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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之时》火爆上线啦!这本书耐看情感真作者“算了不安全”的原创精品薛安冽冬主人精彩内容选节:!薛安是听雪阁里唯一一个女她本不叫薛巷子里的姐喊她小包六岁那她跟着姐姐去逛姜城一年一度的花灯姐姐告诉花灯节街上的贵人往往也不吝啬于几个铜若是运气得了几块碎银可以连着吃一个月的肉包薛安没有吃过肉包但她闻巷子里曾有个小瘸偷偷拿过街头马大爷的包偷到以后他拼命地往嘴里生怕被巷子里的其他孩子抢结果吃着吃忽然眼睛突捂着喉咙挣扎...
主角:薛安,冽冬 更新:2025-07-10 07:5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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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不叫薛安。
巷子里的姐姐,喊她小包子。
六岁那年,她跟着姐姐去逛姜城一年一度的花灯节。
姐姐告诉她,花灯节时,街上的贵人多,往往也不吝啬于几个铜板,若是运气好,得了几块碎银子,可以连着吃一个月的肉包子。
薛安没有吃过肉包子,但她闻过。
巷子里曾有个小瘸子,偷偷拿过街头马大爷的包子,偷到以后他拼命地往嘴里塞,生怕被巷子里的其他孩子抢了,结果吃着吃着,忽然眼睛突起,捂着喉咙挣扎了几下,没了声息。
姐姐说,他被噎死了。
还是追来的马大爷扛了他,埋在了郊外的一棵树下。
薛安还记得,那肉包子很香很香。
花灯节的人很多。
她捏着姐姐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穿梭。
姐姐拿着一只破碗,对路过的行人露出讨好的笑容,果然有人将铜板扔进了碗里。
她们一直走,路过了一座花楼,那花楼特别好看,张灯结彩的,还有许多漂亮的姐姐在楼上向她们招手。
薛安觉得她们特别热情,于是抬头怯生生地对她们一笑。
哟这是鸡窝里飞出了一只金凤凰?
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一摇一摆地走到她们面前,抬起薛安的下巴: 好一个美人坯子
姐姐防备地挡在了薛安面前。
那女人咯咯一笑,道: 别紧张呀,这是你妹妹?又低头看了看姐姐手中的破碗,可怜见的,这样的美人,怎能埋没在乞丐堆里?
姐姐不理她,牵起她的手,只说: 我们要走了。
女人一扭腰,拦住她们的去路: 把她给我,五两。
薛安感觉到,姐姐拉着她的手紧了紧。
你也别想不开,难不成跟着你讨饭就能有什么前途?还不如做我们楼里的姑娘,起码娇生惯养呢女人从腰上解下一个荷包,扔进姐姐的碗里。
姐姐的手倏尔一沉。她缓缓低头,看了看碗里香气扑鼻的荷包,又看了看薛安。
薛安也看着她。
然后,姐姐松开了牵着她的手。
小包子,你留在这里。姐姐一字一顿地说,以后,每天都可以吃肉包子。
薛安问: 姐姐为什么不留下?姐姐也一起吃包子。
姐姐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女人有些不耐烦地啧了啧嘴,将她从姐姐身边扯了过来: 废话少说,钱货两讫
薛安被她扯了一个踉跄,一边往楼里走一边回头哭着道: 不,姐姐一起,姐姐也吃包子
姐姐站在原地,咬着唇,死死地瞪着她们,直到薛安即将踏入花楼的门槛,她忽然跺了跺脚,将碗里的荷包扔向了女人。
不卖了我不卖!她急急地冲上前,拍开了女人抓着薛安的手,银子给你把我妹妹还给我
那女人揉着手,似是没想到姐姐会变卦,好一会儿才冷笑道: 这可由不得你
姐姐脸色一白,将薛安往人群推去: 跑快跑别回头
薛安听话地往人堆里扎去,进了人群以后,被人流挤着,不受控制地随波逐流。
背后传来女人的痛呼和姐姐的尖叫。
去把那个丫头追回来啊啊啊啊不知死活的东西,居然敢咬我给我打往死里打
薛安回头,却只能看见穿梭的人群。
她被人流带到了河边。
河边挂着一排花灯,许多人正兴致勃勃地猜着灯谜。
薛安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的身边人来人往,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迷路了,而姐姐,也不见了。
薛安害怕了。
姐姐说,这世道会吃人。
所以他们巷子里流浪的孩子们才要团结在一起,免得被人欺负。
她才跟姐姐出来乞讨了几次,根本不认得回巷子的路。
她想回花楼去找姐姐,可姐姐明明让她快跑,说明那不是什么好地方,更何况……她不记得那个花楼在哪儿了。
她只好蹲下,将自己缩成一团,躲进角落里。
人群的热闹与她无关,她只觉得天地之大,无一处容身之所。
夜已深了,游客却只增不减。
薛安已在角落里待了好几个时辰。
她一脸木然地看着不远处的一个铺子,那铺子的小二正在卖力地吆喝。
各位客官请看,这是我们家最漂亮的一个花灯,谁能猜出我们掌柜出的灯谜,就将花灯送于他
那花灯十分精美,引得众人摩拳擦掌,不过灯谜倒是很难,几十个人上前猜谜,都败兴而归。
薛安觉得有些无聊,正要移开视线,却听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欢呼。
她朝那儿看去。
只见一个白衣少年正从小二手中取过花灯。
那少年年纪不大,十岁上下的样子,头上一支白玉簪子束着发,倒很配那身如雪白衣。
他见小二输了花灯十分懊恼的样子,便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抛给了小二,喜得小二点头哈腰。
……是个好人啊。薛安想。
少年将花灯递给了旁边的人,微微俯身,仿佛说了几句话。
薛安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君子如玉。
她曾和姐姐在墙角偷听过戏班子唱戏,那伶人来来回回地唱着一句: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她问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姐姐挠了半天的头,说可能是在一个陌上的地方有一个叫世无双的公子,长得像玉一样。
她那时是不信的,怎么可能有人长得像玉一样好看呢?
如今,她竟是见到了。
少年身量还不足,脸上的轮廓也不甚清明,但举手投足间却自有气韵,一双眼睛更是灿若星辰。
忽然,他侧过身,朝着薛安的方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霎时间,天地都失去了色彩。
薛安呆呆地望着少年,他已回过身去,可那一抹笑却仍在薛安眼前。
只是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千百年,她的眼中,再无喧嚣的人群,所见之处,唯有点点朦胧灯光中,那个白色的身影。
薛安的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少年的身上。
少年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再次回头,皱了皱眉,视线从人群中缓缓移到了角落。
他看到了薛安,微微扬眉,接着对身边的黑衣男子低语几句。
那人便向薛安走来。
是夜,薛安被带到了少年的面前。
不同于花灯节上的清隽温和,少年的面上一丝表情也无,他问: 名字?
