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诗经

电话那头，陆远修在给他姐姐试衣服。

声音有一瞬间的不耐烦。

别闹脾气。

我不就迟到半小时吗?

这么重要的日子，姐姐要打扮漂亮一点怎么了?

我小声问。

那你还有多久能到?

你再等等，我马上就到了。

我盯着手机上一闪而过的挂断页面。

在最后一刻，下定决心。

我的未来，早该比他的世界辽阔千万倍。

1

一个半小时后，陆远修姗姗来迟。

陆菁菁捧着手捧花，一脸幸福地挽着他的手臂，盛装出场。

等得不耐烦的宾客们，此刻议论纷纷。

准新娘可真漂亮呀，难怪准新郎愿意等这么久。

他们好般配啊，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充满爱意，我又相信爱情了。呜呜呜。

分手吧，陆远修。

我第二次说这句话，内心平静无波。

陆远修忙着给陆菁菁安排座位，整理好裙子，又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小心烫。

他温柔地叮嘱她，半晌才扭头扫我一眼，轻笑出声。

好了，别闹了。

今天是重要日子，别耍小性子。

陆菁菁坐在他左手边，伸手从他胸前越过来拍了拍我，温柔地劝我。

是啊小衿，今天是你和阿远的重要日子，都是因为我，他才迟到了，你要是生他的气，我心里就太过意不去了。

他认真准备了这么久，每天都忙到凌晨才睡，你看他累得都瘦了，他真的很在意你。你就别让他不高兴了。

她故意的。

将中指上的戒指挥舞到我眼前。

和陆远修手中还没来得及给我戴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阿远给你挑的这款戒指实在太好看了，我真的很喜欢，才非要他给我也买一枚的。你不会介意的吧?

都怪我和阿远的眼光审美真的太默契了，你身上这件礼服也是我帮忙挑的呢，他也是一眼就看中了，你看你穿着多合适呀

你呀，就是平时光顾着工作了，一点也不知道打扮自己。小远的喜好我最了解，以后我帮你打扮，保准牢牢勾住阿远的心。

我看着他们熟悉无比地靠在一起说笑。

她身上穿的纹样繁复的白纱裙礼服，明明是我挑中的那件。

却被陆远修买下悄悄送给了她。

衬得我身上那条所谓合适得不得了的裙子，粗糙得像套了个布袋。

怎么了，吃醋啦?陆远修察觉到我的不悦，摸了摸我的头，姐姐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国外养病，现在好不容易回家。这么重要的日子她当然要穿得漂亮一点，我等等她怎么了?

这么小的事也值得生气?以后你做了陆夫人，这小心眼的毛病可得改改。

陆夫人?

我冷笑。

穿着我挑中的裙子，比我先戴上同款的订婚戒指，在我的订婚宴缠着我的男朋友让我等两个小时，拿着手捧花挽着我的男朋友入场，我不知道是谁要做陆夫人?

今天到底是我和你订婚，还是她和你订婚?

顾子衿，你别犯病。

陆远修脸色带了愠怒。

子衿，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菁菁是姐姐嘛，远修对她好那也是应该的。

陆妈妈也一脸不满地看着我。

你没妈教，也要多向菁菁学学怎么做人处事才大方得体，像你这样拎不清，怎么进我们陆家的门?

陆远修。

我侧头直视他。

在你心里，她真的只是姐姐吗?

你又真的，只是迟到了这一回吗?

我的求婚现场，我在海边晒脱了皮才等到他带着刚下飞机的陆菁菁姗姗来迟。

我过生日那晚，饿着肚子等到凌晨两点，才等到他匆匆打来的电话，他说抱歉，要陪姐姐看日出。

周年纪念那天，我在餐厅等到关门，独自一人回了家。第二天早上他说你熬点粥送过来好吗，姐姐身体不舒服。

他生日那天，我去送礼物，到的时候他已经点了蛋糕的蜡烛，正和陆菁菁面对面坐着许愿。

我突然觉得无趣极了，甚至有一瞬间的害怕，不知道谁才是这段感情的第三者。

我咬着唇，在眼泪掉下来之前起身离开。

身后男人下意识追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阿远。陆菁菁惨叫了一声，她来追陆远修被裙子绊倒了。

在我回头的瞬间，手腕被松开，他什么也没说，跑向了陆菁菁。

我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会场。

手机振动了一下。

是航空公司的短信提醒，有人帮我订好了飞往南城的机票。

日期是 6 月 21 日。

绝佳的时间。

正好是我和陆远修的九周年纪念日。

也正好。

用来做这段跨越了我们整个青春感情的忌日。

2

回到公寓。

我在日历上把确定离开的日期重重圈出。

提醒自己，不要哭。

还有 10 天，我就会告别一切，走向崭新的未来。

陆远修的消息弹了出来。

姐姐脚扭伤了，我今天在家陪她不去你那了。你今天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明天午饭来家里吃吧，记得带点礼物，我妈不高兴了，姐姐也不开心，你态度好点跟她们道个歉。

