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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成长计划之重生小说

涂林 著

其它小说连载

由姚荷李启智担任主角的其它小书名:《皇帝成长计划之重生小说本文篇幅节奏不喜欢的书友放心精彩内容:我在宫斗文里重生你别误我不是女我是男没就是那个永远不解风老是误会好还特别看脸的皇你可能又要问皇帝还需要重生吗?需1. 重生关于我重生的原主要有两第一是我心爱的女人被别人冤枉搞死第也是最关键的一我被我的贵妃毒死幸亏朕在七岁那一年救过一只掉在火盆里的小虽然后来她告诉我她当时正在涅但是为了感谢我的善她还是在我死后救了我一为了...

主角:姚荷,李启智   更新:2025-07-03 10:0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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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宫斗文里重生了。

你别误会,我不是女主。

我是男主。

没错,就是那个永远不解风情,老是误会好人,还特别看脸的皇帝。

你可能又要问了,皇帝还需要重生吗?

需要。

1. 重生

关于我重生的原因,主要有两点,第一是我心爱的女人被别人冤枉搞死了。第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我被我的贵妃毒死了。

幸亏朕在七岁那一年救过一只掉在火盆里的小鸟,虽然后来她告诉我她当时正在涅槃,但是为了感谢我的善举,她还是在我死后救了我一命。

为了让我成为一个有脑子的皇帝,仙子特意把我母妃的属性也改了,让她从我父皇的白月光变成了毫无背景,一路晋升的宫斗小能手。

于是这一世,在我母妃的熏陶下,我也从小就拥有了非凡的宫斗技能。

母妃升到嫔位时,我正好七岁,隔壁宫里的缘婕妤来祝贺她,两个人亲亲密密地谈话。

姐姐这胭脂画得真好,怪不得皇上喜欢,不像妹妹,笨手笨脚的,只好素面朝天。

母妃闻言便笑了,妹妹真是会说话讨人喜欢,怪不得皇上上回也说妹妹容颜虽逊,但性格却是极好的。

婕妤走后,我对母妃说: 母妃母妃,你们两个关系真好。

她一脚把我踢到门口,你也瞎了,看不出来她脸上粉厚得都能糊墙了吗?

就这样,在我母妃的不懈努力和谆谆教导下,我迅速地成长起来,并逐渐掌握了宫斗这项加持技能。

我二十岁的时候,先皇后崩逝,为了和母妃争夺后位,皇贵妃不惜饮药堕胎,然后嫁祸给我母亲。

母妃被禁了足,我很争气地没有搅和这件事,每日准时去书房读《论语》、写文章,以及日日给皇太后请安。

我的父皇虽不像我这样精通宫斗,但他还是察觉出了异常。

他叫我去聊天,考我学问,看我的文章,我规规矩矩地对答,此外并无多言。

终于是他先熬不住,某一个下午他终于问我: 皇儿,你就没什么想要和朕说的吗?

我垂首道,没什么,儿臣有不懂之处去问太傅就是了。

父皇拍拍我的肩,你就没什么想问朕的吗?

我苦苦思索。

半晌我问他: 那父皇午饭进得香不香?

父皇脸色都不好了,我猜他肯定是中午没有吃饱,正想着要不要劝他加餐时,他又开口了: 你母亲被朕禁足,地位岌岌可危,你连一句求情的话都不为她讲吗?

我听出来他好像是有些生气,连忙跪伏于地,惶惶叩首道: 当时的事情一出,母妃便嘱咐了儿臣,皇贵妃多年来求子不得,从未享过为人父母的快乐,她叫儿臣从此以后体谅贵妃,不论贵妃如何苛待儿臣,都不许儿臣有丝毫忤逆怨恨。母妃甚至说……

说到动情处,我抬起袖子抹着眼泪,说想将儿臣过继给贵妃,她说自己已享受过了生儿育女的快乐,在子嗣上已无所求,只求父皇的后宫可以太平祥和,众人都可以求得所求。

父皇眼眶红了,但他仍然不叫我起来,你说的这些都是你母妃说的,那你自己想的呢?

我心里一紧,这题怎么超纲了啊。

凭借这些年的经验积累,我稳一稳心神,尽量从容不迫道: 儿臣想的是,母妃与父皇多年相伴,父皇对母妃的了解,自然胜过儿臣的千万言语。

再一则,父皇与儿臣虽为父子,但更是君臣,若非得到允许,臣子怎可随意过问君王的家事?

儿臣只想恪守自己的本分,读书长进,孝顺太后,其余的事,都该由父皇裁夺,儿臣不敢插嘴。

这是母亲教给我的,若是父皇问起此事,言语之间,要处处表现自己的谨小慎微,和对父亲的绝对服从。切不可妇人之仁,显露出对她的依恋和不舍。

我如法炮制,果然奏效。

两日后皇帝重审皇贵妃的宫女,证实了母后的清白。

于是那一年,母妃成了皇后,而我也在加冠礼后被封为太子。

这就是我父皇需要的生活,在他的心中,皇后要恪尽职守无欲无求,太子则要以父君为天,不爱女子不恋母亲,杀伐决断又要悲天悯人。

很难对吧?甚至还矛盾,不过幸好我们不必成为这样分裂的人,只需要偶然地在他面前展示这样的性格就可以。

我做到了,一直做到他死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那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变成了那样的人。

2. 登基

就这样,我又成了皇帝,只是这一次,是一个参悟了宫斗套路的皇帝。

登基大典之后的第一夜,我宿在从前的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宫中。

未央宫装点一新,入眼便是嫣红夺目的大红之色,皇后姚荷端正立着迎接,如果不是她没蒙着盖头,我几乎要以为这是我们的大婚之日。

简单寒暄了两句,我们就双双坐到了床上,她褪去了礼袍,着一身水红色纱衣,软软地往我身上靠。

皇上新登基,前朝政事繁多,妾帮不上忙,后宫之中,皇上可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我说有,她便欣喜看我。

顿了顿我又说: 朕想选秀。

皇后一瞬间凝滞,然后又飞快地换上了标志性的微笑脸,不过这样的小细节逃不过我的眼睛,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不是不希望朕选秀?

她连忙摇头,妾不敢,妾希望您的后宫充盈,如此一来,您的江山后继有人,妾也算心安了。

我看着她面不改色地编谎话,痛痛快快地答应道: 好嘞那你就赶紧筹划着这件事,最好这个月就能开始。

姚荷像所有的皇后一样,对朕恭敬,对母后孝顺,对后妃和善约束,对皇嗣也是威严可亲,她常常是温柔而不可侵犯的。

但在上一世的十余年相处之中,我从未爱过她。

我爱成渝,有时候也喜欢贵妃,但对姚荷,只有尊重和善待而已。

与妻子相比,她更像一个臣子,十年如一日地替我管理着后宫。

我们并没有孩子,少有甜蜜的回忆,也从没有过争执分歧。

以至于在我死前回忆过往的时候,我能想起很多人的神态和样貌,却唯独想不起她来。

现在回想上一世,我似乎从来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我们都疲惫地躺下,连话也很少说了,我想着想着,就这样睡着了。

夜里醒来的时候,我听到姚荷在哭,确切地说,是她的哭声将我吵醒了。

我从未见到过她哭,以往被贵妃欺负,被我冷落深宫,她都能很好地约束着自己。

我捏着被子悄悄坐起来,没办法我太好奇了,我好想看看她哭的时候什么样。

结果我的灯还没照到她的脸上,她就发现了。她转过头来满脸泪水地与我对视,像一只受惊的猫,飞快地用被子蒙住了头。

我没拦着,也没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过了好一会儿,她闷闷的声音在被子里传出来了,皇上,妾是不是很丑。

我说不是,姚荷什么时候都好看。

我没撒谎,她真的很好看,是那种标志端正不妖娆的好看,可是从前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大约她自己也不知道吧。

她从被子里露出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我吻了吻她的眼睛,让她像小猫似的趴在我怀里。

姚荷,你要记得,你是朕的妻子。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不管朕往后有多少个嫔妃,你都永远可以像一个妻子对丈夫那样对待朕。

这段话很渣,我承认,但这不是我的错,这是我自身属性上的问题。

姚荷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像从前一样礼节性地回答是,她只有轻轻地抽吸着鼻子,然后静默无声地流泪,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裳,在我的胸口散开。

我不知道她是感动,还是茫然,但我没有再说话。因为这是我对待一个善良温和,但没有爱意的皇后所能做的全部了。

姚荷在我怀里睡着的时候,我心里仍然想着今天的事。作为一个精通宫斗的皇帝,自然明白管理后宫的第一要义就是让皇后过得舒服,正所谓得皇后者得后宫。

历朝历代后宫中屡屡有皇后不得宠爱,心生怨念报复皇帝的,性格扭曲残害嫔妃的,更有甚者,连襁褓之中的婴儿也不放过,这常常让我后怕,现在想起上一世后宫之中的朕的子嗣凋零,不知道是否也与皇后相关。

姚荷的父亲是我的太傅,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和她的哥哥在府里吵架。

凭什么我就得让着你,就因为你是姑娘家吗?

她不依不饶,你比我大六岁,你凭什么不让着我。

她哥哥比她嗓门更大,我比你大我就得让着你?

