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风落

可每逢轮到一家三口的游戏，他都在陪他的侄女和白月光玩。

她们很少有机会能在一起玩，你就多体谅。

我体谅他要报答白月光当年的知遇之恩。

我体谅侄女没了妈妈，需要陪伴和爱。

我体谅白月光离婚创业，需要鼓励和支持。

却没有人体谅我快死了。

1

下一个项目我和雯雯陪你。

上一个项目他也是这么说的。

贺峥近几年早出晚归，我缠了他很久才要来了他一天的陪伴。

结果他带了他的侄女雯雯和高露。

雯雯知道要去游乐园，闹着要来，我哪里敢不答应?

雯雯是他相依为命的姐姐临死前托付给他的，他向来宝贝，要星星要月亮通通答应。

我看向高露，和妻子的周年结婚纪念带初恋算什么?

他揽着我的肩膀: 雯雯喜欢高露。让她帮忙照看雯雯，我们才有二人世界的机会啊。

可一到游乐园，所有的行动都是他们三人一起。

我被远远落在后面，像是一个无关的路人。

工作人员开始催促。

贺峥冷了脸色，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 孟乔，你真的要和五岁的小孩计较吗?

我抿了抿唇，勉强扯起嘴角: 好。

雯雯牵着他们的手荡秋千，欢乐融融，亲昵如同真正的一家人。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癌症药物副作用又发作了。

我躲到了洗手间，发出阵阵干呕。

回到原地，我看着一波一波人离开，却始终没有看到贺峥他们。

我打去视频: 你们还没出来吗?

贺峥怔愣一瞬后，像是突然记起了我的存在，很快恢复平静。

我们出来到处都没找到你，还以为你先走了。

委屈堵在胸口，我的脸绷得紧紧的: 没看到我，你为什么不联系我?

他皱了皱眉，镜头忽然一转。

高露坐在副驾驶上补口红，对我抱歉一笑:

孟乔，雯雯饿了，我们一时心急顾着孩子，没顾上你。都怪我，忘了提醒他，你别怪他了。

贺峥不耐烦地抢过手机。

行了，高露你别说了。我给她发个定位，她打车来。

视频通话戛然而止。

2

推开包间时，高露在哄雯雯吃胡萝卜，贺峥夹了一块鱼肉给高露。

你也别光顾着雯雯。给，你最爱吃鱼了。

高露脸颊飞起一抹红: 你还记得。

我的表情僵在脸上，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

高露离婚不久后回国，有人劝我看紧贺峥。

他们当年如果不是高露家里棒打鸳鸯，哪里还有你的位置啊?

我也试探过贺峥的口风。

他信誓旦旦，说自己只是为了报答高露的恩情，协助她创业。

如果没有她那笔钱资助我，我们两个人估计早已露宿街头，哪里有今天的大别墅?

再说，她一个人，作为朋友我也应该帮忙。

我想相信贺峥，也想相信我们夫妻年的感情。

孟乔，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贺峥拉着我坐下，探了探我的额头，松了一口气: 没发烧。

要是病了，传染给雯雯和高露就不好了。

我脸色白了白，就听高露关切道: 孟乔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贺峥看了她一眼，视线交汇间，两人仿佛达成了什么共识。

他点点头: 对，孟乔吃完饭你去医院看一下，这样我放心点。

我本想拒绝，想想也到了复查的时间，于是答应了。

贺峥边说边给我夹菜: 医院病菌多，我先送雯雯他们回去，再来医院接你。

我看着碗里的鱼肉，莫名觉得胸口堵得慌: 我想吃蒸鸡蛋。

贺峥赶紧叫来服务员，点了菜就起身套上外套: 你自己慢慢吃。

我和雯雯他们先走，不然赶不上后面的活动了。

我顿时如鲠在喉，咬紧了唇。

3

医院里。

医生扶了扶眼镜: 你这都第几次……哦，第七次复查了，怎么还是一个人来?

你的情况不太乐观，要多多珍惜和家里人在一起的时间。

我攥紧诊断书: 他……比较忙。

医生叹了一口气，毕竟我每回都这么说。

我呆呆地站在走廊里，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来接我的是司机: 贺总说外面风大，太太别去晚上的活动了，早点回家休息。

他关上车门，嘴上还说着: 先生对太太真体贴，您真有福气。

别人只知道我享福，不知道我吃过苦。

当初我陪着贺峥挤在地下室，一天三顿馒头，旁人嘲笑我恋爱脑，为穷小子甘愿放弃出国留学的好机会。

在他创业失败时，我起早贪黑打三份工，帮他一起还债。

贺峥抓着我的手，红着眼睛: 只要有你，我就有继续奋斗的动力。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远处的天边接连炸开绚烂的烟花，引得路人驻足观看，发出阵阵惊叹。

司机探头看去: 这是谁家大老板，搞这么浪漫，求婚吗?

