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数线砍一刀

他骂骂咧咧地命令女儿。

你妈绝症，有什么可医的，有这钱不如给我找个保姆，你妈走了就没人照顾我了。

再睁眼，我回到了高二的那个夏天。

何家俊递过来一个冰棒: 许林，下午我们翘课吧，我骑摩托带你去兜风。

滚老娘要好好学习，参加高考

1

我一生辛劳，困于家庭，积劳成疾，50 岁就被诊断出胃癌晚期。

我躺在病床上，伸手戳了一下我老伴何家俊的腿。

艰难地张口: 水。

反复无常的病痛和化疗折磨，让我没有半点精气神，我的声音细弱蚊蝇。

何家俊瞥了我一眼，我又说了一遍水。

他皱着眉头挪开了腿，继续刷起了手机。

女儿来了，看到我眼角的泪，才扶起我给我水喝。

她开始和何家俊争吵。

爸你怎么看护的我妈?她要喝水都没听见吗?

你工作忙把你妈丢给我，我都推掉了牌友们的麻将，你还要我怎样?

再说你妈绝症，有什么可医的，有这钱不如给我找个保姆，你妈走了就没人照顾我了。

我在手机上看到这个 30 岁的家政阿姨还不错，要不就她了。

......

女儿为我打抱不平，不断和何家俊争吵，自我患病后，这是我们家的常态。

最后我还是走了。

我好不甘啊，我的一生好像从结婚后就停滞不前了。

生子，带娃，家务，带孩子的孩子……

时间好像只在那小小的 80 平房子里流逝。

如果当年我听我妈的话，不退学，不早婚，我的人生是不是不一样。

再睁眼，我回到了高二的那个夏天。

何家俊递过来一个冰棒: 许林，下午我们翘课吧，我骑摩托带你去兜风。

我懵懵懂懂地接过冰棒，伸手贴在了何家俊的脸上。

啊许林，你干嘛，很冰诶

我真的回到了 17 岁。

我坐回座位，连忙翻书，是我乱涂乱画的课本

从没此刻觉得他们如此亲切。

何家俊还在我耳边聒噪，我砸了本书过去。

滚老娘要好好学习，参加高考

何家俊一脸错愕。

许林，你吃错药了吧，学习?你好好看看你自己，这词跟你搭边吗?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

露腰吊带、破洞牛仔裤，贴钻美甲、挑染发色、大黑耳环，还是廉价口红……

前世的我确实妥妥一枚小太妹。

我拿起桌上的书，一本一本朝何家俊砸去。

老娘说了，我要读书

以后不要来打扰我，不然我就抡起书打得你叫妈让你知道什么叫知识的力量

我抄起书，朝何家俊一下下砸，用力地砸

找保姆30 岁

不解恨的我，还踢了他几脚。

我向来是个暴躁的人，班里人见怪不怪。

何家俊被打蒙了，边跑边骂: 你神经病啊

我弯腰，一本本捡起我前世所唾弃的课本。

这一世，我不要草草结婚，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了。

我抱着书，搬着椅子去了第一排。

在江朝朝错愕的眼神中坐了下来。

语气尽显诚恳: 江朝朝，能麻烦你教我学习吗?

许林，我现在身上真没钱了，你要再这样，我就告老师了。

2

打劫江朝朝其实是个意外。

我虽然是个小太妹，但也是有原则的小太妹。

勒索欺负同学是从来不干的，我要挑战的是权威，是满嘴大道理的老师。

江朝朝是我们班的学霸，班级第一，年级前 50。

我某天在街上乱逛，看见另一所学校的人在巷子口堵着江朝朝，就上前解围。

嘿，你们不知道她是我的猎物吗?

我抄起地上的木棍，以一敌三，对方被吓跑了。

我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下江朝朝，标准的好学生样。

没想到她直接递给我一沓钱，跑开了。

江朝朝，上次是你硬把钱塞给我的，我没有勒索你的意思。

可你事后也没还我。

......

当时我想着的是白给了为啥不要，就算感谢费了。

你当时给了我多少?我现在还你。

23 块 5。

我开始掏裤兜，翻书包，找了半天也只找到 12 块。

这是我的午饭钱。

剩下的，明天还你，所以你能不能教我学习啊?

江朝朝接过钱数了数，小声询问: 我可以拒绝吗?

