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塘第一章

大婚第二日，萧沐之就将我贬妻为妾。

说奸夫是谁?

只有你。

萧沐之不信，整宿折腾我到见血。

直到我整个人昏死过去，他才唤来府医为我诊治，却被告知我已有身孕。

野种怎配冠我萧家大姓。

他将我禁足在内院，自此再没见我。

难产那日，满府挂红，我才知道他利用我爹，帮他的外室翻了案。

如今他已娶到他的心尖宠，我爹和我都将成为他刀下亡魂。

我拼死划开肚皮，诞下孩儿，求他饶无辜幼子一命。

可他看也没看，就将他摔成了肉泥。

而我也被他绑上巨石，以不守妇道为由沉了塘。

再睁眼，我和萧沐之双双重生了。

这一次，他想直接纳我为妾。

可他不知道，我比他早回来一步，早就进宫为自己另谋了出路。

1

这一世，萧家接亲的喜娇又到了门口。

不是来娶妻，却是来纳妾的。

一顶小轿，四个轿夫。

看热闹的都比迎亲的人多。

阿爹怒声质问: 萧沐之，你怎么敢如此折辱我家静笙?

萧沐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薄唇冰冷: 折辱?我能纳她那样不忠不贞的女人，就已经是她莫大的福分了。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阿爹脸色铁青: 你仗着静笙的喜欢，怎能随意污蔑造谣

他勾唇: 我知道姚大人掌管大理寺，从来都讲证据。

说完，从他身后走上前来一个内庭女官。

他笃定道: 让宫里的女官一验便知。

阿爹被他架在火上烤，气得嘴唇发抖。

无论验不验，我的名声和贞洁都会有瑕。

我的双肩止不住地颤抖，双手掩面。

我验但小女斗胆请俸御夫人一验。

俸御夫人曾是圣上的乳母，更重要的是她和我一样，是没有落红的女子。

上辈子也是她告诉我，这世上不是每个未出阁的姑娘都有落红。

从内室出来，俸御夫人宣布: 姚姑娘尚是清白之身。

萧沐之面色一变，语气肯定道: 不可能

我双眼发红，哽咽着: 若是萧大人不愿娶我，可以明说，但不该如此辱我。

阿爹指着他鼻子骂: 事关我女儿的清白，你空口无凭，却让静笙受此大辱。

萧沐之全然不理，只是垂眸看我，眼里带着审视。

我转身对俸御夫人屈膝，请夫人为我做主。

俸御夫人乜了他一眼，萧大人这是信不过老身?你这验身纳妾的过场，真是堪比圣上选妃呢，改日我定好好说与圣上听。

男人神色一沉，下马赔罪。

又对我爹作揖，岳丈，今日是小婿偏听偏信莽撞了，来日必定选个好日子，风光来接静笙入府。

阿爹冷眼睨着他: 我可当不起你一声岳丈，静笙与你的婚事就此作罢

萧沐之以退为进: 若是退婚，静笙以后的婚事定是更加艰难，无论如何，萧家的侧门永远为静笙打开。

我笑了，好一个侧门。

他也配?

2

我直直看向萧沐之身后的验身女官。

那人我再熟悉不过，是庄禾。

上辈子她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外室，这一世却当上了内务女官，分明是有人帮她造假。

这位姑娘可知，宫里的女官若是宫籍造假，罪不容诛

庄禾震惊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萧沐之则上前一步，将她护住，警告我道: 庄女官是我未过门的正妻，更是你日后侍奉的主母，你懂些尊卑礼仪。

后日我和阿禾大婚，那时自有轿子来接你一同入府。

我冷声道: 不用了，我不嫁你，更不为妾。

萧沐之笑得胸有成竹: 夫妻一场，我给你机会主动来求我。

一场闹剧落幕，当天就传开了。

尽管有俸御夫人做证，但依然有很多我婚前失贞的传言。

而我终于等到了那个人求来的赐婚圣旨。

第二日进宫谢恩，却撞见了萧沐之，他一把抓住我。

你进宫干什么，是来告发庄禾的?

我假装震惊: 所以庄禾的女官宫籍真是假的?

