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江南烟雨时诗句

走之前，他递给我五两银子:

明瑟，等我当上大将军，我一定回来娶你。

我眼里含着泪，将一枚平安符系在他的腰上。

我别无所求，只要哥哥平安回来。

我绣好嫁衣，日盼夜盼，等来的却是他和别人成婚的消息。

他冷眼看着未婚妻强硬地掰开我的嘴，灌下毒药。

我眼角滑下一滴泪。

许清宴亲手杀死了那个爱他如命的捕鱼女。

今后活着的是福康长公主。

1.

我捡到许清晏时，我七岁，和兴河边捕鱼为生的许老头相依为命多年。

皇帝无能，世家门阀把持朝政，草菅人命，苛税繁重。

人死了，尸体往水里一丢，便一了百了。

是以，从兴河上飘过的尸体太多了，岸边的人早已见怪不怪。

若不是许清晏正好撞上了渔网，他也早就成了这兴河底的一具枯骨。

许老头摸了摸许清晏衣服上的料子，估摸着也能换个给他救命的药钱，就带了回去。

许清晏从铺满稻草的床铺上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身上能辨认身份的衣服也早就被许老头扒了下来，换成了救命的汤药。

他失了忆，却也很快便认清了形势，从善如流地跪了下来。

求老先生收留，给一口饭吃便可。

许老头看着他挺直的颈背，长叹一口气，却还是没说什么。

就这样，许老头带着两个来路不明的孩子继续在兴河边上捕鱼。

旁边村落的孩子总以取笑我和许清晏无父无母为乐，他们拿着随手捡来的小石子便向我们的方向丢来，许清晏总会挡在我的身前。

他的背影，我看了三年。

直到许清晏能打得过那些孩子，他用那些孩子交的三枚铜板保护费，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

我只咬了一口，便将糖葫芦递给了他。

许清晏摇了摇头，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他眼神亮晶晶的，看着我好像看着他的全世界。

明瑟妹妹，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十岁的年纪，说情窦初开还有些太早，只是被兴河水面上的日光晃到了眼睛，心底悄悄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2.

寒来暑往，承元十二年的夏天，我十六岁，天上的日头不寻常地大。

兴河的水渐渐干枯，直到我们再也捕不到一条鱼。

许老头把最后一碗米盛到我和许清晏的碗里，自己却只撑着手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我推开碗，爹，你也吃你不吃我也不吃。

许清晏也跟着推开，两双黑亮的眼睛倔强地看着许老头。

许老头无奈地笑了笑，他的身体好像一只铜黑色的秸秆。

乖囡囡，快吃吧，爹听说城门口朝廷施粥赈灾。等下吃饱饭，我们再一起去领。

我和许清晏不依，还是将碗中薄薄一层的糙米分了一半给许老头。

到了城门口，我们才发现许老头被骗了，那赈灾粮说是粥，水里却只混了几粒米。

三碗下去，也只能混个水饱，很快便又饿了。

城门口也不时有流民闹事，却还没走到官府便被暗中守着的人带走，生死不明。

难不成官府的人真的一无所知吗?可这来赈灾的大人姓沈，四大家族之一的沈，小小的县令开罪不起。

许老头病倒了，或者说饿倒了。

他把我和许清晏叫到床边，连年的饥饿致使他的手瘦得只剩一根骨头。

我手里举着从药铺买来最便宜的药，眼睛早已模糊。

许老头摇了摇头，示意我将药放下，他颤着身体，从床边翻出三块不知何时存下的麦芽糖，数出两块递给我和许清晏。

囡囡，药太苦了，咱不吃……

他艰难地开口，晏儿，以后爹走了，你一定要照看好妹妹。

许清晏哽咽着点头，爹你放心哪怕拼了我的命，也一定会保护明瑟的。

我硕大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砸到药碗里，爹

许老头唉地答应了一声，嘴角带着笑意，眼睛缓缓合上。

膝行两步，却只握住了他无力垂下的手。

许老头死了，只一卷草席埋进了土里。

我说要去京城，敲响鸣冤鼓，本应筷立不倒的赈灾粥却只有寥寥几粒米，定是有人贪污了赈灾银。

许清晏制止了我，他说如今这天下被世家把持，我们无处可伸冤。

他把我抱进怀里，语气坚定，明瑟，你放心，我一定会为爹报仇的

多年之后，我看着许清晏与沈家之人并肩站立的身影，不禁想问，这便是你说的复仇吗?

3.

许老头死了，日子却还要过下去。

米缸里早就空空如也，我们饿得只能去和那些流民抢树皮，抢观音土。

走投无路之时，官府张贴告示，北方匈奴来犯，朝廷大肆征兵。

我看着许清晏饿得凹陷下去的脸庞上，只有一双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告示。

晚上，许清晏递给我五两银子。

明瑟，这就当是我的聘礼，你且等着，我一定回来娶你。

我眼眶红红地收下了，这年头，普通的征兵又怎么可能给五两银子，这是去最危险的前线的买命钱。

我将一枚平安符系在他的腰上，此去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哥哥能安稳归家。

许清晏走之后的两个月，一开始，我还能收到他从边疆寄过来的家书。

信中语气缠绵，写他一切安好，军中来了一位新的姓谢的将军，颇为赏识他，等战争结束，他便回来娶我。

我数着剩下的铜板，拿出两贯去买回了一匹大红的布料，自己在家中缝起了嫁衣。

邻居阿姐的爹爹也去参了军，是以，我们总是凑在一块，她教我绣嫁衣，我帮她给边疆寄信。

可后来，却只能收到邻居阿姐爹爹的回信。

我安慰自己，定是世道不太平，家书在途中被弄丢了。

只是那心慌的感觉却如影随形。

乱世中，我一女子独守家中，门前便总有许多是非。

多亏邻居婶娘心善，常常替我出面。

阿姐得了空也常找我聊天，总不至于让一个人的日子太难熬。

4.

