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花txt卫幽

这次我同意了。

季知远死的第二天，季林烛迎娶了第九位妾室进门。

这次我没吵没闹，接过妾室奉的茶: 既入此门皆为亲，望你与君和睦，共守岁岁安澜。

我不再在佛前祈求我与季林烛一生一世。

我祝愿他与别人岁岁年年，而与我不复相见。

1

娘，好冷啊。季知远小小一个身子蜷缩在我怀里，瑟瑟发抖。

我将屋子里所有的被子都寻了出来，一层层裹在他身上，却怎么也捂不热他。

自从季林烛将管束中馈的权利交给了锦娘，我这正妻的院落便一日不如一日。

份例克扣得厉害，吃穿用度尚且勉强，到了这数九寒天，竟连一块像样的炭火也见不着了。

说是季府的主母，只是现在人人都能踩在我头上。

屋子里冷得像冰窖，风从窗户的破洞里呼呼灌进来。

我只能更紧地抱住季知远，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淌: 都怪娘，是娘没用……

怀里的小人儿伸出冰凉的小手，努力擦去我脸颊上的泪，声音细弱: 不怪娘……

昨日，我上街为季知远抓药。

药铺的伙计咬死了价钱，为了那一钱银子的差价，我磨破了嘴皮，多耽搁了些时辰。

知远许是见我久出未归，心中担忧，便偷偷跑了出来寻我。

哪曾想，刚出院门，就在园子拐角处，撞上了正在赏雪的媚娘。

我提着药包匆匆赶回，远远便瞧见媚娘正以一个极其夸张的姿势歪在丫鬟怀里，哎哟哎哟叫唤着。

而季知远则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小脸煞白，不知所措。

媚娘捂着腰腹，哭得梨花带雨，指着季知远: 他就是故意的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歹毒我好端端地在赏雪，他直直冲过来将我撞倒定是有人在背后教唆

季林烛闻讯赶来，脸色铁青。

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斥责: 季知远你这孽子，顽劣不堪，竟敢冲撞长辈

他转头怒视我，乔然，你身为他的母亲，更是教导无方

知远他不是故意的……

够了季林烛不耐烦地打断我，你们母子二人，即刻给我去院中雪地里跪着什么时候媚娘消了气，你们什么时候再起来

他根本不给季知远辩解的机会，也全然不顾他的身体状况。

我急了，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知远他还小，身子又弱，受不得这般折腾。你要罚，便罚我一人吧

季林烛冷哼一声: 有其母必有其子不好好让你们吃点苦头，如何得知悔改

说完，他打横抱起仍在嘤嘤哭泣的媚娘，柔声安慰着扬长而去。

庭院中积雪已深，寒风卷着雪粒子，刀子般刮在脸上。

我尽力张开双臂，想为季知远挡去些许风雪，可那寒意还是无孔不入。

他冻得瑟瑟发抖，嘴唇乌青，小脸没有一丝血色。

我们就这样跪了整整一夜。

直到天色微明，大雪几乎要将我们二人掩埋，才有丫鬟传话说媚娘大度，饶了我们。

季知远本就体弱，这一夜风雪，当即便发起高热，烧得人事不省。

我心急如焚，想出门去请大夫，却被守在门口的丫鬟拦住。

她们面无表情地告诉我，得了季林烛的吩咐，禁了我的足，不许我踏出院门半步。

我疯了般冲向书房，想去求季林烛。

可我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书房外的小厮拦住，说他正在处理要事，不见任何人。

可我明明听见了里面传出淑娘的嬉笑声。

知远的身子越来越冰，简直不像个活人。

我慌了神，一遍遍地喊他的名字。

可他只是迷迷糊糊地哼唧，眼睛都睁不开。

知远，别睡，别吓娘……娘这就去给你找人，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的……我语无伦次，起身就想往外冲。

小手却抓住了我的衣角。

娘……季知远费力地睁开一丝眼缝，声音轻飘飘的，我……我要听你唱歌。

我喉头哽咽，轻轻地哼唱起他最爱听的那首江南小调。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歌声断断续续，不成调子。

季知远却笑了，在我怀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再也没有睁开。

再也感受不到他胸膛那微弱的起伏，感受不到他鼻尖浅浅的呼吸。

原来痛到极致，真的会失去所有知觉。

我抱着季知远冰冷下去的身体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细微的滋啦——滋啦——声。

冰冷熟悉的声音响起: 宿主，你还有最后一次回家的机会，请问你如何选择?

