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月开始

为了不负他临终所托。

我一人辛苦操持侯府十余载。

最终劳神费力死在病榻上。

我死后，陆庚年带着他的心上人回来了。

你占了意欢的位置这么多年，这是你欠她的。

他回来的第二天，刨了我的坟，一把火烧了我的尸骨。

向他的心上人证明忠心。

再睁眼，我回到了陆庚年假死的那天。

1

小姐，小姐，不好了

翠微惊慌地叫喊声远远传来，我猛地惊醒。

抬头看见翠微惊慌失措的脸。

翠微额上冒着汗，声音急切颤抖: 世子回京路上遇见匪患，不幸，不幸遇刺。

人已经快不行了

眼前的场景与上一世重合。

一时间，我竟有些恍惚。

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上一世发生的种种在我脑海中不断闪现，最终定格在一场熊熊烈火之上。

令我不寒而栗。

夫人?夫人?

翠微的声音将我重新拉回现实。

看着面前人鲜活的面庞，我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上一世，贵妃周意欢和帝王李承宣闹别扭，自请入冷宫。

陆庚年为了年少的白月光不惜抛弃一切。

瞒天过海带她假死逃脱，逍遥快活。

翠微，带我去见世子。

带着翠微急匆匆赶到前厅。

所有人都低着头，行色匆匆。

气氛压抑凝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我疾步走进房内。

只见婆母半个身子倚在小姑子身上，仿佛下一秒便要瘫倒在地。

两人红着眼眶，用帕子捂着脸不停抽泣。

老侯爷紧紧皱着眉，面色阴沉地来回踱步。

床榻上，陆忘衡脸色苍白，紧闭双眼，奄奄一息。

看上去已然是进气多，出气少。

2

两三个大夫在一旁不停地施针救治。

片刻后，大夫擦了擦额角的汗，拱手道:

老朽已经尽力了，世子最多还有一炷香的功夫。

话音刚落，陆庚年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艰难地抬起手，声音虚弱: 纭儿，你过来。

我红着眼眶，扑倒榻前。

握住他的手，喉咙哽咽: 夫君。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我不动声色地摸了把陆忘衡的脉象。

沉稳有力，只是气血有些亏损，其余并无大碍。

我垂下眼皮，遮住眼中的恨意。

陆忘衡回握住我的手:

纭儿，你我夫妻三载，我知你品性，秀外慧中，知书达理又善解人意。

整个侯府上上下下，你管理得井井有条。

如今，我临终之前，能托付的，只有你一人，咳咳。

替我，替我照顾好父母，再，再为铃儿寻……寻一门好亲事。

我这个做儿子、做兄长的，就算是放心了。

他死死地抓住我的手，口中不停重复:

你……你答应我。

捕捉到陆庚年眼中一闪而过的愧色。

我红着眼眶，胡乱地点着头。

见我点头，陆庚年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吐出一大口血，没了气息。

众人慌乱地围了上来。

想到上一世我最后尸骨无存的下场。

我看准时机，口中凄厉地唤着: 夫君

下一秒，在众人的惊呼声中。

我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3

府中上上下下忙着操持陆庚年的后事。

没空管我。

我醒来时，已是夜半三更。

床榻边只有翠微一人守在这里。

见我醒来，她红着眼眶轻声唤我: 小姐，你莫要伤心。

我一边安抚她，一边利落地下床穿衣。

翠微虽有些疑惑，却仍旧老老实实地跟在我身后。

一炷香之后，陆庚年身边的心腹匆匆赶来。

打发走了所有守灵的丫鬟下人。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

棺材，动了。

陆庚年骂骂咧咧地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换上了一身夜行衣，转身离开了。

翠微看着眼前的场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翠微是个聪明的丫头，又是个练家子，从小跟着我一起长大。

不用我多说，她便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小姐，想要我怎么做?

你去找几个身手好的，跟着他，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向我汇报。

看着我的眼睛，翠微冷静地点了点头。

随后便跟了上去。

上一世，我虽知道陆庚年和周意欢假死脱身。

可后来他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却一概不知。

如今重来一世，我要先发制人。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要扳倒侯府，仅凭我一人却远远不够。

我需要一个盟友。

忽而一个人的名字闪现在我的脑海。

段琼英。

当今皇后。

若说最痛恨周意欢的人是谁，非她莫属。

想到这里，我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笑意。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4

一个时辰后，一顶软轿悄悄停在了平昌侯府的后门。

我坐着轿子晃晃悠悠地进了栖霞宫。

里面住着的，而里面住着的，是当今皇后，段琼英。

段琼英斜倚在榻上，怀中抱着只瞎眼狸奴。

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

听见声音，段琼英逗猫的手顿了顿。

你来干什么?

