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失踪了

那天所见的画面实在让她难以忘怀。

她自小在村里也听到过很多污言秽语，这半年也听师娘他们讲了不少黄话。

听说男人那里香蕉大小已经是罕见了，但她觉得那天看到的更像是茄子，只是颜色更像是春天的水蜜桃，再配上脸和身形，真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些日夜她焦躁不安，辗转难眠。

那天在男浴室到底发生了什么?李素珍不敢细想。

她在厂里上学后在图书馆看过完本《红楼梦》，还看过很多其他的杂书，更从同学那翻看过一本破破烂烂的完本《笑林广记》，里面很多古时的成人笑话。

在撞见那天所见之前，李素珍都很懵懂。

但这几天回想起来那些对话，她不禁揣测，那两个男生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断袖之癖?龙阳?贾宝玉和秦钟?

这简直是无法理解的事情。

不管他多好看，多完美，更何况他本身家境就不完美，她不能也不必胡思乱想了。

李素珍决定以后都跟着大家一起去澡堂，或者至少要等学校开学了后再去。

这寒假期间她宁愿绕道，也再也不会走近澡堂半步。

见不到他固然可惜，但自己的人生更为重要。

师父师娘从东北回来给李素珍带了两双毛皮手套，李素珍婉拒不了就收下了，准备元宵节回家带给爸爸和妹妹。

你也不早说，我这回来才听说你的生日就是大年三十，你看这事儿弄的挺膈应人，让你一个小姑娘家值班不说，还自己过生日过年。师娘搂着李素珍，她是东北壮实女性，这么一搂显得李素珍分外娇小，是师父师娘对不住你，二十岁了，大姑娘了，你放心师娘一定给你说个好婆家

李素珍莫名地期待了起来，此时的她最想要的就是能彻底脱离农村，拥有一个完整幸福又甜美的家。

元宵节正逢周末，厂里也发了新春奖金和春节期间的加班费。

加上她这半年的积蓄，李素珍在厂里百货大楼买了缝纫机，拜托师父老张借了车，欢天喜地地把缝纫机载回了老家。

父亲和妹妹都高兴极了，宰了春节舍不得杀的鸡，又煮上了新做的腊肉香肠。

他们家很多年没这么宽裕过了，当晚家里的小白狗都分到了一大块肉。

吃了饭，妹妹收拾洗碗，李老汉高兴地点了一斗叶子烟抽。

李素珍想了想，有点扭捏地跟父亲说: 爸爸，师娘说要给我介绍对象。

你二十岁了，是该耍朋友了，前几年你的婶婶就上门说要给你介绍朋友，被我赶起跑了。你进厂上班后，这半年提亲的说媒的更是多，我都给你拦住了。我们村山沟沟地方，穷得不得了，村里的癞疙宝没得资格吃我们家的白天鹅，你和你妹妹总是要嫁出去的才好。李老汉敲了敲烟斗，你师父师娘对你不错，明天我带你妹妹送你一起回厂里，也请你师父师娘吃顿饭。

要得嘛。李素珍答应了，跟着进了厨房帮忙收拾，对妹妹说了明天要一起进厂的事。

妹妹高兴地尖叫了一声，惹得李素珍用丝瓜瓤拍了妹妹一脸水。

次日清晨，李家三口穿戴一新，提上了腊肉、香肠、鸡蛋、橙子一起回了太平山。

临近中午一家人到了青年职工宿舍，把橙子留了一包，让李素珍分给舍友们一起吃。

腊肉、香肠留了两份准备送给车间主任和小组长，剩下的东西则一起提了去职工家属区拜访师父老张。

老张夫妻正准备午饭呢，李素珍一家人突然上门，还提了一堆礼物。

夫妻两人高兴得很，忙劝阻了李老汉说出去请客吃饭的提议，让他们一家三口留在家里一起吃饭就行。

赶巧包饺子呢，你们四川这边元宵节该吃汤圆，可惜师娘我不会包，就随我们东北的习俗，吃饺子吧都是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过大年了师娘一面说着，一面张罗着从阳台拿白菜大葱。

