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时花正开小说

我心狠手辣，作恶多端，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

我早该没有了良知，直到有一日，皇帝给了我一副画像。

找到她，把她带回来。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画像上的人，是宋家小姐。

是幼时救过我命的人。

也是全家被灭，好不容易逃出皇宫的先皇后。

1

五岁那年，天下大乱，饿殍遍野，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我听到阿爹和其他人的对话，要把我卖了换粮食，一旦被卖去换粮食，我不会再有活路，于是连夜跑了。

跌跌撞撞，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最后被一个奇怪的人逮到了。

小丫头根骨不错，带回去吧。

就这样，我迷迷糊糊之间被收养，成为了死士。

时局不稳，到处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我们被一波波送到这个地方训练。

大大小小的孩子聚在一起，虽然苦，但到底可以吃饱。

在这里，我认识了第一个朋友，谢星，她比我大不少，已经十三岁了。

训练辛苦，我又太瘦小了，经常被欺负。

一次被逼到蹲在角落啃饼的时候，她发现了我。

谢星给了我一瓶伤药，蹲下身子和我说: 在这个地方，只有你自己足够强才不会被欺负。

因为她的照拂，没有人再来找我麻烦。

但也就那几个月。

有一日她告诉我，她马上就要去执行任务了，任务成功之后，她就可以离开训练营，被分到其他地方了。

她说，等她回来，给我带小礼物。

让我看看现在外面都有些什么新奇的玩意。

她眼神明亮，充满了对外面的向往，她可以出去，就可以见到外面的世界了。

我等啊等，她却没有再回来。

我已经变得很厉害，不会轻易被人欺负了。

可那么多人来来往往，却怎么也见不到谢星。

她没有回来，也没有给我带新鲜的物件。

我十岁那年，天下初定，新帝一路杀到京城，结束了上一个王朝，建立了新朝。

也是这一年，训练营只剩下了不到一半人。

我知道了，死士是耗材。

被抓了任务失败了，命也就没了。

乱世之中，人命是最不值钱的。

如今天下初定，我们这些人的命，也还是不值钱。

2

十二岁那年，我被派去执行一个任务。

我还小，很少有人会防备一个小孩子，于是我很快找到了那个人。

那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杀人，但还是因为紧张露了怯。

慌乱之中，我躲到了城外的寺庙里。

冷饿交加，我躲在佛祖像后瑟瑟发抖，佛祖若是有灵，便让我活下去吧。

我要活着，无论多么艰难，我都想拼命活下去。

迷迷糊糊间，我晕倒在地。

安静的佛堂中突兀地响声极为明显，我被人救了。

醒过来时，是在温暖的床榻上，宋瑶出现的那一瞬，我仿佛看到了仙女。

她声音温柔，终于醒了。

我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垂下眸，额头上却传来一阵热意，她的手很暖，让我难以适应，没烧了。

她放下心来，笑着对我道: 你烧了一夜，可算是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她身上很香，是我那么多年没有闻过的味道，见我呆呆的，她又摸了摸我的脑袋。

为数不多的幼年记忆里，娘亲也会这样摸我的头。

小妹妹，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吗?

我眼前已经完全模糊，后知后觉哽咽道: 我没有家了。

宋瑶没想到这个答案，把我抱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肩，细细安慰，最后道: 要是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就先跟着我吧。

我贪婪地靠在她怀里，这是娘亲离世后，那么多年，第一次有人这样抱着我。

宋瑶把我安排在了城外的善堂，是她和其他几个小姐一起建的，给无家可归的孩子一个栖身之处。

和我所在的训练营不一样，他们脸上有笑容，他们不用互相厮杀，不用争抢食物。

待了几日，我甚至想过不回去，就待在这里。

但幸福太短暂，很快我就看到了训练营的人。

我没有选择。

听说宋瑶让人找了我很久，她对每一个孩子都是真的关心，不是为了名声而惺惺作态。

可惜，我这样阴沟里的人，没办法活在阳光下。

3

死士营不再需要那么多人。一部分人被分去当护卫，一部分人被送去做奸细，甚至送到秦楼楚馆打听消息。

我所见的女死士，下场大都凄惨，在任务中死了的甚至能算幸运。

我不能再这样等下去。

直到那一日，新帝的左膀右臂，锦衣卫指挥使陆谦来营中选人。

这是我唯一活着离开这个命运的机会。

比武中最厉害的，可以跟在陆谦身边。

到了最后，十几个人围攻我，我撕下布条裹起还在渗血的手臂，反杀了三人。

匕首上的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面前的人步步后退，跌下台去。

演武台上，横七竖地躺着伤员和尸体，地面被鲜血浸染。

整个演武台，只剩我一个人还站在台上。

我攥着匕首，死死盯着高台之上。

那里的人，可以决定我的命运。

陆谦笑着看着我，同死士营的首领道: 这小丫头是我当年收进来那个吧?