他们还没分出胜负我就走了过去,跟姚荷对面站着,她立刻满脸娇羞通红,蹲下身行礼,太子哥哥好。

我让她起来,忍不住问她: 所以凭什么他比你大他就得让着你。

此语一出,他们兄妹俩都愣住了,后来回想起这件事来,我其实是很希望姚荷那天能跟我吵一架的。

因为在宫中的时日里,我从来都不敢和我的妹妹们争执,她们都是父皇的掌上明珠,而我,应该是一个待人温和有礼的太子。因而这么多年来,每次想到我从来没有和自己的妹妹吵过架,我就觉得自己的童年不够完整。

姚荷后来嫁我,一是因为她喜欢上了我,二是因为他的父兄都是朝中名望颇高的文臣。

但不管怎样,她都是一个纯良温和的女孩子,纵然她非我所爱,我也不能让她郁郁而终。

我想若是我尊重善待她,也愿意稍微体贴她的心思,她应该也会过上很好的一生。

想着想着,我难以入眠。

三更天的时候我忍不住把她摇醒,她挣扎了半天,非常不高兴地坐起来看着我。

我趁她没发作,赶紧说道: 姚荷,咱们要个孩子吧。

啊……她一边擦口水,一边看着我解扣子。

那也行。

3. 朝堂

鉴于昨晚我的良好表现,第二日早朝上面对着我的老丈人,我的底气非常的足。

上一世,姚家竭尽所能地帮我制衡以辅国大将军李启智为首的手握兵权的武将,没想到最终还是让他们密谋杀了朕。

不过智者千虑,还有一失呢,何况这样手握重兵的将军,与他暗中勾结的势力,肯定比我想的还要多出许多。

我正这样想着,这位李将军就非常没礼貌地打断了正在说话的丞相。

皇帝新登基,首要的事当然是奖赏功臣,什么安抚民心的,当居次位。

丞相孙春如回头瞪了他一眼,当着我的面,终究也没有说什么。

我含笑看他,忍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上一世我总认为忍一时可以风平浪静,一直以来对他百般容忍极少争执,结果却反而助长了他的气焰。

这一次我绝不会了,我暗暗在心里发誓。

那李爱卿认为,有哪些功臣,是有必要奖赏的呢?

我把问题抛给他,算是让他自己断了后路,我想这个家伙总不至于无耻地加上自己的名字吧。

果然他开始慢悠悠地数起来: 孙丞相,姚太傅……

我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惊异于他对朝堂上的情况竟然是如此的了解。

数完了吗?我问他。

他摇头

还有臣。

我: 臣你妹啊臣……

怎么能这么恬不知耻的,我真想问问。

哦那你认为你做了些什么有功之事呢?

我继续提问,继续微笑,耐心等待他的回答。

他做过吗?

确实做过,我承认。

在我当太子期间,凡有异党或是几个哥哥不安分手下的想要弹劾我的,都被他或明或暗地打压下去了。

他不着痕迹地在我父亲面前为我美言,也向我许诺过,不论何种情况,何时何地,想要调兵遣将,向他开口就是。

但他做的这些,并不是无偿的,作为代价,他将自己的姐姐进献给我,要我娶她。

我知道他的目的,他是指望着有朝一日扶持着他姐姐的孩子上位,甚至说不定早有自己称帝之心也未可知。

可我没办法,自古宫中人向来身不由己,我能娶谁,我该做什么,本来由不得自己。

彼时我需要借他之力,可现在不用了,我这样问他,就是让他无法答言。

他做的有功之事,大多是登不得台面的。

本朝祖制,朝臣与皇子私下接触乃是大忌,更何况他所做之事,大多是排除异己,手段残忍的。

今日当着众臣,他若是说出来,别说封官晋爵,就是连性命恐怕也会不保。

臣……

他翻了几个白眼,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

好,那咱们就接着说这个安抚民心的事。

诶等一下。我心生一计。

李将军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朕觉得奖赏功臣自然也是十分重要的。那么就按照李爱卿说的,刚才提到的功臣各自有赏。

至于你嘛,等爱卿有所建树,朕自然也会奖赏的。

我非常和气地朝他点点头,然后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心情甚佳地下了朝,我难得地步行到了皇后宫中,按理来说此刻该是各宫妃嫔来请安的时辰,我现在尤其喜欢这种可以怼人的场合,喜滋滋地打开了门帘走了进去。

姚荷稳坐主位,姣好的脸上浮现着一丝愠怒,我四下扫射,很快就找到了她怒气的来源。

坐在下首的李贵妃此刻正摸着自己满头的珠翠,漫不经心地歪在椅子上。

我看着她和她弟弟如出一辙的欠揍表情,不觉怒由心生。

皇后娘娘的首饰很寒酸呢,等皇上再来妾身宫中的时候,妾一定提醒皇上赏赐姐姐几件像样的东西。

自古都是妻子为妾室讨赏,哪有反过来的道理,我都几乎听不下去了,更不要说皇后。

我踢了一脚我身边的总管太监张掖,他很适时地来了一句:

皇上驾到……

今日亲眼所见我才知道,原来女人变脸能变得这么快。

我眼见着贵妃迅速地换上了一个娇滴滴的笑脸,热情四溢地向我请安。

我瞥了她一眼,并未理会,径直走上前去将皇后扶了起来。

皇后看重节俭也要注意身份。朕日日赏赐首饰珠宝,你也要拿出来戴一戴才好,不然要被别有用心的人猜忌,伤了咱们的感情反而不好。

姚荷羞赧一笑,贵妃满脸黑线。

这就完了吗?

不,我还要接着怼。

不过话说回来,都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若是人生得美,自然不需过多的其他装饰,反而是自身差一些的,才更需要外物的帮衬。

我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贵妃,朝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唉,说完我就后悔了,也不知道她这个脑子能不能明白朕是在讽刺她。

料理完了她,我终于舒舒服服地坐下,和大家商量选秀的事情。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舌地议论起来,有人说选秀选美,也有人说妃嫔当以德为先。

我四下里看着,看到角落里一个安安静静的身影。

姜美人,你怎么想的?我尽量温和地看着她。

上一世一息尚存之间,我听到了她的话,在四下慌乱中,众人散去之后,她在我耳边低低地呢喃:

皇上为什么从来都没有看过妾一眼呢?

当时若不是我快要死了,我一定吓出满身的冷汗来。

我确实从来没有看见过她,也从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她沉默寡言,也不爱出风头,规规矩矩地侍寝,也从不迟到早退。

这样的人,上一世我常常想,只有我闲得无聊的时候才会去找她吧。

但直到死前我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有着不为我所知的一面。

妾身认为……她犹豫着不言语,最后鼓起勇气坚定地说,嫔妃当为宫内外女子之表率,亦是皇家的颜面,自然该重视容貌。

真是深得朕心,我频频点头,恨不得喊一声好。

除此之外,还要注重品行,因此妾身认为,选秀当选品貌俱佳的女子。

但容貌可观,品行却一时瞧不出来,怎么样才能选出品行好的人呢?

这个问题实在困扰了我很久,凡是站到我面前的秀女,无一不是亲切体贴,温柔端庄的,可其中确实有不少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的,怎么才能不把惹祸精选进宫来,着实让我烦恼。

皇帝若是信得过妾身,妾身愿意在选秀那一日乔装改扮,在暗中窥视各位秀女的言行举止。

真是甚合朕意,我朝她点头,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姜美人实在是话太少,以至于我一直不知道她其实是很有主意的。

上一世里她有孕后,我问过她想要什么赏赐,她不曾为自己求一个位分,而是求朕准许姜家的一个姨娘进宫探视。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姜家的庶出女儿,自幼不受重视,只有家里一位和善的姨娘偶尔照顾她,因而她受了恩典,头一件事就是报答这个姨娘。

这样爱恨分明的人其实很可爱,我看着她,盯得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这样的人稍受恩惠,一定会加倍地报答吧。

姜美人伴驾这么久以来,一直是勤恳侍奉的,就升为婕妤,略表奖赏吧。

我对她眨了眨眼睛,希望她明白我的深意。

那晚宿在姜美人宫中时候,我忽然想起了成渝。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太多年了,我几乎要忘记她的模样了。

只是迷糊地记得,别的嫔妃在我面前作出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孔的时候,她会坐在下面朝着我笑。

我们没说过许多腻歪的情话,许多时候都只在相视一笑中传达爱意。

我盼着选秀那一天可以快点到来,想到能再度与成渝相遇,我几乎兴奋地要飞起来。

4. 动乱

还没等到选秀,我先等到了北方的战火。

极北之地的朱猪国见我刚刚登基地位不稳,想要乘人之危,在一个早晨骤然率军冲过了卫护兵的防守,向着京城杀来。

怎么办,怎么办,快给朕想办法

接到边疆将领的奏章的时候,我很烦躁,想当一个恋爱脑的男主就那么难吗?总是要我抽出时间来搞事业。

出乎意料的是,太傅和丞相都在劝朕求和,他们说朕刚刚登基,民心尚不稳定,立刻出兵会引发恐慌。

我觉得有理,问他们想怎么办。

姚太傅说,要么割地求和,要么派女子和亲。

我不割地,我拍着桌子,我父皇若是知道我刚刚接手就丢了国土,只怕会气得从土里跳出来。

那就只有和亲了。

我也不肯,我说女子无辜,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离家嫁去偏远之地。

孙丞相摇头晃脑,他说女子若能凭借自己为国家解除刀兵之灾,是上一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点点头,说那咱们就派你的女儿去怎么样?

他立刻闭嘴,脸色煞白。

这些都不好有人站出来,盛气凌人地说了一句,臣认为还是得打上一仗,其实也不难打,用不了两天就保证能把这群歪瓜裂枣撵回老家去。

我抬头看看李启智摩拳擦掌的样子,觉得他今天可真帅。

下了朝没过多久,他便率领着朕的三万精兵往北杀去了。

那时候我正和他姐姐待在一起,我说: 你弟弟要替朕打仗去了,等他回来咱们一块儿大摆筵席。

她抹了抹眼泪,说弟弟为国立下汗马功劳,自己别无他求,只愿他能平安回来。

她一流泪,眼眶便骤然红起来,衬着皮肤越发白皙,有一种梨花带雨的好看。

从前我深深为之动容,现在却一眼看出来,她并非真的难过。

我默默看着她,那咱们现在去送他一程吧。

她立马摇了摇头,皇上难得来一回,不如咱们好好地说说话吧。

我笑了笑,看来也不是那么姐弟情深。

李启智一去便没了音信,连着十日了也没传来一封军报来。

我心里有些犯疑,孙丞相也觉得不对,他日日在我耳边吹风说,李将军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他是不是叛国了?