我看着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若从前世算起，到如今。

我们应该有差不多二十年未这样近距离地相见了。

我同她本是年少相识，惺惺相惜，可却阴差阳错成了陌路人。

我沉默片刻，无端地感到凄凉。

为我，也为她。

魂魄未散的时候，我也看到了她最后的结局。

段家上下一百七十一口，一夜之间全部覆灭。

就连她的一双儿女也无幸免。

只因周意欢一句: 我不想我们的孩子名不正言不顺。

而她，则被冠上罪名，废去后位，贬为庶人。

死在牢狱中。

你，信我吗?

我与她对视，看到了她眼中的疑惑。

我心一横，索性将一切和盘托出。

我做了一个梦……

待我讲完上一世的事，一片沉寂。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信我。

但这是我能扳倒侯府，能够报仇的最大可能。

半晌后，空荡的宫殿传来她幽幽的笑声:

赵从纭，枉你聪明一世，竟然会被这样一个男人耍得团团转。

听到她的嘲笑，我顿时松懈了下来。

忍不住笑着反唇相讥: 你不也一样?

我和你可不一样，我从没爱过那个男人。

话说出口，我们两个皆是一顿。

随后又笑了。

忍不住回想起年少时的针锋相对，只不过如今成了盟友也改不掉互相讥讽的习惯。

我也不扭捏，径直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能够松懈下来。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段琼英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既然他们敢如此肆无忌惮地离开，

不过就是笃定，他们不可替代且独一无二。

时间不会对他们的离开有任何影响，反而会催生人心底的思念和欲望。

可若是有更多更完美的替代品呢?

我们两个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了成算。

人心易变，没有人是不可取代的。

如果有，便是后来人不够多，不够好，不够完美。

仔细商议过后，有了决断。

如今，敌明我暗。

周意欢和陆庚年一走了之。

却不想舍弃自己拥有的一切。

洋洋得意，自以为是地把所有人当作棋子。

任他们摆布。

殊不知现在，他们才是棋盘上被人操纵的棋子。

而我们，是执棋人。

5

翌日一早，平昌侯府已然乱作一团。

多嘴的下人们议论纷纷。

我看着手中截获的陆庚年传回侯府的书信。

信中详细交代了前因后果以及他现在的去向。

让父母宽心，妹妹无虑。

想到上一世，陆父陆母的故意磋磨，陆望铃的任性刁难。

我勾起嘴角，将手中的信扔到烛台中。

提笔模仿陆母的字迹，将回信封好。

命人送到信行。

算算时间。

也差不多了，好戏要开始了。

只不过，戏台子搭好了。

没有观众怎么行?

陆庚年的葬礼办得极其隆重。

不仅仅朝中大小官员前来吊唁。

甚至当今圣上也派人来慰问。

可没想到，陆庚年死的第二天。

平昌侯府大门前却跪了一个女子。

怀中还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

自称是陆家血脉，要认祖归宗。

她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声音哀切:

求夫人给我一条生路。

6

顿时，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只听见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哭声。

顶着众人的目光，我从容不迫地走到她的身边。

一把将她扶了起来: 娘子有话好好说，何必下跪?

我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着实是惹人怜爱。

怪不得能勾得我那向来正经的公公晕头转向，三魂丢了七魄一般。

上一世，晚娘没过多久便得了重病去世。

得知她的死讯，陆父失魂落魄了好一段时间。

又整日疑心是不是婆母下的狠手，战战兢兢却又不敢在明面上挑破。

是个有手段的女子。

这一世，我助她入侯府，必能将侯府搅个翻天覆地。

我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

女人抬头看着我，目光闪烁。

扯着我的衣袖，又软软地跪了下去: 夫人，我名唤晚娘，家中无父无兄弟。

只余一七十岁老母瘫痪在床。

整日在西市以贩卖馄饨为生。

日子艰辛，却幸得陆郎垂怜。

惜我疼我，我一弱女子才能得以生存。

可前些时日，陆郎却弃我而去，家中母亲也感染风寒撒手人寰。

孤儿寡母，还有邻里街坊的闲言碎语。

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来求您。

夫人，我自知身份低微，不配为陆郎之妻。

我不求名分，只求夫人赏口饭吃。

说完她已然是满脸泪痕，一下又一下地叩首。

求夫人，给我条活路吧。

她这般声泪俱下，引得夹道百姓也起了恻隐之心。

纷纷张口劝道: 天下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为人妻者，怎可如此善妒?

是啊这位娘子如此可怜，这偌大的侯府竟容不下一个女子?

我看啊，这侯府就是仗势欺人。

一时间，我竟被架在那里。

我一脸为难，只好求救似地看向身后的陆母: 母亲——

见我不能做主，晚娘膝行几步跪倒在陆母跟前。

夫人心善，求您做主。

7

陆母叹了口气，一把将晚娘搀了起来。

又接过晚娘怀中的孩子。

可怜的孩子，起来，地上凉。

说完又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抚: 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委屈。

可你一向是知书达理的，定能明白我的心。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侯府子嗣不丰，只得了庚年和铃儿两个。

如今她怀里抱的，是陆家的骨肉。

百年之后，我下去，也能给陆家先祖一个交代。

她抱着孩子走到我面前: 你看，这孩子和庚年小时候长得多像啊。

说着便拿起手帕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 孩子，你定能体谅为娘的苦心。

能不像吗?