她来坡县也好几年了，虽然四川冬季不缺菜，但她依然有冬天囤菜的习惯。

珍珍你来帮忙，师娘把祖传的调馅儿秘方教给你。

老张夫妻有一个独子，今年 12 岁，春节带回沈阳老家留在姥姥姥爷家生活了。

现在家里没小孩住，夫妻见到李素珍姐妹更是表现得愈发疼爱。

午饭时老张和李老汉还喝了几杯，有点微醺，李老汉更是流了几滴泪，说: 我家姑娘从小没了妈，能从农村考到厂里上学上班不容易，她从小就懂事，更是多谢你们二位的照顾我是个农村人不会说话，只能说遇到师父师娘你们，是我们李家人的福气

说着就拉着两个女儿给老张夫妻磕头，老张夫妻着急忙慌地拦下来了: 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言谢

午后老张夫妻听说李素珍想让父亲和妹妹第二天再回尚义镇，就让李老汉和妹妹留在家里住一夜。

下午老张夫妻带着他们在生活区逛了逛，还专门去照相馆拍了全家福。

傍晚李素珍说想带爸爸和妹妹去体验澡堂，老张夫妻也都跟着作陪了。

李素珍心里隐隐约约地有点期待，但结果是没遇见那个吴家儿子。

倒是吴嬢嬢看她有老张夫妻陪着，对她客气了不少。

进了澡堂，妹妹正值 14 岁青春期，扭扭捏捏地不肯脱衣服。

李素珍劝了半天，后来妹妹见澡堂里老老少少都裸着，又雾气蒙蒙的，才肯脱衣。

泡澡舒服吗?李素珍问妹妹。

舒服，以前从来没泡过。妹妹的脸红彤彤的。

有钱人的家里，还有浴缸，在家就能泡澡。李素珍说。

那以后我长大挣钱了，也给家里买个浴缸，还要装上那个淋水洗澡的喷头

那叫花洒。

姐们两个嘻嘻哈哈的，师娘在一旁笑着也让妹妹去试试搓澡，妹妹始终不同意。

出来后李老汉倒是对搓澡好一顿夸赞，说还是你们工人会享福。

老张说这和工人没关系，是东北天冷，在家洗澡不方便，才会有大澡堂，才会有澡堂文化。

元宵节两家人一起过得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

第二天一早，李素珍先是到师父家里把父亲和妹妹都送上了最早的一班回乡的车，才赶去车间上班。

走之前李老汉嘱咐女儿: 师父师娘要给你介绍对象，家境人品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要选个你喜欢的，能听你话对你好的人才会幸福。心不要太高，你能嫁进厂里就是高攀，但也不要勉强委屈了自己，我们一家人的生活已经开始向上了，只要脚踏实地肯定会越来越好。

临近下班，师娘来了车间，神秘兮兮地跟李素珍说，让她明天早班下班后，晚上跟师父师娘一起见人。

李素珍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下班后，她赶着回宿舍梳妆打扮，冬天的衣服都灰扑扑的。

李素珍把去年新买的米黄色秋装外套翻出来了，又把十六岁的那条红围巾围上，头上别了第一个月工资买的蝴蝶发卡。

她照了照镜子，最后让宿舍里年龄最大的姐姐帮她画了个口红和眉毛。

哎呀，我们素珍真的是花儿一样漂亮。宿舍的人起哄。

出了青年宿舍楼，李素珍鬼使神差地走了大澡堂那条路。

她知道明后天学校才报到，说不定能让吴家儿子看到自己今天漂亮的样子。

还真的让她遇到吴家儿子了。

小伙子在澡堂侧面锅炉门前卸一车煤炭，看上去应该干了一会。

他出了汗，热气腾腾的，只穿了一件秋衣。

他的身型有了男人的厚实，脸上被煤灰弄黑了两块，但依然掩盖不住他明朗的面庞四射的活力，反而让李素珍觉得有点可爱。

李素珍看了两眼，发现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加快了步伐低头往前走。

路过门前，被男生叫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吴大志。

她知道吴大志在喊她，但她不想回头。

那天的事，真的对不起。吴大志又说。

什么事?李素珍回头。

你说什么事?

我可什么都没看到。

你看到的也都是误会。吴大志摸了摸鼻头上的黑煤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总之，对不起。有机会能让我请你喝汽水吗?

