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刀枪不入

六岁时风筝挂树，他逼我爬梯子去取。

又在树下对我张开手臂: 跳下来，爸爸一定会接住你

我跳了，下一刻小腿摔断。

他冷眼看着我扭曲着腿小腿哭嚎:

我叫你去死你也去吗?以后还要轻易相信别人吗?

七岁学游泳，他直接将我推进深水区。

在我濒临溺亡才将我捞起，转头对围观者炫耀。

看，潜能都是逼出来的

大学毕业典礼当天，他当众播放我男友的出轨视频。

爸爸教你大学最后一课男人是最不可信的，不要被表象迷惑

可监控拍到，是他雇人不断勾引我男友。

为什么?我无力地质问他。

灿星，爸爸只想让你在社会上刀枪不入。

多年后，他确诊重疾。

疼得蜷缩在病床上求我给他用进口止疼药。

我拔掉了他的止疼泵。

爸，疼才能激发身体的修复潜能啊

1

大学毕业典礼这天，整个会堂人声鼎沸。

校长拨穗完毕，老师们发言结束后。

同学们都在相互合影、寒暄。

本在播放学校环境幻灯片的大屏幕上，却忽然猛地切换。

先是一串我和男友宋城的亲密照，随后是一段高清的、未经任何处理的视频

画面里，宋城在酒店套房，正低头亲吻一个同样衣衫不整的女人

一幕幕清晰无比，角度刁钻。

像一个炸弹，在会堂炸开

所有人都惊呆了，随后哗然一片。

我正穿着毕业服，画着精心打扮的妆容。

却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那些不堪的画面，反复冲击我的视网膜。

众人精准看向我，眼里有戏谑，有惊愕，有同情。

而宋城早被众人的指点惊得落荒而逃。

我爸，就在这会儿出现在礼堂门口挡住了他。

他的声音冰冷无情，像是自带了扩音器。

郑灿星，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选的男人你自以为是的爱情。

爸今天送你的毕业礼物，就是给你上大学最后一课爸爸看人不会出错，你带他回家的那天我就知道是这结果

宋城猛地回过神，脸色铁青。

郑灿星，你爸就是个变态是他陷害我

他是故意的，故意在今天这个日子

我在众人的目光中几乎抬不起头，小声地哀求我爸。

爸，我求你，先走吧今天是同学们的重要纪念日。

我爸嗤笑一声。

怕什么，有错的又不是你，爸爸教你看清宋城的虚情假意，看清所谓爱情的脆弱不堪这点挫折都受不了，怎么进入社会?

你应该昂首挺胸地走出去，继续拍你的毕业照。

我的脸上像是有火苗在撩动，嘴里有血腥味，终于眼前一黑。

2

恍惚间，我好像又回到了六岁那年。

我爸奉行挫折教育和狼性教育。

那天我的风筝挂在了树上，爸爸取了梯子。

眼神扫过树上的风筝，锁在我的身上。

灿星，上去

我仰头看着那高度，根本挪不开脚。

爸爸，太高了……我不敢

可爸爸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高?这点高度就怕了?自己放上去的，就该自己去捡

等我终于爬上二层楼高的树枝，拿到风筝。

爸爸抽走了梯子，张开了双臂。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近乎亢奋的笃定。

好

灿星，跳下来，爸爸会接住你只管跳

我以为他的双臂是可以信任的港湾。

朝着那双手臂，跳了下去

可紧接而来的是骨头断裂的脆响。

剧痛在小腿间炸开，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而爸爸走上前来，蹲在我旁边。

他没有抱我，也没有慌乱，俯视着我因为剧痛扭曲的脸。

灿星?疼吗?

我痛得浑身抽搐，说不出话，只能哭着点头。

可下一刻，他伸出的手不是扶我。

而是用手指重重戳在我扭曲的断腿上。

啊

我叫你跳你就跳?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那我叫你去死你也去吗?啊?

他死死盯着我布满泪水的眼睛。

你以后，还要这么轻易地相信别人吗?

嗯?记住了吗?