薛安忽地红了脸,窘迫极了,结合平日里的见闻组织了一下措辞,轻声答: 回少爷,没有名字。
带她来的黑衣男子扶额道: 什么少爷,叫主上。
少年摆摆手示意无妨,淡淡道: 既然如此,就叫薛安吧。
至此,薛安有了自己的名字。
也成了少年麾下的杀手组织——听雪阁中,唯一一个女子。
二
听雪阁的日常很简单,就是睡觉和练功。
这种日子,薛安从六岁一路过到了十四岁。
同门都说,她骨骼惊奇,天生就是练武的材料。
她也确实十分努力,不管是修炼还是对打,都力求做到完美。
因为只有在听雪阁排名前十的人,才有资格随侍主上左右。
主上……那个如玉的少年。
薛安已经知道他的名字叫冽冬。听雪阁除了练武,也会安排众人读书认字,以便执行更多任务,冽冬这两个字的写法是她最早学会的。
在听雪阁中,薛安渐渐知晓了许多事。
当今世道乱,他们所在的大周王朝因王族造反四分五裂,战乱间割据势力如雨后春笋,不少枭雄占地为王,冽冬的父亲也是其中一员,他手下统领的姜遥二城有着江南地区最肥沃的土壤,军队强势,百姓安居乐业。
姜遥二城是宝地,也正因如此,常遭他人觊觎。冽冬的父亲身体不好,冽冬总有一日会继任城主之位,届时会有不少人想拉他下马,是以他很早便创立了听雪阁,用以培养暗卫。
老大常说姜遥之外还有别的城市,在战乱之前大家可以随意出游,吃遍天下美食,吃一条街不带重样的。城外也不会满是流寇,到了春日,姑娘们会穿上五彩斑斓的衣裙去踏青,在草地上嬉闹,看起来像是飞舞的蝴蝶。
天下何时才能太平啊……老大用一句话结束了追忆,底下一堆人听得眼馋极了,只有薛安面无表情地将擦剑的手一顿,重新走向了练武场。
这一切都离薛安太远了,她所思所想不过一件事,那就是去冽冬身边。
听雪阁每年举行一次比武。
薛安打了年,从倒数第一,打到前二十。
因她是个女孩,又是同门从小看到大的,大家都对她优待些,甚至还有人日久生情,向她示好的。
但薛安从不给任何人回应,同门之间的交流,也仅限于武艺的切磋。
同门都说,薛安啊,是个心冷的。
年间,她只因老大的一句话笑过一次。
在她将剑横在排名二十的同门脖子上时,老大说: 不愧是主上捡回来的丫头,没给他丢脸。
薛安想,这是自然的,嘴角便牵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冽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听雪阁看众人练武,每次他来,薛安总是铆足了劲练习,将同门打得连连后退,好让他知道自己这些年没有白费。
可他的目光从来都是古井无波,淡淡地扫视一圈,不为任何人停留。
唯一一次他瞥过来,却是在指导她的对手,一句攻她左肋,让她在床上养了半个月的伤。
她却只担心,他会不会记住了自己的笨拙。
于是更加废寝忘食地训练。
同门心疼她,说要不下次大伙让让你,不就一个前十么?
薛安摇头。
若她实力不够,怎能去他身边。
岂非保护不了他,反而让他身处险境?
终于在第九次比武时,她赢了同期的所有人。
那时冽冬已经在位两年。
老大长吁短叹地送她前去拜见冽冬,在分给她居住的院子前停步,半天才道: 有空也回来看看我——们。
薛安点头。
老大从小教她习武,这份恩情,她自然是不会忘的。
老大又说: 邋邋遢遢的,好歹也是个姑娘,这是大伙送你的东西,收着吧。
薛安一愣,看着他递过来的布包不知所措。
老大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直接将包塞进她怀里: 拿去拿去,老子走了。
她呆呆地看着老大落荒而逃的背影,好半晌才打开布包。
包里装着一条火红的……裙子。
薛安将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枕头下。
她从来没有收到过礼物,自然是欢喜的,但更欢喜的是,她终于可以常常见到冽冬了。
三
薛安如愿成了冽冬的暗卫,只因暗卫是守在暗处的,她并不常常接触冽冬,多数时间还是和同组的无影在一处。
无影是冽冬从前在一个闹饥荒的村子里捡到的,在知道薛安的身世后,他感慨: 咱们也算是运气好,居然遇见了主上。这年头人命贱,哪有像主上这样的主子,连他手下的暗卫也能活出个人样。
薛安点点头。
各个势力都会培养暗卫,暗卫多是走投无路之人,或是家生子被拿住软肋或是孤儿,死了不过一抔土,毕竟这种人命最不值钱,大家都心知肚明。
可冽冬手下却有一个完整的体系,暗卫都收编在内,年龄籍贯、有无亲人都清清楚楚,伤了有人治,死了有体恤金发给家人,在这个乱世之中已经是难得的保障了。
冽冬是个好人,薛安一直这样想。
从前她生病都是靠自己扛着,老大是个五大三粗的人,见她脸色发红还以为是她练功练累了,完全不会往生病上面去想。
冽冬却不同,薛安晚上轮值淋了雨,第二天下午再出现时,被他一眼看出面色不对。
冽冬叫了郎中来给她看病,还嘱咐了一句: 下次难受不必忍着。
等郎中时,薛安拿手捧着脸降温,昏昏沉沉中还在想,怎会有冽冬这般细心之人。
暗卫看病不便露脸,郎中到了以后隔着帘子问诊,一搭脉朝薛安作了个揖: 是雪小姐么?草民见过雪小姐。
薛安不知道雪小姐是谁,却可以从郎中的态度中察觉到,她必然是个身份贵重的人。
许是因为冽冬身边从来没有旁的姑娘,所以郎中认错了人吧。
薛安问无影: 雪小姐是谁?
主上的掌上明珠。无影挠挠头又换了个说法,或许用骨中骨,肉中肉来形容更妥当,主上很宠雪小姐,等你回姜城便晓得了。
薛安被送到冽冬身边不过几天便和他一起前往相邻的遥城处理公务,而雪小姐远在姜城,平日里也无人敢提起主子的家事,是以她并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
薛安跟着冽冬两月有余,见过他不怒自威地敲打手下,见过他面若冰霜地杀死刺客,也见过他毫无架子地和百姓攀谈,可她没法想象冽冬宠一个人时,是什么样子。
临要回姜城的前一天,冽冬处理完公务把薛安从暗处叫了出来。
和我一起逛会儿街吧。青年神色自若,说出这句话就像让薛安去杀一个人一样简单。
薛安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杀人她会,可逛街……确实没什么经验。
她换上小厮的衣裳跟在冽冬身后出了门,许久没有大大方方地站在人群之中,一时竟有些恍惚,直到冽冬拿起两个荷包问出你觉得这两个颜色哪个更好看时,她才意识到,冽冬所说的逛街,真的只是逛街而已。
冽冬在闹市买了不少东西,除了饰品、小吃,还有一些新奇的玩意,有的他会询问薛安的意见,若是薛安犹豫,他便直接给钱: 都要。
无影悄悄和薛安咬耳朵: 上次主上送给雪小姐的东西貌似没讨着好,加上临出门和小姐闹了点矛盾……这次他带着你出来挑,许是觉得你们都是姑娘家,爱好会一致些。
薛安点点头。
冽冬买的东西顶得上她一年的工钱,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那位雪小姐在冽冬心里的地位。
只是回到姜城后,薛安依旧没有见到雪小姐。
雪小姐住在城主府内宅,而薛安的护卫范围只在外面,真要到内宅里面当值,得是冽冬挑出来的亲卫才行。
何为亲卫,那是冽冬给予信任,可以将后背交付的人。
四
春去秋来间,薛安跟着冽冬出了许多次任务。
她人长得瘦瘦小小,武功却高,常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也得过几次冽冬的夸赞,拿了一些奖赏。
旁的暗卫得了赏多是趁没事跑去买酒喝,薛安不爱喝酒,她偷偷把钱攒了下来,想在花灯节买一盏顶好看的灯放床头挂着。
她总觉得,花灯代表的是当年将自己捡回家的冽冬。
花灯节就要到了,而薛安也已经在冽冬身边走过了四季更替。
她能感觉到冽冬对自己日渐信任,连无影都说: 过些时日主上怕不是要将你提到内宅当值了,你一定高兴坏了吧?