我一个激灵，急忙翻出手机，登录小号，一颗心慢慢沉下去。

高露的朋友圈更新了，配图是一个男人的背影。

是贺峥。

当年承诺的烟花，十年后终于在夜空绽放了。有你真好

我脸上风平浪静，心里翻江倒海。

贺峥的助理之前购入烟花，说贺峥在准备礼物。

我以为是我的生日礼物，一时间甜蜜和悲伤交织。

如果病情持续恶化，我根本没法等到那天。

我别过头看窗外，攥紧手机，眼眶悄悄地红了。

这就是贺峥许诺的幸福吗?

4

回到家，我上了阁楼。

每当我伤心难过了，我就喜欢躲在这里画画。

高露带着雯雯闯进来时我正在削铅笔。

我们回来啦，雯雯非要来跟你说晚安。

我冷淡地应了一声，雯雯跑了进来，抓起一旁的美工刀: 舅妈，我也会削铅笔我给你削

高露赶忙去抢: 雯雯，刀子危险，快给我

雯雯作了个鬼脸，美工刀舞得虎虎生风: 看剑

我下意识躲开。

雯雯把高露手上划出一道伤口，当即吓得哇哇大哭。

贺峥第一时间冲了上来，捧着高露受伤的手左看右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心疼: 怎么回事?

雯雯急得扯了扯高露: 不是我做的

高露犹豫几秒，点头附和道: 对，和雯雯无关。

贺峥脸色阴沉地看向我，我张了张嘴: 我没有……

他挥手打断我，眼里满是失望和愤怒，冷冷道: 别说了，孟乔。我带高露去医院处理伤口。

我心底一颤，嘴里泛起苦涩。

贺峥回家了，雯雯扑上去抱着他，连声问高露姐姐没事吧。

她趴在贺峥耳边，压低声音: 舅舅，我能不能换个舅妈，换成高露姐姐好不好?

这个舅妈不爱笑。

我从前是爱笑的，只是病了，生不出力气笑。

我迎面撞上贺峥的视线，他神色微变，眼里闪过些什么，快得让人难以捉摸。

我强撑起笑容，回房躺下。

贺峥跟着进来，轻描淡写道:

小孩子不懂事乱说，你别放在心上。我和高露……没有的事。

还好这次她伤得不严重。

我忽然生出阵阵凄凉，翻身背对贺峥。

疼痛忽然造访，我被折磨得翻来覆去，发出低低的呻吟，像是哭泣。

孟乔，你又来了，每次牵扯到高露就跟我闹脾气

贺峥语气中难掩烦躁: 我和她现在只是朋友和合作关系，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这套说辞我很熟悉，听了都想笑。

贺峥在大冬天深更半夜横跨半个城市去见高露，只因为她说家里来了老鼠，吓坏了。

她一个电话打来，贺峥推了和我的约会，跑去给她挡酒，说她酒精过敏不能喝。

事后她还夸贺峥全能: 家里没个男人真不行。

工作上我压力已经够大了，我真的没有精力哄你了。

我冷汗涔涔，咬烂了嘴里的肉: 我是病了……贺峥，我痛。

贺峥拧起眉头，语气烦闷道: 你上次不是说检查没问题吗?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紧紧咬着嘴唇。

贺峥揉了揉鼻梁，疲惫道: 算了，孟乔，我很累。我不想跟你吵，我去别的房间睡。

脚步声远去，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我心里被阴霾填得快要窒息，独自蜷缩在冰冷的床上。

这种日子我不想过了，我需要给自己找一个去处。

过了许久，我点开邮箱: 尊敬的院长，我想向您咨询贵院的临终关怀服务……

5

醒来时，贺峥已经离开了。

舅妈，我们去看看高露姐姐吧

雯雯仿佛昨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跟我撒娇。

我沉默不语，她叉腰道: 舅舅最宠我了。你得听我的，不然我让舅舅不要你了

我想到昨晚贺峥复杂的表情，心里忽然没了底，强颜欢笑道: 你舅舅不会听你的。

舅舅喜欢的是高露姐姐他是阴差阳错跟你在一起了

他当年和高露姐姐分手是希望她有更好的未来，不被自己拖累。

我猛然看向她: 谁说的?