我花了好多银子好不容易找到的孩子。

我忍住心中的笑意，压住上扬的嘴角。

低眉顺眼地道: 母亲说的是。

听到我答应，陆母瞬间破涕为笑。

丝毫没注意到身后陆父自从女子出现便开始僵硬的脸色。

她朝晚娘道: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陆家的人了。

可没想到下一秒，晚娘便一把将孩子抢了回来。

直直地朝着陆父走去，软软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陆郎，快看，我们的孩子，和你长得多像啊。

陆父本来沉着脸。

看到怀中娇儿美妾，脸色瞬间软化了下来。

不顾在场的人，笑着逗弄了起来。

这一幕对陆母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就连围观的百姓也愣住了。

我原以为这女子是陆世子养在外面欠的桃花债。

却不成想是老侯爷金屋藏娇。

看不出来，侯爷还真的老当益壮啊。

听见众人议论纷纷的声音，陆母顿时回过神来。

8

只见她双目猩红，面色狰狞地冲到陆父面前:

杀千刀的陆丰，你竟敢背着我在外面偷人

还有你这个狐狸精，竟敢算计我?

说着便开始撕扯晚娘，想要把她从陆父的怀中拽出来。

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被众人当笑话围观，陆父挂不住脸。

他一把甩开拉扯的陆母，拧着眉厉声呵斥道: 够了，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还嫌不够丢人?

陆母踉跄着稳住了身形: 我丢人?陆丰?

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一天，这个狐狸精就别想进陆家的大门。

想要进陆家，哼，除非我死。

一时间气氛僵持，谁也不敢说话。

只听见晚娘低声啜泣: 既然夫人容不下我，那我走便是。

只是陆郎，不能和你长相守，晚娘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不如现在就带着我们的孩子去死。

也免得你为难。

话落，便直直地奔着陆庚年的棺材而去，竟想要一头撞死在那里。

幸亏老侯爷陆父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拽了回来。

就连旁观的众人身上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何况陆父。

他后怕地将人护在怀里，看着陆母满眼怒火。

这陆家，还由不得你说了算。

如此妒行，逼人性命，简直不堪为妇。

陆母也没想到这女子竟如此胆大，丝毫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心下一阵茫然无力。

我上前两步，扶住陆母摇摇欲坠的身子，缓声劝解:

母亲，不是你说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吗?

更何况，父亲院中本就有两位姨娘，如今只不过多添一位罢了。

何必如此大动肝火，让外人看了笑话?

平白得了善妒的名声?

陆母像是失了魂魄，对我的话没什么反应。

只是止不住地喃喃道: 那不一样，那不一样……

陆父不耐烦地吩咐下人: 夫人得了癔症，将夫人带回府中歇息。

看着陆母离开的背影，我垂下了眼睛。

当然不一样。

陆家子嗣不丰，陆父已多年无所出。

期间不少寻仙问药，可终无所获。

本以为死了陆庚年，陆家便彻底绝后了。

这两日不吃不喝，心如死灰。

没想到峰回路转，倒是又得了个儿子。

自是满心欢喜，将死了的大儿子也抛之脑后。

甚至陆庚年头七还没过，陆父便向皇上上奏疏。

要改立晚娘的孩子为世子。

9

自从晚娘进府后，陆父再没踏进陆母的院子一步。

任凭陆母如何大发雷霆，歇斯底里地吵闹。

他只觉得不厌其烦。

索性直接带着晚娘搬到了离陆母最远的别苑。

偏安一隅。

不过短短数十日的光阴，陆母的身体便迅速地衰败下去。

整日躺在床上怨天尤人。

可她不敢再去找陆父和晚娘，看着他们浓情蜜意。

她只能把这一切都怪罪到了陆庚年的身上。

若不是儿子身亡。

她怎会失去倚仗，成为没有价值的弃妇。

就在这时，宫里却突然传出消息。

皇上近来思绪不佳，皇后为了为皇上解忧。

有意为皇上选秀填充后宫。

其中起草的名单上，便有陆望铃的名字。

陆母眼眸一亮，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对啊，她还有个女儿。

若是陆望铃能够进宫为妃，她便不会再受到冷待。

陆望铃一听到消息便坐不住了，急匆匆地赶来。

我不会进宫的。

我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

你明知道我有心上之人。

她拽着我的衣袖，满脸哀求。

嫂嫂，嫂嫂，你快帮我劝劝母亲，我不要进宫。

我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她红着双眼，朝着陆母歇斯底里地哭喊。

你自己抓不住父亲的心，便拿我来当筹码，巩固自己的地位。

啪——

哭喊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