我一面说不会,再等等,一面又担心得夜里睡不着觉。

姜婕妤看我憔悴,可怜地摸了摸我的背,不会的皇上,李将军与姐姐感情深厚,绝不会不顾贵妃的安危贸然起兵的。

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说: 你懂什么,他姐姐比他还狠呢。

我急,皇后和姜婕妤替我急,可贵妃却一点也不急,她每天吃得好睡得香,人都胖了一圈。

我问她怎么想的,她又假惺惺地掉眼泪,说弟弟是不是要战死沙场了。

我觉得不对劲,常人就算是感情再浅,也不会对自己弟弟的死活这样不管不顾。

另一边,姚太傅和丞相日夜劝谏,要我立刻出兵将李将军擒回来问罪。

我正打算着派兵,姜婕妤拦住了我。

李将军生死未卜,假如他正为皇上浴血奋战,皇上这样贸然,怕会伤了前方将士们的心。

我承认她说得有理,把头埋在她发间,问她要怎么样才好。

李将军倘若真的有那样的筹划,不会丝毫不与他姐姐说的。

她的声音有些慌乱,语无伦次地回答我。

女人的心思向来比男人的浅些,皇上不如从贵妃身上想想办法。

她轻轻地呼吸着,仿佛怕震坏了我似的。

姜婕妤告诉我,倘若想要知道女人真实的想法,不能信她们当面和你说的话,而是要听没人的时候她们和小姐妹说的悄悄话。

于是傍晚时分,我出现在了贵妃的窗子下面。老实说朕确实是第一次听别人墙根,经验不够丰富,但还是断断续续地听到了贵妃和她的宫女吵架。

不是你说的你胖了,让我监督你减肥吗?

我说我要减肥,不是指我真的要减肥,那是因为你说我胖了我说的气话……

但是你真的就是胖了呀。

那也不许你说。

竟然有点……甜甜的?

我站着听了好半天,觉得如果我不出面的话她们可能会这样吵一晚上。

于是我推开了门走进去,贵妃气哼哼地走过来行了礼,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不高兴。

果然小姐妹是比男人重要的,我心里有些不快,但也不好说什么,挥挥手让她们先都下去。

爱妃啊,你弟弟有消息了吗?我开门见山。

她摇了摇头,并没有出现担心或是恐惧的表情。

有人说,他如今已然投敌叛国了,贵妃你怎么看呢?

她一秒入戏,立刻眼眶通红,倘若他真的有这样的作为,皇帝不必顾惜妾身,立刻派兵诛杀就是了。

我冷汗连连,这样的女人放在身边实在让我害怕,对自己的弟弟尚且如此,对我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倘若他真又这样的作为,爱妃你也不能免罪,也要被他牵连,你不害怕吗?

问完了我紧紧盯着她,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

求求皇上能念及多年情意,从轻发落妾身吧。

她惶惶地跪在我脚下,身娇语软,我几乎把持不住,将她搀扶起来,把她抱进怀里。

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我,她不是真的害怕。

这一夜过得太快活,以至于第二天姚荷问我的时候,我的精神还是有点恍惚。

贵妃并不是不顾及自己的人,她这样沉着冷静,也就说明她心里清楚,自己的弟弟没有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耐心地给姚荷讲,心里却很想要静下来好好睡上一觉。

那皇上接下来您想怎么办?

不怎么办,等着李将军回来就是了。

皇后拍拍胸口,总算是不再问了。

皇上,妾看着今天天气不错,咱们一块儿去放风筝吧。

我揉揉眉头,委婉地告诉她朕很累了。

皇上昨夜都陪了贵妃了,今天就不肯陪妾身吗?

不是,朕不是不陪你……

不过我的话尚未说完,皇后就已经拖着我往外走了。

我一边走,一边抹眼泪道: 皇后,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5. 选秀

李将军还没有回来,选秀的日子已经到了。

这是这一段日子里,我少有的快乐事,那几个晚上我接连地梦到成渝,我梦到我坐在高台上向下俯瞰,所有秀女的面孔都落在我眼中,可我独独看不到她,我便忽然地惊醒,吓得一身冷汗。

这一世时移世易,一切已经不同于从前,我甚至不知道,还会不会再遇见她。

我担心她会不会家中生了变故,或是途中出了意外,再或者她有了心上人,不愿意再来选秀,我想着想着便觉得眼酸,可怜至今我为这些事烦恼忧心,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选秀的时辰在中午时分,可秀女们全是大清早天不亮就坐着轿子赶过来,一直在外站立等候,真正的选秀之前,彼此之间就已经过了几招。

往常对这些我一概不知,这一次姜婕妤却按照约定扮作宫女,一直在外面替我观瞧着,待我和秀女们见面时,她就站在我身后,悄悄地和我说话。

这个不行,这个刚刚还在外面和人打了一架。

这个不行,这个跟太医是青梅竹马。

这个也不行,这个您配不上。

我: ?

秀女们一个个从我面前过,姜婕妤也很尽职地依次替我筛选,那些自认为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坏心肠在我心肠暴露无遗,我一一将她们揭穿,然后欣赏着她们的花容失色。

选了半数有余,我有些乏味,却忽然听见报名册的太监高喊成渝的名字,我猛然地抬起头,觉得心跳飞快。

午后的光影照着她,将她整个人镀得好似神佛,我好仔细地看着她,想把她的一颦一笑都回忆起来。

可这时候的她格外平静,脸上青涩未脱,悠然宁静,我联想起来上一世将死之时她枯槁的面容,幸福感便油然而生。

成渝,渝字,作和解呢?

彼其之子,舍命不渝。

她含笑着说,目光蜿蜒到我脚下的石阶上,天子之下,普通百姓不得平视,她虽然垂首,但仿佛也在看我似的,我看着她鬓边那一朵淡蓝色的绒花,知道她温柔的目光里必然是满含坚定的。

朕不要你舍命不渝,这样的感情,未免太过沉重了,我顿一顿又说,朕可能不会爱你,也允你不爱朕,倘若彼此确实没有爱意了,也都要好好地过活。

言语中我几乎哽咽,姜婕妤站在我身后,轻轻地拍我的肩膀。

我留下了成渝,叩头谢恩时,我看到她极力压抑着唇角的微笑,这是上一世里没发生过的。

我立刻回头看了眼姜婕妤,向她展示着我的骄傲。

秀女入宫后的第三天,李启智回来了。

实话说我几乎要将他们众人忘记了,以至于卫兵来报时,我瞠目结舌。

他们去时三万精兵良将,归来时只有寥寥百人。

剩余者衣衫褴褛,伤痕累累,大有落荒而逃之势,我本来是打算率众人迎接的,可随从们所描述的景象让我心寒,我只好与群臣在朝堂上等他。

不多时大门猛地一震,只见这位李将军身着铠甲,满身未清洗的暗红血色,气冲冲便朝我走来。

我不甘示弱地站起来,摆出一副毫不畏惧的表情,但心里正在计划着逃跑的时候先迈哪条腿。

几位大臣想要拦住他询问情况,但都被他一掌拨开。

一时间我的朝堂乱作一团。

皇帝怎可如此散漫随意,弃我数万将士之性命于不顾?

我张口结舌地看着他,还顾不上答话,他又继续道: 当朝有你这么一个庸君,实属将士们的悲哀

他这么一通数落,不,谩骂,骂得我莫名其妙,群臣显然也被他震慑住了,都来不及反应。

我强压怒火道: 李将军三月未传军报,如今贸然回朝,又是何出此言呢?

他冷哼一声,我们前行途中遇到埋伏,敌人兵强马壮,我发回了三百余封奏章,请求加派兵力支援我军,皇帝你是眼瞎了吗?

什么?我大惊失色。

三百余封奏章军报,我竟然一封未见。

我望向我的满朝文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情况可能有两种,一种是他确实发了奏章回来,但由于种种原因未呈递到我的手上,另一种,说不定他确有谋反之心,但没有成功,就以这样的理由来搪塞我。

当下看他这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我实在判断不出来究竟是哪一种。

姚太傅见我为难,很义气地挺身而出,李将军再有意见,就连尊卑也不顾了吗?身为臣子当着皇帝的面大喊大叫,只这一重罪过便足以判定谋逆。

我会心一笑,有人唱白脸,我就好办了,太傅莫急,容朕再慢慢查问此事,李将军一路辛苦,先请下去休息吧。

我一摆手,侍卫们就走了上去,把他连拖带拽地总算拉下去了。

躺在姜婕妤宫中,她轻轻为我揉着额头。

李启智这个家伙,朕真是看不透他。

皇上有烦心事,臣妾不懂朝政,但给您讲一个故事吧。

我朝她笑一笑,知道她肯定要来借典故讽谏这一套,示意她说下去。

有个男孩子,从小不学无术脾气火爆,有次去邻家借粮被拒绝,便将厨房砸烂,可邻家族长知道后并没怪罪,反而从此以后让他在家中帮工,每日发放工钱让他养家糊口。还亲自传授他武艺,后来邻家失火,也正是这个男孩冒死冲进火场救出了老人。

我不明白她想说什么,便问她,她口中的这个男孩儿,是李启智吗?