班里的同学都看了过来，静悄悄地看着我，生怕我一言不合暴起打人。

我不仅人暴躁，还是个超级爱面子的人，很少对人和颜悦色。

谁不给我面子，我就反抗谁，尤其是我是老师。

我深呼吸，告诉自己这是在求人，不能太凶。

门外突然传来班主任黄凯的声音。

许林，你跟我来趟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黄凯就把考勤表递给了我。

我那一栏几乎全是叉。

一星期 5 天，我有 3 天翘课旷课，还有 2 天在课上补觉。

许林，你长期翘课旷课，学校决定开除你。

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我回来最该解决的不是我学习成绩的问题，而是我退学的问题。

上一次这个时候，我跟何家俊溜了出去。

班主任没通知到我，就直接找了我妈。

我妈跪着求老师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讨厌她低声下气求人的样子，说这书爱谁读谁读，我反正不读了

我妈啪的一声，甩了我一个巴掌。

我生气地跑了出去，再也没去学校，更没回家。

我找到何家俊。

何家俊，我知道你喜欢我，如果你以后保证对我好，我就答应嫁给你，我们到年龄了就领证结婚。

何家俊开心地抱着我转圈。

我何家俊发誓，会一辈子对许林好不会让许林受一点委屈。

他还郑重其事地下跪发誓。

现在想来，男人的誓言跟狗叫没什么两样。

我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黄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一定改，求你不要开除我，给我一次机会

早干嘛去了?我是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过你?可你全当耳旁风，现在后悔了，晚了

通知已经下了，没有谈的余地。

......

那天我丢掉了我全部的脸面，在办公室里撒泼打滚。

卖惨、大哭、大闹、抱着黄凯的腿不松手……

可黄凯还是不松口，坚持要开除我。

夜里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地想办法。

终于，我想到了一个人。

3

第二天是周末，学校不上课。

我凭着前世的记忆，找到了筒子楼，但我实在不记得她住哪间了。

没办法，只能一间间敲门，一间间问，一间间道歉。

可一圈下来，还是没有找到她。

有十几间是没人回应的，她可能不在家。

看看时间，她应该在外给人补习。

我坐在筒子楼必经的楼梯口上，等到晚上 9 点，她才姗姗来迟。

前世我辍学后，唯一来找我、劝我回去高考的数学老师，张静。

我至今仍记得她那天的话。

许林，我知道你想改变，想逃离这里，但这个办法不是辍学。

只要你肯回去好好认错，好好学，再也不违反校纪校规，你还有机会。

你要知道，认知始终是撬动改变的开始。想提高认知，读书是最快的捷径。

可当时的我一意孤行，哪里听得进去。

我只觉得她在高谈阔论，在批评我、教育我，我最烦的就是高位者的训诫。

被劝烦了，甚至拿她在外补课威胁她。

张老师，如果你不想被学校知道你在外补课赚钱，就少管我。

张静只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了一句我似懂非懂的话。

你不是白费我苦心，是白费你妈的苦心。

我一到结婚年纪，就不顾我妈反对，草草和何家俊结了婚。

何家俊人长得虽不咋样，但家境富裕，还喜欢我。

那时的我，固执地认为抓住他，我就能过更好的生活。

结婚当天，张静来了，递给了我一个红包就走了。

红包里面，除了礼金还有一句话。

许林，不要通过婚姻来逃避你的人生困境，能拯救你的从来不是婚姻，而是你自己。

这句话，我直到后半辈子才明白。

张静看到我坐在楼梯口，很诧异。

我直接开门见山。

张老师，学校因为我长期旷课，想开除我，我知错了，我不想被开除，求你帮我求求情。

张静一脸难色。

我直接再次跪下: 张老师，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在这长跪不起。

我知道我在道德绑架她。

可我别无她法，如果她不帮我，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我。

但最后她还是拒绝了。

你先起来，当初决定下来时，我就替你求过情了，但学校坚持如此，我无权干涉。

我瘫坐在地上，怎么会这样?

前世明明不是这样的，前世我明明还有机会的。

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错了?

张静把我送走，对我摇头。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我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刚进家门，我妈一个巴掌就甩了过来。

学校通知了我妈，我即将被开除。

4

我被甩懵了，愣在原地。

我妈在家到处找擀面杖，嘴里骂骂咧咧。

小兔崽子，我砸锅卖铁供你上学，你就这么回报我的?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这久违的一幕，让我直接泪崩。

我上前一把抱住她。

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知道错了，你就使劲打我这个不孝女吧。

我妈高高举起的擀面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落下。

我明明知道她嘴硬心软，明明知道她很好哄，可当初的我怎么都不肯低头。

我 3 岁时，我爸从外面领回来一个女人和弟弟。

我奶告诉我妈，准备离婚吧。

因为我妈生不出男娃，无法为许家开枝散叶。

我妈当然不肯，哭也哭了，闹也闹了，但我爸还是坚持离婚。

我妈也看出这个家不是东西。

提出条件，离也行，钱得留下，不然他儿子休想上户口。

离异后，我妈独自带着我讨生活，孤儿寡母，很难。

原本就不多的钱，还被人全部骗走。

自此后，她就变了。

一改温婉贤惠，变得泼辣、斤斤计较，带着我穿梭在各种小贩间讨生活。

我的暴脾气，一点就着，可能就是那段时间养成的。

她很会借用她的美貌和男人周旋，借机推销产品。

我讨厌那些男人摸着我妈的手。

但我妈说摸一下又不会死，老娘不会吃亏，你给我好好读书。

我从小就被同龄的小孩叫野孩子，有娘生没爹教。

看着其他家，爸爸出门讨生活，妈妈照顾孩子，吃饭都是一家人，我就鼻子一酸。

我一直以为我和我妈过不好，是我妈挑男人眼光差。

可事实证明，我眼光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跟何家俊结婚，我妈是强烈反对的。

许林，你能不能不要在垃圾堆里找男人?

