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小馄饨汤底

我恨她。

明明口口声声说我是她最爱的毛孩子。

可为什么到最后她都不肯再抱我一下。

1

慧姐您放心，我儿子他很乖很听话的。

我妈语气讨好，说了一堆我的好话。

就怕眼前这个开豪车的陌生女人突然反悔。

从对方手中接过一张银行卡后，我妈麻溜地把我塞进航空箱。

直到现在，我才不得不相信。

我最爱的妈妈，在她最穷的这年，把我卖了。

卖了十万块。

连带着我所有的东西，我穿的衣服、盖的被子、吃的粮、用的碗，甚至还有她亲手给我做的猫爬架，通通一起打包卖了。

我在航空箱里不停地挣扎。

门没关好，我趁机跑了出来。

我盯着妈妈缓缓地眨了眨眼。

用脑袋蹭着她的脚。

可妈妈没有像往常那样抱起我。

她迅速冷下脸，骂骂咧咧地把我塞回了箱子里。

然后对那个女人尴尬地笑了笑。

绿豆忘性可大了，没两天他就会把你当成新的妈妈。

女人没说话，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目光扫了下妈妈兜里的银行卡。

像是提醒她。

车启动了。

妈妈的身影越来越小，但嘴角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仿佛摆脱了一个累赘。

身后破旧的出租屋逐渐化为一个小点，在模糊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我妈不要我了。

我恨她。

恨她为什么到最后都不肯再抱我一下。

明明口口声声说我是她最爱的毛孩子。

她骗我。

2

新家很新很大。

有五个我妈的出租屋那么大。

怪不得她很自信地说给我找了个好人家。

但也很陌生。

和眼前这个善变的女人一样。

她把我的东西挑挑拣拣了一番，扔了不少出去。

其中包括我睡起球的窝和已经泛黄的小枕头被子。

真当我家是垃圾场啊，什么穷酸东西都能拿进来。

扔到猫爬架时，她犹豫了下，留了下来。

嘀咕道: 看着还怪精致。

我下意识仰起了小脑袋。

那当然。

这可是我妈熬了两个星期给我做的，每一根麻绳都是亲手编上去的，还是七彩的。

她手上现在还有磨出的茧子。

女人匆匆收拾完，给我开了个罐头，又把我的碗里倒满了自来水。

接着拿起手机对着我和身后的家拍了一圈。

边拍边说:

这就是它以后住的地方，好吃好喝供着呢，辈子求不来的福分。

拍完把视频发了出去。

没两秒，手机收到一条语音。

里面是熟悉的奉承声。

我就知道慧姐你心善又靠谱——

我竖起了耳朵。

只是才听了个开头，女人就没什么耐心地直接关了。

没过多久，接到个电话。

她眼睛一亮。

什么?三缺一?好好好，我马上来。

她迫不及待地换上衣服出门。

离开时丢下一句警告。

只准待在客厅，别的地方哪都不准去，听见没?

3

偌大的家里只剩下我一只猫。

肚子饿得咕咕叫，我却没什么食欲。

尝了两口罐头。

是苦的。

喝了口水。

也是苦的。

我叹了口气。

把自己缠在猫爬架上。

只有这里的味道是甜的。

其实我能感觉到，这个女人并不像她嘴上说的那样喜欢我。

原本我以为她愿意花十万块买下我，是出于对我的喜爱，被本喵的魅力折服。

但实际上，她多看我一眼都嫌烦。

根本不像妈妈那样，第一次见到我就两眼放光。

我喵喵两句，我妈会立马夹着嗓子回应我；我打个滚翻个肚皮，我妈会激动地夸我可爱；我舔个爪爪给自己洗脸，我妈会兴奋到尖叫。

甚至我只是在睡觉，我妈都会突然抱起我猛亲，说我勾引她，然后边亲边发出桀桀桀的笑声……

虽然现在在我妈面前，我的魅力为金钱让步了。

但好歹我知道什么叫喜欢。

我妈以前再忙，都不会丢下我超过十二个小时。

而这个女人自从那天中午出去，一直到第二天深夜才回来。

罐头早就被我吃了个精光，水也喝干了，连肚子都被拉空了。

门刚打开，我就朝着女人冲了过去。

绕着她的腿打转。

女人烦躁地一脚踢开我。

妈的，怎么又输钱……

我好一会儿才从桌底晕乎乎地爬了起来。

下一秒，她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啊啊啊怎么这么臭

她循着气味源，找到了阳台的猫砂盆，此时稀疏的猫砂结成了大块的尿团，上面铺了几坨没盖住的屎。

啊啊啊啊太恶心了小畜生你是不是有病?为什么乱拉乱尿?