庄禾吓得面色惨白，眼泪一颗接一颗地落下。

萧沐之心疼不已，恨不得将我的手腕捏碎。

我深吸一口气，忍痛解释: 娘娘为我赐婚，我进宫只为谢恩。

萧沐之呼吸一滞，随即笑了。

姚静笙，撒谎也要打打草稿，你哪来的脸面，让娘娘给你赐婚?

再说了，我从未接到过宫里的消息，要我与你成婚。

庄禾楚楚可怜地抹泪: 是啊姚小姐，谁人不知我和沐之哥哥婚事将近，你此番进宫一定是来告发我的对不对?

我求求你，我家里人都死了，我不想死，如果你不愿意我嫁给沐之哥哥，那我不嫁了，只求你能放过我……

我扯了扯嘴角: 那你跪下求，我就考虑考虑。

庄禾万分委屈地看了萧沐之一眼。

正要屈膝，萧沐之将她扶起。

阿禾别怕，有我在。

他一抬手，直接卸掉了我的下巴。

关节错位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咔嚓——咔嚓——

接着是双腿。

我脱力般栽倒在地，每一根神经都在痛苦地尖叫。

我被他带回了萧家，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

萧沐之端来一碗药，语气森冷:

重来一次，你怎么还没学乖呢。

苦涩的药汁顺着喉管下肚，身体里的力气被全部抽离。

我被卸掉下巴和双腿复原，却依然动不了分毫。

他掐起我的脖颈，像一条毒蛇在我耳边嘶鸣: 本来给你准备的哑药，可阿禾说，只有死人最保密。

还记得上辈子怎么死的吗?

3

我的脸色煞白，前世临死的绝望窒息瞬间将我淹没。

我用尽力气也逃不脱他的桎梏，只能剧烈挣扎着摇头，发出微弱的声音: 你不能……

他拍了拍我的脸，你放心，庄家的案子还要你爹配合，我也舍不得你死。

他拖着我往前走，只是听到了越来越近的水声，我的身体便下意识地发抖。

地下一片漆黑，尽头是一片恶臭的水狱。

水面上漂着看不清原貌的肿胀尸体，水边堆着长满蝇蛆的腐烂尸身，偶尔一两个转动的眼睛表明还有人半死不活着。

我浑身抖得更厉害，心脏拼命跳动。

萧沐之低低地笑: 我就知道你怕水，静笙别怕，待久了就习惯了。

我死死地抓住他的手，声音颤栗: 我……没有告密，谁都没说，以后……也不说，求你别把我留在这。

他的声音轻柔: 我当然不会留你在这。

话音落下那瞬间，他猛地将我推下水。

因为你该待在水里。

水狱的水并不深，可我怎么都爬不起来，阴冷和尸臭如附骨之疽。

就算头浮上水面，我却依然呼吸困难。

在铺天盖地的窒息里，我仿佛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每一声都是穿心的利剑。

那个孩子明明只哭了两声就被萧沐之摔死了，却在我的耳边哭了两辈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晃了晃我，探了探鼻息后将我拖了上去。

再次醒来，入眼是喜庆的囍字窗花。

萧府的丫头扶着我站在人群后。

夫人心善，特让你来观礼。

原来是萧沐之大婚这天了。

有好事的下人打量我，不屑地嗤鼻: 也不知为何让你这种婚前不洁的人来观礼，我都嫌你晦气。

你要是还有点自尊心，就一了百了，省得日后进了府，还得我们伺候你。

我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微微地颤抖。

熟悉的场景和飞舞的红绸，让我止不住地发冷。

仿佛又让我回到了怎么也走不出的死亡阴影。

前世的这一天。

阿爹被押上了断头台，我惊惧之下破了羊水。

喜庆的唢呐声里，我在撕心裂肺地痛哭分娩。

有丫头在说: 大人在堂上作了三首却扇诗，夫人才让他看，大人眼睛都直了。

夫人没有家人，出门是大人背的，进门是大人抱的，夫人真有福气。

直到一声锣响，喜堂里唱礼人高呼: 礼成

刑场上的判官在喝令: 行刑

刽子手的铡刀落了下去，阿爹的血流了满地。

我身下不断涌出热流，伴随着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声，身上的剧痛都慢慢集中到了心口。