心事被戳穿,薛安鲜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愕然: 你怎么……晓得?
无影大口刺溜了一筷子面条: 废话么,内宅的工钱可比咱们现在高了一倍呢,要我我也想去
薛安: ……
她在心里庆幸无影是个缺心眼的,同时也轻轻叹了口气。
和工钱没关系,进入内宅等同于得到了冽冬的进一步信任,这是她所期盼的。
同时,她也真的好奇,被冽冬捧在手心里的雪小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见到传闻中的雪小姐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那天晚上冽冬亲自带了一小队人马守在一个关口伏击潜逃的细作。
薛安注意到当天边传来隆隆几声雷动后,冽冬皱了好几次眉。
他很少流露出这种不甚安稳的情绪。
薛安以为冽冬在烦恼细作的事,所以当子时他们等到驾着马车的细作后,她的动作格外利索。
雷雨之下细作已然失了天时地利人和,几番挣扎未果,教薛安卸了胳膊。
薛安很满意自己的表现,和无影一起将细作捆得结结实实,又打扫了一番细作留下的马车,等待冽冬的下一步指示。
按照往常的步骤,该是回听雪阁审讯的时候了。冽冬是不爱淋雨的,薛安料想他会乘着马车离开。
可这时有暗卫接了信鸽,面带急色与冽冬耳语几句。
薛安站得离冽冬不远,顺风听见了几个字: 小姐……梦魇……
冽冬原本因为抓住细作稍霁的脸色顿时又冷了下来,他翻身上马,命无影等人押细作回听雪阁,之后扫了一眼薛安: 你,跟我走。
无影暗暗对薛安使了个眼色,暗示她被主上准入内宅了,薛安也有些欢喜,连忙牵过马跟上。
二人顶着雷雨奔袭回城,薛安自认骑术不错,却也和冽冬拉开了一段距离。她抬头便能看见他的黑色大氅在夜色中翻滚,急促的马蹄声如战鼓般锤入耳中。
原本要半个时辰的路程,冽冬用了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
城主府的角门开着,内里点着不少灯笼,像是管家早知道冽冬很快就会回来。
冽冬下了马,边走边解开大氅,随手抛在一旁,连湿了的衣裳都没有去换的意思,直直往内宅走去。
薛安手忙脚乱地替冽冬把大氅收了起来,亦步亦趋。
等她迟冽冬几步走入一曲回廊时,正好借着灯笼的微光看见一个雪白人影扑入冽冬怀中。
那是一个下巴尖尖,皮肤很白的姑娘。
她圈住冽冬的腰,露出半截皓腕,纤细指尖像染上桃花绯色,娇气又委屈地喊了一声:
初霁
初霁是冽冬的字,很少有人会这样叫他,可在这白衣小姑娘口中却是理所应当的样子。
薛安紧了紧手臂。
冽冬的大氅是用墨狐皮制的,这会儿带了夜雨的寒气,她将其抱在怀里,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个雪一般的人儿,一定就是雪小姐了。
原来他们没有骗人,主上果真这般疼爱雪小姐,她一朝梦魇便能让他冒雨赶回,明明急得不行,却也还记得大氅遇了冷,会凉着她。
这是何等地将她放在心上。
没事,我回来了,别怕。冽冬的声音像过了温水一般柔和,他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头,将侍女递上的沐巾裹在她身上,夜里风大,我身上又都是水,别把凉气过给你了。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 雷声有点响……清竹发现我被吓醒了,哎,我让他们不要告诉你了
说罢她从冽冬怀里探出头来,鼓着脸问: 说,是谁去通风报信的?
周围的下人们皆是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只有管家嘿嘿笑道: 雪小姐莫要为难我们,是主上的意思。若您惊醒便要禀告,属下们不敢有违啊。
冽冬也露出一个浅浅笑意: 怕就怕了,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薛安在冽冬身边一年,从未见他笑过。
可冽冬同雪小姐说话的这一盏茶工夫,他的笑意竟是一直挂在脸上的。
回廊的灯笼飘摇,冽冬带着小姑娘回了房间,关门前嘱咐管家: 我等小姐睡了再走,你先歇着,不必等我。
风雨未歇,薛安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回廊下屋子里透出的暖色烛光,接着将斗篷递给管家,默默隐入了黑暗。
今夜是她第一次入内宅,需得尽忠职守,展现自己的价值才是。
五
薛安在内宅当差满一月那天被冽冬传召入书房。
书房很大,书架上摆满书籍,还放着盆兰花。旁边有一个巨大的沙盘,而冽冬在书房中央的桌子上写字,字迹苍劲有力。
见薛安进来,他搁下手中的狼毫,淡淡道: 最近太平,你不必再跟我,去陪着小姐吧。
他麾下的暗卫贵精不贵多,姑娘更是只有薛安一个,他早存了让薛安同小姑娘作伴的打算,只是先前不放心,考量了她一年时间。
如今他认可了她。
薛安对冽冬的命令自然是言听计从的,她甚至无端想起了一件事。
冽冬不爱笑的,若是她能常常陪在雪小姐身边,或许看见他笑容的机会能多一些吧。
雪小姐住在熹和院,据说有光明灿烂,晴和风暖之意。
熹和院前种着许多桃花,通了一条清澈沟渠,后院的圃园里则盈满药香,那是雪小姐自己照顾的药材。
薛安在院子中的桃花树下等了一会儿,雪小姐便到了。
属下薛安,见过小姐。薛安拱手要跪,被她急急扶住。
哎呀,别动不动就和他们似的跪来跪去,累得慌。小姑娘叉着腰,故作老气,我叫凛雪,你直接喊我名字便可。
她绾着一个双平髻,身穿一条鹅黄色的花笼裙,笑起来眉眼弯弯,可爱极了。
薛安愣了愣,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但还是点了点头。
凛雪见薛安答应了,乐呵呵给她递了块绿豆糕,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对了,那天晚上……让你见笑了哈。
我平时也不爱哭的,只是我从小就特别特别害怕打雷,一到雷雨天会控制不住地发抖,所以大家格外替我操心些。
凛雪那天晚上是见到薛安的,她早听冽冬说,他为自己找了个伴,却不料第一次见面就被对方瞧见自己哭鼻子,很是丢人。
