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为什么有香味

听说他用尽手段，搞到了我的联系方式。

每周，我都会收到一张明信片，字写的比狗爬的还歪。

这天，我手上猪血还没擦净，手机突然一亮:

我要回国了。

我手起刀落，拉黑联系人。

没想到新学期刚开学，一封情书就送到了我抽屉。

1

高三四班正门口，熙熙攘攘围着一群人。

一封未署名情书被堂而皇之贴在黑板上。

我左腿刚迈进教室，右手臂就被猛地一扯，整个人踉跄着被拉到黑板前。

啧啧啧，汪蠢，你长成这个德行还学别人写情书?

哈哈哈哈，写了怎么不送，不会是被人退回来了吧

哪个倒霉蛋被你汪蠢看上了?

不过上了个厕所的功夫，又来了。

我熟练将脑袋埋在两肩前，死死咬住后槽牙，身体不受控制的发抖。

是我写的。

一群刺耳的笑声中，突兀响起一句话。围观群众好奇着向后门望去，我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来的人，是邓江。

我一直知道，这个全校成绩第二，脸蛋第一的归国校草，喜欢我。

2

邓江?

开什么玩笑，校草也这么无聊?

我的手指因缺氧而蜷缩着，脑袋晕晕乎乎，耳膜像被针刺过一样。

一片模糊中隐约听见一句:

我喜欢王春，情书是我写给她的，麻烦还给她。

这话一出，全班鸦雀无声。

耳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是人群被疏散的声音。

空气流通的感觉让我僵硬的身体瞬间放松，我轻轻抬起一只手，活动着僵直的手指。

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握住我的手腕: 跟我来。

我缓缓地抬眼，毫无波澜地看着邓江。

他冲我笑了笑，没等我开口，就长腿一迈跨过门槛，拉着我往外面跑。

视线两侧的景象不停倒退着，眼前这个人清瘦得校服都被吹起一个夸张的弧度。

逆着风向，一阵荔枝香气猛然袭来。

3

邓江没有停下，也没有放慢脚步，只带着我一个劲儿往操场的小树林钻。

这是每个学校必备的告白约会圣地。

原本就发麻的手腕被抓得难受。

这种程度的手力，被握住的地方大概已经红了。

不知道往小树林跑了多远，邓江才放慢速度，缓缓停了下来。

他看着我，一脸歉意: 对不起，我自以为是的告白是不是给你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是。

我一言不发地揉着手腕。

注意到我明显的动作，邓江愣了愣: 抱歉，是不是我太用力，抓疼你了?

是。

我放下手腕，抬眼看他，正要开口，手中忽然被塞进一张信纸。

这封情书是给你的。

邓江笑眯眯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似乎还有话要说。

我不喜欢你。

我听见自己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所有未尽之言。

信纸在说话间粉碎，残骸在风中旋转，扑向邓江的裤脚。

4

哈哈哈哈……

邓江笑着捂着肚子，嘴张得能看见嗓子眼。

这是没有恶意，没有嘲笑，只是单纯因为开心而产生的笑容。

我向来毫无波澜的眼神中，第一次产生了一丝困惑。

邓江弯着腰，半天才开口道: 我正想说，你要是介意不如就撕了它，出口气。

我眼中疑惑更甚。

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看出了我无声的疑问，接着解释: 这说明什么?

我好奇地歪了歪头，跟着他重复: 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邓江呼吸忽然一窒，脖子瞬间涨红，耳根像是要滴出血来。

他抬手摸着后脖颈，微微侧脸: 咳，说明……我们很有默契。

……

我向来毫无波澜的眼神中，第一次产生了一阵无语。

5、

你们都高三了这么关键的时候，什么事能大过高考?

