拴狗办法

一个爸爸白天出现，一个爸爸夜里过来。

还有一个，承包了每个周末。

他们瞒着妈妈，让她以为他们是同一人。

他们还欺负我傻。

被我撞破后，告诫我:

小弱智，你眼睛看花了。

记住别跟别人说，要不然人家要笑你傻。

我心里不服气。

骗谁呢他们明明是三胞胎

在他们和坏阿姨策划着。

要破坏妈妈最重要的画展时。

我还是忍不住担忧，告诉了妈妈。

我以为妈妈会哭的。

可她却只是蹲下来掐了掐我的脸:

番番，你要记住。

不同的狗，得用不同的拴法。

1

妈妈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就像她每次面对爸爸时一样。

可我记忆中的妈妈，其实是不爱笑的。

为此，我还问过奶奶，妈妈长得跟仙女似的，为什么总不笑呢?

奶奶叹一口气，说: 她心里，装着苦呢。

我点点头。

妈妈吃过的苦，我是知道的。

她当初一个人挺着大肚子被海浪拍到岸边，衣服全是湿的，身下的沙子也都被她流的血染红了。

奶奶把她救回去，人是活下来了，可肚子里的娃娃却彻底没了。

那时候，我恰好出生没多久，奶奶就把我放到了她的床上:

呶，这娃是我从公厕捡回来的，大概是哪个学生仔不懂事，偷生的。

以后，你就给她当妈吧。

奶奶后来告诉我，妈妈原本是不大乐意的。

可是我突然傻呵呵地抓住了她的手指，还冲她直乐。

奶奶笑说: 你这丫头，唯一的聪明都用在给自己找妈上了。

我深感认同。

因为自那以后，我就用上了妈妈给取的名字，成了她的女儿。

我们在小渔村度过了平静的六年。

直到去年，奶奶病逝。

妈妈才带着我来到了这座繁华的城市。

她拉着我去了个非常漂亮的商场，然后偶遇了刚巧去视察工作的一号爸爸。

慈歆?你这几年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一号爸爸似乎很激动，冲过来就握住了妈妈的肩膀。

妈妈瑟缩了一下，紧紧地牵着我的手: 先生，我们认识吗?

一号爸爸面色一僵，随后又笑了:

慈歆，你还在为那件事生气?

不至于吧，一个玩笑而已啊，有必要消失这么久?

妈妈推开他的手: 抱歉，我六年前出过意外，记忆损伤，所以我根本不认识你。

失忆……一号爸爸喃喃着，目光在妈妈脸上停了很久，最终竟露出了个古怪又复杂的表情来。

妈妈怯怯地问他: 先生，现在可以请你让开了吗?我要带女儿去买冰淇淋了。

一号爸爸好像这会儿才注意到我。

女儿……你竟然真的生下来了……

他看着我的眼神并不友好，像是嫌弃我，又不能做得太明显那样。

所以，他选择了忽视我。

他不由分说地拉住妈妈的手: 慈歆，你听我说，你是我女朋友，但是六年前出了点事，之后你就不见了，现在跟我回家，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妈妈睫毛颤了颤: 那，你是番番的爸爸吗?

一号爸爸抿抿唇，有一丝不情愿在他脸上飞速划过。

但是最后，他还是笑着点了头: 对，我是。

就这样，我和妈妈被带到如今住的别墅里。

当天晚上，我因为认床睡不着，妈妈就抱着我到小花园散步，隐隐约约间，有几道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

妈妈停住脚，把我拉到树后，对我比了个嘘的手势。

2

夜里很安静，我可以听到不远处的对话，就连他们手机对面的女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睿涵哥，你确定郭慈歆失忆了?还生了那小野种?

嗯，我今天让医生检查了，她的颅脑有损伤痕迹。

哈哈，那可太好玩儿了，睿涵哥，你把她接回去，是不是要继续我们六年前的游戏啊?那我可得赶快回国看好戏。

对啦，睿庭哥和睿澄哥在吗?

莎莎，我们在。两道相似的男声响起。

以前的那些整蛊现在都过时了，如今她失忆，睿庭哥也没法再用被绑架为由骗她出海……

对了，她还会画画吗?真没想到，她以前的那些画作还挺挣钱，还让我涨了不少粉丝，那些人经常催我画新的，她要是还能画，你们就继续把她作品拿来给我。

你们怎么不说话?不会是心疼了吧?

几道男声沉默了数秒，才陆续响起:

怎么会，郭慈歆就是个玩坏了的玩具，随时都可以扔。

丽莎你别多想，我们三个只在乎你。

我们还不知道郭慈歆能不能画，明天再问一下。

好耶我们先订好初步战略，还是跟以前一样，别让她发现你们是不同的人，不过你们现在比较出名，不像以前那么好瞒了。

这个你放心，我会找理由把她软禁在别墅里。

嗯，睿庭哥办事我最放心，爱你们哟。

我们也爱你。

……

电话讲完，那边的人原地站了一会儿，有谁说了句走吧，之后脚步声就朝着另一个方向远去了。

他们说的话我大多听不明白。

我抬头问妈妈:

什、什么、什么是整蛊?