她一脸孺子可教地点了点头。

李将军自幼父母双亡,没人教他这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但这样知恩图报的人,只要好好感化,一定能为皇帝所用。

我回想上一世,我虽被他那个倒霉姐姐害死了,但他好像确实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顶多就是脾气差了一点。

要是我肯……好好了解一下此人呢。

我决心主动低头服软,看看他到底怎么说。

6. 成渝

不得不说这一批秀女的质量很高,除了成渝外,还有许多心思纯良,品貌俱佳的女子。

我知道她们都是大好年华的深闺小姐,因此格外叮嘱皇后照顾她们。

而我自己,就更是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地雨露均沾。

今日去宁华殿,明日去宜祥阁,后日则是皖香居。

但我一直未敢踏足祺凌殿,因为成渝在那里。

我不敢见她。

姚荷三番五次催我,说新选的秀女之中,有一位御史之女成渝十分温婉贤淑,皇上得空了要去见见她。

我总是装作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绕过祺凌殿,从御花园回到寝殿去。

不想这一日出来后,我竟然在御花园中见到了成渝。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腰肢如杨柳般盈盈动人,独自立在树荫下出神。

我不知她是否因为一直没有得到我的宠幸而忧愁,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了。

她见我来,微微福身。

尊驾是?

她垂着首,耳垂隐隐发红,衬得皮肤越发白皙光洁。

我未着皇袍,只穿青色小褂,难怪她不认得我。

在下是宫中的太医,倾慕贵人风姿已久,今日终得一顾,也算不枉此生。

我怕自己亮明身份后引得她惊慌失措,也十分好奇她在面对平凡男子时会有什么样的举止。

大人谬赞了,我已心有所属,大人还是慎言吧。

她的语气平缓,话却犀利,我不由得猛然一惊,颤抖着问道:

是谁?

她似是沉思,半晌眼角含笑,郑重道:

当今天子。

突如其来的幸福使我头昏脑涨,我一时分不清是她在闺中时就对我心有所属,还是我这一世选秀时的话改变了她。

她行礼之后便飘飘然去了,我想起皇后在皇后宫中时她劝慰我的话,决定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听她的话。

傍晚时分,我借要庆祝军功为由,约了李启智和贵妃共同用晚膳。

尽管没有刻意打听,我也听说李将军在府中毫不避讳地言明我的晚宴就是一场鸿门宴。

我只希望他不要做项羽,而我也不要做刘邦。

入席后他果然一副我欠了他吊钱的样子,歪歪斜斜地坐在椅上,筷子不屑一顾地在盘子里拼命地拨来拨去。

以我以前的脾气,我非要把碗扔到他脸上。

但我没有,我笑着看他,提醒道: 将军若觉得盘里的菜不够滋味,可以来尝尝朕碗里的。

看着他腾地一下举着筷子站起来,我觉得他脑子真是有点问题。

问题还不是一般的大。

将军没有什么要和朕说的吗?

我看着他把我碗里的羊肉都夹到自己碗里,紧皱着眉头地问了他一句。

我要说的,早就说完了。

他自顾端着碗走回座位,小声嘟囔着: 不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哪个怕你。

我嘴角边的笑意终于完全消除了,猛然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

我板起脸来,很有帝王家不怒自危的风范,他虽然拼命掩饰,但抓着筷子的指间还是微微发着抖。

我在他面前站定,盯着他看了许久。

半晌,我双手紧握,深深一躬。

朕……对不住将军。

7. 太傅

入夜沐浴更衣,又吩咐宫人在殿内点了浓浓的龙涎香,香味浓烈得几乎刺鼻,我知道,此夜注定是无法入眠的。

成渝是在戌时被抬入殿中的,包裹着她的是一床满绣的金黄色被子,她发间尽是乌木沉香的气味。

若有若无地在我枕边逸散。

见到我的容貌时,她神色中微微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连忙因为御花园中未能认出我的事而认罪。

我仔细地端详她的眉眼,再次见到她最美年华时分的容颜,我沉迷于那样镇定从容中娇丽却不媚俗的姿色。

朕不敢见你,怕见了你,便觉得别人都太过平常。

我一直坚信人是有无尽可能的,就比如我平日里从来笨嘴拙舌,唯独见她时,便舌灿莲花。

那一夜我们说了很多话,从晏同叔的槛菊愁烟聊到姜夔的桥边红药。

直到三更天时,她突然顿了顿,不好意思地问我: 陛下明日不用早朝吗?

我轻轻揽她入怀,一片独属于少女喷薄而出的鲜活暖意中,我们长久地紧紧相拥。

次日的朝堂上,因为没有李启智,大家难得的和气。

昨日,朕召李启智入宫问罪,斥责过他玩忽职守之罪,现已将他下了狱,打算秋后将其问斩,众卿是否认同?

一时间众臣面面相觑,我素日宽和,很少这样严厉地处置下臣,且又是刚刚立下战功的有功之臣。

这不合规矩,我也很清楚。

孙丞相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他说李将军确有过错,但罪不至死,如果一味狠辣,会伤了前线将领们的心。

我沉默不语,并未立刻开口斥责。

接着,便有几位言官也站上前来,言辞犀利地批驳我的做法太过激进。

也有几位尚书觉得将士若藐视君上,一旦手握兵权会成大患,且李启智素日以来跋扈犯上,本就应当一举杀之,再另选贤才。

我在朝堂上素来很少干涉他们,因此众人很快七嘴舌吵成一团,就差要把我的桌子掀了。

我只是静默地看着众人,观察着每一个人的反应。

等着他们就要扭打到一起去时,我适时地摔了一个杯子,然后拂袖而去。

一掀帘子,我的总管太监迫不及待地给我竖了一个大拇指,夸我这个动作真帅。

我没好意思跟他说其实我排练了好几遍。

到了皇后宫中,正赶上众嫔妃请安散去。

我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看着两个新入宫的小姑娘在皇后面前争执不休。

我跟皇后娘娘最要好了

你胡说皇后娘娘明明最喜欢我

看着姚荷手忙脚乱地安慰两个人,我感慨不已,姚荷明明最不喜欢和我的后妃们亲近。

上一世,成渝曾亲口和我说过,皇后威严肃穆,每日请安,她都不得不万般小心。

两人走后,姚荷一面喝茶润着喉咙,一面按捺着内心的骄傲,喜滋滋地坐到了我身边。

陛下在想什么?

我勉强地冲她笑了笑,和她闲聊了几句后宫中的开销用度。

我的心思却并不在这里,我不断回想着今日在朝堂上,众人的反应。

姚太傅,他一直没有出言阻止我,也没有参与众人的争辩,他只是若有所思地和我一样望着众人,嘴角的胡子微微颤动。

我本以为,按他的性子,一定会立刻劝谏我不要乱用重刑,因为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主张。

可他没有,一定是因为他知道内情,因此他明知李启智不该杀,却仍然希望他就此销声匿迹。

下了朝,我径直去了皇后宫中。

姚荷,朕听说太傅前几日伤了风,你二哥哥又娶了新嫂子,你是不是很想抽空回家看看?

我启发她。

妾不想啊。

她干脆果断,满脸是和小姐妹难舍难分的甜蜜。

听说你家中新来了一位厨子,做的一手好菜,你是不是很想回家尝尝?

妾真的不想。她一边摇头,一边靠在我肩膀上,揽着我的胳膊说,她只想陪在我的身边。

我回想起我上一世那个城府颇深、精于算计的皇后,痛心疾首地往她脸上拧了一下。

是朕。朕想让你回家一趟这回行吗?

8. 省亲

三日后,皇后归家省亲,后宫中事物由贵妃代理。

朝堂上气氛持续低迷,后宫中鸡飞狗跳。

我没有继续坚持要杀了李将军,却也没有放了他,只是把他囚禁在牢中,然后对此事闭口不提。

下臣们说,皇帝如今行事诡怪,越发让人捉摸不透。

我也很少理会这些言论,下了朝照例要去贵妃宫中,姜婕妤已被我晋为贤妃,我每日的乐趣就是看她和贵妃不着痕迹地互相讥讽。

贵妃姐姐想必最近很为弟弟的担心吧,妾看您眼下都青了一大片了呢,真是让人心疼,啧啧。

贵妃闻言吃惊地捂了下眼睛,随即愤怒道: 贤,贤妃倒是少操心呢,毕竟你家里也没有什么亲近的人了,可真让我羡慕呢。

不分胜负,各记一分。

妾却以为,真正的聪慧福气是被哪怕并非至亲之人所惦记,譬如贤妃姐姐家中虽无生母,但一样可以得姨娘照拂,这方才是让人羡慕的。

成渝盈盈立在众人中间,不卑不亢地冲着贤妃微微一笑。

我在心里暗暗给她加了九百分,脸上却严厉道: 你的话也太多了些,多亏贵妃大度才不与你计较,还不快坐下

她立刻垂着头坐下,片刻后才抬起眼眸,狡黠地冲我眨了眨眼睛。

众人退去后,我牵着她的手去御花园里。

她故作委屈道: 皇上的教诲,妾都记住了。

我学着她拿腔作调,当着她的宫女吩咐: 那就罚你给朕作诗百首,另绣香囊十个赔罪。

啊呀,她立刻皱起眉头,您上次下棋输给我还没有罚呢,皇上就这样狠心了。

漫漫树荫之下,我就让她一路追着我絮絮地抱怨,一直送她回到祺凌馆去,我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寝殿。

