我冰冷的眼眸时手顿了一下。

刚刚是我语气不太好，你别往心里去。

我嗯了一声，跟着消防员离去。

灾区破损严重，消防员提醒我们随时会有落石风险。

话音刚落没多久，远处就传来一阵尖叫。

原本应该呆在车里的沈媛媛此刻正倒在地上，小腿被一块石头压着。

我立刻朝她奔去，用尽全力抬起石头。

手心被磨得皮开肉绽，可石头纹丝不动。

下一秒，我被大力推倒，狠狠摔向了石堆。

巨大的冲击下，上方一块巨石落下，狠狠砸在我的身上。

周围人一阵惊呼朝我奔来，唯独离我最近的周宁远当看不到。

他的眼里仿佛只有沈媛媛腿上的石头，涨红着脸拼命抬着。

媛媛，媛媛别哭，很快很快就不疼了。

与此同时，我全身压在石头上，五脏六腑都快被碾碎，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有细细的呜咽。

宁远..救我..

石缝中，我看到周宁远抱着沈媛媛头也不回地往救护车处跑。

又是一阵碎石滚落，填满了仅剩的缝隙，在稀薄的空气中，我想起那年周宁远对我说:

我做医生，就是为了救爱的人。

虽是对我说的，却没有指名道姓。

这一刻，我知道了这句话真正的主人。

我听着外面急促的救援声，缓缓闭上了双眼。

我是余光一片白色中醒来的。

浑身裹满纱布，周围哭声一片。

周宁远站在床边，眼下乌青一片。

绪儿，你终于醒了，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从没见他哭得这么大声，这么痛苦。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涌出脓肿的血腥味。

我是不是伤得很重。

周宁远一愣，病房陷入一片沉默。

他迟疑很久，攥着我的手紧了又紧。

绪儿..你可能不能当医生了...

但是你放心，我不会抛弃你的，我会养你一辈子。

你以后就呆在家里享福，偶尔帮我带带孩子就好了。

滚。

周宁远的身子僵在原地，满目不可置信。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最后竟然被我用杯子砸出了病房。

林绪儿你别太过分了，当时要不是你故意叫媛媛出来，事情会变成这样吗

我还没有说你，你竟然敢跟我发脾气，真不知道是谁惯出来的毛病

我看你就是没吃过亏，活该你当不了医生像你这么恶毒的女人，我就不应该管你

听着他的咆哮，我又吼了一声:

滚滚你给我滚

病房里的其他人都被吓得一声不吭，一向温柔如水的林医生竟然发了这么大火。

林医生...你还好吗?

不好，不好到想死了。

一个月后，纱布全拆，所幸没有毁容。

伤口大部分疗愈，最严重的右臂也勉强能活动手指。

期间周宁远来看我，都被我轰了出去。

出院那天，他提着鲜花水果来见我。

绪儿原谅我吧，那时我根本没得选。媛媛怀孕了，总不能一尸两命吧。

你是医生，应该分得清救治顺序。

我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丝歉疚和担忧，可没有，一点都没有。

那双眼睛，坦坦荡荡。

周宁远从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问题。

周宁远，我是医生。

但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你的妻子。

他面色一僵，我笑了下继续说:

不过很快，我就不是了。

周宁远皱起眉，正欲开口就听到手机响起急促的铃声。

老公，我的腿又疼了。

你回来帮我揉揉好不好～

对面话还没说完，他立刻扔掉果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我跨过散落一地的水果，背着包去办了出院手续。

路途中，听到一个病房传出熟悉的娇笑。

病床上，沈媛媛面色红润，吃着新鲜的苹果。

周宁远坐在床头为她细心捏着双腿，眼神温柔的能滴出水。

那双腿雪白无痕和自己右臂狰狞可怖的伤痕截然不同。

别怕，已经没事了。

这是一个平安符，你挂在身上，保佑你和孩子一生无病无伤。

他拿出一个粉色荷花袋，拴在她腰间。

那是我去浅草寺长跪不起为他求的。

而他却如此轻易就给了沈媛媛。

心口传来细密的刺痛，我垂下眸头也不回地离开。

办出院手续时，窗口护士疑惑的左看右看。

周医生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我沉默着签完了所有字，在离别时才回答她。

我们已经离婚了，他不需要来。

留下窗口众人的震惊，我递交了辞呈。

然后直奔民政局，领取了结婚证。

一本塞进行李箱，另一本塞进门缝。

京市这个月都是大雨，坐上飞机的那天却艳阳高照。

我想，这是老天爷给我的祝福。

周宁远把沈媛媛哄睡后，疲惫的长叹一口气。

最近她是越来越挑剔，越来越粘人了。

他想，林绪儿怀孕肯定不会这样。

她向来独立的很，肯定不会让自己操心。

想到这个名字，他立马站起身前往我的病房。

可等待他的，是空荡荡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