妈妈虽然不常笑，可她总是很有耐心地回答我结结巴巴的问题:

整蛊啊，就像是故意装穷装病，骗走你身上一个月的生活费啊。

又比如，假装被车撞了，又把你捐献出去的血倒进厕所里啊。

还有，在你最重要的比赛当天，谎称被绑架了，让你带上千辛万苦才攒起来的奖金，去海上交赎金，结果，你被坏蛋推进了海里，他却陪着真心喜欢的人，盗用了你的参赛作品……

我听得有些生气: 太、太过分了

妈妈像是在回答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确实很过分呢。

所以，让他们付出些代价，不过分吧?

3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有三个爸爸。

只是觉得爸爸很奇怪。

白天的时候喜欢听钢琴曲、看黑白电影，就连读的书，都是什么什么诗集。

到了晚上，他又变得喜欢听很吵的摇滚乐，还喜欢玩赛车游戏。

周末的时候，他又总爱捧着一大堆财经杂志在看，什么音乐啊、游戏啊，碰都不碰一下。

不过妈妈也很奇怪。

刚住进别墅的一个月，妈妈不怎么跟爸爸说话，总是怯怯地打量着他。

后来，在妈妈有一次失手把水杯泼到爸爸裤子上。

一边道歉一边给他擦拭后，爸爸粗喘着将她抱了起来，二话不说就走进了卧室。

我担心妈妈，正想过去救她，就看到她从爸爸的臂弯里探出脸来，朝我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别怕。

那时候，我隐隐约约就猜出来了，妈妈应该什么都知道，而且正在进行什么计划。

那我就乖乖地，别给她添乱好了。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有之后的无数次。

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但我总会听见爸爸沙哑的低吼，以及妈妈细细的哭声。

所以我一点都不喜欢爸爸。

我甚至想让他彻底消失。

当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妈妈时，妈妈愣了愣，随后严肃地对我说:

番番，高明的猎手，会在实力不足以和对手硬碰硬的前提下，先把自己伪装成猎物，然后一步步把对方引向陷阱。

妈妈现在就是这样的猎手。

起初，我还听不懂妈妈的意思。

可是看着看着，我就渐渐明白了。

妈妈会在白天陪爸爸听音乐读诗。

妈妈就睁着那双漾满秋水的眼眸，崇拜地望着他: 睿涵，你写得诗好美。

她给爸爸的每首创作都画了一幅图。

爸爸喜欢得很，妈妈每画一张，他就收走一张。

到了夜晚，妈妈会坐在爸爸边上，和他一起玩赛车游戏。

她总能和爸爸维持好久的势均力敌，然后输在即将结束的时刻。

在她陪爸爸去了一趟盘山公路玩实战赛车以后。

爸爸看她的目光里就出现了从前没有的欣赏。

周末那两天，妈妈又化身最佳倾听者。

她会安安静静地捧着一杯花茶，坐在爸爸旁边，听着他大讲特讲那些我听都没听过的什么率什么值。

这时候，她的话不多，但偶尔接上的几句，恰好就是爸爸想要的。

我听到爸爸低叹: 慈歆，真没想到，跟我最同频的，竟然是你。

妈妈捂着嘴笑: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老婆吗?我们本该同频的，还是说，你骗了我，其实根本没有想过要娶我?

爸爸一滞，随即放下书，打横一捞就把妈妈抱了起来:

小坏蛋，又在胡思乱想，看老公怎么罚你。

他们打打闹闹地去了房间。

我跳下椅子，捡起了被爸爸乱丢了一地的书。

妈妈已经够辛苦了，我得帮她分担家务。

4

我猜妈妈的计策应该是成功的。

白天的爸爸开始给妈妈送各种名贵珠宝，有一条祖母绿的项链，他说花了五百万。

到了晚上，他又热衷于给妈妈转账送现金红包，他每赢妈妈一局，就会给她转账 9999。

妈妈陪他去跑盘山公路那次，他直接把一张银行卡的余额全转给了妈妈。

周末的时候，爸爸喜欢给妈妈送股份房产之类的东西。

那天，我看到妈妈在收拾房本，数一数，竟然有两位数那么多了。

除了越送越多的礼物，爸爸回来得也越来越频繁了。

连带着对我这个从来不开口说话，被确诊为自闭儿的小智障，都和颜悦色了不少。

有时还会给我带好吃的小蛋糕。

这种日子偶尔会给我一种错觉。

好像我也和其他小朋友那样，拥有幸福的家庭，以及爱我的爸爸妈妈。

可这美好的错觉，很快就被现实打破了。

妈妈生日那天，爸爸早上出门前还说过会来陪她一起过。

她烧了一桌的菜，从傍晚等到深夜。

爸爸却一直都没有回来。

妈妈拿出手机，翻看了一个网红博主的更新照片。

我探过头去，看到了九张照片和一行字:

