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鬼魂

专门引渡动物死后游荡在人间的魂魄，送它们去投胎。

但大多数时候，总有不那么听话的会逃离队伍。

这次我遇到个不愿意投胎的猫猫鬼。

它说它的好朋友投胎成了一个人，拿到了不好的人生剧本。

它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个世界。

1

凌晨三点，我顶着通宵打游戏后留下来的黑眼圈，疲惫地提着引魂灯，身后跟着一排猫猫狗狗鸟蛇虫鱼……

无一例外，都是魂魄。

我是动物界的摆渡人，负责带领它们的魂魄去投胎。

非正常死亡的灵魂会找不到投胎的地方，或是逗留在死亡地点，或是因为执念逗留在某些人身边。

于是就诞生了一个摆渡人的职业。

我本来是给人服务的，但因为暴打了一个强奸犯的魂魄，被扔来给动物服务了。

这份职业比之前的可合我心意多了，毕竟动物可比人单纯。

送它们一趟，话也说不了几句，而且还会非常听话地排排队，不听话的只会偷偷溜走，不会扰乱队伍秩序。

我站在往生门边上，喊一声往前走一个动物，然后在名单上做标记。

一直到最后一个动物进入往生门，我有些惊讶，这一趟几百只魂，居然就溜走一只。

一只叫铃铛的狸花猫。

2

我根据生死簿的指引，来到了一个老小区，这里不是铃铛的死亡地点，那应该就是它执念所在地。

我是在深山里捡到的铃铛，它徘徊在那里，好像在寻找什么人。

山里似乎刚刚发生了什么案件，警车和警察围了一圈，它小小的尸体被围了起来，好像跟案件有关系。

我跟着生死簿来到一个小巷子里，一眼就瞄到了一只四处乱窜的猫猫鬼。

它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注视，回头看了一眼，就一溜烟地窜走了。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抓住它。

铃铛的魂魄在我的手掌心挣扎扭动着，发出凄厉尖锐的猫叫。

我用布包裹着它的四肢，用力气压制着它。

一直到它似乎认清了我们之间力量的悬殊，知道自己没有可能从我手掌心逃走，才逐渐没了动静。

铃铛扭头，用滴溜圆的眼睛望着我，人类，咪有尚未完成的事情，不能去投胎。

我表示非常理解地摸摸它的脑袋，具体是什么事呢?

动物的脑袋其实装不下人那么多的事情，它们的执念大多很简单，一般如果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我都会给它们通融通融。

我把铃铛放在地上，它仰着头，似乎意识到我不像它想象的那样严苛死板。

它开口道: 咪有个好朋友，它这辈子投胎成了人，拿到了不好的人生剧本。

我想守着它。

我蹙眉，这当然不行，人的一辈子太长了。

我说道: 你死了，逗留在人间的时间长了，你的魂魄会消散的。

铃铛歪头思考了一下，思考不出什么，它固执道: 那也要守。

咪和它是好几辈子的好朋友，动物第一次投胎做人，脑子都笨笨的，它没有咪会被人欺负的。

铃铛跟我说，它跟好朋友不管投胎成什么都是好朋友，它投胎成大树，好朋友就是树边的小草；它投胎成鱼，好朋友就是虾；它投胎成小花，好朋友就是落在花上的蝴蝶……

它们不管在哪个时空，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是朋友。

上一世它们都是猫咪，结伴过马路的时候，朋友为了救一个小孩出了车祸。

因为救人一命，它这辈子获得了投胎成人的机会。

铃铛还是猫猫，还是一只没有人要的流浪猫。

它走了很长一段路，凶走了无数想收养它的人，从无数次危机中逃脱，才来到了好朋友的身边。

这辈子她成了一个家庭美满的小女孩。

她一眼就看中了伤痕累累的铃铛，跟父母哭闹着要带它去医院，带它回家，给它取名字，放学后陪她一起玩耍。

铃铛每天都会溜出猫笼，一路送她去上学，然后坐在幼儿园门口，她们会在夕阳下携手回家。

就像过去的很多个岁月一样。

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

但铃铛看过朋友这辈子的人生剧本。

3

我听着铃铛不大熟练的描述，尽量将它的语言转化为我能听懂的。

小女孩的人生波折得堪比一本古早虐恋小说。

小时候会遭遇猥亵、绑架等事情，造成一辈子的心理创伤，为以后遇到男主的自卑心理埋下种子。

绑架事件也是她跟男主的第一次相遇。

后面会有一系列认错、误会、虐身、虐心事件，直到她再也逃不掉，最后只能被迫接受，达成表面上看着还不错的大团圆结局。

她的人生在绑架事件发生之前都很幸福，但绑架发生后，她的身心都受到了重创，双腿一度站不起来，也说不出话。

父母起先对她愧疚万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开始互相推卸责任，责怪对方的忽视害了女儿。