薛安能来陪着自己,凛雪心里很欢喜,内宅平日里没什么人,丫鬟们也都守着规矩,不与她玩笑,是以冽冬不在时,她只能自己看看医书,捣捣草药,总觉得无趣。
有了薛安便不同了,薛安练武时,她可以在旁边瞧着,薛安练累了,她可以给薛安递水,薛安休息时,她可以同薛安聊天,缠着薛安给她讲做任务途中的所见所闻。
薛安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但也顶不住凛雪充满期待的表情,只能挑着一些有趣的给她说了。
有天薛安给凛雪讲了自己在说书楼执行任务间听见的一出戏,凛雪很兴奋,提议两人一起溜出城主府,去外面玩一玩。
薛安本该拒绝她的,可这些天的相处也让她知晓了凛雪的处境,冽冬不放心她,不许她单独出门,可他最近又忙,没时间陪着凛雪,凛雪已经很久没有去外边透气了。
薛安心中的天平歪来歪去,最后败在了凛雪的眼神攻势下,她的眼睛又大又圆,只消皱一皱眉便是可怜又可爱的样子,若是再蓄些眼泪,就是铁打的心也该软了。
你别哭……
凛雪一听这话便知道薛安妥协了,欢呼一声,取来丫鬟的衣服换上,又给自己蒙了层面纱,显然是蓄谋已久,看得薛安一阵无语。
薛安轻功是听雪阁里一等一的好,她趁着守卫换班之计,揽过凛雪,一个发力便越过了内宅的围墙。
乍一离地,凛雪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接着搂紧薛安的脖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 薛安你太厉害了
薛安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不管是在听雪阁还是在冽冬那里,她都没有听过这样直接的称赞,旁人一句不错都吝啬,凛雪却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表达着自己的崇拜。
她在薛安耳边说的话像柳絮飘进了心里,挠得人痒痒的。
凛雪好不容易出来放了次风,兴奋得不行,拉着薛安到处跑,从西街的小吃逛到东市的杂耍,玩得不亦乐乎,托她的福,薛安也头一次体验了一把寻常女孩外出游玩的轻松惬意。
为了感谢薛安带自己成功出逃,凛雪送了她一枚平安锁,正面是岁岁平安,反面是长命百岁。
薛安没有拂了她的好意,收下后在心里暗暗决定,等钱攒够了,除了买花灯,也该买点什么有趣的东西回给凛雪才是。
凛雪对姜城的美食了如指掌,薛安跟着她吃了不少好吃的,连老大从前提起好多次的飘着荷叶香的叫花鸡都吃到了。
叫花鸡分量足,两个女孩吃不完,凛雪小心翼翼地把剩下半只包起来: 一会儿回去给初霁吃,免得他训我。
薛安也明白,凛雪失踪自己必然是会受罚的,所以在回城主府的路上被亲自前来抓人的冽冬逮住,脸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
倒是凛雪在听见冽冬命薛安领罚时很不服气: 师兄要罚便连我一起罚吧是我硬要薛安带着我出门的,她是被迫的我已经长大了,师兄不该像从前那样永远拘着我,我许久没像今天这般开心了
她同冽冬赌气时就不爱喊他名字了,非要叫一声师兄,显得冽冬欺负了她似的。
冽冬在管家来报说凛雪失踪后,当即放下公务到处找人,心急如焚中也想过要好好训她一顿,可当小姑娘扁着嘴说自己许久没有这样开心过时,他的心又软了下来,话到嘴边已没了开始的火气: 那你也不该什么都不说就跑出去,下次记得同我商量。
太阳已经西斜,冽冬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觉得也该让人长长记性,便给出了一个轻飘飘的惩罚:
你既然要有难同当,便一起在这儿罚站吧。
冽冬转身离开,凛雪用眼神示意管家把自己带回来的叫花鸡递给冽冬,换来一句毫无起伏的: 扔了。
凛雪见状松了口气,安慰还有些懊恼的薛安: 你放心,初霁就是嘴硬心软罢了,晚上这只叫花鸡肯定在餐桌上。
凛雪自然是了解冽冬的,薛安便也不再忧心。
太阳晒得人有些难熬,两个姑娘慢慢挪步到阴影处,对视一眼,皆是忍不住笑了。
六
三月桃花盛开,凛雪的熹和院里常随着风落下花雨。
薛安便在桃花树下练武。
她自己摸索出一些使剑的门道,能将内力运在剑上,引着花瓣流转。
换季时民间常会起些疫病,凛雪被冽冬下了禁足不许出门,城主府上上下下也都如临大敌,进出皆不多话,有个头疼脑热更是要离内宅远远的。
清竹早起咳嗽了几声,怕过给凛雪,立刻搬出了熹和院。
众人这般小心自然是受冽冬之命,就好像凛雪是琉璃做的,摸不得碰不得,稍不小心便会碎了。
清竹一走,院子里更显清幽,凛雪总有些懒懒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是以薛安在练武时得了灵感,想将舞剑与花雨结合起来,博凛雪一笑。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难得天气放晴,凛雪读书累了,便靠着围栏看薛安舞剑。
薛安有心逗她,一剑掠下一朵桃花,用柔劲裹着朝她送去。
凛雪眼睛一亮,伸手去接,却又倏地捂住胸口,蹙着眉一弯腰,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溅在铺满花瓣的地上,被粉白的桃花衬得格外触目惊心。
城主府的所有人都被惊动了,连在外勘察的冽冬都赶了回来。
薛安这才知道,原来凛雪有先天不足之症,每到天气渐暖就会发作。从前一年间不过一两次,若防范得当,精神不好一阵也就熬过去了。
可这次凛雪发病的时间却又提前了。
冽冬回来后听专门给凛雪问诊的郎中说了病情后脸色就没有好过,倒是凛雪舒展了眉眼,频频宽慰他。
只是当冽冬不在时,凛雪偶尔也会露出哀戚的表情: 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初霁和爹爹给我用了许多名贵药材也不过吊着罢了。我知道这病难治,也算是熟读医书,可到底是医者不能自医。
惆怅一会儿,小姑娘又会强打起精神来,对薛安露出乖巧的笑容: 薛安,我新做了几瓶花仙露,你拿去擦脸吧。
薛安暗暗叹气,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日日摘了桃花插入白瓷瓶中,为房间添几分春色。