我的爱人，早已不爱我。

我的孩子，如今也不在了。

这个世界，再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的理由。

我抬起头，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带我走吧。

2

五年前，我顺利完成攻略任务。

系统说我可以回家了。

我没有犹豫就拒绝了。

在那个世界的我，爹不疼娘不爱，无人在意。

在这里，我尝到了被爱的滋味。

季林烛会陪我策马驰骋于郊外，会笨拙地为我学做芙蓉糕，会在我使小性子时无奈又宠溺地刮我的鼻子。

更何况，我的腹中已经有了孩子。

我怎么舍得，怎么放得下。

可还没等到孩子出生，我先等来的，是季林烛养了外室的消息。

我气得发疯，挺着肚子去找他对质，却在路上动了胎气，当即见了红。

我疼得死去活来，稳婆和丫鬟进进出出，一盆盆血水往外端。

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季林烛的名字，却始终不见他的人影。

直到孩子落地，险些要了我半条命，他才姗姗来迟。

他眉宇间餍足，雪白的衣领上沾着一抹红艳艳的胭脂。

我问他: 季林烛，你当初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都忘了吗?

他逗弄着襁褓中的小人儿，轻描淡写: 你放心，我只养在外面，不会碍着你的眼。

多么轻巧的一句话，便将他的山盟海誓，将我的满心期待，全都打发了。

我怎么甘心落得如此一个结果?

带了一帮气势汹汹的家丁，杀到那处宅院。

我要亲手撕了那个狐媚子。

可我准备好的一肚子骂人的话，在见到那个女人时，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正在院中抚琴，琴声清雅，人也如一株雨后新荷，温婉娴静。

我忽然想起，我曾问季林烛，京中贵女无数，为何偏偏喜欢我。

他说: 她们都爱诗词歌赋，太闷。我就喜欢你纵马饮酒的肆意，喜欢你不拘小节的爽朗。

可如今，他却爱上了与我截然相反的模样。

我忽然就笑了，笑自己的天真。

我在门口站了许久，进退两难。

她竟起身走了过来，柔声细语地问我: 这位夫人，可是有难事?

我瞬间卸了气，带着人狼狈地逃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又有什么错呢?

错的是那个男人善变的心。

可第二日，就传来了那女子暴毙的消息。

被人用木棍活活打死，死状凄惨。

季林烛冲进我的院子，一把掐住我的脖子。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用那样厌恶的眼神看我。

乔然，我竟不知你恶毒至此

我拼命摇头: 不是我，我没有……

他甩开我，指着我的鼻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去过?除了你，还会有谁容不下齐莞

你要这个主母的位置，我给你我甚至将人养得离你远远的，不让她碍你的眼，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

原来相守数载，我在他眼中，竟是这样一个心肠歹毒的妒妇。

我看着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陌生。

曾经的两情相悦，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我的一厢情愿。

那事之后，不过半月，季林烛用抬大轿，仪式堪比我这个正妻，从正门迎娶了第一位妾室。

3

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 时空通道构建中，预计开启时间三日后。请宿主耐心等候。

我在院子的秋千下挖了坑，指甲翻折，血渗进泥里。

季府很大，可能供知远玩耍的，只有这一方小小的院子，一个破旧的秋千。

季林烛厌烦我，连带着也从不肯正眼瞧我们的孩子。

我将他小小的身体放入挖好的坑中，整理好他身上单薄的衣衫。

知远，娘要回家了。我俯在微拢的土堆上，你跟着娘，别走丢了，记得来找娘。

院子里凄清得只剩下风声。

院墙外，却有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红火热闹。

廊下的两个小丫鬟缩着脖子窃窃私语，声音顺着风飘进我耳朵里。

听说了吗?明天进门的是第九位夫人，叫秦栀，听说是江南来的瘦马，才情样貌一等一的呢

可不是嘛，老爷喜欢得紧。就是不知道这位主儿，明天会不会又闹起来。

你是不知道，姨太进门的时候，她差点把院子给烧了……

我靠着秋千架坐着，听着她们的议论，心里竟没有一丝波澜。

原来，心死是这种感觉。

第二日，当我盛装出现在前厅主位上时，满堂宾客与下人皆是一愣。

府里的下人们交头接耳，脸上全是看好戏的神情。

夫人这是要做什么妖?又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我看成是，以前哪次纳妾她不是闹得天翻地覆，最后被绑起来关进柴房。

季林烛很乐于看我发疯，看我痛苦。

只有这样，才能偿还他心中那份因我而起的恨。

我与他，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秦栀如前面几位妾室一样。

一样的有几分像齐莞。

她走到我面前，怯生生地跪下，奉上新妇茶。

我稳稳地接过来，掀开茶盖，轻轻吹了吹浮沫。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我饮了一口，随即放下茶盏，声音平稳无波:

既入此门皆为亲，望你与君和睦，共守岁岁安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