然后他们迎来了一个新的孩子，新的寄托，带着逃避的心理，他们遗忘掉了大女儿，遗忘掉了她的伤痛，将爱完全转移到了新的孩子身上。

她彻底被所有人抛弃了。

她努力在所有人的忽视下自救，慢了所有人一大步成长，然后遇到了男主，产生了殃及一辈子的纠葛。

铃铛痛苦地尖叫道: 他们都不是好人花花第一次做人，她本来就比其他人迟钝，她的爸爸妈妈还嫌弃她笨，还纵容他们生的第二个人欺负她

第二个孩子在花花的人生剧本里，应该算是恶毒女配的存在。

她从小到大抢了她很多东西，到后面顶替她的身份跟男主谈恋爱，事情暴露后又勾引男主出轨，还怀了私生子……

确实是个很恶毒的剧本。

特别是这是人家第一次做人。

动物第一次投胎成人都是会比其他人要笨一些，也更单纯一些，有些人身上还保持着动物性，以至于很难融入复杂的人类社会。

要是运气好拿到的剧本好，一辈子有人保驾护航、衣食无忧就算了。

但要是运气差拿到了不好的剧本，那真就是会把人生过得一团糟。

4

花花是在五岁左右差点遭遇亲戚猥亵。

铃铛及时跳出来制止了那人，因为抓伤了那亲戚，差点被花花的父母扔了。

它不会说话，在外人看来，就是它这只野猫突然兽性大发，将人抓伤，甚至之后还在呲牙咧嘴。

铃铛小小的身子将小小的花花护在身后，迎着一帮比它庞大好多的人，它也毫不退缩。

它不怕被人抛弃，反正它在野外也能生存。

它可以每天爬管子上来敲花花的窗户，可以换成它在外面给花花打猎。

以后要是那两个坏人对她不好，它就把她带走。

它是这么打算的，所以在那对父母抓它的时候，它没有反抗。

但最后还是被花花拦下来了。

她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的猫猫在保护自己，自己刚才差点受到伤害，她哭喊着跟父母解释，指认亲戚的罪行。

她用尽所有力气去将话说清楚，那是她以往不曾拥有的能力。

她怕她说不清楚，她的朋友就被丢弃了。

这时候尚且视她如珍宝的父母报警了。

但因为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给不了多重的惩罚，又怕之后孩子要遭受流言蜚语，在一帮亲戚的极力劝说下选择了和解。

只是家里再也不跟他们家来往了。

铃铛依旧住在好朋友的家里，跟她睡在一个被窝。

但好景不长，人贩子来了。

即便铃铛再三阻止，也无法阻挡被安排好的命运降临。

5

铃铛的眼中蓄满了泪水，抬爪子一抹眼泪。

人，如果不是没办法，咪是怎么都不可能死的。

它是在绑架案中死去的，为了给逃跑的花花争取时间，它用自己的身体拖住了搜寻的人。

那些人丧心病狂到即便是一只猫也不放过，他们抓住它，摔死它，然后剖开它的肚子和皮肉，以此来泄愤。

铃铛仅存着一口气，想留下些什么，至少能让救援的人知道花花在哪。

它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给救援提供线索，它只知道自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然后原本五颜六色的世界变得空茫一片。

它在大雾四起的深林中寻找着花花的影子，魂魄穿梭在丛林之间，在死亡的地点茫然地徘徊，始终见不到自己想见的人。

直到被我找到，带走。

它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铃铛眼含热泪，咪想见花花，至少得让咪看到她是好的。

我叹了口气，抱起它的灵魂。

在它的指引下找到花花的家。

但无论敲了多少次门都没有人来开。

来找谁的啊?

对门一个老太太开了门，狐疑地打量着我，他们一家子都不在家。

我面不改色地撒谎道: 不好意思，我是花花的班主任，想来看看她，请问他们现在在哪?