皇后去了很久,也没有回来,我一直担心她是不是因为她在家里吃得昏了头,以至于忘了还有朕这个夫君。

十日后,她终于回来了,回来时整个人不但没有圆润,反而有些消瘦了。

我听她说她的新嫂子长得多么漂亮,家中厨子的淮扬菜做得多么好吃,但唯独我交给她的那件事,她闭口不提。

一直聊到晚膳时分,姚荷突然说,她想去小厨房看一看,让我帮她收拾往返的行礼。

她的行礼自有宫人们打点,怎么用我亲自料理,我一下就明白她的深意,点点头说好。

她走后我立刻打开了那个精致的木头匣子,里面是一整个油纸包着的桂花鸭,和牛乳糕。

再往下翻,是一沓皱巴巴的信。

这是我的授意。

我曾让她回家去,偷偷找一找,有没有陌生人的信件。

我和她说这是我和她哥哥做的猜谜游戏,那些信里都是我们为了一争高下而写的诗。

她一口答应了下来,说一定为我找到它们。

我一封一封地拆开它们,里面果然是李启智的笔迹。

李启智没有骗我,他确实在整个战事的过程中接连不断地向我汇报军情,但这些信,无一例外地被太傅阻拦了下来,没有一封送到我的手里。

最开始的几封信里,他说前方人数不多,大约十日就能班师回朝,还常在信中问候他的姐姐,让我不要趁着他不再就欺负她。

我飞速地读完这些,发觉大约是在首战告捷后不久的一天晚上,突然有强军突袭营帐,一把火烧死了数万人。

一时物资紧缺,人手匮乏。

他开始写信让我增派兵马支援,说此时正是战争的关键时分,他宁可战死,也绝不后退。

再接下来几封,字迹凌乱,语气愤慨,不断批骂我是昏君庸君,前线将士们心寒不已,几次放言不肯再坚持,要立刻率军回朝声讨我。

最后几封,信纸上隐隐有斑驳的水迹,他的语气变得无奈,和我说又坚守住了几天,说敌方残余的留寇还剩下大概多少人,他战死以后,要再派多少人来支援。

每封信的末尾他都写作绝笔,叮嘱我一定要善待他柔弱不能自理的姐姐。

我回忆上一世,自己与他斗争不休了将近十年,一直以为他在文墨上狗屁不通,我一直不知道,他其实很喜欢岳飞的词。

雄气堂堂贯斗牛,誓将直节报君仇。

这是他在最后一封信里给我写的,那时他大腿上中了一箭,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但在他就要放弃的时候,敌国终于退兵了。

9. 将军

我何其有幸,有这样一位誓死为国的将领。

而我却差一点,受了奸人的蒙蔽,向他出兵讨伐,倘若真的如此,我这一世的骂名,怕就再也洗脱不去了。

而我也万万不曾想到,这个暗中煽动我做此恶事的人,竟然是我的太傅。

我猜不透他偷偷拦下李启智全部军报信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知道他素日不喜欢他嚣张跋扈的脾气,但也远没有到要拿我边疆领土和我的英明作为牺牲的地步。

又或者说,他这样做是冲着我来的吗?

不论如何,此举人神共愤,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新朝,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若我将此公之于众,那么他必然要遭百官参奏,性命不保。

姚荷那样聪明,她一定也有所察觉,因而在家中停留十日不知该如何决断。

但我庆幸,最后她回到了我身边。

我收好东西的时候,她恰好端茶出来,远远地对着我坐下,问我要不要传膳。

我望见她双颊上已被风干的淡淡泪痕,和她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眶,突然觉得十分心疼。

入夜后,她背对着我躺下,没有像往常一样,缠着我陪她说话。

闭眼假寐时,我听到了她微弱的哭声。

她是何其看重家中父兄,也明白若此事坐实,一旦追责,那么她们姚家可能就此落败,她这个皇后可能也不再这样名正言顺。

但她不愿意骗我,在亲手将证据递交给我时,她甚至都没有为自己求一句情。

我转身紧紧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

朕不该让你这样为难。

我明明觉得心平气和,可是眼泪却也掉了下来。

妾实在不配做皇后。她呜呜咽咽地哭。

我用手把她的眼泪尽数抹去,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除非是她有一天不喜欢朕了,不愿意给朕管束后宫了,不然任谁也不能夺走她皇后的宝座。

我哄了小半夜才把她哄好,天半快明时我便起身,吩咐宫人不要叫醒皇后。

同时晓谕六宫,免了今日的请安。

我要去见李启智,他被我安置在宫中别苑,并未真的囚禁。

唯一麻烦的事是他所用的饮食是我的两倍以上,以至于起居郎每日记载此项时都要反复看我,确认我是不是在短时间内变成了一头猪。

我吩咐人端来好酒好茶,沿途走时,折了一根树枝入了他的屋内。

朕有负将军深恩,特来负荆请罪。

他正在殿中练习拳脚功夫,一掌把紫檀木的桌子推出去老远。

我顿时就有点后悔了,就应该派两个人跟我一起进来保护我的。

他拿起我递给他的树枝,高高地把它举了起来。

我正想向他解释,负荆请罪只是一种美好的礼仪,并不是真的让他用藤条去抽别人。

他猛地一挥,将桌子抽成了两半。

陛下身体娇弱,臣下不了手,就以此物代之吧。

我看着我散了一地的紫檀欲哭无泪,早知道还不如让他抽我呢。

等等……

身体较弱,是形容我的吗?

这是看不起谁呢

我顿时火冒三丈。

那些信朕尽数读完了,将军的勇毅实在令朕感愧。

看着他一脸我早就说过的表情,我反倒不觉意外。

将军既有岳飞之志,朕定然立志不做赵构,爱卿的文韬武略在我朝可以肆意施展。

他的轻蔑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意外,有点不可置信地别过头去,假装看着墙上的仕女图,但我分明望见他眼中泪光微微闪烁。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坚固的隔阂,自此开始有了瓦解之势。

早朝后,我留了太傅去殿中小叙。

自我幼年起,他便给我讲课,我亲见了他自壮年时到生了这满头的白发的完整过程。

他并未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而有过丝毫僭越,每每见我,必定三拜问安,我今日见他跪下起来间微微颤抖的膝盖。一时很后悔没有给他泡他最喜欢的明前龙井。

我放缓语气,姚荷自家中归来后,带了不少家中厨子的拿手好菜,朕选了两样,跟你一同品尝。

我说完话后定定看着他,看他低头沉思片刻后,故作镇定地起身谢恩。

我一挥手,宫人端上了一个食盒来,放在了他和我的面前,没有如往常一般揭开盖子便退去了。

打开来看看吧。

我的语气和缓,与往日并无不同,但他的手却不住地颤抖。

打开盖子时,他面如死灰,颤动的手指终于微微一松,盒盖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食盒里只有一碟荷叶桂花糕。

荷叶桂花糕是我幼时的最爱,但因荷叶性寒,我又素有脾胃虚弱之症,一旦多食总会腹痛不止,因此嬷嬷不许我多吃。

我便常常将他藏在袖中,带到学堂上偷偷地去吃。

太傅看到我嘴角的碎屑,却从不指责,也不会向嬷嬷告状,他只是在当日学堂上和我说,

规矩所能约束的,只有人心而已,凡作恶事者,必然得做好所需承担后果的心思。

因而后来纵使我腹痛难忍,也没有抱怨过一句。

他跪在我面前磕头,花白的头发从发髻中纷乱落下,把他整个人衬得狼狈不堪。

他自陈许久,哭得老泪纵横,说他的举动只是为了让我对李启智留有基本的提防,切不可全心全意地托付于他。

他说此人一旦得到权势地位,一定会得意忘形,无视朝纲法度。

他说陛下年轻,容易被功劳蒙蔽了双眼,忘记了此人的凶险和野心。

最后他说,臣待陛下的情谊,甚于姚荷与自己的长子姚松竹,臣是心中过于急切,才会如此冒失。

尽管他言辞恳切,但我还是无法抑制的恼火。我早已过了弱冠之年,朝堂上的一切都应当由我自己做主。

我宁可被人质疑指责为昏君,也不愿做受人摆布欺骗的傀儡。

10. 疑虑

荷叶桂花糕已不如儿时美味,如今尝来,有一股淡淡的清苦味。

但我坚持将那一整盘全部吃尽。

我要自己永远记得,不可被任何人蒙蔽了双眼,哪怕是最最亲近的人。

年幼时他教我为君者要平易近人,待天下百姓一样亲之爱之;现如今他又教我待所有人都应当设防,不可全心全意地听信任何人。

太傅永远在授我为人处世的道理,或是谆谆教诲,或是锥心之痛。

祺凌殿内,香炉里缓缓生着一缕青烟,成渝立在案前。垂眸为我研磨,她时不时抬抬眼睛看看我的神色,桃花瓣一样的嘴唇紧紧抿着,似乎连呼吸也是轻若不闻的。

我腹中如有婴儿在抓挠,断断续续地痛个不住,隐隐觉得额上沁出点点的汗来,抬手时才发觉里衣已经湿透了,黏在身上。如一张网一般紧紧束缚着我。

我轻轻抚她骨节分明的葱根一样的指节,强忍心头烦躁道: 朕乏得厉害,你先下去吧。

妾给皇上揉揉额头吧。

她不肯走,站在我身后,默默给我擦去了额上的汗。

皇上心烦,皇后更是难过,皇上若是得空,也要去景仁宫里坐坐。

我明知她说得在理,但仍是按捺不住心头怒火,半真半假地发脾气,你如何只知皇后心思,却不体谅朕的心思。

她盈盈一笑,皇上胸怀宽阔,身旁又佳人无数。皇后毕竟孤身一人,皇上是她可以依靠的夫君,自然要先体谅皇后娘娘。

我们从前不说这些无趣的话,我也觉得十分乏味,不再继续搭她的话。

君子贤而能容罢,知而能容愚,博而能容浅,粹而能容杂,夫是之谓兼术。

她给我念了这句话,假做无意道,妾本不喜荀子为人,但爱他的这句话,如今读来正合时宜。

我太明白她的意思,我身边亲近的人都这样劝诫我,新君登基,朝纲不稳,边境动乱,应当宽和笼络,因而不能重罚姚太傅,反而应当宽恕他,以此安抚人心。

可他们不知我受着欺骗与蒙蔽时心头的委屈与苦涩,不知我痛失数万将士时的惋惜心痛,亦不知我为权衡朝局时翻来覆去难以抉择的心境。

他们全然不明白也罢,成渝竟也不明白。

我冷冷一笑,丢了握在手中的笔质问道: 你又何必故作聪明?