弟弟，赶紧搬你的炭吧。李素珍说完，觉得心里没来由地高兴起来。

眼看李素珍要走远，吴大志又问了一句: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你都看光我了，连个名字都不说吗?不公平。

我可什么都没看到。

李素珍停下来，回头看着吴大志满脸的煤灰。

她突然觉得他很像老家养的小白狗，钻了灶台被抓了出来，瞪着大眼睛一脸无辜的样子很是惹人怜爱。

她笑了笑，说: 我叫李素珍。

说完，她小跑着走了。

到约定的餐馆，李素珍依然没有平复情绪，脸上红扑扑的。

师娘见了只当她是害羞紧张，夸了句今天真漂亮，然后简单交代了两句相亲对象的情况: 里面坐着的是厂医院的护士长曾阿姨，她也是郑副厂长的媳妇儿，今天你要相亲的对象就是他们的独子郑振国。

听了师娘的介绍，李素珍是真的紧张了起来。

这顿饭波澜不惊地吃完了，那个郑振国只顾吃饭，也没和李素珍说话。

李素珍只觉得这个人很黑，又胖，块头很大，吃相让她想起了家里喂的黑猪。

曾阿姨倒是很随和，问了几句李素珍个人和家里的情况，就只和张师娘拉家常了。

李素珍感觉是没看上她，就简单吃了几口，脑子里时不时闪过吴大志满脸煤灰的样子，抿嘴带着笑意。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师娘问她: 怎么样，感觉?

啊?就没什么感觉啊……李素珍顿了顿，说，人家家境那么好，又是副厂长又是护士长，我家里师娘你也是知道的，看不上我很正常。

嗨人家小伙子看你太漂亮了，不敢说话而已。

是这样吗?

我让你师父把你的班次调了，明天下午你不上班，大礼堂电影院那边的马戏团还在，咱们看马戏去。师娘说，我看吃饭的时候，你也笑盈盈的，他们家就一个儿子，曾阿姨性格也好，你嫁过去，只会享福。

第二天，李素珍穿回了冬天的外套，也没别发卡，只把头发挽了一下。

她昨晚睡前一想到郑振国那黑猪一样的身形，就后悔答应再见面。

但又想着如果真的是做副厂长家的媳妇，以后自己的父亲妹妹日子也会过得好些。

她心想，昨天也没听那个姓郑的说话，也许他只是长相一般，腼腆了些，性格也许很不错，是个好人。

在大礼堂见面后，曾阿姨夸赞李素珍今天没打扮看着更漂亮了。

说着她又掏出了一个盒子，打开是一张很漂亮的紫粉色纱巾, 不由分说地就给李素珍系上。

那个郑振国只跟在后面看着李素珍笑，今天看清了他的脸，李素珍觉得还不如没看清呢，那傻样儿真是禁不起细看。

她本想今天能和郑振国独处一下, 简单聊几句，没想到曾护士长和师娘始终陪着。

马戏倒是挺好看, 李素珍觉得十分新奇，这是她第一次看猴子套圈、黑熊骑车、美女顶缸。

这马戏团是春节前就到厂里了，今天是最后两场演出。

前几天爸爸和妹妹来的时候，她也想过带他们看。

但算上门票，如果还加上师父师娘，就实在太贵了, 只是带着妹妹在篷子外面远远地看了眼黑熊。

正乐着，一只黑手伸到了李素珍眼前, 她还以为是熊来了，反应过来发现是郑振国递了个苹果, 冲着她傻笑。

接着呀，咱们小郑请你吃呢。师娘说。

她接过了苹果啃了一口, 倒是很甜。

不经意间顺着郑振国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发现了两个眼熟的人。

是吴大志和那个——她想了想, 应该是那个叫王冬的男生。

吴大志也在看她这边，那个王冬一脸不高兴。

马戏结束后, 曾阿姨就要带着郑振国回家。

走的时候大黑个子又从袋子里摸出了一个苹果递给李素珍，说了句: 甜的，好吃。你漂亮，你吃。

这第二次见面也稀里糊涂地完结了。

师娘问她有什么感觉，李素珍说，没什么感觉, 能不能下次让她和那个郑振国单独聊两句。

师娘打哈哈地说小伙子看到漂亮姑娘紧张，再多见几次吧, 曾护士长说了，要是当她儿媳，肯定把工作生活各种都能安排得妥妥当当。

李素珍隐约觉得不对劲。

送走师娘后, 她去大礼堂旁边的小公园坐着，啃着那个苹果心想，难道真的要选这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