每一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我身上。

极致的剧痛和爸爸的质问交织在一起。

此后多年我经常梦回那天。

我记得那年醒来也是在病房。

爸爸这会儿也坐在我的床边。

郑灿星，你太让我失望了，不过戳穿男友的丑事，也值得你气急攻心晕倒?

我教了你这么多年，你就这点承受能力?

我要你牢牢记住这大学的最后一课。

牢牢记住

又是这话。

那年消毒水的味道比现在刺鼻。

爸爸盯着我打了石膏的腿。

郑灿星，牢牢记住这个疼，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吗?这个世界除了你自己谁都不要信，包括我

我那时根本不懂为什么连爸爸都不能相信。

可看见他坚决的眼神，只能怯怯地含泪点头。

回过神，我爸这会看我和当年一样。

长大后我才知道那是像看作品一样隐隐的得意和骄傲。

爸，为什么?宋城找到了证据。

我不甘心地质问他。

那些接近宋城的女人，收了你的钱。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过程不重要，灿星，结果就是你找的男人，背叛了你

爸爸看人很准，我没有阻拦你，就是为了今天

用手段论证他的正确，是他惯用的手法。

爸，我知道了。

我无力争论，争论并没有用。

因为妈妈那样做过。

3

腿摔断后，妈妈心疼地哭诉。

孩子都这样了，你的歪理邪说能不能收一收?

这是你的亲女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郑国栋对她的眼泪视若无睹。

要她像你一样成为一个只会哭的废物吗?她得成为一头狼，才能在残忍的社会生存。

而后来发生的更是彻底击垮了妈妈。

回宿舍之后，几个舍友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见我回来，她们有些欲言又止。

灿星，你还好吗?