我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喵了两声反驳。

我哪有乱拉乱尿，我明明都在厕所里上的。

而且，盆里的猫砂太少了，平时我妈都放两袋的，你才放了半袋。

放半袋就算了，你也不铲。

最重要的是

本喵喝了太多自来水，晚上又睡凉地板，才导致拉肚子的。

我妈平时都给我喝凉白开，她说小猫不能喝自来水。以前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懂了。

本来这两天就只吃了一个罐头，现在还拉到脱水。

越喵越委屈。

但这个女人听不懂，也听不进去。

她愤怒地揪起我的耳朵，把我摔进了浴室，让我好好反省。

十月的北方凉飕飕的。

加上浴室里面潮唧唧的。

冻得本喵仿佛回到了那年冬天在雪地里流浪的时候。

似梦非梦间，感觉到全身暖洋洋的。

我以为是妈妈的怀抱，期待地睁开眼。

最后发现只是本喵发烧了而已。

4

一直到第三天早上，浴室的门才被打开。

女人施舍般把我放了出去。

碗里盛满了猫粮，罐头也新开了一个，水也加满了，就连猫砂盆也换了新的，里面堆满了猫砂。

好似转性了。

下一秒，她把我按到吃的面前。

命令道: 快吃。

我扭开脑袋。

她看着我，眉头紧蹙。

想到什么，转身找出一件我的衣服，给我穿上。

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掏出手机拍了一圈视频。

小妹妹，什么心头一悸，噩梦和现实里发生的都是反的，你看看它这个样子像是被虐待的吗?你要这么不相信我，那你接回去好了。

不用不用，姐你别生气，是我关心则乱。

我妈在电话那头低声下气解释了很久。

女人才作罢。

或许是怕我死了，让她花的钱打水漂。

她把我从浴室放了出来，关进了阳台。

渐渐地，我发现女人总是白天高高兴兴出去，凌晨垂头丧气回来。

她的眉头越拧越深。

她爱赌博，却总是输。

心情不好的时候。

她会掐着我的脖子，试探我能憋多久的气。

看到地上的猫毛，她狰狞着脸色一把一把揪掉我的毛发。

嫌我的爪子锋利，拿着剪刀把我的二十根指头通通剪到血线下面。

有时她也会踹我的肚子，扇我的脸。

听说猫咪的胡须能够带来好运，她还拔了好几根放进钱包里。发现牌桌上照样输之后，揪着我的耳朵骂我是没用的小畜生，把我拎到浴室，拿冷水浇我。

除此之外，她好像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有钱。

她总是打电话问一个男人要钱，但那个男人很冷漠，十次有九次都要不到。

比如今晚，对方还在电话里警告她。

你别忘了，你现在住的房子、开的车，都是我名下的财产，惹怒了我，你什么都捞不着。

她的语气立刻像以往那样变得软和。

挂了电话后。

烟一支一支抽，神情阴郁。

妈的，哪个三儿当得有老娘这么憋屈的。

转而脸色稍霁，用力揉了揉额头，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还好，七天，还剩两天。

5

听到这话，原本觉得全身疼、没力气吃饭的我，立刻乖乖爬到碗前，忍着恶心大口刨猫粮。

好好吃饭，才能好好活下去。

我才不是什么蠢猫。

我一直数着日子忍耐、等待。

从带我回家开始，这个女人总是念叨着七天。

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七天观察期，和人类购物的七天无理由退货一样。

我不能让她在七天内厌烦我，把我送回去。

否则妈妈就要把十万块还给她了。

我必须要好好活下来，熬过剩下两天。

到时候，她不能退货，妈妈也不用退钱。

一旦过了七天售后期。

本喵再也不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本喵一定会给这个坏女人一点颜色瞧瞧，让她知道本喵有的是力气

哼

让她知道不仅便宜没好货，贵的东西也没好货

我其实不是很懂，这个女人明明没多少钱，却偏偏肯花十万把我买回来。

如果我是长得像天仙的三花也就算了，可我只是一只普通的黑猫。

黑到她经常骂我丑。

虽然我妈以前总说我是最珍贵的宝贝，千金不换。

但其实我哪里值十万块，一点也不值。

不过，听说有的人心理变态。

现在的社会杀人犯法，杀猫可不会。

说不定她想把我折磨死，然后剥皮喝血吃肉……

我胡思乱想着。

不由得把身体缩成一团。

最后安慰自己，没事的，过了七天本喵就可以逃跑了

越狱回去找我妈。

我妈养了我六年，我还没来得及孝顺她。

本喵可不是什么没良心的猫。

到时候我妈钱也有了，儿子也回来了，她肯定不会赶我走的。

大不了我以后少吃点。

我也可以出去捕猎。

我还可以帮别人抓老鼠干活。

甚至可以出去要饭。

不是有很多残疾人乞讨吗?让我妈把我的腿打断一只，或者是胳膊，眼睛瞎了一只也行。凭借本喵聪明无敌的脑袋和精湛的演技，到时候就可以变成残疾猫讨钱养妈妈了。

话又说回来。

万一。

万一我妈不要我的话。

我也可以继续流浪。

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有流浪过啦。

6

提心吊胆的等待中，来到了第六天。

意料之外的，妈妈给这个女人打了通视频电话。

在妈妈的再三哀求下，女人无奈地接了。

和我想象的不同，妈妈的生活似乎并没有改善。

她把自己养得很差。

昏暗的房间里，她的脸色白得像电灯泡。

人也变得更瘦了。

看向我的目光流露出深深的眷恋，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难以割舍的酸涩和愧疚，仿佛要将我的每一面都深深刻在脑海里。

