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脆图片

他琼林宴后第一桩事，便是将昔日爱而不得的表妹林婉卿迎入府中。

人人艳羡他得了圣眷当了编修。

他总说多亏林家提携，绝口不提我爹供他读书之事。

他不知皇上圣眷所及，从不是他。

他亦常叹: 夫人万般皆好，唯商贾出身，不若卿卿官宦门第，能为我撑起官场面子。

他处处纵容林婉卿，让我沦为上京笑柄。

我仍温顺以对。

众人嗤我贪慕官夫人虚名，恬不知耻。

他亦得意问我: 姜棠，你就这般非我不可?

我含笑点头。

是的，非他不可。

让这张肖似故人的脸，心甘情愿陪我逛完平康坊的上元灯会，我盼了一年。

虽他眉尾少了那颗朱砂小痣，但已是难得的替品。

上元节还有旬余。

我已经在江南置好了宅子。

过了节就走。

1

上京城，大雪。

一大早，裴衡又忘记带腰牌了。

我正想遣人送去翰林院。

丫鬟小翠儿气呼呼道: 小姐，今天姑爷休沐。

他陪那不要脸的表小姐去报恩寺上香去了。

哦。我放下腰牌传了早膳。

小姐，你怎么还像没事人一样?

你就任他们这样吗?

小翠儿话里藏着气愤。

这汤好喝。

我慢慢呷了口暖汤。

小翠儿气得眼圈发红。

姑爷也是读过圣贤书的。

表小姐她不也是个官家小姐吗?

怎得这么不知廉耻?

她和我一处长大，又是陪嫁丫鬟，更是为我觉得不值。

特别是去岁裴衡中了状元，他的远房表妹林婉卿来了府里。

裴衡对我的嫌弃愈来愈不加掩饰，甚至连喘气粗细急缓与林婉卿不同，好像都是过错。

就这样，我还哄着他。

小翠儿一直怀疑我中了邪。

不然她想不通，以前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怎么为了个男人，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她不知道，我有个心愿。

一年就一次，一盼就一年。

为了这个，没什么不能忍的。

小翠儿还想劝我。

我打发她道: 去给我多拿个暖炉。

她一推门，檐上雪簌簌落下。

风卷着那雪扑了满怀。

逼人的寒气。

这上京城啊，真是一年比一年冷了。

2

午膳前，雪停了。

裴衡派人送信。

说与几个同僚在太白楼小聚，忘带银子了。

让我亲自速速送去。

我到太白楼的时候，他们几个人已经半酣。

有人带着谐谑道: 裴兄好福气。

嫂夫人不仅貌美如花，身材还凹凸有致。

还持家有道，对你还死心塌地。

好福气都让裴兄占了。

真是羡煞吾等。

这话带着几分轻佻。

裴衡像没听出来，随口道: 呵呵，她爹不愧是个商贾，算盘精得很。

死心塌地?

还真是，想甩都甩不掉。

这个福气，给你要不要?

一桌人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

我心里一抽。

我知道他们把我当个乐子，背刺我也就罢了。

可当众这么说我爹，我有点难忍。

的确，商贾与官家云泥之别。

可那又怎样?

林父倒是四品侍郎又是远亲，当初他求上门去时，林家不曾瞧得起他助他一文。

他穷困潦倒时，是我爹供他读的书。

就连现在的裴府，也是我爹给的嫁妆堆起来的。

没人知道我爹还是隐藏的皇商，做的一半生意是皇上暗地里的交易。

皇上褒奖他，不过是我看他郁郁不得志，又被同僚针对，求了阿爹的。

我本来想着提醒他，得皇上眼的根本不是他。

林父为人也口碑不好，当要谨慎点。

让他们不要太张扬了。

但听他这么说，我觉得自己多说一个字都是多余的。

我没进去，下楼将银子交给店小二打算就走。

忽听楼上裴衡的声音。

小二，若有人来寻我，直接带到这里。

他掀帘向楼下望去，正好与我看了个对着。

那眼里便有了看不清的情绪涌动。

来了，上来吧。他声音带了些许醉意。

我拾级而上。

他醉醺醺地看了一眼我身上的落雪。

怎得没乘车过来?

想要在雪地里走走。要我等你回吗?我一一回他。

裴兄真是驭妻有术啊。

这冰天雪地的，让来就来。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人就到了。

我这才知道，他原是与人打了个赌。

说即使再大的雪，只要他说，我不出半个时辰必到。

我看着他的脸，真想问问他，这样究竟有什么趣味?

可还是算了。

他的什么答案，其实都无关紧要。

你先回。

待会儿我和婉卿一起回。

婉卿与几个小姐在隔壁那个竹韵雅间用膳。

你一并结了去。

我应了一声，转身要下楼。

他一把攥住我的胳膊，仔细看着我的脸。

姜棠，你都不生气的吗?

我笑笑。

有什么好气的呢?

你心里真的有我吗?