还蛮狠，是个好苗子，就她了。

之后，我成为了陆谦的义女，帮助他抄家灭族，排除政敌，一步一步，走到了锦衣卫佥事的位置。

这一年，我二十一，手中沾满了鲜血，已经丢了良心，十恶不赦。

我这样的人，注定是要下地狱的。

无数个夜里惊醒，我都知道，我是要下地狱的。

4

皇权更迭，风云变幻，皇帝的弟弟接过皇位，宋瑶成为皇后。

我成为新帝的鹰犬，作恶多端，臭名昭著。

我已经没了良知，心狠手辣，是京中提起来就能吓哭小孩子的十恶不赦的坏人。

可是今日，皇帝让人画像递给我时，我罕见地没有直接接过。

那画像上画的是宋瑶。

三月前，皇帝以通敌之名灭了宋家，男子斩首女子流放，宋瑶被废了后位，幽居冷宫。

前些日子，冷宫一场大火，废后自焚而亡。

我那时刚查完一起贪腐案回京，便听得如此噩耗。

找到她，带回来。

对上皇帝冰冷的眼神，我慌乱跪地: 先……先皇后已经仙去，臣……

那一瞬间，我在他的眸光之下近乎无所遁形。

她没死，冷宫的尸首根本不是她的，京城已经封锁，她逃不出去。

徐菁，朕给锦衣卫十日时间，把她带回来。

镇抚使已经上折子致仕，带她回来，你就是新任镇抚使。

但若是带不回来，我可能也得致仕。

凉意渗透内心，我只得低眉垂眼道: 臣遵旨。

5

京城西边的小院中，一片漆黑，我刚翻墙进去，便被匕首抵住了脖颈。

什么人?宋瑶看清是我，眼中杀意乍现。

门外却忽然传来动静。

我一把制住宋瑶，把她推入房间中。

刚关好房门，院门便被打开。

宋瑶被全城通缉，皇帝把画像给我后不久，宋瑶的消息就送到了我手上。来不及多想，我只能先提前来此寻她。

来的是锦衣卫，但不是我的下属。

是锦衣卫另一个佥事木元成的人，他和我素来不对付，他的手下自然也不可能听我的。

徐大人怎会在此?

火把明亮，晃得我有些眼睛疼。我看向他，道: 自然是来捉拿要犯，不过，人已经跑了。

对方自是不信，几个人推开了房间门，却没见里面有人。

但碍于我在，没进一步搜查。

我冷嗤，木大人的手下如今真是愈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连我的话也不信了?

为首的人毒蛇一般的眼睛盯我片刻，讨好般笑道: 属下不敢，既然徐大人说人跑了，日后若是出了纰漏，自然也是徐大人担待。

属下告退。

见人走远，确认了周围无人监视后，我才稍稍放松下来。

好在我赶上了。

6

宋瑶紧紧握着匕首对着我，为什么帮我?

我道: 你当我今日闲得无聊罢。

她显然不信，我又道: 又或者，我今日忽然发了善心。

徐菁，你跟在萧璟淮身边多年，这样的理由，你想忽悠谁?

我无所谓笑了笑: 可是宋小姐如今不信我，又还能信谁呢?