年级教导主任看着眼前这两个衣衫不整，头发上还挂着树叶的学生，一脸地恨铁不成钢。

正是我和邓江二人。

刚刚归国的校草顶着那样一张引人注目的脸，和一个女生手牵手往那样一个暧昧不清的地方跑，一时间引起轩然大波。

成功引起了刚吃完午饭，在校园散步的领导的注意。

你们是哪个班的?把名字报上来，我要找你们班主任好好聊聊。

邓江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自来熟地凑到年级主任身边:

主任你消消气，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其实是在探讨一些学习上的问题……

还敢狡辩?走廊那么多学生全看见了，说你俩手牵着手往小树林跑。

当我们老师眼瞎啊?

主任虽然大腹便便，但脑子没有便便。

他胡子一翘，火冒三丈: 名字赶紧给我报上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老师教出来的

邓江被狠狠瞪了一眼，老实了: 高三一班，邓江。

邓江是吧，你……主任扶了一下眼镜，在开学考的名单里来回扫视，嘴中话一顿，年级第二?

他挑眉看了一眼邓江，随后将视线转向我。

熟悉的眼神让我心头一跳。

只见主任朝一旁的邓江挥了挥手，你先回去，我回头再和你说。

随后，一步步朝我逼近。

他阴沉的视线像张大嘴巴露出毒牙的长蛇，我因柳絮过敏而发红的脖子被它死死缠住:

你脖子怎么这么红?

为什么领口这么开?

如影随形的窒息感。

我垂在身体两旁的手不受控的蜷缩，校服裤被绞起一片褶皱。

人家是年级第二，你有什么资本?现在只顾着谈恋爱，以后他考上名牌大学了，你在哪?

退一万步不说，你不在意自己的成绩，也得考虑一下他的成绩吧，要是因为和你谈恋爱把人家成绩搞下来了，你内心不会愧疚吗?

我说这么多都是为了你俩好，你听没听见?

算了算了，我一会还要开会，你把名字报上来，我找你班主任聊。

我吞了吞唾沫，艰难开口，声音干涩: 高三四班，王春。

王春是吧，你……主任刚开口，扫过名单，又是一噎: ……年级第一?

6

教导主任瞥我一眼，清了清嗓子，朝门外的邓江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他的眼神在我们两人之间流窜: 你们，真是在讨论问题?

邓江乐呵呵道: 真的，主任，我就是想问问年级第一有什么独特的学习方法，我好学习一下。

主任捋着胡子，缓缓点了点头:

那估计是误会了。喜欢学习是好事儿，你们以后可以多探讨探讨。

都是聪明孩子，我相信你们心里是有分寸的，对吧?

当然，没什么比高考还重要了。

邓江连连点头，表情真挚。

教导主任端起保温杯，含糊不清地说道:

行了，误会一场。都回去吧，中午好好休息，别耽误下午的课程。

我缓缓吐了口气，跟着邓江走出了办公室。

正午强烈的阳光直直穿过走廊中稀疏的青叶，往我抬起的脸颊上撞。

好热。

7

呼……还好糊弄过去了，不然又要给你添个大麻烦。

邓江靠着楼梯扶手，左手在校服兜里蛄蛹。

我侧过身，打算从他留出的缝隙中挤过去。忽然，两个红彤彤的不明物体一下凑到我面前。

我皱着眉后退。

是荔枝。

呐，赔礼。邓江眼睛弯弯，看起来心情不错。他抓起我的右手，荔枝在我掌心滚动。

还有，药。

他又抓起我的左手。

哦对了。邓江从口袋掏出一只水笔，在药盒上龙飞凤舞地写上: 饭后，一次一粒，一天一次。

我低头，是一盒过敏药。

字倒是清隽行楷。

……谢谢。

我有些无所适从。

一向挂着笑容的邓江突然一怔，瞬间面无表情，阴沉着脸: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我松开眉头，茫然出神。

邓江并不给我回忆的机会，他上前一步，双臂撑墙，瞬间将我困在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中。