老太太叹了口气，在东街的医院呢，该死的人贩子，丧良心的畜生……

她一边嘟嘟囔囔地骂着，一边手提着垃圾袋往楼下走。

我刚迈出脚步，铃铛就开始在我怀里挣扎。

它尖叫道: 花花肯定受伤了，她肯定受伤了

我拍了下它的脑袋，别动，我现在带你过去。

你现在情绪不要那么激动，本来没有按照规定时间进入往生门，你的灵魂就已经很脆弱了，再蹦跶你要灰飞烟灭了。

铃铛的情绪一激动，它周身的灵体就开始涣散。

它不满地冲我呲牙，你凭什么打咪，花花都没打过咪。

我懒得应付它不痛不痒的骄纵表现。

打了辆车赶往医院。

6

我拎着水果和鲜花站在病房门口，水果篮子上面站着铃铛的魂魄。

它焦急地想往病房内看去。

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个满脸疲惫的妇女，在看到我的时候，她愣了一下。

迟疑地问道: 你是……

花花的老师，你好你好。

我顶着压力含糊地编了个身份，没说是哪一科的老师，应该不能见过所有科目的老师吧。

所幸，林母没有说什么，自从孩子出事后，来看望的人很多，她没有精力去一一对应哪些人是谁。

毕竟她自顾不暇。

那请进来吧，她现在醒着。

门打开，铃铛比我先一步溜进门中，速度快成了残影。

眨眼间，它就从水果篮子上跃到了花花的病床上。

林母道: 宝宝，老师来看你了。

我有些担心病床上的小女孩会拆穿我的身份，然后被当作心怀不轨之人，非常狼狈地被赶出医院。

将水果篮子放置在桌面上，我就把目光放在了花花身上。

只见她从头到尾没有抬头，呆愣地坐着，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有回应母亲的话。

铃铛焦急地围着她喵喵叫，像以前一样用脑袋去拱她的手。

只是这一次，它的灵魂穿透了花花的手，无法触碰到。

它翻身露出肚皮在床上打滚，上蹿下跳地环绕着她。

但始终没能得到回应，还搞散了不少灵体，让它的身子更透明了。

我上前装作给花花整理被子，制止了它的动作。

铃铛激动地在我掌心扭动，它尖叫道: 花花不会说话了她一定是不会说话了

她跟剧本上写的一样，我没有改变她受到的伤害，都怪我，我应该再拖延更长时间。

铃铛眼泪大滴大滴往下落，像流星一般转瞬即逝，在空中化为了尘埃。

花花似有所感，她缓慢地抬起头，一双没有光泽的眼睛茫然地环顾四周，最后定格在我身上。

铃铛在我臂弯间伸出爪子去够，嘴里不断喵喵叫着。

像是撒娇又像是委屈。

医生说是受到的刺激太大，她封闭了自我，不愿意讲话。

她的腿没有受伤，但不知道为什么，走不了路。

我看向病房内，即便触碰不到彼此，铃铛也依旧乐此不疲地陪伴着花花。

用她们平时相处的方式，过着最后相处的时间。

7

到了要离开的时候，我正打算带走铃铛，却被它一溜烟躲开了。

我不走了。

它跳到窗台上，淡淡的灵魂被夕阳的余光穿透，树叶投射下斑斑点点的影子，在它身上点缀着。

它说道: 人的世界太危险了，花花过得不好。

咪再努力，也没办法撕毁那该死的人生剧本，所有的一切都还在照着原本的轨迹走，一丝一毫都改变不了。

我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个跟空气说话的神经病，于是没有插嘴，就这么看着它。

人的命运确实难改，光有外力不行，还得看当事人，当事人不下定决心，不褪一层皮，是难以改变自己命运的。

大部分人都只能被书写好的命运推着往前走。

我忍了忍，还是无奈开口道: 可是你留在这也帮不上忙，你触碰不到现实世界的任何东西。

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消失。

铃铛激动道: 但咪至少能陪着花花。

如果那些坏人再来，咪散尽灵魂，哪怕能起到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作用，也比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跟花花分开的好。

它说道: 你们人嘴上说着有坏人找警察，可是真的遇到了，警察只会说伤害不够。

我猜它说的应该是花花被猥亵的事情。

事实上，我很理解铃铛迫切想要留下来的心理。

花花人生剧本中，给她造成重大打击、导致她今后人生悲剧的每个人，都还活着。

他们都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但降临在花花身上的罪却丝毫没有减少。

在未来铃铛无法陪伴的岁月里，她还得独自一个人淌过那些苦水。

不断重拾希望，不断被打碎希望，不断绝望，再到最后认命，强行达成她人生的美好大团圆结局。

我非常想知道往生门后到底是谁写的缺德剧本，这种遭罪的人生分给救过人的小猫是什么心理。

让人从绝望中脱胎换骨，彻底摆脱动物性转化成人吗?