一日上街采买丝线时，掌柜却少给我算了一成钱。

他说，东家的小姐要与四大家族之一的谢家失踪多年的嫡子成婚了，家主下令与民同乐。

我同掌柜说了许多吉祥话，祝他们小姐与夫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回到家中，我关紧了门窗，就要就寝。

寂静的夜里，却忽地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力道之大，好似要把门板敲碎。

门外何人?

我和衣起身，连忙高声询问，外面却始终没人应答。

我心下疑惑，许老头生前并无亲缘，也从不与人交恶。

到底是谁?会在深夜拜访。

正要推门出去看看，却听见邻居阿姐推开院门的声音，你们是谁?

随即便是一声短促的尖叫，四周又陷入了安静。

我心下一缩，悄悄将门推开一个小缝，却看到了令我目眦欲裂的一幕。

几个护卫打扮的人簇拥着一男一女站在中间，而他们对面，则是被一刀抹了脖子、倒在血泊中的邻居阿姐。

她还在艰难地喘着粗气，平日里教我刺绣的一双巧手也已无力抬起，只能茫然地在地上摸索。

月光洒在她身上，衬得那血更黑了。

那男子的背影，我却是一辈子都不会认错，正是我苦苦等待的未婚夫，许清晏。

5.

我从未想过，我与许清晏再次见面竟会是这般境地。

几个仆役将门踹开，把我生拉硬拽地拖了出来，压着跪到了前面。

一双莹润纤长的手捏着我的脸，强迫我抬起头，四目相对，只见一身穿华服的妙龄女子，手腕上还戴着佛珠，但本该悲天悯人的眼里只有浓浓的嘲讽与漫不经心。

谢郎，这便是你在民间的情妹妹?

听到她称许清晏为谢郎，我脑海中的一切终于连成了一条线，许清晏竟就是那位谢家走失多年的嫡子。

怪不得，怪不得自从谢将军来了军中，他便只给我回了一封信。

原以为是在路途中被弄丢，实际上怕是一封回信都未曾写过。

我心下悲凉，甚至不敢听到许清晏的回答。

许清晏专注地盯着那女子，甚至未曾转头看我一眼。

他的语气宠溺，琼枝，何必与一乡野女子置气，你若不喜欢，杀了便是。

听到这一句话，我瞬间如坠冰窟。

不说当年我与阿爹救他性命之事，便是这么些年青梅竹马日日相处的情谊，我也未曾料到他竟是如此凉薄之人。

沈琼枝甩开我的脸，接过身侧婢女适时递上来的手帕，好似碰到什么脏东西一般擦了擦手。

她的神色淡漠，嘴角还带着一丝浅笑，好似真的是一尊悲天悯人的神像。

你也莫要怪我，只能怪你的运道不好，没托生到一个好娘亲肚子里。生来便是一条贱命，为了谢郎的名声去死，你也算死得其所了。

身后的邻居阿姐吐出的血已经染上了我的裙边。

6.

我心中的恨意翻腾，马上要把整个人吞噬掉，身体却被人压着一分一毫都动弹不得，只能瞪着他们。

若今日我能活下来，此后，不死不休。

我说这话时语气并非满腔愤恨，而是笃定。

沈琼枝对上我的眼，没由来得打了个寒颤，她旁边的婢女连忙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张开嘴，随后将一枚药丸送入我的口中。

那药丸入口即化，我拼命干呕却无济于事。

很快便脱力倒在了被血浸湿的地上，口中不断吐出黑血。

谢清晏揽着沈琼枝上了马车，临行之前，我毒发充血的眼睛自然未曾看到他回望我的那一眼。

沈琼枝端坐在马车中，待谢清晏上来便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爹爹昨日派人传信，提到圣上也派人来了江南，说要找什么长公主，我们处理完河堤贪污案便快些回京吧，以免和圣上的人撞上。

谢清晏应了一声，却没再多说什么，眼神恍惚。

沈琼枝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转了转手中的佛珠，语气有些嘲讽。

那许明瑟不过一介孤女，便是谢将军谢夫人同意你纳了她，她在那深宅大院也活不过几天。

你好不容易脱离了那处泥潭，就不要再沾染上半分。可别丢了谢家的体面。

谢清晏侧身看着车窗外官道旁密密麻麻的流民，应了一声，眼神却晦暗莫测。

7.

另一边，破败的小院迎来了它的第二波客人。

打头的士兵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我时脸色大变，急忙向着后方大喊，来人快来救公主

身后跟着的人鱼贯而入，将我与邻居阿姐小心地抬进院中。

一副副灵丹妙药好似不要钱一样灌下去，我终于悠悠转醒。

刚睁开眼睛，便看到了那张曾在衙门中见过的面孔。只不过，那时的他不苟言笑，冷漠地派衙役将我与阿爹赶走。如今，却是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堆叠了起来。

长公主殿下，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