回国，好哥哥们都来接我啦，今天要嗨到底哦。

虽然照片上的男人只有背影，我还是觉得特别熟悉。

妈妈什么也没说，把一桌子的菜全倒进了垃圾桶。

爸爸是第二天早上才回来的。

他手上拎着蛋糕，脸上挂着歉意的笑:

对不起，昨晚突然碰到很难缠的客户，通宵了一个晚上才搞定。

妈妈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爸爸有点尴尬，他把蛋糕推过来: 吃一点吧，特意给你买的。

妈妈盯着蛋糕看了一会儿，轻轻打开包装盒，指着那明显缺了一角的蛋糕笑道:

看来有必要投诉这家店了，怎么可以偷吃客户的蛋糕呢?我看看电话是什么……

爸爸握住妈妈的手: 慈歆，我想起来了，可能是我拿错了，等我过去给你换一个。

不用了，妈妈笑意很浅，反正生日已经过了，本来也只是为了个仪式感。

爸爸蹙着眉，表情已然不高兴: 你在跟我闹脾气?

妈妈把手抽出来: 哪里，你想多了。

可她的双眼却在以极快的速度泛红，还晕出了点点水光。

爸爸沉默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

是我的错，慈歆，你想要什么，我给你补偿。

妈妈思考了一会儿: 给我办个画展吧，我很喜欢画画。

爸爸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下来。

或许办画展对他来说，是件极其简单的事儿。

妈妈总算露出了笑模样，爸爸松了口气:

你呀，就是爱撒娇，我答应了你要过生日的，昨天没过成，今天给你补上，我们去外面吃——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

他看了一眼信息，面露焦急: 慈歆，公司有急事，我得赶快过去……

去吧。妈妈摆摆手，那边更要紧。

爸爸走后，妈妈的目光变得很冷。

她盯着蛋糕看了很久，忽然叉下一块放进嘴里。

呕——

几乎下一秒，妈妈就难受地吐了出来。

妈妈

她用手势阻止了准备奔过去的我。

我没事。

她仰起脸，面若寒霜。

我只是在提醒自己，过期的蛋糕，有多难吃。

我遥遥望着妈妈苍白冷凝的脸，心里难受极了。

5

那天晚上，妈妈早早就睡下了，没有等爸爸回来。

我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迷迷糊糊听到窗外有人说话，便打开阳台门走了出去。

我的房间正下方就是小花园，此时的花园里，有三道人影正坐在景观石凳上。

他们面前的石桌上放了个手机，话筒中正在传出尖细的女声:

我不管，你们不可以给她办画展，她之前的画作都已经是我的了，现在再摆出来，会让人看出问题的

三个人短暂沉默着，没有立刻应答。

电话那边顿了顿，换上了更娇嗲的声音:

哥哥们，我又想了想，这个画展也不是不能办，画展当天你们把她的画都换成我那些已经发布过的，她不是想出名么，那就满足她一回。

而且我还有个想法，你们在画展那天跟她坦白身份，我要她一面被骂抄袭狗，一面还得思考女儿到底是哪个人的种，嘻嘻……到时候，她的表情应该会很有趣吧，哈哈哈。

三人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叶丽莎便继续蛊惑:

我的好哥哥们，你们别被她那样子迷惑了，我早就说过她就是个捞女拜金女，以前就是故意装人淡如菊，你看现在失忆了，立马本性暴露啦。

你们也千万别觉得愧疚就想给她补偿，当年咱们确实把她骗到海上去了，可不是早就让那些小混混撤了嘛，就是吓她一下，又没抢她钱又没害她人，是她自己这么多年玩消失，跟你们又没关系。

要我说，郭慈歆这六年指不定就变得跟那公共插座似的，谁都能用呢

你们说是不是啊?

这些话让我出奇愤怒

奶奶在世的时候跟我说过，妈妈被海浪冲到沙滩上时，手脚都绑着绳子，浑身上下都是被人殴打过的伤，甚至肚皮上都留了一个青紫的鞋印，可以想见那人是多么用力地踩在她的肚子上，生生把宝宝给弄死了……

我心里烧出一团火，一没留神，踹倒了花盆。

底下的几人同时抬起头来。

于是，我看到了三张一模一样的脸。

他们的表情如出一辙，先是慌乱，而后很快镇定下来，对视一眼，就往屋里走，看来是要上来找我了。

我跑回房间，从柜子里拿出把水果刀，悄悄藏在了背后。

我冷冰冰地盯着门板时，电话手表亮了起来。

是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