自凛雪病倒后,冽冬便把公文挪到了熹和院处理,每天守着她喝药,怕她苦,又备了许多糕点。
那些糕点都是姜城最好的师傅做的,日日不重样地送进来,凛雪自是吃不完的,就喊薛安一起吃。
薛安吃了几次,还是最中意桂花糕,但凛雪是不爱吃桂花糕的,管家就问冽冬要不要嘱咐师傅下次不必再做桂花糕。
冽冬不着痕迹地瞥了薛安一眼: 罢了,送来,小姐不爱吃也还有别人。
……
三月就这样过去。
冽冬很忙,凛雪和薛安都发现了他一直在默默准备着什么。直到清明那天,远方信鸽传来消息: 百草谷少谷主为老谷主守孝已满三年,不日就将出谷。
乱世之中百草谷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存在,纵是外面战火不断,可百草谷始终站在云端俯瞰众生。只因人食五谷孰能无疾,天下人对医者皆多几分客气,而百草谷中最不缺的就是神医,自然能成为所有人的座上宾。
多年前冽冬的师父就曾求得百草谷老谷主出手医治凛雪,将奄奄一息的凛雪从阎罗殿拉了回来。
相传少谷主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医术更在谷主之上,冽冬存了一丝凛雪能够痊愈的念想。
百草谷规矩,求医者可带钱财与珍宝寻医,虽然价高,可一旦成功,医者甚至可以直接入住家里替人医治。
凛雪的事就是头等大事,冽冬收拾了无数珍宝决定亲自走上一趟。
他原意是不想带薛安的,可不巧前些日子近卫中伤了个人,导致威力最大的七人剑阵无法施展,熟悉剑阵的几个替补正巧出了远门办事,只剩薛安还在,是以凛雪无论如何也要让薛安跟冽冬一起走。
清明时节雨纷纷,凛雪的脸色也因连日阴雨憔悴不少,她拖着病躯给薛安收拾了一堆止血疗伤的药瓶,握着薛安的手难得郑重: 薛安,照顾好初霁。
七
告别凛雪,薛安跟着冽冬一路北上。
冽冬平日里很少出姜遥二城,真有事也是军队随行。
不过这次是私事,他身边只带了最得力的暗卫和几个随从,扮作商队行走。暗卫中只有薛安装成是冽冬的小厮,其他人皆隐在暗处。
冽冬有着自己的考量,百草谷谷主此番出山,必引得江湖中人纷纷求医,其中也一定不乏与他关系不好的势力会从中作梗,他不想太早被人认出来。
百草谷遥远,冽冬担心凛雪,日日都催了信鸽往姜城问候,所得到的结果也都是大致如一的精神欠佳,食欲不振。
冽冬的忧心薛安看在眼里,于是有一晚众人歇在野外,暗卫正要去营地周围撒驱蛇药,被薛安拦住,她递上一个精致的小瓶子: 用这个吧。
冽冬一眼就看出这出自凛雪的手笔,当下躁动的心思平静不少,眼神也柔和起来。
他从小在姜城外的一座山上跟着师父习武,山上多虫蛇,多亏凛雪研制了各种驱蛇驱虫的药粉才让日子好过些。
凛雪体弱不宜习武,她见冽冬总是受伤,干脆读起了医书。医书多厚重,当年还是个小娃娃的她连抱着都费劲,却为了他挑灯夜读,生生自学成才,以致后来能轻松包办他的一应疗伤药物。
冽冬少年时习武很苦,最宽慰的事莫过于看见凛雪研制出新药时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念及此处,冽冬随手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唇边。
悠扬的声音从叶片上传出,无影蹲在树上听了一会儿:
主上在吹曲子呢。
薛安点头。
要是雪小姐在这儿还能和主上说两句,咱们一介粗人,听都听不懂啊。
薛安将身子往树荫里藏了藏,没有答话。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其实她听懂了,哪怕她从来不识乐理,也能轻易听出冽冬的思念。
行到第七日,冽冬在打尖的客栈内发现了云城的人。
云城与姜城地理位置很近,仅隔了一条江,但靠姜城这边有个金矿,是以姜城的经济一直压了云城一头。
云城一直想要染指金矿而不得,常常生出许多事端来,为此姜云二城不睦已久。
而云城城主云山年轻时因与冽冬父亲相争,在手上落下了病根,多年求医无果,此番若是与他撞上,怕是免不了一场交锋。
冽冬不欲节外生枝,用了饭没有久留,为马添了粮草便上路了。
但显然有人不想行这个方便,在车队离开客栈十里地后,一支箭羽直直没入打头马车即将踏过的路。
冽冬明白这次敌袭只是试探,不至于大动干戈,便没有发出暗号暴露隐藏着的暗卫,只留明面上几人应付。
一剑扫开射来的暗箭,冽冬望着不远处的树林,故意将身体偏移了一些,露出一个破绽。
一箭破空而来,冽冬戴着护心镜,只要调整好位置,就可以假装中箭,制造自己受伤的假象以此迷惑对方。
可惜薛安并不知冽冬心中所想,只当他来不及避开,脑子一片空白,直直地扑了上去。
那一箭狠狠刺入薛安后背,她发出一声闷哼,却还紧紧攀住冽冬的肩膀,想替他挡住其他攻击: 主上……
冽冬脸色一沉,大氅一裹将人带回马车内。
而见一击不中,攻击的那方也不再纠缠,趁着车队众人还在戒备中迅速离开了。
随行近卫都是跟着冽冬多年的,经验丰富,只有一人受了轻伤自行包扎,其余的捡起箭矢仔细查看,前来禀告: 回主上,老四老五轻伤,其余人无事。箭矢样式普通,看不出花样来,不过属下看到了他们在树上做的标志,像是云城的。
冽冬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加紧戒备,这一路上客栈不少,遇到了便住下。
近卫应下,一扬马鞭行得更快了。
冽冬今晚本不想留宿客栈的,但薛安背上的伤拖不得,需得快些找个落脚的地方处理。
念及此处冽冬低头看了她一眼。
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没法将她推开,只能放弃计划将她先带入车内。
箭上可能是淬了毒的,薛安一开始还有些神志,一盏茶后脸就白了,也听不见人说话。
为了不挨着她的伤,冽冬将马车内的软枕都放在了她身下让她靠着,又伸出一只手按在她没伤着的肩膀上,防止马车晃动牵扯到她的伤口。
此时少女半趴在他身旁,只露出小半张脸,眉头紧锁,头发都被冷汗濡湿,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他听不清楚。
官道旁边行人多客栈也多,几炷香后众人便找到了一家还未打烊的客栈。
冽冬避开薛安的伤口抱她上楼,吩咐人打来几盆热水,接着屏退左右,抽出一根布条,将眼睛蒙上。