恕我直言，当人真没什么好的。

我没有什么举动阻止离开的铃铛，强硬的手段会让它的灵魂受损。

它本来就虚弱得随时都能消散，再用稍微强硬的手段捕捉，没准没等进往生门就灰飞烟灭了。

我将目光放置在病房内的花花身上。

她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呆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只有眨动的眼睛还能感觉到她的鲜活。

8

困住铃铛的是花花。

那困住花花的是什么?

是猥亵她的亲戚，还是被捕获的绑架犯，亦或是都有?

接下去的几天，我都会上门找花花，我知道我不需要特意去找铃铛，它总会出现在花花身边。

即便它知道自己死了，但它依旧乐此不疲地叼着从外面捕获回来的东西，放到花花身边。

要么是落叶，要么是被焚烧后的纸钱，要么是老鼠……的魂魄。

我非常无语地将老鼠魂魄从它嘴下扒拉出来。

它不满地道: 这是咪打猎来的猎物，人，你拿走干什么。

我说道: 这是我的客户。

老鼠瑟瑟发抖地窝在我手心。

虽然它活着的时候我也挺讨厌它，但它死了就是我的业务了。

这种食物链相互啃咬的事情发生得挺多的。

毕竟每天晚上排队投胎的队伍里都有很多在彼此食谱里的动物，我处理起来都有些习以为常了。

今天我带来了一个铃铛。

在摇晃着发出声响的时候，原先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的花花突然眨了下眼睛。

她慢半拍地挪动脑袋，看向我，或者说是看向我手中的铃铛。

这是我从铃铛脖子上挂着的铃铛获得的灵感。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带来，没想到真的有效果。

林家父母惊喜地看着女儿的反应。

在旁边不断地嘘寒问暖，但始终得不到花花的回应，她像是着了魔一般，盯着我手中的铃铛。

我伸手递给她，想要吗?

花花伸手，但没有说话。

我没有放到她手心，说道: 花花，你不说话我不知道你想不想要，可以告诉我吗?

花花没有开口。

但随着僵持的时间拉长，她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焦灼，想要伸手抢夺，像是我拿走了她非常宝贵的东西。

铃铛扑到我身上，给她给她啊，人，咪用老鼠一家子跟你换铃铛。

但我始终没有给她。

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说辞。

花花焦急地张嘴，但吐不出声音。

我放慢语速，加重了想这个字。

想。

花花费了很大力气，才慢慢嚼出一个字。

林家父母瞬间红了眼眶，这是这么多天，花花说的第一句话，虽然只有一个字，但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希望。

我将铃铛放到她手上。

铃铛从我身上跳下，气愤道: 人类，你给得太慢了，咪不会给你抓老鼠了。

它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铃铛的声音。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病房内，一下又一下，敲击在铃铛的心间。

它转过身，透明的魂魄蹦跶在花花被子上，跟随着铃铛的声音，有节奏地摇晃着尾巴，摆动着活泼的姿势。

它会一下窜到床尾，又一下爆冲到花花身上，坐在花花肩膀上安分了片刻，又开始跑酷。

铃铛的声音，像是刺激到了它愉悦的点，成了它奔跑的伴奏。

林母擦着眼泪说道: 那是我们家猫最喜欢的玩具。

铃铛一响，小猫就会知道宝宝在找它，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立刻跑到她面前。

她们的感情很好，我们找宝宝的时候，发现猫猫也不见了，发了寻猫启事也没人找着。

花花摇了很久的铃铛，最开始铃铛放到她手上的时候，她的眼睛亮亮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眼眸逐渐暗淡。

最后盖下了铃铛，看向了窗外。

无论是树梢上还是窗台上，都没有那小小的影子。

那是它听到声音，常常会出现的地方。

铃铛摇晃着尾巴，惬意地趴在花花的腿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但花花看着窗外，始终没能等到它。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