裴衡恨恨地甩开我，转身就进了雅间。

我再下楼时，掌柜也在。

他与我和我阿爹都是相熟的。

他先热情招呼了我，然后欲言又止。

我以为他是想说些裴衡的风言风语，便没有追问。

这些时日，那些话，我都听腻了。

左不过我被人看了笑话。

只是没想到他最后告诉我的，还是出乎意料。

裴官人在金凤楼花三千两银子给林小姐打了一套纯金头面。

听小厮说，是要当订婚礼呢。

啧啧，满上京城人都知道他要停妻另娶了。

我心噗通跳了一下。

好像猝不及防被人打了一闷棍。

3

往回走的时候，我一直心神不宁。

林婉卿虽是庶女，但摆明了她必不肯作妾的。

裴衡势必要与我和离。

现在都打了订婚的头面，看来林婉卿等不得了。

今天虽说是腊月尾。

可离上元节还有一段时日。

他们……这点时间都等不及了么?

我得想什么手段能留他多些时日，陪我过了上元节呢?

想得出神，没看见雪下有块石头。

恰巧踩上去，扭伤了脚。

那脚肿得像个馒头，钻心地痛。

路，一步一步往回走。

眼泪，跟着一颗一颗掉下来。

真的好痛

自己受辱尚且能忍。

没来由让阿爹也受这等侮辱。

算了，听天由命吧。

燕沐，我不强求圆平康坊的梦了。

你也别遗憾了，好吗?

4

裴衡回来时，我以为他会跟我提和离。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他甚至没有和林婉卿一起回来。

这是第一次他喝得这么多，失了平时清冷的样子，非要我扶他。

我把他放在了榻上，又帮他整理好被褥。

忽见他眼尾渗出了眼泪。

阿棠，你要是个官家的多好啊

你知道我这种穷书生，在这官场一眼看不到头的日子是什么感觉吗?

我轻轻点了点头。

嗯，不容易。

这种感觉，我也有。

想见的人，只有死了才能重逢。

活着可不就是一眼看不到头的感觉吗?

阿棠，别人总说你爱我爱得要死。

可你若真爱我，不该是这个样子。

无论我和谁怎样，你都不急不气。

你知道最让我难受的是什么吗?

每次你看我，我都感觉你看的不是我。

你看的……是谁?

我心一颤。

我以为自己伪装得挺好，竟被看出来了吗?

我慌张起身。

我去给你备醒酒汤。

他突然伸手拽住我。

我今天去了报恩寺。

想起四年前，我在那里遇见的你。

你穿着一身素衣站在糖葫芦摊前掉眼泪。

我以为你想吃却买不起。

我不知为何看不得你哭，便用身上仅有的铜板买了一串给你。

后来我一直想问你，你有钱却站在那里哭是为什么呢?

阿棠，你哭，不是因为想吃糖葫芦对吗?

我鼻子酸了一下。

那日是燕沐的忌日。

我去报恩寺祈福。

我闻到了身后有他的味道。

回头看见一个身影，那么像他。

我追过去，转过那摊子就不见了。

裴衡出现了。

那一刻，我以为是燕沐回来了。

他如初见时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

他圆了我本以为此生不可得的梦。

即使此时想来，还是忍不住泪盈于眶。

他探询地看着我。

我低头没有回答。

一时静了下来。

门外却突然嘈杂起来。

表哥，表哥，你怎得不等我?

林婉卿还在门口，声音就传了进来。

裴衡的神色瞬间清醒了些许，放开了手。

我走出门口道: 他醉得厉害。

我去备些醒酒汤来。

她冷笑道: 别装贤良淑德了。

那没用

表哥一样不喜你。

不怕话你知，我们一大早去报恩寺烧香拜佛，求神佛保佑姻缘美满。

你猜怎么着?

我们抽了上上签。

你根本与表哥不配，别死皮赖脸霸着他夫人的位子了。

我轻轻反问: 那你配吗?

表哥喜欢的是我，那我就配

她说得很得意。

我点了点头。

她这句话，我反驳不得。

若你觉得是这样，便是这样吧。

你识相就别占着裴夫人的位子了。

好我平淡地应了一声。

忽听屋内咚一声响。

似是什么重物砸在榻上。

林婉卿忙不迭地跑进去。

第二日，裴衡酒醒了。

我以为他会再追问昨晚的问题。

可是他什么都没问。

我又以为他会跟我提和离。

可他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滑过。

离上元节越来越近了。

5

上元节那天。

府里很是热闹。

我赏了下人们银钱，也让他们分批出去看灯。

小翠儿急匆匆跑来道: 小姐，若姑爷今日让你去平康坊，你不要去

不要脸的表小姐约了姑爷在十字街装偶遇。

我淡淡笑了一下。

怎么能不去呢?

上元夜的平康坊是我的最爱啊。

我在那里遇见的燕沐。

我们本是约好了一辈子一起玩雪赏月的。

我不该因为耍小脾气，错过了和他去那里的最后一次。

他在那里等了我一宿。

他是带着遗憾离开的。

走前还让家仆送给我一纸小笺:

纵是身化青山雪，伊是心头不碎月。

我以为还有机会的。

没想到他战死北疆。

上元夜的平康坊，是我欠他的。

是我的意难平，亦是我们的不能错过。

小翠儿替我披了件狐裘。

小姐，今冬真是冷啊。

今天那个不要脸的说，姑爷再不提什么，她就不客气了。

她要等不得了。

你说那是什么?

唉，能是什么?

林婉卿月信没来。

但好在，终于还是到了上元节了。

裴衡果真约我去平康坊看花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