萧沐之的声音很冷: 我就知道你爹有办法让庄家沉冤得雪，不过今日我大婚，见血不吉利，赶快处理了。

巨石拖着我不断下沉，刚刚还哭声微弱的孩子，大哭着向上挣扎。

我想扯断脐带，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视线的最后是漂在水面上的红绸，那么红，一定是溅上了阿爹和我的血。

……

静笙。

我回过神来。

是阿爹在叫我，他来带我回家了。

我的婚期将近，阿爹本想安安静静地带着我离开萧家。

萧沐之却拦在门口，我接静笙入了府，她就是我的妾室，没有我的允许，她不能走。

阿爹气得胡子都炸了，怒斥: 你平白污蔑静笙清白，如今还要强纳我女儿为妾，你以为天子近臣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萧沐之的眼底带着点毋庸置疑，道: 今日之后，世人都知道，姚静笙在萧家过了一夜，谁还相信她的清白?除了我，京中谁还会要她?

我上前帮阿爹顺气，语气平静: 不劳萧大人费心，我已有婚约。

4

庄禾掩面轻笑，难不成妹妹口中的婚约是去庙里当姑子?妹妹可别闹了，院子我都给你收拾好了。

她的语气还带着几丝拈酸吃醋: 是沐之哥专门吩咐的，有一整片荷花池呢。

我抬头对上了萧沐之寒凉的眼神。

只有我们知道，荷花苑的池塘，是我的埋骨地。

他在威胁警告我。

听话一点，才不会重蹈覆辙。

既然如此，我挤出一抹笑来。

萧大人还记得前几日说过的话吗?你说改日风光接我入府，三日后，我等你。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了然，讥讽道: 以前没发现你如此虚荣，但谁叫你有个好爹呢，三日后，我来接你。

回去的马车上，阿爹在一旁欲言又止，三日后不是……

我点头，是我大婚之日。

刚回府里，宫里派来操办大婚的宫人已经等候多时。

阿爹却将人通通挡在了门外。

他将书房里的赐婚圣旨取出，静笙，萧沐之不是良配，但你所求的也非良缘。

阿爹像小时候那样摸着我的头，眼睛越摸越红。

阿爹可以养你一辈子，甚至可以不要这身官服，但阿爹不想你以后受苦。

我摩挲着圣旨上的字样，笑得很满意，爹，我愿意的，以我如今的名声，还能得赐婚，已经很好了。

我将不再受困于名声，彻底摆脱萧沐之，阿爹也不会因我再受制于他。

就算这桩赐婚的最后，我注定会为那个人终身守陵，那也值了。

况且，上辈子我死了，他都还活着呢。

阿爹犟不过我，大婚越来越近，他每次见了我，都要风沙迷眼。

到大婚那日，更是哭得不能自已，要不是挂着红，差点以为办的白事。

萧沐之阴沉着脸进来时，我让下人换了一炉新香。

他径直走过来拉我，语气愠怒: 做个妾而已，如此隆重，你想让阿禾难堪，我只会让你更没脸。

宫人上前拦住他，萧大人，不可冒犯贵人。

萧沐之哂笑，微眯着眼，你如今名声扫地，算哪门子的贵人?我让接亲的轿子回去了，你今日就自己一步一步走到萧家，给阿禾跪下敬茶。

我不紧不慢地抿了抿唇纸，轻嗤一声。

萧沐之，我以前没发现你竟愚钝至此。

我身上的一钗一环，哪个是你娶妻纳妾配得上的规制?

他这才仔细地打量我，越看心里越是恐慌。

恐慌我身上出自宫中内廷的服饰，更恐慌棋子脱离掌控的无力。

这种感觉太突然，让他觉得一切都荒诞的不真实。

就算你煞费苦心地演这一出，我也不可能让你做正妻。

接着他又大发慈悲地松口: 但只要你现在跟我回去，以后好好侍奉阿禾，我可以不计较你的清白忠贞，愿意给你一个家。

我冷笑一声: 你为夫不诚，为父不慈，你以为自己许诺的是什么好东西吗?不过就是笑话。

萧沐之眼神阴鸷地看着我，我拿起团扇遮面，一字一句地提醒他: 下次见面，萧大人可要懂些尊卑礼仪。

他不再说话，而是伸手向我抓了过来。

可下一刻，另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拦住了他。

周围的宫人吓得跪了一地。

来人声音舒缓，带着些许不解: 怎么没人告诉本王，今日还有抢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