画地为牢。

他也没有给我逃跑的机会，直接俯身压上来，又在鼻尖之间还剩一个荔枝距离的时候停下。

他眸中带着看不懂的情绪，死死盯着我。

浓烈的荔枝香气萦绕左右。

我无意识低声喃喃: 好香。

你……

邓江被这句话砸得一噎，耳根顷刻爆红。先前的气势还没起来就灭了大半。

他直起身后退，靠上楼梯扶手，侧过脸，不再看我。

阳光下，男孩流畅的下颌线连着清秀的喉结，上下攒动。

他好像生气了。

我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荔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抓住他搭在楼梯扶手上的手。

没去看他的表情，我低着头，将手中的荔枝分了一个过去: 赔礼。

片刻后，熟悉的低笑在头顶响起: 算了。

8

翌日。

我坐在位置上，看着桌面卷子的数学大题，思绪渐远。

算了，是什么意思?

我心口闷堵，手中水笔转得飞快。

哟，这不是我们飞上枝头变凤凰，攀上校草的王春同学吗?

梁兴带着一群人围上来，脸上的疤在打火机下狰狞可怖。

他一口烟吐在我的脸上: 说话。

我呼吸猛然急促，下意识捂住手臂，声音颤抖: 我不认识他。

不认识?

烧得火红的烟瞬间按向我的锁骨，梁兴紧紧扣住我的脑袋，咬牙切齿: 脖子都被亲红了，装过头了吧?

我死死抿着嘴，眼泪不受控制的掉落。

梁兴将烟随地一扔，手上用力掐着我的伤口，语气却十足疼惜:

我也不想这样，但是看见你和别的男人一起，我就很生气。疼吗?

我抽着气点头。

因为我也这么疼。知道疼，就不会这样了，对吧?

他把玩着我脸颊汗湿的头发，语气近乎恳求，没有下次。哦对了，我们的暑假作业呢?写完了吧。

我抖着手将一打作业递给梁兴。

真乖。他满意点头，代我向阿姨问好。

伤口越来越痛，我脸色一白: ……知道了

这群人来得悄无声息，走得风风火火。

我胡乱擦着眼泪，耳边又响起一个声音: 怎么了?

移开手臂，邓江正单膝跪地，眼中充满担忧。

鼻头忽然一酸，刚止住的眼泪瞬间决堤。

9

怎么弄伤的?校医仔细检查完伤口后，脱下手套，一脸严肃地问道。

医务室刺鼻的消毒水味让我坐立不安，我摇了摇头: 不小心烫到了。

这种伤口，是被烟烫出来的。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说出来，老师会帮你的。

校医眼神在我手臂上巡视一圈，叹了口气，右手高高抬起。

我应激般偏过头: 没有，是不小心的。

半空中的手顿了顿，又收了回去: 好吧。

十分钟后，我拿着药盒和裹着纱布的冰袋离开了医务室。

门口，邓江靠着墙，低着头，耳边放着一个手机正在通话，好像在忙。

算了，下次再说吧。

我没有打招呼，转身欲走。

他却忽然抬眼，随后挂断电话，一个大跨步追上来: 怎么样，严重吗?

还好，不严重。

抱着药袋的手指微微蜷缩，我抿了抿嘴，刚想开口又急忙闭上，满脸纠结。

邓江看着我，忽然一笑: 想说谢谢?

嗯。我闷哼一声。

想说就说呗。他笑得更大声。

你会生气。我揉着眼，小心翼翼。

邓江不笑了。

他低头看着我，弯下腰，视线骤然变成平视: 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呼吸，好像又乱了。

我撇过头，不再说话。

那封情书，不是你写的。片刻后，我慢慢转过头，打破沉默，对吗?

邓江显然没预料到话题如此跳跃，他摸着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 你怎么知道?

我伸出手，掌心躺着一小块碎纸。

邓江拿起来，小声将纸上文字念了出来: 喜……欢你?

然后毫不留情地嘲笑: 什么鬼爬字。

我眼中也带上笑意: 是啊，字很丑。

比你的丑多了。

这是我撕掉的那封情书碎片，风太大，粘在我衣服上了。

我定定看着他: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