薛安在上楼时就醒了,肩膀上的剧痛像在她肉里扎根似的蔓延,可她又怕冽冬觉得自己娇气,一直忍着不肯吭声,生生在嘴唇上咬出一圈血印。
醒了?冽冬听见她呼吸的变化,沉声道,坐起来背对我,箭上有毒,还带着倒钩,直接贯穿比拔好得更快。
冽冬快速分析给薛安听完,接着拿起一把剪子: 你不便更衣,我现在用剪子将你后背的衣裳剪开,你自己从前边脱下来。
顿了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解释道: 这家客栈没有丫鬟。
薛安闻言,原本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剪子从她的领口处入,顺着脊背向下,冰冷的金属激起皮肤的战栗,她一时竟将疼痛抛之脑后,明知道冽冬蒙着眼,却还是觉得后背裸露的皮肤正在发烫。
而当冽冬的手按上薛安肩膀上时,他感觉到她在颤抖。
沉默一瞬,他收回手递给她一块问店家要的桂花糕: 拿着,拔了箭就能吃了。
接着又将一只裹了布的筷子横在她面前: 咬。
薛安刚咬住,还来不及看一眼手里的桂花糕,他便一掌拍在了断箭尾部,随着一阵剧痛,箭头贯穿了薛安的肩膀,从身前出来了。
薛安疼得满头是汗,但到底没有再晕过去。
冽冬听见她呼吸急促,料是她疼得狠了,想起小时候凛雪磕破了皮他也要心疼半天的,手下上药的动作不由又轻了半分。
只是他蒙着眼到底看不见,处理伤口时免不了无意触到薛安的身体,倒是在无形间拐走了她许多注意力。
伤口处理好,就看晚上会不会发热了。冽冬背对薛安取下布条,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又嘱咐了一句,难受就说,别忍着。再过几日就到百草谷了,到时候请人给你看看。
薛安下意识点点头,又想起来他看不见,低声道了句谢,也不知冽冬听到没有。
冽冬起身出门,过了会儿无影进来了,说是被安排来守夜的。
无影是个没心没肺的,见薛安已经没事了,嘴上就飘了: 瞧你这舍身救主的样子,我要是主上,工钱再给你翻一番
薛安肩膀疼,懒得理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全是方才冽冬为自己疗伤时的场景。
她没有吃那块桂花糕,小心翼翼拿方纸垫着,就放在桌上。
虽然没吃,却觉得比吃到嘴里还甜,看着看着,她就睡着了。
无影要守着薛安不能睡觉,就在她旁边打坐,隔一个时辰探一探她的额头,看有没有发热。
等到寅时,无影正碰上薛安的额头,却听见少女低声梦呓了几句。
待听清她嘴里喊的那两个字后,无影脸色微微一变,看向她的眼里多了几分探究。
很快那份探究又被说不清的怅惘所取代,少女深藏的心思被他一朝撞破,可这心思连他这个外人也觉得实在是……
无影决定将这件事埋在心里,不与任何人说。
他替薛安掖了掖被角,抬头看向窗外。
天边挂着的月亮已渐渐缺了一角,可月总有再圆时,人这一生若是想求得一个圆满,未免太难。
冽冬一行人到百草谷时,薛安的伤口已经不那么疼了。
外人不能入谷,求医者都投宿在谷外的神农镇里。
神农镇镇民接待外来人已成了习惯,冽冬找了个女医者来给薛安检查伤口,顺便打听了一下百草谷的规矩。
得到的答案和他之前收集的信息差不多。
等约定的时间到了,百草谷谷主会分几天见人,谁拿出的报酬最让他满意,他便选谁。
而剩下的人则由百草谷其他医者接待,代价不一。
不过传闻少谷主为人乖张,选人并不完全看交换物的价值,甚至可以说是全凭心情。
据说守孝期间他虽然没有对外接诊,却依然云游在外,悬壶济世,相传江湖里的老好人黄大侠的旧伤就是他治好的。
若能得他眼缘,便是身无分文他也救,若是他看谁不顺眼,那就算黄金万两也难得他侧目。
为此冽冬颇有些焦虑,薛安看在眼里,也在心中着急。
凛雪还不知是何形容,若是少谷主不愿出手相救,仅靠百草谷其他医者,想要根治就更难了。
在等待的几天内,冽冬发现了云城人的行踪,总有人试图来窥探他们住的院子,像苍蝇一样烦不胜烦。还是照顾薛安的医者有天撞见,冷冷地递去一番话: 百草谷不管各位的私人恩怨,可若是太过扰了谷主清净,闹事者后果自负便罢了。
云城的人这才消停了下来。
当天晚上趁着云城被警告,无影去云城人住的院子里给井水投了泻药,狠狠地坑了对方一把,偏生云城人没抓住把柄,又不敢大肆发难,硬生生吃了这个哑巴亏。
一天之后,百草谷谷主出谷。
谷主头天先见了云城等一干势力,众人自是仙过海各显神通,将各种奇珍异宝奉上。
只是谷主见宝贝见多了,没有显出过于心动的样子,第二天继续见了其他人。
冽冬去见谷主时只带了无影和薛安两个人,金银珠宝皆由百草谷的人扛进来摆在大厅里敞着,室内一时间流光溢彩。
百草谷谷主坐在上首,面容隐在暗处,听侍者一条一条报送来的东西。
他似乎对金银珠宝兴趣不大,只有当侍者读到冽冬送来几卷医书孤本时才来了些兴致,半晌微微向前探身: 冽城主,你的诚意我看到了。
他随手翻了翻凛雪的药方: 这小姑娘的例子我在我师父那里见过,也研究过,我有九成把握可以治好。
他的声音倒是很年轻,只是听起来懒懒散散的,用特殊的腔调说出来又添几分缱绻,与薛安想象中的神医一点儿也不搭边。
凛雪的病一直是冽冬心里的刺,听谷主说能治,以他的心性也难免激动: 那谷主……
不过——谷主恶作剧似的将话题转了个弯,云城城主云山给我开了很不错的条件,虽然不如你的,但也不差太多。
他颇有几分看热闹的恶劣: 有趣的是,他愿意将价值再翻一番,来换我百草谷对你的事置之不理。
冽冬表情一肃,拱手: 谷主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姜城的实力犹在云城之上,云山能给谷主的,我冽冬一样能给,还能甚之。
似是早料到冽冬会这么说,谷主不由打了个哈欠: 你们这些人真无聊,就算你们给我一座城,我拿着也没用啊……
场面一时僵住了,冽冬皱眉思索谷主话中的深意,而薛安觉得他可能根本没有什么深意。
依她看,这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正如他所说,他什么都不缺,能打动他的东西着实不多。
正当冽冬想要开口再许下一些承诺时,谷主忽然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
咦?