她纤巧的牙齿轻轻咬住单薄的嘴唇,眼中水盈盈地如浅波流动,行了礼后便拂袖而去了。

我轻轻抹了抹印在宣纸上的墨渍,心疼地看着这副精心写好的字。

室内烛火微微跳动,我遣散跪了一地的宫人,独自在窗前静坐。

我开始隐隐感觉到和前世将近中年时候一样的孤独,但那时我在朝堂上可倚重太傅,后宫中又有随时体贴依恋的贵妃,这两人从不忤逆我,可以说是我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割舍的一份温情。

如今登基后的这短短一年时间里,我已明白了太多之前活了一世都不明白的道理,不知是幸福还是难过。

太傅说他一心为我,我不能全然相信,也不能认为他是一个十足的恶人。

李将军忠于国,却未必会忠于我,我不能因为这一次就全然放下对他的戒心。

从头到尾串连整件事情的经过,我想到贵妃实际上对她弟弟的毫不在意,想到李启智表面上的顽劣和背地里的宁死不退,想到上一世我并未有负于贵妃,就算对待我们的孩子也从未生过忌惮之心。

所以我不明白,她何至于要那样急切地毒死我,从前我一直认为是她弟弟在暗中指使此事,现在却觉得并非如此。

但若不是他,究竟是什么人指使她这样做,会不会和太傅有关系。

直觉告诉我,贵妃并不喜欢我。

我每每去她的宫中,总能察觉她故作慵懒之下的厌烦和倦怠。

我开始回想,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副样子。

我轻轻拨弄着我腰间的一枚玉佩鸳鸯扣,那是我们还在王府,她生下那个孩子时,我命内务府用上好的和田玉打造的。

我一只,她一只,象征着我们同德同心。

我纵然恨她害死我一次,但我记得自己见到那个稚嫩婴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对她心生感激和怜爱。

我再仔细回想,记起她刚刚入府时,眼中的明亮清澈,真挚热诚。

因出身穷苦之家,她从不骄矜,反而常和侍女们一起洒扫,有时候甚至会扎着头巾在小厨房里满头是汗地为我熬汤。

我和姚荷常常感慨,如果她不是因为弟弟获宠,她一定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当上极品小厨娘。

大约是有了那个孩子后,她就变了一副模样,无端生出了一副坏脾气来不说,还变得奢靡狠毒,我的嫔妃稍有受宠,便要受到她百般刁难。

可是她大约是并不爱我的,这样争风吃醋又是为何。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听见门被轻轻推开。

来人是成渝宫中的婢女碧兰,不过十七岁的她吃力地抱着一个大罐子,重重放在我面前,低头盛汤时,我听见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不识好歹。

我一愣,什么?

没什么,是主子让奴才带话,恭祝皇上吉祥安康,万福万寿。

她笑得甜蜜又灿烂,大行一礼后转身离去。

我揭开盖子,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红糖姜水,生姜性热,可暖胃止痛。

成渝还是记挂我。

11. 遇喜

权衡之下,我没有重罚姚太傅,仅仅是将他官降一级,罚了三年的俸禄,用这笔钱去慰劳将领,补充战损。

李启智战胜敌军,爵升一级,封为护国大将军,连带着军中将士,活着的赏金银官爵,阵亡的则优待家人。

对李启智,我只是说驿站交接信件时出了问题,并未将实情全然告知,毕竟以他的性格脾气,若是知道有人在背后作恶,只怕一定会替他的三万将士求一个说法。

如此一来,只怕麻烦会更多。

战败之国,为求和示弱,送了无数奇珍异宝和一位美人入京来。

我对美色并不感兴趣,我只是想要那些钱财。

毕竟,哪有男人不爱珠宝的。

至于那位美人,我命姚荷给她安排一个居所,我说只是想给天下可怜的女子一个家,并没有其他想法。

我不承认自己对她有所期待,就像姚荷不承认她那天趁我睡着扇了我一巴掌一样。

待朝堂上安稳下来之后,某日傍晚我去了祺凌殿中。

我给成渝买齐了当今市井上最时兴的整套鸳鸯头面作为赔罪的礼物,她喜欢得不得了,果然就顾不上和我生气了。

当晚下棋连胜我三局之后,她心情大好。

我趁机问起她闺中的最好的姐妹,右副都御使的长女顾梅英的近况。

上一世,我将她二人共同选入后宫中,想着这样两人可以彼此陪伴,相互照拂。

但不想顾梅英后因妒忌成渝的宠爱被贵妃收买,下药害了成渝的孩子,最终被我赐了白绫自尽。

成渝也因此元气大伤,再不能怀孕生子。

因此这一次我撂了她的牌子,如今她们二人还是十分亲厚,常常互相写信问候彼此。

成渝告诉我,顾小姐未被我选中后心灰意冷,家中提亲的人也一概不见,整日在深闺中消沉度日。

我听到后心情大好,告诉她朕可以为她指一位良婿,了了她的一桩心事。

她立刻问我是谁,我告诉她,是姚太傅的长子——姚松竹。

姚松竹是我少年时的伴读,偶尔也和我一起嬉戏玩耍,甚至因我的顽皮而受先帝的惩戒。

因为太傅和姚荷,我如今也一直把他当作挚友,也一直很器重他。

成渝何等聪明,她一念间便明白,我是想借此人制衡和牵制姚太傅,将来他如若再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也可以提前得知。

此外,我此时赐姚家一桩婚事,也算是在惩罚之外给他们一点甜头,不会把场面闹得太僵。

她笑着说此事无须担心,她定会我为打点周全。

皇上倒像是一个媒婆。

她打趣我,拿了梳子来让我为她篦头。

茉莉花水的香味里,我轻轻抚过她的长发。

朕脾气不好,所以往后你若想要劝谏,就等朕心情好起来再劝如何?

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这深宫之中何其辛苦,我要和她永远互通心意,再少一些争执。

她的手微微一滞,随后便轻轻附在我耳边说了声好。

我的生活渐渐归于平静,除了为姚松竹准备婚礼以外,也没什么大事。

后宫在姚荷的调理下井井有条,嫔妃们不管位分高低,整日腻歪在一起,研究怎么拼命大吃还保持纤瘦,以及如何同时养大好多个孩子,还不让他们天天打架,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贵妃有时会有意无意地拉拢几个新人到自己阵营来,不过大约也没有奏效。

这月十五那天,我照例宿在皇后宫中,她最近研究了一个什么食谱,说是坚持在晚上只吃一根黄瓜就可以快速瘦下来,于是饿着肚子的我们早早就上床休息了。

不想睡到半夜,张掖咚咚地敲起我的门来。

他禀告我说,玲贵人突然腹痛不适,派人来请我赶紧过去看看。

我本不想理会,可是玲贵人如今怀着孕,她们说这是我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是什么贵子。

我倒没有很在意这些,但是姚荷紧张得不行。

皇上应当快去看看,玲贵人身体一直不好,别再出了什么事。

她知道我素日宠爱玲贵人,坐起来要为我更衣。

你自己去看看行吗?

我拉过被子来把头蒙住。

你做主就行了,你能处理好,你是皇后,皇后有管理六宫事务的职责。

我把她推下床去,告诉她她责任重大,朕在这里等她回来。

她气得一直说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么不负责任的爹,一面胡乱套了件衣服匆匆地出了门。

我心里很清楚不会有什么大事,玲贵人从前软萌又体贴,但自从怀孕后,大约是受了贵妃的蛊惑,她开始变得有点娇气,时不时地喊太医去她宫里,还常常责罚宫中下人。

她老早就跟我说,本月的十五月圆夜希望我陪着她,我拒绝了她,她果然此刻来找麻烦。

若是助长这股风气,她们争风吃醋不要紧,我一定会因为半夜常常被叫醒而提前失去很多头发。

这我是断断不能容忍的。

第二天早晨皇后果然告诉我,玲贵人平安无事,就是有些心慌,才会在夜里打扰我。

她又告诉我说,玲贵人年轻不懂事,不要怪她,有时间要去多陪陪她。

我一边稀里呼噜地把粥喝进肚子,一边盘算着要不要再多问她要一个包子,一直点头说好。

她今天早晨有点反常,往常我喝一碗粥的工夫她可以喝下去两碗,今天却端端正正坐着,微微用手帕掩口。

俗语说,早膳要吃得像皇帝。

我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妾有点恶心,吃不下,看着您吃就行。

她浅浅笑了笑。

我心里的念头一动,赶紧把碗放下,焦急地站起来,你有孕了?

