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月

二叔暴雨天进山采货，入山过深，遇上山体滑坡，被困三天，几近饿死。
濒死之际，一只半人高、直立行走的白鼠引他走出一条生路。
出山之时，二叔一无所获，又落得一身伤痕，回去只怕遭人耻笑。
离别之时，二叔假意拜别，说回去之后要给白鼠立牌位供香火。
白鼠如人一般，躬身回礼，怎料二叔趁机偷袭，用药锄头结果了白鼠的性命。
白鼠的皮毛纯白无瑕，展开来有二尺来宽，二叔在村子里出尽了风头。
奶奶见了皮毛，细细过手后，神色大变，像是大白天见了鬼一样。
这是仙家的皮，你这瘪犊玩意，闯大祸了
01
奶奶祖上曾有过大本事的，是名噪一时的萨满祭司。
十里乡，有碰到阴邪怪事的，都喜欢找奶奶解难。
逼着叔叔说清楚白鼠皮的来龙去脉，奶奶叹了口气。
她细细抚摸着白鼠皮，嘴里喃喃说道:
古时有五仙，狐仙最灵，黄仙最邪，白仙最善，柳仙最神，灰仙最秘不可言。
五仙修功德，食香火，保家护院，驱灾解难。这白鼠就是灰仙一脉。它好心救你，是为了积攒功德，你倒好，恩将仇报。
二叔撇撇嘴。
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既然救了我，也不能让我空手而归嘛。只是，
二叔掂了下皮毛，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
这什么灰仙，一榔头就倒了，和寻常耗子也没什么两样。
奶奶白了他一眼。
仙家皮毛中有一根金线，修行一年得一寸，九寸圆满才算修行小成，能口吐人言，有神通术法，这个时候长辈才会让它入世，开堂口，招兵马。
二叔细细扒开皮毛，果然有一根金线，不过只有一寸出头。
奶奶继续说。
它的金线只有一寸出头，应该是新生的小仙家，估计是偷偷出来，背后必然有长辈。你呀你，惹下大祸了。
什么仙家，不过又是一只大耗子罢了，老子两锄头全给干死。
二叔不置可否，但转念一想，又大笑起来。
不对，这就是仙家。
二叔展开毛皮，慢慢地放在眼前，捂住口鼻，深深地嗅了一口气。
不见半点腥燥，满满的都是来自山川草木的清香。
村东头的李老板刚刚想用一千块买下这张皮，还好我没答应。既然是仙家的皮，得卖上三千，不，三万
奶奶看着被金钱冲昏头脑的二叔，一脸的愁容。
爷爷和爸爸年前遭了矿难，只剩下二叔这一柱香火，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她怎么下去见马家的列祖列宗。
还想着钱，等会命都没了你快把小仙家的尸身缝好，我带你寻个好墓穴葬下去，再立上保家仙的牌位日日供奉，让小仙家以鬼身封神，这样兴许能免去灾祸。
二叔听闻奶奶此话，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急忙往村口跑去。
02
原本以为，这老鼠只有皮毛值钱，既然是仙家，这一身臭肉，也能卖个好价钱
二叔提溜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回来。
原来，他回村的时候觉得血肉太重，只有毛皮值钱，就把皮扒了，血肉丢在山里。
紧赶慢赶，二叔从山坡下又把白鼠的血肉捡回来了。
我凑近了些看着，鼠头好似人脸，眼眶两个黝黑的空洞，看得我头皮发麻。
明日，马家开宴，吃仙家肉，享仙人福气，五百一碗。
众人轰动，仙家肉，这是什么好东西?
二叔将奶奶的说法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
这可是功德成仙的宝贝，吃了它，女的美容养颜，男的龙精虎猛，老人延年益寿，小孩聪明伶俐。
王老三看不过去二叔得意的嘴脸，嘲讽道。
有德行的东西你还吃，当心遭天谴。
二叔哈哈一笑。
佛祖还割肉喂鹰，我们吃仙家的肉，这是把仙家当成了佛祖，这是帮它成佛嘞。
喊话的人还想再说，二叔小眼一瞪。
屁话这么多，仙家肉你吃不吃?你不会怕了吧。
怕个屁。
王老三受不住激，拍了五张人头币在桌上。
给我来碗头汤，我来尝尝这仙家肉是什么滋味。如果不好，我砸了你的席面。
03
二叔从小偷鸡摸狗，其他的本事没有，搭灶烧火的本事，倒是用邻居家的失踪鸡鸭练得滚瓜烂熟。
剃肉切骨，斩腱劈髓。
码得整整齐齐的肉块往滚水里一倒，没有加任何调料，一股异香就升腾而起。
那股异香，像是能勾起人心深处记忆最深处的欲望。
在场众人闻到这股香味都两眼发直，吞咽口水的声音连成一片。
我闻到了小时候我妈给我做的红烧肉的味道。
什么红烧肉，明明是城里餐馆最好的卤牛肉的味道。
一看你们就没吃过好的，这明明是大酒店的佛跳墙。味道醇厚，鲜香无比，这是上上品
见过大世面的李老板说道。
我没吃过那么多好吃的，只在逢年过节能够分到半碗鸡汤。
这味道，比鸡汤更香醇十倍。
一锅汤，百味香，这神异的一幕刺激了在场的众人。
刚刚大部分人还在观望，这个时候前赴后继地把钱送到二叔手上。
我来一碗
闪开闪开，我加钱，我来两碗
马家老二，二哥，二爷爷，你给我来一碗，我翻倍给你
奶奶拦不住，只能把我拉到一边，枯瘦的手指像是鹰爪，快要抓进我的肉里。
若兰丫头，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一定不要吃仙家的肉。
我懵懂地点点头。
04
宴席上，每个人都捧着一碗肉汤，浓郁奶白，让人食指大动。