接着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向冽冬,然后……绕过了他,走向他身后的薛安。
薛安本来是低着头的,忽然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脚尖。
她莫名其妙地抬头,对上一双带着些许探寻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好看,眼尾上扬,瞳仁黝黑,像不曾沾染红尘的小鹿。
可他的行为却又孟浪,猝不及防地拉起薛安的手放在面前看了几眼,甚至上手摸了一把。
薛安一时懵得忘了反抗。
百草谷谷主竟然是个身穿红衣的少年郎。
若冽冬是初冬的一捧雪,那他便是山谷中拨开浓雾的第一缕日光,让人无端觉得朝气蓬勃,神采飞扬。
不过,只是徒有其表罢了。
薛安抽回手,极其戒备地后退一步。
谷主似乎意识到自己唐突了,也没理会薛安有如实质的敌意,他牵了牵嘴角,又坐回椅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在场所有人都听出了他的愉悦。
我这人什么都不缺,唯独对美人还有些兴趣,众目睽睽之下,他慢悠悠地抬起手指向薛安,冽城主,想救人,拿她来换。
九
想救人,拿她来换。
纵然从小就知道作为暗卫要有为主上牺牲一切的觉悟,可当百草谷谷主对冽冬说出这句话时,薛安还是蜷起了手指。
暗卫说白了就是主子的附属品,多的是主子拿下人去换东西的例子,薛安是知道的。
如果是为了冽冬,她心甘情愿。
可冽冬却没有说话。
谷主也不急,随口嘱咐了一句: 想好了就来找我,会有人带你过来的。
他在离开时冲薛安笑了笑: 小美人,过来的时候穿得漂亮些,我喜欢红色。
……
冽冬鲜少有这样无力的时候,当百草谷谷主提出那个要求时,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冽冬的父亲与凛雪的父亲凛无疾是莫逆之交,他从小拜了凛雪父亲为师,跟他习武。
凛雪的母亲秦笙是个温柔大气的女子,有一手好医术,与凛雪父亲伉俪情深。
秦笙怀凛雪那年,正好姜云两城的关系因金矿降到了冰点。
有一日秦笙夫妇二人带着冽冬出门采买日常用品,被早有准备的云城人盯上,凛无疾只身引开追兵,而秦笙、冽冬二人一路躲避追捕,最后不幸落入一个洞穴。
冽冬那时不过六岁,他拼命护着秦笙,受了不轻的伤,掉入洞穴后就昏迷了。
那个洞穴里有一窝火尾蝎,被二人掉入的声音惊动,又闻到了血腥味,纷纷出洞。
秦笙知道火尾蝎毒性大,为了不让它们伤害冽冬,割破了自己的手,用鲜血喂养它们,这才撑到凛无疾前来救援。
秦笙虽然自残放血,可二人依旧被火尾蝎蛰了几下,冽冬被护着还好些,秦笙却是直接动了胎气,当晚早产便生下了凛雪。
秦笙因中毒产子消耗过大,没两年便故去了。
凛无疾悲痛万分,却也无力回天。
而凛雪一生下来就带着胎毒,从小身子就不好,四岁那年更是因为一次风寒发热险些命丧黄泉,所幸凛无疾与百草谷谷主有旧,求了人来医治,这才抢回凛雪一条命。
冽冬还记得当年像个雪团子似的凛雪因为疼痛缩成一团,只占了床榻的一个角,她明明痛极了,却还皱着小脸安慰他: 初霁……比,比之前好一些了。
从前凛雪是个摔倒了都会哭半天的爱哭鬼,却也在病痛前长大了许多,学会骗人了。
冽冬宁愿她一辈子都傻乎乎乐呵呵的,也不想她这样成长起来。
可凛雪的苦难不止如此。
有一年凛无疾外出为凛雪寻药,冽冬不巧突发急病。
凛雪见冽冬发热昏迷,便背着背篓爬山找药。她不巧碰见了孤狼,还好反应快,上树躲过一劫。从昏睡中醒来的冽冬看见她留下的纸条,遂上山寻她。
那是一个雨夜,冽冬拖着病躯寻了几个时辰,最后找到了在树上近乎晕厥的凛雪。他杀了狼,接住从树上掉落的她。
那晚的雷声很大,闪电像一把利斧劈开漆黑天幕,震得人肝胆欲裂。
凛雪醒来后便不再记得那晚的事了,可却落下了害怕打雷的病根,一到雷雨天便会控制不住地发抖。
……
念及此处,冽冬握了握手中凛雪寄来的信。
小姑娘早已学会了报喜不报忧,用活泼的语气问候他,还提到自己做了一只纸鸢,等他和薛安回来放风筝玩。
男子二十及冠取字,而冽冬六岁就为自己取了初霁二字。只因凛雪出生在初雪才歇的时候。他早就立誓要用性命去守护凛雪,为了她,他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可若凛雪的安康要用另一个女子的一生去换……且不说他怎么想,凛雪是决计不会同意用好友的幸福来换取自己性命的。
罢了,还是再想些别的法子。
冽冬靠着窗吹风,试着理清思绪,却忽然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偷偷摸摸往院子里的角门那边去了。
角门往南走,是百草谷谷主所在之处。
那是薛安。
冽冬气笑了。
他夜不能寐想法子想得头疼,她倒好,打算不声不响去牺牲自己了?
薛安的手已经搭上了角门的门扣,肩膀却忽然被按住。
冽冬还记得她的伤,拉的是她另一只手,他面无表情地将她往回一扯,冷冷开口: 我还没有不堪到要用手下去换东西。
薛安被当场抓包,顿时瘪了,她抬头琢磨了一会儿冽冬的脸色,结结巴巴地说: 属下只是想将计就计,待,待我迷住了那谷主……就能功成身退了……
冽冬: ……
他闭了闭眼: 你赶紧给我回去。
薛安哦了一声,想在他说出什么惩罚之前赶紧逃,刚转身,却又听得一声: 回来。
冽冬叫住薛安,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她的造型。
她穿着夜行衣,头上却绾了个发髻,甚至还歪歪扭扭地插了支步摇,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这步摇是薛安问侍女借的,发髻是她照着记忆里凛雪的样子绾的,能成形已不容易,何谈美观。
冽冬见她一副羞愧难当的样子,心头的烦闷忽然纾解了一些,脸上也露出了半分笑意。
他缓缓伸手,将薛安头上摇摇欲坠的步摇扶正,道: 就这样还想将人迷住么?
十
一夜无话。
薛安一晚没睡好,到了五更天才迷迷糊糊闭了眼。
或许是神农镇靠近山林,鸟特别多,她在睡梦间听见了小鸟啄木窗的声音。
那声音很规律,也很有耐心,一直笃笃笃地响着。
薛安听了很久才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动物发出的声音,而是有人在敲她的窗户。
她一起身,外面的人听见她的动静立刻说话了。
你醒了?你昨儿怎么没来找我?
听着还怪委屈的。
薛安: ??
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这是百草谷谷主的声音。
薛安披上外衣开门,果然看见了一袭红衣的谷主正百无聊赖地靠着墙,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窗。
他今儿换了件织银云纹的红色外衫,黑色腰封佩羊脂白玉,看起来花团锦簇的。
见薛安开门,谷主示意在一旁等着的医女上前: 赶紧把药给换了。
他一边指挥医女一边把薛安按在榻上: 我看出来了,你肩膀上有伤是不是?我带了顶好的药来,你试试。
谷主……薛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谷主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他隔着屏风同薛安道: 别谷主了,我叫白岐。你喊我名字就行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薛安。薛安还想着昨天的事,见他好像心情不错,便开口,谷……白岐,不知你可否出手替——
哦,这事我已和冽城主谈妥了。白岐打断她,我会救那个小姑娘的,你放心。
薛安不敢相信这件事居然能成得如此顺利,明明昨日他还像个流氓似的想要自己来换他出手,怎的过了一晚就……原来他果真同传闻中一样做事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
白岐读懂了她的沉默,撇撇嘴: 我心情好咯。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昨晚他一直关注着这个院子的动向。
他站在极高的树上,看见了冽冬倚着窗出神,也看见了想要偷偷溜出来的薛安。
还有冽冬拉住薛安的那一幕。
嗯……看起来,小丫头在冽冬那里过得还不错,那就不必硬将她抢回来了。
既然她过得不错,那白岐也愿意出手替冽冬解决麻烦,正好能多和小丫头相处相处,何乐而不为?