她惊喜地点了点头,两颊绯红。

宫女告诉我说,皇后昨夜回来时腹中发胀,胸口发闷,于是叫了太医来看,这才发觉,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上一世我很少顾及她的情绪,也甚少在她宫里安身,等到我想要一个嫡子的时候,我们的年纪都很大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姚荷怀孕的样子,因而欣喜若狂。

我百般嘱咐她的宫人和太医要好好地照看她,一定要让这个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在她的百般催促下,我终于出门去上朝,临走前告诉她,下了朝就立刻过来看她。

没想到她嫌我啰唆,让我别来。

12. 大旱

此时已到夏日,两月未曾下雨,我知道,这场大旱终于要来了。

前世大旱来时,我听信了大臣们的建议,惊慌之下用加重徭役赋税的方式来充盈国库,结果引起了群情激愤,几个州郡发生了农民暴乱,我不得不让李启智为我一一平息。

但最后免不了要受世人唾骂许久。

现在我明白,这场大旱终会过去的,只要国库内存粮可以撑过这半年,等到来年夏日就可度过此灾。

因此在半年前。我已开始节约各处的用度,特别是后宫的用度。

除了贵妃以外,大家都践行得很好。

我在朝堂上简单问了问各地粮仓的储备情况,告诉众人要做好大旱来临的心理准备。

我未下朝时,听见有人来禀报我,说贵妃去了皇后宫中拜访。

我顿时心急如焚,立刻退了朝往皇后宫中赶。

贵妃一定要害我们的孩子,我十分清楚,皇后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待我赶到时,贵妃果然正把一个食盒递给皇后。

我猛地走过去,一把拦了过来。

不能吃

我命下人打开,里面是几块枣泥山楂糕。

里面一定是下了什么红花,或者夹竹桃,再不就是与坐胎药相克的药物。

我幼时在我母妃的教导下,对这些小把戏都再熟悉不过了。

叫太医过来,细细查验。

我一脸得意地看着贵妃,她却一脸疑惑地盯着我,额上因困顿而凝着一个小小的褶皱。

装,再装。

我不屑地一笑,等太医来后,我看她怎么说。

姚荷几次三番要开口说话,都被我打断了,我知道她一定要劝慰我不要过分紧张,她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危险呢。

她才活了多久,哪里有我懂得宫斗的套路。

不料太医来后查验再三,郑重地告诉我,

这就是普通的糕点,并没有什么异常。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异常,那就是里面山楂放得太多,把他的牙酸倒了。

不过这也构不成什么罪名,顶多算是她对皇后腹中胎儿是男孩儿的殷勤期盼。

我愣在原地,像一个小丑。

妾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皇上眼中就是这样的人吗?

贵妃狠狠推了我一把,接着夺门而出。

姚荷立刻焦急地望了眼门口,嗔怪道: 皇上也担心得太过了头了。

我当然没法告诉她,这个女人曾经给我下毒把我毒死了,所以才会这样紧张。

因此只是搪塞了两句,便垂头丧气地出了门。

到底哪里不对?

为何贵妃知道皇后怀孕后,没有嫉妒得跳脚,反而如此殷勤地嘘寒问暖,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按照常理来说,她一定是怕姚荷的孩子夺走她的孩子的宠爱和地位,百般设计陷害才对。

虽然暂时想不明白,但我知道她肯定没安好心就对了。

平日和皇后针锋相对的她会那么好心,平白无故地端着一盘点心去照顾皇后?

用膝盖骨想也知道是不可能。

不过眼下顾不得想那么多。

我走到了校场,李启智在这里等我。

我要求他教我习武,我被他评价为娇弱后一直很不甘心,一心想赢他一次来证明自己。

跟他过了几招,我发现他总是对我留手下留情,拳头软绵绵地没有出力。

我几次三番地告诉他,可以不必如此,使全力对抗我就对了。

为了让他提起精神来,我猛地冲上前去,一掌朝他的前胸劈过去。

他果然很听话,抓起我来了一个过肩摔,一下子把我摔出去老远。

嘿嘿。他拍着巴掌,笑得前仰后合。

周围人随着他窸窸窣窣地笑起来,我狼狈地爬起来,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别说,还就真的踢得我的脚生疼。

13. 美人

一月后,异族的贡品送到了。

我也终于见到了传说中异域风情。

那是个美得十分与众不同的女子,眼窝深陷,鼻子高耸,皮肤白得近乎发灰,周身散发着一股清冷孤傲的疏离和漠然之感。

她穿着一件珍珠穿成的彩色衣衫,向我行礼时,珠子碰得泠泠作响。

我在她妩媚灵动的双眼中见到她身在异乡的惊恐,和对我毫不掩饰的厌烦。

她叽里呱啦地冲着我说了一番话,大约是他们家乡的语言。

我虽然不知道她说的具体是什么,但看她脸上愤慨的表情,我就知道准不是什么好话。

我请她的侍女为我翻译出来,那小姑娘果然就很认真地看着我,一字一句道: 您这个笨蛋草包猪头无赖流氓……

我猜,她一定是喜欢我,要不然怎么第一面见我就跟我说这么长的一段话。

皇后将她安排到了离我很远的宁华殿,说她野性未驯,不能过分亲近,以免她有异心伤到我。

我安排了嬷嬷们好好教她规矩,结果不出意外地听到那些人说她桀骜不驯,性子放荡不羁,从不认真学不说,还常常不加掩饰地辱骂我和皇后。

这倒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毕竟从前我用了十几年来讨她的欢心都讨不到,一直到我死时,她的心里都只有她故乡中的少年郎。

我后来得知,每每受我宠幸,她都自饮凉药,那之后,我一怒下将她移居了冷宫,再也没有见过她的面。

如今再度见她,我不再像从前那样兴致勃勃,只是可怜她不过也是权力斗争下被迫牺牲的苦命女子罢了。

一想到有朝一日为了国土安稳,我的女儿可能也要嫁给茹毛饮血的塞外男人,我甚至连宠幸她的欲望都没有了。

只是吩咐了姚荷要善待她,在礼法应允之下多给她一些可以冒犯的空间。

闲暇时我偶尔去陪她坐上一坐,听她用还不流利的汉语咒骂我,然后送给她一些京中实行的小玩意逗她解闷。

我的妃嫔们因此常常以舔狗来称呼我,但我觉得我很快乐。

她倒也心安理得地在这里住了下去,牢骚和抱怨也渐渐少了些,只是依旧不让我近她的身。

此时全国大旱已有三月,尤以川陕一带为最甚,各地流言纷扰,都说我为政不公,惹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

一时百姓们乱作一团,各地流民盗贼之数暴涨,朝臣们日夜上奏,众说纷纭。

比之从前稍有异动便慌乱,如今,我已学得如何于纷乱之中安身。

成渝常常陪在我的身边,我批折子的时候,她坐在榻上静静看书、点茶、写字,给我讲起她十几岁时候随着家里人到江南的祖父家中时候的情景。

我从未去过南方,因此听得津津有味。

夜半时我见她撑着腮打盹,手中还握着一支笔,本想上去给她描一个花脸。

但走上前去,才看见原来她正在宣纸上为我作画。

她的画里,我端正地坐在案前,一本正经地低着头执笔写字,半明半暗的阴影里,似乎我的脸上是带着笑意的。

我失去过她一次,得知自己如今在她心里还是这样的端正笔挺,眼眶微微一热,不知不觉就把她搂入了怀中。

到了秋收时节,屡有知府向我写折子上报,旱情严重,我粗略计算,共有十三个省几乎是颗粒无收。

孙丞相如前世一样,建议我加大税收,以此充盈国库,避免大旱持续,以免危及京中的安稳。

我明白很多官员都觉得这是一次捞油水的大好时机,都希望揽下这宗差事,借此狠狠捞一笔,他们才并不担心自己的存粮不足。

毕竟据我所知,我的几位尚书家中京郊之地肥田无数,粮仓中精米上千石。

我严词拒绝了这一提议,此外命令众人奉行节俭之道,若有余力,可将家中富余钱粮捐入国库,凡有此举者,待饥荒过后可有重赏。

姚荷也力主节省后宫开销用度,命妃嫔间除典礼节庆时以外,皆不许佩戴金箔首饰,衣服上不许大绣织花及金银线。

饮食上我倒是一点没有操心,毕竟她们从前吃得已经够素了,放眼望去,我的后宫中如今都是苗条纤细的又浓妆淡抹的美人,我日日见她们,觉得心情也好了很多。

姚荷怀孕后身体弱得厉害,我这几次去看她,她都面色苍白,吐得十分厉害。

我命太医细细查验过她的饮食和素日所用的香料,倒是未发现有什么异常,掌事宫女告诉我,贵妃常常来看望皇后,给她送了好多吃的玩的,两个人近日以来感情倒是好了很多。

我心里犯疑,但不敢贸然阻止贵妃前来,因为我怕她弟弟在教我习武时再把我摔出去。

14. 长子

某次我到皇后宫中去时,正碰上了一桩官司。

是皇长子定檀的奶母来报,说她喂饭时在定檀枕头上发现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针,她絮絮地说多亏她发觉得及时,不然到时如果刺伤小皇子,那就她就万死不辞了。

我看着她说,如果你真的发现及时,那么干脆就不应该有人能趁机接近小皇子才对。

定檀是我和贵妃的儿子,从出生起一直养在太后宫中,我得空时常常会带着嫔妃们一块儿去看他。

据贵妃所说,她当时领着几位姐妹同去给太后请安,而后到大皇子房中看了一眼便离去了。

她坐在我怀里哭诉,说湘美人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此事一定跟她脱不开关系。

湘美人是我那位异国美人,她的名字太长了我实在记不住,因此我让她为自己起一个汉族名字,她翻了几天书又问了好多人,最后告诉我她喜欢顾湘这两个字。

我因此封她为湘美人。

此时她对宫里规矩尚不了解,也很少凑其他人的热闹,更不知哪里是得罪了贵妃,正被下人们死死按在地上,妆发凌乱。

她很狼狈,但没有哭,我看着她,再看看怀中梨花带雨的贵妃。

心想真应该让她们互相中和一下。

湘美人冷冷地瞪着我,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

她操着还不熟练的中原话告诉我: 老娘没有做过。

我想着有空我一定要把服侍她的人都给抓起来,审一审到底是谁教她的这句话。

不过若说她没有做过此事,我是相信的。

因为按照她的血气方刚,如果真想朝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孩子下手,大约会选择直接上去掐死这种简单又痛快的方法。

至于到底是谁下此毒手意图伤害我的儿子,答案不言而喻。

必定是贵妃自己。

她一定是妒忌湘美人的美貌,才买通了乳母在暗中行此事,意图嫁祸给她,只是对一个尚在襁褓中自己的幼子下此毒手,这可真是她一贯的行事风格。

我看着乳母憨厚中透露着精明的笑容,厉声呵斥道: 身为皇子身边的嬷嬷,做事竟然这样不小心,若是你寸步不离,岂能发生这样的事?