他有什么吸引你的?是 7 块的奶茶给你喝迷糊了?还是他一耳朵的耳钉扎你心里了?

我和我妈几乎做不到平和交流。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说他，他说了会对我好的，他更不会因为我生不出男孩就抛弃我。

我妈狂笑。

许林，你倒倒脑子里的水吧，对你好是最廉价的承诺，嘴皮一碰就来。

你但凡图他点钱啊，车啊，房啊，我都会高看你，图他对你好?你活该被他们家看不起，嫁过去有你好受的

我妈说话越难听，我就越叛逆，我偏要一意孤行。

可事实证明，我妈没错。

我嫁过去，遭婆婆白眼，被指挥做这做那，何家俊只会隐身装死。

被我逼急了，他也只会来一句:

她是我妈呀，我能怎样?你让着点她呀。

我妈嘴上说着嫁过去不好过，不要来找她这哭，污她耳朵。

可一得知我过得不好，我妈直接大闹我婆家，逼何家俊搬出来和我单独住。

我妈被我这一抱着，软了下来。

耐心地听我说完所有的事，再三确认我这次是真的知道错了。

她睡前递过来一杯牛奶。

喝完赶紧睡觉，至于退学的事，你妈我来想办法，只要你想读，就不会让你早早辍学的。

可我哪里睡得着，整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我妈打扮得很正式。

拿了个文件夹就出门了。

我好奇她能有什么办法，尾随了出去。

5

我妈去商店花大价钱，买了几条上好的中华。

我尾随一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楼房。

我妈整了整衣领，小心翼翼地敲门。

开门的人，竟然是我的班主任黄凯。

我妈点头哈腰地求人家给我一次机会。

黄老师，我知道许林她混蛋，但她还小，不懂事，她这次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再给她一次机会，只是不开除她，让她做什么都行。

许林妈妈，我知道单亲妈妈不容易，但我不是没给过许林机会。

上次，上上次，你都说许林会改，但结果呢，她变本加厉，逃课更频繁了，这次是真的没商量。

我妈跪下了。

黄老师，求你了，最后一次，许林她真的是个好孩子，她以前很听话的，很爱学习的。

我妈拿出文件夹，里面是我小学初中的各种奖状。

每一张她都保存得很好。

她上高中后不知道怎么就变了，估计是青春期叛逆，求老师再给她一次机会，求您了。

我知道根本不是什么青春期叛逆，只是因为我知道了钱的重要。

我妈利用美色买货，也不是一帆风顺。

初中毕业时，有个女的打上门来，揪着我妈的头发大骂。

我妈也不是吃素的，对方的伤比我妈重，最后闹到了派出所。

可对方有关系，非说我妈是主要过错方，让我妈赔礼道歉，不然就赔医药费。

我妈低声下气地道歉了，就为了不赔 3000 的医药费。

那一刻，浅薄的我以为钱比读书重要。

作为穷人家的孩子，我上学时总有种罪恶感，觉得在浪费爸妈的钱。

我拿再多的奖状，也不能让我妈不再低声下气。

高中后，我开始一门心思想着赚钱，甚至不惜翘课去打工。

洗碗、帮厨、收银……只要肯吃苦，能赚不少钱。

我清楚地记得，用打工赚的钱给我妈买了条裙子时，她有多高兴。

也清楚地记得，我说一百她让我退了，我谎称打折 30 她才肯收下。

有了钱，我更是能买很多我曾经羡慕的东西。

裙子、美甲、口红……

尝到钱的甜头后，我更不想读书了。

读书改变命运对我来说是空的，但打工赚到的钱却是实的。

直到多年后，我才看到高学历带来的财富。

可那时也为时已晚。

如今，我妈卑微地跪着，不断拉扯老师衣袖，死乞白赖，低声下气。

只为我这个不孝女再有一次机会。

我走上前。

我妈一脸疑惑: 你跟来干吗?快回去，别再惹老师生气了。

我再次扑通一声跪下，求班主任再给我一次机会。

班主任一脸为难，不断叹气。

让我们起来，他再去跟校长求求情，但不保证能成。

接下来，我妈带着我一家家、一户户，去找我全部的任课老师求情。

原来上一世的一线生机，是我妈生生跪出来的。

可上一世的我还是辜负了她。

老师们都说会帮忙求情，但都不保证能成。

只剩最后一个老师了，张静。

我知道，我机会渺茫。

站在门口，我妈深呼吸了好几次。

转头安慰我: 放心，你数学老师一定会帮你

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