雯雯犹豫了一下: 当然……是舅舅说的。

我仿佛身体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脑袋一阵嗡嗡作响。

很多蛛丝马迹已经浮现，告诉我: 贺峥对我的感情在消失。

我以为自己早已经接受了，可当我真的听见时，原来我也会难过。

我的指甲死死抠着桌子，指节发白，唇边溢出苦笑: 好，去见高露。

正好我去一趟律师事务所。

雯雯一见到高露就小跑去她怀里: 高露姐姐，我好想你呀

她点着雯雯的鼻头: 我是偷偷来见你的，就陪你二十分钟。

我故意问道: 你的手没事吧?

高露有些尴尬地笑了。

晚些时候，我来接雯雯，她撒娇想吃串串。

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上次她吃了，上吐下泻，为此贺峥把我训了一顿。

下午逛街时，雯雯突然吐了。

我吓得心惊胆战，带着她赶忙奔去医院。

贺峥闻讯赶来，大发雷霆: 你是不是又带她去吃路边摊了?你明知道她肠胃不好

高露也跟来了，安抚道: 孟乔也是看你喜欢雯雯，想讨好她而已。

她喜欢雯雯?她恨不得把雯雯送走，她就是看不惯我把心思都放在雯雯身上，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我以前的确提过一嘴，想要把雯雯送去别的亲戚家住一段时间。

那时候我刚确诊，迫切地想要得到贺峥的陪伴，和他好好过一下二人世界。

贺峥让我等孩子大点再说，可我哪里还等得了，抱怨了他几句，他在心里居然给我记了一笔。

我木然道: 你已经很久没有陪我了……

贺峥额头青筋绽起，看着我像是看仇人: 她还是个小孩，你怎么能心思如此恶毒，你是不是想害死她啊?

我们吃饭的地方是你的餐厅，以前去过好几次了都没事。我目光一顿，看向高露: 吃饭前，雯雯和你待一起。你给她吃什么了?

高露脸色一滞，求助地看向贺峥。

贺峥眼睛都红了，气急败坏道: 你一个成年人，做错事不担责，反而冤枉别人?

高露海外留学，学的是学前教育，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难怪雯雯更想要高露做她的舅妈。

我为了给贺峥省下资金创业，当年把辛苦攒下来出国留学的钱都给他了，含泪婉拒了导师的推荐。

再说了，她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根本不会像你一样随便买路边摊吃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忽然觉得他很熟悉，又很陌生。

眼前浮现出各式各样的贺峥。

和我蹲在马路边吃烤串，耳朵通红，羞涩得不敢看我的贺峥: 孟乔，我喜欢你。

偷偷躲在卫生间红着眼睛的贺峥: 我真没用，让你跟我受苦受累了。

西装笔挺，紧张得冒汗的新郎贺峥: 孟乔，我会爱护你一生一世的，让你的爸爸妈妈在天之灵放心。

我认识所有的贺峥，唯独不认识眼前的他。

我没有怀疑过贺峥对我的爱，也许在某一刻，他真的爱我，胜过了对高露。

真爱瞬息万变。

护士把贺峥叫走了，他冷冷看我一眼: 孟乔，你回家好好反省

我淡淡地笑了。

当然要回家，不然我怎么收拾行李?

6

和律师聊了很久，我拿着草拟好的离婚协议书回家。

上楼后，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阁楼大门打开，画上多了深深的刀痕。

我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跌跌撞撞扑上去翻找。

珍藏的全家福变得面目全非。

我抚摸着爸爸妈妈破碎的脸，鼻头一酸，泪珠在眼眶里滚动。

我用这幅画赢得比赛冠军的那天，爸妈来给我打气助威。

可是一辆失控的卡车带走了他们。

贺峥双手抱胸: 孟乔，我让你反省，你去哪里了?这就是你不听话的代价。

我猛然抬头，目眦欲裂: 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贺峥皱起眉头，十足地嫌弃: 不过是一幅画你就那么心疼，我平日里对你的好你都忘了吗?还有，雯雯和高露都是活生生的人，你怎么不在乎?

我一阵头晕目眩，双腿站不住，身体晃了晃。

贺峥的反应不是关心，而是嘲讽一笑: 装来想让我心疼?省省吧。我累了，不想哄你了。

我抹去眼泪，平静道: 既然如此，你赶紧给雯雯换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主舅妈吧。

贺峥像被雷劈了，呆愣了几秒后，铁青着脸钳住我的胳膊，胸膛快速起伏: 你什么意思?

电话突然响了，他接起来，脸色变了又变，定定地看着我，神情有些僵硬。

排查了。医生说是牛肉干引起的食物中毒。

他的餐厅里没有牛肉干。

贺峥显然意识到这点，嚅动着嘴唇，沉默了。

我们四目相对，许久，他打破沉默，瓮声瓮气道: 对不起。

我平静道: 我不接受，我要跟你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