她轻轻唤道:

绿豆，妈妈的小绿豆，你要永远开心快乐。

我下意识藏起受伤的四肢。

喵喵回应了两声。

在女人抚摸我的头顶时，我竭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翘起尾巴表示自在。

甚至主动翻在地上露出肚皮，朝她撒娇卖乖。

女人讶异了一瞬，很快恢复自然。

小妹妹，你自己看，它过得开不开心。

别的姐懂你，姐也不多说了。

我妈眼底的担忧少了几分，多了几分安心的笑意。

见状，我吸了吸鼻子，演得更卖力了。

我故意表现出自己在这里过得很好的样子。

我想让这个女人没理由退货。

我想告诉我妈，她儿子很厉害的，到哪里都能过得很好，让她不要再后悔了，赶紧放心地把钱花了。

我有些埋怨，埋怨她心不够狠。

俗话说养儿千日，用儿一时。

卖都卖了，怎么还这么舍不得我，我猜她很可能也舍不得花那笔钱。

想到这我喵得更厉害了。

恨不得能张口说人话。

——不要啊，本喵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有负罪感，赶紧拿钱给自己多买点肉吃，换个敞亮点的出租屋，马上天冷了，不要再住那个四面漏风的了

直到电话挂断。

我嗓子都喵哑了。

女人一巴掌呼在我头上。

吵死了，闭嘴。

或许是我刚刚大体上都很乖，没惹她烦，所以她心情挺好的，巴掌也没那么疼，只是眼前稍微天旋地转了一会儿。

我老实地缩回阳台角落。

女人接到电话，又被三缺一喊出门玩了。

房子里回归安静。

窗外的风声变得很明显。

呼啸着刮来刮去，树梢仅剩的几片绿叶被刮得摇摇欲坠。

我歪着脑袋盯着窗外看，渐渐入神。

7

其实我不恨我妈妈。

一点也不。

她太穷了，穷到走投无路已经卖了所有可以卖的东西，也养不活我和她。

她是这辈子对我最好的人，最爱我的人。

我不仅不恨，甚至还庆幸自己好歹到最后还能值点钱。

虽然喊了她六年的妈，实际上她今年也就二十二岁。

还是个小姑娘的年纪，却吃了很多苦。

记得那年冬天，我刚满四个月。

那时候我还有亲妈。

因着北方的冬天太冷了，冻得猫猫四肢僵硬，行动迟缓。路面的积雪厚到一脚踩下去能把我埋了。

深夜，我亲妈小心翼翼地带着我，想挪个暖和的窝。

谁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开的大汽车，唰地一下从眼前漂移得没影。

等我回过头再看时，我那么大个亲妈被压成了扁扁的一块猫饼。

地面的血都没来得及流淌，迅速冻成了红色的冰雪。

我当时什么也不懂。

我只知道急得围着地面喵喵叫，却得不到一句回应。

终于冻到脑袋发僵的时候，我清楚地意识到妈妈不会再回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直面亲人的离去。

我想把妈妈的身体挪走，不让她再被压到。

可是地面的冰块太硬了，硬到我的指甲都抠断了，也没把我妈妈抠起来一点。

就在我想着要不要干脆在我妈旁边躺下时。

一个穿着校服的竹竿子出现了。

说她是竹竿子，实在是因为她太瘦了，穿得还很单薄，挺直的脊背好像一折就断。

她一见到我，灰暗的眼睛霎时亮晶晶的。

哇，好可爱的小煤球

这么晚你怎么还在外面?

你有家吗?

你妈妈呢?

本来我很坚强的，可偏偏这个竹竿子句句戳人肺管子。

于是我炸毛了，往旁边挪了两步，露出脚下的猫饼。

湿着眼眶狠狠地喵了两声。

她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陷入沉默。

对、对不起啊。

喵喵喵

对不起有什么用，可恶的人，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竹竿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冻得嘴唇发紫，转身离开了。

我以为她走了，于是继续低头跟冰块搏斗。

没想到几分钟后，她竟然扛着问路边店家借的铁锹回来了。

二话不说把我抱到一边。

然后花了半小时，不仅帮我铲了，还帮我把妈妈直接安葬好了。

走到分岔口时。

她犹豫了下开口: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我可以当你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