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谢疏容的药人,他养我十年。
待我羽翼丰满时,便逃了。
他寻到我,掐着我的脖子,红着眼眶问我为何?
为何?
因为在我心里,有比喜欢他更紧要的事儿。
我想做个人,一个自由的人。
1
春日,桃花开的甚好。
自前几日桃花打了花苞开始,门口的车马日日不间断。
我紧紧的锁了院门,只带着只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只只还小,熬了三日,终是觉得无聊了,嚷着要出去看看。
我原就嘴拙,拿她无法,只能开了院门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她才三岁,嘴皮子比隔壁庄子最碎嘴的张桂花还利落。
我都不知道我这样嘴拙的人,是怎么生出这样一个能说会道的孩儿的。
田里的麦苗将发芽,塘子里的水还浅。
只只捏着一根臂长的木棍,蹲在塘沿上胡乱搅动。
我坐在她旁边,拽着她的衣摆,害怕她掉进去。
阿娘,你说这水里为什么没鱼?
去岁放的鱼苗长成了大鱼,都被咱们吃进了肚子,今岁的鱼苗还没放进去。
我正正经经的同她说道。
阿娘果然聪敏,说的很对。
她丢了手里的木棍,撅着小屁股去摘田埂上新开的小花。
她将两根肉乎乎的手指捏在一起,小心翼翼的摘了一朵。
阿娘,我给你插上。
她捏着花儿,在我的发顶一通插。
花儿插没插好我不知道,只她自己歪着脑袋,说好看。
我提着篮子挖野菜,她也跟着挖。
虽然年纪小,可她认识的倒比我多。
阿娘,春花说他们家的主人要一直住到桃花谢了才走,这半个月她不能与我一处玩了。
你也莫要去寻她阿娘,她阿娘忙着伺候主人,没时间与你说话。
好。
阿娘,你说主人到底是什么人?怎得他们一来春花一家都要伺候着?
我愣了一瞬,一时半会儿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在只只眼里,人便是人,只男人和女人,男童与女童,从来没有主人这样的人。
大概就是花钱雇他们干活的人吧?
只只点点头,便不再问了。
日头渐渐热起来,我便牵着只只往家走。
门口尘土飞扬,又有一队马车行了过来。
我和只只站在路边等着马车过去。
阿娘,这是谁家的马车?
我用手遮了遮日头,踮脚张望。
是谢家的家徽。
我心头一震,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
转身将只只挡住。
是谢家的。
车队很快就过去了,毕竟谁会在意一个带着孩子的乡间妇人?
贵人最是娇气,这般尘土飞扬的,自不会有兴致掀开车帘。
我带着只只回家,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挑拣新挖回来的野菜。
只只就着热水吃一块我早晨才做好的桃花糕。
粉粉嫩嫩一块,比她的手掌大不了多少。
院门忽被推开,我仰头去看。
原是我忘了关门。
我最善于忍耐,只是万没想到来的会是他。
呵阿妤,好久不见。
他扬唇一笑,邪气又凛然。
2
腿上的篓子掉在了地上,我咬唇看着他,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
公子是何人?为何闯入我家?
将才还晴好的天一瞬起了风。
长风扬起他轻且单薄的衣角,翻飞如雪。
他嗜白衣,系红色的发带。
时光流转,他好似没变。
左眼下的泪痣凄湟魅惑,狭长的眼深邃嗜血。
我怕他,又总想变成他。
他快如疾风,只一瞬便到了我的眼前。
他手中的剑冷冽如霜,轻轻抵在我心窝。
我静静看着他。
修长的眉,狭长的眼,挺直的鼻梁,单薄无情的唇。
你要杀我?
我问他。
又觉得自己问的甚是多余,他分明一副就是来杀我的模样。
毕竟他这样的人,绝不容许被人舍弃。
我最知他的。
他不容许是因为他曾被长久且无情的丢弃过。
阿妤,我怎舍得?
他的声音低哑缠绵,好似在说动听的情话。
是么?
我抵着剑,往前跨了半步。
剑锋后扯,他亦往后退了半步。
我在往前,他又退,直到退无可退,他手中的剑落了地。
又一阵风裹着院外的桃花落了他满身。
过往皆消,你又何必执着?
我淡漠的看着他,语气冷淡。
他目色苍凉,垂下的眼眶红了个透彻。
好生薄凉。难道你走的这些年,没有一时半刻想起我?
原来往前走的只有时间,我把他丢在了过往,他自己还是那个动不动就张牙舞爪的少年郎。
没有。
我不信。
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拽进他的怀里。
是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雪松寒凉。
他垂头,将殷红的唇紧紧的贴在我的上。
辗转碾揉,又狠狠撕咬。
我不知疼痛,只任由咸涩的鲜血湿润了口唇。
你要对我阿娘做什么?
我心头仓皇,伸手将眼前的人推开。
只只就站在我身旁,手里还捏着她的半块桃花糕,用一双狭长的眸子瞪着眼前的人。
她将桃花糕扔了出去,桃花糕落在他的袍角,染了淡粉的一块。
我抖抖索索蹲下身,将只只揽进怀里。
我想此刻我的脸上定然没半分血色吧?
我曾一声不吭的逃脱,将他一个留在了花还没开好的春日。
即便偶尔惶恐,却从未想过还会见到他。
毕竟江南离辽北,何止千万里之遥。
他缓缓蹲下身,袍角在我眼前打了个璇儿,像开出了一朵洁白寒凉的花儿。
只只藏在我怀里。
你是谁?
他的声音轻而低,紧绷的厉害。
我是我阿娘的孩儿。
只只答的气势磅礴。
我摸摸她的发顶,后悔没教她说谎。
是么?那你为何与我生的这般像?
他咬牙切齿的问道。
约是你生的一般?
看着眼前人迤逦的面容,我昧着良心说道。
是么?我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么说我。
他咬牙切齿。
我垂眸,不愿意直视他。
阿妤,若是我要娶妻呢?
3
只只已经睡下了。
她对着昏黄的铜镜照了半日,自己给自己找到了阿爹。
阿娘,今日来的那人是我阿爹对吧?怎得他一见你就用剑戳你?阿娘不想认他是不是?那我便也不要他了吧
她歪着脑袋,说不想要阿爹。
不要也成么?你不是总嚷着想要爹么?
若是阿娘不喜欢他,我不要他也成的。
……
夜色朦胧。
只只嘟着小嘴,咕噜咕噜小猫一般无忧无虑的睡觉。
我给她盖好被子,下床吹灭了灯。
窗户还开着,有风吹进来。
我关上窗。
窗外悉悉索索。
刚住进来时还有地痞流氓来过几次,挨了打以后便再没来过了。
莫非窗外是毛贼不成?
谁?
当你厉害到了某种程度,实在不需要对谁都小心翼翼。
且谢疏容也从没有教过我该活的小心翼翼。
狗。
窗外的人哑着嗓子狠声说道。
我家不养狗,从哪来的便回哪去。
我将手里的棍子又放回了门后。
怎得?你的狗丢了这许多年,如今它自己寻回来了,你便不要了?
……
我本就口拙,此时更加无言以对了。
只能上床翻身躺下。
窗户上映出了一个修长又略显单薄的影子,影子摇摇晃晃,眼看要倒了一般。
王妤,你在不开门,我砸窗了。
听起来不像开玩笑。
定然是喝酒了,千万不要和醉鬼讲道理,这事儿还是他教会我的。
今晨他说要娶妻,红着眼眶离开时,我以为会是我们不会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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