王老三率先动嘴，刚出锅的汤滚烫，他先对着碗吹了几口气，然后沿着碗边嘶溜了一口。
还没等别人询问口味如何，他不管不顾，连汤带肉大口吞咽进嘴里，那架势好像要把舌头吞进去。
吃完之后，王老三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其他人的碗。
李七兄弟，我喝太快了，还没尝到味儿。要不我给你 1000，你让我再喝一口。
李七才不傻，连忙将自己碗里的肉汤一口饮下。
喝完肉汤的众人，都感觉一股奇异的热流从腹部扩散到四肢，好像置身仙境。
二叔还算有孝心，给奶奶留了一碗，可奶奶直接打翻在地，厉声说道。
仙家肉是祸患，吃了的人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二叔恼了，连忙把奶奶推进房里。
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就喜欢胡言乱语。大家别见怪。
刚刚二叔坐地起价，一整锅汤卖了快五万块，他可不想坏了这门生意。
关门前，他一脚把我也踹进房里。
你这个赔钱货，在这闲着干嘛，你还想喝汤呐滚进去照顾奶奶。
二叔转头，看见王老三趴在地上，像一条狗一样疯狂舔舐着撒在地上的汤水。
他是出了名的贪嘴，当初为了一口狗肉，偷了村长家藏獒的幼崽，被咬断了三根手指。
他刚刚掏空了腰包，一连喝了三碗，但还不满足。
人生能有此一口，便是死了也值了
第二天，王老三死了，死状极其凄惨。
05
被人发现的时候，王老三仰躺在床上，左眼不知去向，右眼挂在脸上。嘴巴和喉咙被撑开一个人类无法张开的角度，可以直接看到支离破碎的喉管和空空荡荡的腹腔，像是什么东西吃干净了他的内脏，硬生生从喉咙爬了出来。
细密的血色爪印不仅踩满了全身，地上、桌上，甚至天花板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血色爪印。
爪印有大有小，形状各异，可以辨认出的就有狗爪猴爪猫爪鸡爪。
王老三的老母亲被吓进了医院，王三婶喊着几个相熟的汉子，拖着尸体就找上门来。
该杀的马家，卖的害人肉嘞，赔我当家的命来
就是吃了你家的妖肉，我当家的才被害的，你就是凶手
王老三贪嘴好赌又懦弱无能，王三婶早就在外面勾搭了好几个汉子。
这个时候找上门来，不外乎眼馋二叔昨天收下的一大笔肉汤钱。
王老三的尸体四仰叉地躺在门外，沾了一地的泥土。
两伙人吵得激烈得很，没人在意。
一股诡异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不受控制地看向王老三的尸体。
王老三张大的嘴深处，隐约传来吱吱吱的叫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偷偷观察着争吵的众人。
那个生物似乎注意到了我，缓缓转头看来，一股极大的恐惧笼罩了我
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和它对视，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但我如同被施加了定身咒，连一根指头都动弹不得。
突然，一只枯瘦的大手按下我的头。
是奶奶
她低垂着眼，说:
不要看，这是仙家在标记仇人，被标记的会被仙家一个个找上门。
二叔和王三婶吵了半天，最终在几个姘头的胁迫下，以一万块了结此事。
意外，都是意外，当家的喝多了酒，摔到桌沿撞死的，和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收了钱的王三婶眉眼弯弯，扭着大胯，带着姘头将王老三丢到村外的乱葬岗。
不仅用家里没用的丈夫换了一万块，等王老三她娘死了，那栋王家祖传的老房子也是她的。
第二天晚上，王三婶和几个姘头都死了，杀死她的是村东头的李老板。
06
白天出了王老三的事情，我一直睡不着，一闭上眼，就好像周围有很多双眼睛看着我。
床底下，房梁上，柜子里，窗户外。
每一个阴暗的角落和视线的死角，好像都有东西在盯着我。
闭上眼，我还能听到轻微的吱吱声。
我顾不上被二叔和奶奶骂，点了一盏油灯，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还没等我松口气，二叔走进来，一巴掌甩在我的脸上。
没有小姐的命还得了富贵病，大晚上点灯不费油吗。真是个贱皮子，不打不瓷实。
我只感到一阵嗡嗡声，两眼有些发黑，一屁股坐在地上。
自从爹死了，娘跑了，在这个家我就是二叔和奶奶的仆役，平时不是打就是骂。
如果不是和隔壁村的黄三癞子说好了，十四岁卖给他做媳妇，能换来五千块钱彩礼，二叔早把我赶出去了。
正当二叔还打算多给我两巴掌时，外面的骚乱引起了他的注意。
吃人啦，吃人啦，有妖怪吃人啦
07
二叔拿着火把跨出门去，我偷偷跟在二叔身后。
宴席当天，李老板看上了白鼠的皮，和二叔拉扯了几个来回，花了两万买了下来。
他说要拿这块皮毛做一个坎肩，好好地威风威风。
我再次见到李老板时，他过于威风了。
脊背高高隆起，四肢扭曲变形，尖端探出利爪。白鼠的皮毛像活物一样，附着在他的皮肤上生长繁殖，将他活生生变成一只半人半鼠的怪物。
二叔和几个村民，正用火把和钢叉往他身上招呼。
旁边李老板的跟班捂着流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