她立刻惶惶告罪,发着抖看了眼贵妃。

我眼看着贵妃,却指着那老妇人道: 立刻拉下去杖杀。

我挥挥手示意张掖着人拉她下去处置,她果然吓得两股战战,两腿间顿时湿透了一大片,伏在地上向我求情。

说出幕后主使来,可留你一条性命。

皇后见我犯难,立刻狠狠拍了下桌子开了口。

是贵妃……贵妃……身边的宫女。

她先是慌不择言,犹豫了片刻后,还是选择隐瞒了实情。

我缓缓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是贵妃,所有人都知道是贵妃。

但眼下还不是我找她清算的时候,所以我不希望此时有人把矛头指向她。

贵妃没有再坚持逞强,顺着台阶便下,站起来打了自己的侍女一巴掌,逼问她是否做过此事。

我看她那一副事不关己心痛惋惜的样子,觉得她如果去唱戏一定可以成为一代名角。

那宫女红着眼眶跪下,仰头望着挺立着的贵妃,恍若离魂地喃喃: 是我,我认罪。

被拖出去时,她没有如旁人一样哭求,只是轻轻摸了摸贵妃的衣角,便心甘情愿地替她赴死了。

我想起从前去她宫中时常听见她们两人拌嘴吵架,知道她或许是这高墙中唯一可以与她真心相待的人,因此我很难想象,往后贵妃在宫中的日子会是何等的寂寞难耐。

此事了结后,我去了趟湘美人的宫中,我坐在她床边,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抱着膝盖背对着我,小小的背影一副拽拽的模样。

你的心上人,过得还好吗?

我没有像皇后建议的那样规劝她,而是试着和她聊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她对我知晓此事表示十分惊讶,转过身来,眼中一片晶莹。

朕在年少时,也曾有过一位心上人,和她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理。

她果然对我的话题很感兴趣,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但后来她嫁做了他人妇,朕和她不得不抛却前尘,各自安好。

我是骗她的,这是姚松竹有次喝醉了酒后同我讲的故事,我套用过来,讲得有鼻子有眼。

那你……不难过吗?

她立刻接上我的话,言语中没有一丁点的恭敬,甚至连称谓也没有。

但她愿意理我,这样已经很好了。

只有一小会儿,我用拇指和食指对她捏起一个小小的缺口,因为情爱只是我生活的一部分,除此以外,朕还有很多身份,比如一个皇帝,一位父亲。

如果囿于情爱而不能自拔,若不能得偿所愿就终日消沉,那一辈子也太没趣了。

她翩若桃花的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我,微微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我大可以告诉她,她应当牢记自己的身份,如果不是我心存怜悯留下她,将她遣回去,她的家乡不再有她的容身之所;若她选择和自己的未婚夫亡命天涯,那些情情爱爱终究会被生活的艰涩磨平,最终他们两人定会相看两厌。

但我不想那样对她说,我希望她因为喜欢这里而留下来,而不是迫于无奈。

冬天到来时,饥民的境况才是真的糟糕。

此时各地粮库已将近空了,连树根和杂草也被挖得所剩无几,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常有农民被冻饿而死,死后葬身荒野,连尸骸也无人安葬。

宫中今年的炭火按我的吩咐全部减半,我坐在熏炉一侧烤手,翻看各地上报的灾民死伤之数。

贤妃在我殿中用小火炉烤栗子吃,闻着微微爆裂后的一阵焦香,我不免觉得腹中饥饿难耐。

算起来,我已有将近三月未食过荤腥了。

她把剥好的栗子递到我手里,轻轻为我捏了捏肩膀,低低念了一句: 皇上辛苦了。

我知道,我辛苦,她们也辛苦。

毕竟这一整个秋天,为表向上天祈雨的诚心,我号令凡食皇粮者都要与朕一同斋戒。

前朝如此,后宫亦是如此。

李启智因为素日要练武,守卫京城的安危,因此我并不强求他也吃素。

但看见某日他教我习武的间隙大口嚼着一棵白菜,我也不免心疼。

他自然是说他最近不过是换换胃口而已,让我不必感念他的恩德。

15. 新年

过了腊月,眼看就是新年,又有几位大臣上奏,要我多向富庶之地收些贡品,热热闹闹地在宫里大办一场晚宴。

我也很想如此,毕竟这是我登基之后过得第一个新年,但我终究还是没有。

各地灾民忍饥挨饿,我却在宫里大吃大喝,这实在不像是一位明君所为。

重生之后,我越来越谨小慎微,连一丝一毫的错处也不敢有。

连成渝也常常称赞我实在是百年未见的贤德圣君,但她其实不知道,如今在我看来,就连挨过饥荒,素食斋戒,都是来之不易、失而复得的珍贵经历。

除夕前一日上朝时,我没有再说起那些让人心烦的朝局,而是依次问了问朝臣们家中的情形,问候他们的父母双亲和家中妻子。

闲聊一番过后,我命张掖向他们宣了一道旨意,我下令开仓放粮,用国库中的余粮让受难的百姓们过一个好年。

尽管他们极力反对,但我还是命人坚决执行。

说来惭愧,尽管如今我体贴百姓们的心思,但我总觉得,这是我亏欠他们的,我没有忘记我从前大兴徭役时他们哀鸿遍野、易子而食的样子。

那时候下臣们瞒着不让我知道,我也就顺着他们的心意,假装自己真的不知道。

粮食分发下去之后,除了几位要员痛斥我脑子有病外,各地都是溢美之词。

我与嫔妃们在宫中设新年宴,虽然餐饭不比往年奢华,但因为我的清明之治,众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我召李启智入宫与他姐姐相见,他欣喜若狂,喝得酩酊大醉,贵妃却兴致缺缺,说了几句吉祥如意的客套话也就罢了。

太傅和姚家的子女亦入宫来拜见皇后,姚荷招呼父母兄妹,忙得不亦乐乎,我和姚松竹看着他们,在一旁痛快地饮着酒。

我问他和顾梅英的感情怎么样,他脸颊泛起红晕,笑着说还好,多谢我的赐婚。

我知道他有个求而未得的心上人,但却不知道是谁,但如今见他总算是成了家,也算欣慰。

他说,皇帝会是一位名垂青史的圣君,臣辅佐您一场,死而无憾。

我笑着斥他怎么也开始说起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他便住了口。

我们聊了聊姚荷的身孕,我发觉他并非很关心这个,反而是记挂着我的长子。

我知道他一向重长过于重嫡,也没有过多在意。

姚荷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她人也常常是病恹恹的,连我去了也不怎么受待见。

倒是贵妃一日三遍地去,我觉得她整个人心情有些好得让我意外。

就连成渝和贤妃也常常和我说起,贵妃近日性子不像从前那样尖酸刻薄了。

我心里明明很担心,但有时去了见她殷勤地在皇后跟前又是捶腿又是端点心,还真有些她从前的样子,也不好主动生事。

我原以为贵妃是不喜欢孩子的,毕竟她的孩子出世后不久,她就曾主动向我请求,要把孩子移交给皇后或者太后抚养。

别的嫔妃都是生怕孩子落入旁人之手,百般哀求我千万不要夺走她们的孩子,唯独她这样反常。

我本以为她是倦怠于抚养子嗣,还曾嘲笑她是个心狠的娘。

但如今见她对待姚荷的关切神情,又觉得她分明是喜欢孩子的。

所以我想,若是近来得空,我要和她一同去看看我们的孩子,也探探她如此体贴侍奉皇后的真实想法。

我有时候甚至觉得,从她对待子嗣的异常反应,也许可以寻获她下毒害我的真正原因,但我知道,若想探知此事,还要远费一番周折。

放粮后各地饥荒有所缓解,我乘势而上,几乎将国库的半数以上都散了出去。

众人都觉得我的行径过于冒险,这一次他们意见统一地上表说,若是大旱久久不能缓解,那我的处境只怕会十分危险。

但我知道,只要撑到今年六月,旱灾就可以缓解。

所以我毫无顾忌,我甚至可以想象,到时候群臣因为我的英明睿智而满口称赞的样子。

春来时仍是滴雨未见,我一面命令各州的官员力平抚人心,切勿荒废农田,一面亲自到干旱严重的附近各州中与农民共同耕种。

此举一时在市井之中广为流传,读书人都说,史书上也从未记载过与民同耕的皇帝。

今帝之丰功伟绩,未有太宗圣祖可堪相比。

他们把我的故事编纂成书,讲给小孩子听。

我某次听见老先生在茶馆里拍着惊叹木,说当朝皇帝生得相貌堂堂,仪表端庄,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派少年模样。

便立刻给了他一大把碎银子,请他以后每天都从这段开始讲。

成渝与我同去,我劳作时,她便与村妇共同织布养蚕,每日午间端着餐盒来田间看我。

她每次来时,我都可以收获那些佃户们投向我的羡慕眼神。

我猜他们一定都在心里感叹着,自古英雄配美人。

她一一和农户们打过照顾,穿过田埂,把餐盒递给我,用手挡着太阳,为我细心地擦汗。

皇上又晒黑了。

她说着给我宽衣,换上她新织的麻布衣裳。

除了粗面馒头以外,每日她都为我准备一块属于皇家尊贵的点心,以此代表着宫中其他嫔妃对我的思念。

我见她不着任何装饰,只用蓝布包着头发的洁净容颜,觉得她美过任何一位我想得起来的娇艳面孔。

妾永远陪着您。

她总是这样说。

我也立誓,这一世我一定要永远护她周全。

过了夏至后,这几日天渐渐阴了起来,黑色的云彩挤压在半空中,我沿着田埂行走,检查翻土的情况。

此时已有雨前微带凉意的下风迎面而来,我仰头望天,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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