我不打算告诉宋瑶她曾经救过我。

我只要把她好好送出去，送到一个锦衣卫难以完全渗透、萧璟淮无法直接掌握的地方就行。

给宋瑶换了身行头，改头换面之后，我把她带回了我的府中。

锦衣卫全城搜捕，我这里更安全。

宋瑶对我没有信任，一路都警惕地盯着我，一夜无眠。

第二日她看着我准备的饭食，忽然道: 别跟着萧璟淮了，他做的那些事情，早晚人心尽失，不会有好下场。

我没有回答，萧璟淮杀兄上位，本就得位不正，但从我离开死士营那一刻，我便没了选择。

宋家因为不愿站队，被萧璟淮事后清算，得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宋瑶是萧璟淮的发妻，一路扶持互相走来，最后同样被废。

萧璟淮不是能容人的帝王，更不是什么明主。

但我一个他的鹰犬走狗，好像也不需要在乎这些，我本来就是要下地狱的。

我没有回答这句话。

京城戒严封锁，宋小姐先在此住上几日，过几日风声过去，我送你出京。

7

一来二去，和宋瑶也说了些话。

这日夜里，我和她坐在院中，宋瑶喝了些酒，又问: 为什么救我?

私藏我被发现可是死罪，你这样帮我，前途尽毁，我也没办法回报什么。

月亮高悬，明月照得院子亮堂堂的，幽暗之下，宋瑶也曾给我过一束光。

她不仅仅救了我，还让我看到了正常的世界。

我抿嘴笑笑: 不需要回报。

宋小姐就当，我忽然良心发现吧。

宋瑶又道: 萧璟淮不值得你为他卖命，他那个人，瞧不起真心，也不相信忠诚，为人太过偏执，还完全拎不清，早晚遭报应。

宋瑶被废后，萧璟淮立马立了他年少时爱慕的贵妃李氏为后。

哪怕当年李家因他失势而匆匆让贵妃改嫁，哪怕宋瑶才是陪他一路走来的糟糠妻。

宋瑶抿了口酒，笑道: 亏我以为付出真心，便可得些许真情，没想到一切不过我自作多情。

我宋瑶救过无数的人，却得了这个下场，有些时候我真不清楚，付出那么多真心有何用?

不过是任人践踏，可笑可怜罢了。

她说到后面，眼中已经带了些湿意。

我默默拿过她的酒，有用的，你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怎么会没用呢?

她先是大笑，笑到不断咳嗽，又呆呆看着我，忽然就落了泪。

宋家没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日日盼着萧璟淮遭到报应，可他已经贵为天子，他又如何遭到报应?

我拿出她那日指着我的匕首，递到她手里。

那你就亲自动手，自己当他的报应。

宋瑶接过匕首，你把我送回去，我去宰了他

我摇摇头，你千辛万苦跑出来，不就是还想挣扎一二?

宋小姐，一路向西，去寻安阳王，同他合作吧。

安阳王萧澄是先帝唯一还活着的儿子，他当年早早被送去封地，萧璟淮为了彰显自己得位名正言顺，短期内不会动萧澄。

也不可能大肆拍锦衣卫或其他官兵大肆搜捕其封地，那是目前对宋瑶来说，最安全的地方。

宋瑶低低笑了几声，当年嫁给萧璟淮，一方面是不想卷入皇子争斗，另一个方面……是我眼盲心瞎……

没想到最后会是他登位，萧澄该是恨死我们了，他当年被逼出京城，如今又怎会愿意相助……

会的，萧澄那么多年一直在暗中谋划。你带上我给你准备好的东西，他会接受你们的。

宋瑶还要问些什么，却只觉一阵阵晕眩。

徐菁，你……你给我下迷药?

她疑惑的表情还没有收起来，就倒了过去。

石榴适时出现，大人。

你和桃子带上其他人，拿着我的令牌出京，护送宋小姐去安阳，留在那里，别再回来。

石榴和桃子都是我捡回来的女孩子，我府中还有一队人马，都是我这些年培养起来的，如今，她们也该离开了。

离京后，去易县寻衡阳镖局，会有人助你们。

石榴没动，大人，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笑笑，我走不了。

那日救宋瑶太着急，不可能不引起怀疑，我要是一起走，便难以周旋，追兵许是马上就到了。

而且，我和萧澄……我没忍住露出些笑意，眼中也带了些怀念，可是有仇啊……

我当年逼得萧澄不得不离开，他不会想见到我的。

只希望，她们可以逃出去，不要再走上我的路。

马车趁着夜色离京，我呆呆在院里坐了一夜，明月仍然高悬，这就够了。

过了三日，木元成带人围了我的府邸，他冷冷用剑尖指着我，徐菁，你放跑了宋瑶?

陛下盛怒，召你入宫。他看我的眼神已经像在看死人。

请吧，徐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