关上手机，一首催眠曲循环播放到凌晨四点，我依旧头痛得厉害，爬起来收拾东西。

九年的感情，四年同居，他留在我这里的只剩下两件衣服和一本遗忘在书架上的泛黄笔记本。

其他的东西，都在陆菁菁回国后，慢慢被他搬走了。

以及，他也不再将我们住了三年的这个小屋称为家。

你怎么还没来啊?你再不来我就要生气了。

视频电话是陆远修的微信拨过来的，拿着手机的人却是陆菁菁。

画面里，陆远修正在给她剥虾，手很生，剥得稀烂。

惹得陆菁菁笑作一团，摇着他的肩膀嗔怪。

你这德行，真不知道怎么会有女生死心塌地跟着你九年。

她切换了摄像头，冲着我嫣然一笑。

小衿，阿远太笨，不懂哄女孩子。多谢你照顾他，包容了他这么多年。以后我帮你调教他，包管他听话。

我一阵反胃，鼻子发酸，莫名地红了眼。

陆远修挑食，嫌虾有壳，鱼有刺，苹果要削皮，太麻烦。

每次吃饭，都要我剥好虾壳，挑完鱼刺，削好苹果皮放到他碗里，递到他嘴边，他才吃。

得了吧，我看她才最缺调教。姐姐，你有空多教教她改改自己的臭脾气，别整天就知道生气。

陆远修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我，看见我眼底噙着的泪，语气软了下来。

赶紧过来吧，今天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

我关了摄像头，平静开口。

你自己过来，把你的东西拿走。

察觉到我语气里的生硬疏远，陆远修也生气了。

你爱来不来，我没空去哄你……

我等到今天下午 5 点，你不拿走我就扔垃圾桶了。

……

半个小时后，门铃响起。

陆远修站在我面前，四目相对，欲言又止，似乎在等我开口。

陆菁菁说得没错，他不会哄人。

从前每次吵架，都是我先服软，拉着他的手撒娇卖萌。

他以为这一次也一样。

但我只是打开门，面无表情地看着语笑嫣然的陆菁菁亲昵地拉着他的手臂进来。

他环视了一下，有些陌生，自从陆菁菁回来，他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墙面上残留着生日快乐的气球和玩偶，是一个月前我生日那天我自己布置的。

那天我等到凌晨 2 点，才等到他匆匆打来的电话。

他说: 抱歉啊衿衿，姐姐说要来看海上的日出，我把地址发你，你快过来吧，我们在这里给你庆生。

那天海上的日出真的很好看，我也真的很想哭。

不只是因为他们给我唱生日歌的时候，我的生日早就已经过了。

陆菁菁打开那本笔记本，认出是陆远修高中的随笔，里面有一页夹了一枚银杏叶的书签，很轻易就被翻到。

模糊的笔调写的是陆远修 17 岁时做过的一个梦，梦里有个温柔的女孩向他告别时，哭着从他身后环抱了他。

以至于后来有一次我无心地从他身后抱他，他却满脸幸福地红了耳尖，勾了勾我的鼻头。

你故意的。

我当时不解，摇头晃脑地问他。

故意什么?

学她抱我。

那时的陆远修这样回答，我还开心地以为他是说我像他梦中见到的人，而我们的名字，还很巧的那样相像。

陆远修突然想起什么，迅速把笔记本抢了过去合上。

小时候瞎写的东西，没什么好看的。

所以你写的到底是你做的梦，还是你们的旧情?

时隔多年，我后知后觉，终于问出口。

他 17 岁那年，陆家的养女陆菁菁出国养病，他向我表白。

他愣怔着，有些心不在焉，想跟我解释什么。

陆菁菁却红了脸，挽了他的手捂住心口，声音娇柔。

小远，我觉得心脏不太舒服，你带我去医院看看吧。

陆远修恢复了平静，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满脸关怀地扶着她离开了。

衿衿，你别胡思乱想。早点休息吧，明天公司见。

3

第二天一早，我向陆董事长提交了辞职申请。

小衿，你和远修闹矛盾归闹矛盾，工作还是最重要的嘛。你是陆氏新引进的技术型人才，公司大半的研发项目都在你手上，菁菁不懂这些，根本威胁不了你的地位。

陆董的语气中不乏惋惜。

辞职毕竟不是小事，这么多项目你付出了多少心血，大家都有目共睹。你现在突然要辞职，无论对公司还是对你自己都是不小的损失。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去说说远修。年轻人嘛，犯点错没什么，改了就好了。

不用了陆总。我婉言谢绝。

这一年多来一直忙得天昏地暗，是我自己觉得有点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陆总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你留在我这里，的确有些屈才了。有机会出去看看也好，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只管来找我。将来要是想回来，直接联系我就好。不管跟远修关系怎么样，我都欢迎你。

回到办公室，陆远修坐在我的椅子上等我。

见到我来了，他笑着递给我一杯热牛奶和一块小蛋糕。

喏，你最喜欢吃的，今早特地去排队给你买的。

我低头接过，手心里牛奶久违的温度，让我的心抽疼了一下。

从前在学校我不喜欢吃早餐，他说这样对胃不好，几年来每天都给我带早餐。

这一年来，今天却是第一次。

刚想着怎么跟他说离职的事。

他又递给我一叠项目资料，上面负责人的名字，赫然写着陆菁菁。

姐姐刚进公司，手上没有项目容易被下面的人说闲话，你花点时间带带她。

这个项目你跟了快一年了，各种流程都走上正轨了，合作方都是老熟人，不容易出错，你带着她一起做吧。

你也知道我跟了快一年了，你叫我带着她做，那为什么项目负责人突然改成了她的名字?

我气得有点头晕，狠掐着虎口才忍住了把牛奶泼他脸上的冲动。

别生气嘛。干嘛那么小气，你手上项目那么多，给姐姐一个怎么了?她手上没有业绩在公司里待得很难的。都是一家人，有必要分那么清楚吗?你就不能体谅体谅她吗?

我想起自己已经提交了离职申请，马上就要走了，懒得跟他吵。

好的陆总，既然她是以后的项目负责人，我会跟她做好交接工作的。

陆远修似乎很满意我突然的温顺，突然低头在我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你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

乖宝，今晚乖乖等我，我去陪你，咱们好好聊聊纪念日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