我们等你吃顿饭，就各回各家了。

舍友很默契地没有提今天会堂的事，可我早已在手机看见。

这件事火了，连带着我们学校，都被网友架在火上烤。

网友骂宋城，也骂我，骂学校。

多大的人了，打脸也别在毕业典礼上吧。

代入同届毕业生，恶心死了，真是晦气，男的是渣男，女的也有病。

是他爸爸公布的?这爸爸也真是不分场合……

校风太差，丢人，出来的学生人品能有多好?进了社会又是渣滓。

学校紧急公关，想将此事带过。

可那些照片和视频还是像疯草一样四处生长。

那天，学校还特邀了一些当地公司来校园支招聘台。

以帮毕业生找工作，很多毕业生都暗地骂我。

我携带着毕业典礼出轨门的女主臭名，结束了五年的学业。

走到哪儿，仿佛都有人在看我。

饭局上，我头一次喝了一整瓶酒。

辣的我眼泪直流，敬毕业，我干了。

等我摇晃着坐下，却忽然看见了我爸。

他脸色很阴冷，拉着我的手就走。

舍友们低着头喊了声叔叔，他却头都没抬。

走到门口，又停顿下来，提高了音量。

我教过你，摈弃无用的社交，那几个。

三个是贫困县的，两个是千里之外的。

本地的就你一个，郑灿星，有这个时间，你不如多睡一会儿健康。

我不敢看舍友们青黑的脸，眼里都是祈求。

爸，你别说了别说了

可他还在继续。

那点流言蜚语算什么?值得你醉酒?网络上都是一帮愚蠢的人。

你要记得自己是一匹狼，要越挫越勇。

这次就当是你迈向社会的考验

我红着眼眶看向舍友们。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来。

随后逃命似的出了门。

其实这五年，室友也或多或少能感觉到我爸爸的严厉。

我性格沉郁，待人有种疏离感，也就只有舍友能说上话。

以往她们都很包容我，如今，真的要彻底散了。

毕业赶上梅雨季，大雨噼里啪啦打在我脸上。

我爸出来将我拉进车里。

我竟然又体会到了那种窒息感。

七岁那年的窒息感。

4

那年暑假，爸爸带我去游泳。

他目光扫过旁边在儿童池小心翼翼拖着孩子身体的家长。

我以为他也会这样，将我拖出水面，像呵护珍宝一般。

可他语气轻蔑。

灿星，看到没有?那些被捧在手心里的，都是废物，一辈子也学不会真本事

他的手掌按在我紧绷的肩膀上。

真正的本事，是直面恐惧是绝境求生像狼王一样。

灿星，跳下去

我看着蓝色泳道，小腿上的旧伤忽然开始隐隐作痛。

爸爸，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我本能地往后缩，他眼底涌现出暴戾。

废物

说罢，他猛地扬起手，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向我的后背。

我甚至来不及惊呼，就跌进了那片成人泳池。

从开始的拼命挣扎到下沉，每一秒都被拉长。

直到我再也无力动弹，才被蛮横地拉出水面。

我不断地呛咳着，喉咙有血腥和泳池水的咸腥味。

溺水的感觉，真难受

头顶却是爸爸洪亮甚至带着炫耀的声音。

他转动着手表。

潜力这东西，就得逼你看看这分钟，扑腾得多有劲这水性，天生的。

旁边惊魂未定、看傻了的救生员走远了，才开始破口大骂。

爸爸只是没听见一样使劲拍着我的后背。

好了吗?再来一次

我是被游泳馆长带走的，他将我和爸爸请了出去。

并警告他这种游泳教学是不对的。

可爸爸只怒骂他们愚蠢，说他们只是想卖课。

爸爸换了一家游泳馆，将我不断地推进深水区。

他告诉我，那些乱七糟的泳姿没有用。

真正掉水里，只有会踩水才能保命

爸爸都是为了你好。你能明白吗，灿星?

我不敢不点头，那年我学会了游泳，可紧接着我因为肺炎。

烧到 40 度，住了一个月的院。

妈妈哭着和爸爸吵了一大架。

爸爸怒骂妈妈学历低，不会育儿。

他说软绵绵的花朵怎么能抵挡社会残酷的风雨。

郑国栋的女儿郑灿星必须成为狼

也就是那天，爸爸打了妈妈一巴掌。

妈妈终于崩溃，可她带不走我。

离开的那天，她心疼地抱着我不断地说对不起。

爸爸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侃侃而谈，我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学会游泳。

皆是因为他的潜能激发

这样的事不断地发生。

初中运动会前夕，我第一次生理期。

小腹刀绞般坠痛，虚弱地告诉他。

我参加不了明天的女子三千米跑步。

可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我苍白的脸。

不要找借口，这点痛都忍不了，以后能成什么事人，就得对自己狠一点，明天必须站到跑道上，爬也得爬完

第二天，他来参加运动会，目光紧逼我站在了起跑线。

可每跑一步，都像踩刀地一样，最后晕倒在跑道上。

醒来的时候，校医叹气。

生理期痛经还跑 3000，不要命了?

爸爸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这点疼都过不去，以后更大的风浪怎么办。

我家灿星骨头硬得很，扛得住。

若是反抗他，就会有更严重的惩罚。

高考结束后填报志愿前，他问我想去哪。

我鼓起勇气说了梦寐已久的外地大学，他听后不动声色。

却转天将我锁在房间整整三天，只给水。

灿星，你自己填还是我帮你填?

你以为你翅膀硬了，六百多分，飘了?

这五年，必须在我眼皮子底下学医。

我清晰地记得那天饿得头晕眼花。

他将米饭放在我面前。

看着我脸色苍白手指颤抖地填他勾好的医科大学。

末了关了电脑还嘲讽地开口:

也就这点骨气，才饿三天，之前还跟我谈外地学校梦想?呵呵。

这么多年我将你打磨成这样，最适合当医生。医生社会地位高受人尊敬，这才是硬本事，潜能就该用在利刃上

拽着我回家后，他坐在沙发上眸色混着黑暗。

郑灿星，爸爸只想让你的人生，避免伤害。

你是我的女儿，我只想让你刀枪不入。

可他不明白，我人生最大的伤害是来自他。

他没看见我狼狈湿透的模样。

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那时我精心准备了三个月的简历和一沓资料。

随后轻飘飘地撕成了两半。

换个公司，这家，你不适合

去医院实习，或者继续考硕士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