念及此处,他拍了拍手,外边候着的侍女便拿着一盘盘玉碟进来了。
来来来,安安,吃早饭。白岐极其自来熟地给薛安起了个昵称,招呼她换好药来吃饭,我百草谷做的肉包子可是一绝,里面有我们独家秘方,比别处香多了。
薛安: ……
这边薛安不在状况地吃着早餐,那边冽冬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返程。
昨晚冽冬只睡了两个时辰,第二天天一亮,便想再次求见白岐。
等到了白岐歇着的院子,却被告知谷主已经决定出手救治凛雪了。
不过还有一个条件:
百草谷往南百里有一处无垢山庄,原本是一家人的祖产,却被一群山匪占了去,仗着地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要你助我将其除去。
要除山匪,是需要军队的。
云城、姜城都有本事能将其铲除,可白岐选了姜城。
不知怎么的,冽冬觉得这和薛安有关系。
云山没有得到白岐的医治自是懊恼,但他不敢得罪百草谷,白岐也为他指了一位师出同门的师弟诊治,到底也是认命了。
而白岐则收拾了行囊,带上了一堆瓶瓶罐罐和医书,同冽冬一行人一起行往无垢山庄。
十!安安,你的伤口还疼吗?
多谢谷主挂念,用了谷主的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薛安骑着马目不斜视。
这样的对话在几天内已经重复了许多遍。
白岐孜孜不倦地问,薛安反反复复地答。
薛安其实很不想理他。
她都能骑马了,伤能重到哪里去?再说他还是神医呢,怎么会连人的脸色都看不出来?
薛安实在没想到白岐居然是这个样子的。
百草谷在世人眼中充满了神秘色彩,白岐在外人面前很少露脸,和人见面也都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叫人觉得他深不可测。
可他在薛安身边的样子,实在让人难将他和世外高人联系起来。
在往无垢山庄去的路上,白岐一直在同薛安说话。哪怕她明确提出不要再喊她安安,他依然我行我素。
念着他要医治凛雪,薛安也不好将彼此的关系弄得太僵,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白岐从头到脚,都是薛安看不惯的样子。
她习惯黑衣黑马,隐于暗处。
而白岐偏爱红衣白马,招摇肆意。
可纵是薛安也不得不承认,白岐确实担得起鲜衣怒马少年郎这几个字。
许是因为白岐走过太多地方,他的眉眼像山川般瑰丽又沉稳,他的目光像流水一样清澈,可他偏偏又常做出一些玩世不恭的事来让人忽略他本身的气质,只注意到乖张的性格。
薛安对白岐莫名有些抵触,总想躲着他,白岐也不恼,转头去贴着无影说话。
他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无影见他一个谷主这般客气,也看他顺眼了几分,不知不觉叫他套出薛安许多旧事来。
薛安对此无计可施,只盼着早日能到无垢山庄,好好打一架去去心中郁气。
薛安。冽冬这几日一直在马车里,这会儿撩开车帘递给薛安一个东西。
薛安接过,那是一支墨黑色的簪子,在阳光下发着微光。
这是冽冬第一次送她东西,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可心却跳得特别快,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这是一个暗器。冽冬给薛安解释了一番用法。
簪子精巧,在簪头处有一个暗卡,旋开会冒出几根毒针,而按一下可以抽出一柄极细长的匕首。簪头的黑色墨石也并非珠宝,必要时候砸在地上能砸出其中裹着的毒粉,可令人短暂昏迷。
那天薛安连步摇都不会戴的样子一直在冽冬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些年薛安确实也没过过女孩子的生活,便动手为她做了一支簪子,说是簪子,更像暗器。
凛无疾精通此道,冽冬师从他于自然不会太差,过程中又自己加了些东西进去,有这些东西,薛安执行任务时也能多几分自保的手段。
薛安拿着簪子左看右看,只觉得怎么看都是好的,而白岐将薛安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下明了。
但他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照样缠着薛安说话。
待到薛安将暗器的用法摸透时,无垢山庄终于到了。
冽冬早已去信姜城,命副将带着一支军队朝这边来。
这次军队出行会带上凛雪,以便她能尽快得到白岐的医治。等大家会合后再一起回姜城,还能游山玩水一番,给凛雪散散心。
军队还有一日便能到了,白岐却有别的想法。
军队出马确实能马到成功,但无垢山庄的人不是吃素的,他们占着地利,拼死抵抗下军队必有伤亡。
冽冬点头: 不错,那谷主的意思是?
白岐笑道: 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
无垢山庄本是官道旁的一个庄子,庄主好客,常常广开山门迎接江湖上的朋友们前去做客。
如今被山匪鸠占鹊巢,那山匪也聪明,并没有直接暴露山庄易主之事,反而装作从前的样子,诱骗无知路人上钩,已害了不少人命。
这事还未在江湖上传开,若不是有人拼死逃出来又被白岐遇见,他也不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白岐的建议是不要直接上军队,先装成路人打入山庄内部一探究竟。
几人商议后决定由冽冬和薛安假扮成夫妻,带几个人前去投宿无垢山庄。
白岐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从行囊里取出一个包裹递给薛安: 换上。
薛安走入一旁的树林中,打开一看,包裹里是一整套的裙装。
浅色打底,外衫火红,一看就是白岐的风格。
薛安从没穿过裙子,费了不少劲才找对了穿法,这裙装其实不算繁复,袖口窄,内衬不厚也不拖地,束起腰身还有些潇洒,若要与人动手也不至于束手束脚。
不过既然穿了裙子,头发自然不能像平日里一样随手一束了,薛安想了想,将发带解开,任三千青丝垂落肩头。
墨发拂得她的脸有些痒,她缓缓蹲下,就着一旁的溪流照了照。
溪水中模糊地映着一个姑娘,身形修长,眉眼秀丽,红色衣裙衬得她肤色白皙,长发黑如鸦羽。
薛安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安安,你换好了么?白岐在外面喊她。
好了。
那我过来了。
白岐轻功很好,几息便到了薛安跟前。
他见薛安披散着头发便想到了那天晚上她蹩脚的发髻,嘴角不由噙了抹笑: 其实……我对女子的发髻有几分研究。
薛安: ……她自知这方面的能力为零,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安慰自己都是为了任务,她转身任白岐撩起自己的长发。
白岐修长的手指穿过墨发,轻轻将木梳落下,笑着道: 安安,你知道么,梳头也有讲究,边梳边说吉利话是最好。
比如……一梳梳到肉包子,二梳梳到故人归,三梳梳到相认难,四梳梳到小没良心不记人……
薛安听得满头雾水,想回头问他在说什么,又被白岐按住肩膀。
少年的声音难得有些郁闷: 罢了,说了你也不懂,别乱动。
他的手按在薛安没有受伤的肩膀上,微微用力,掌心的热度烫人。
白岐的手艺不错,几下便为薛安梳好了一个简单的单螺髻。
薛安将冽冬的簪子小心翼翼插入发髻中,白岐替她扶了扶。
他毫不掩饰目中的欣赏: 很美。
薛安抿唇,缓缓走出树林,马车旁的众人朝她望来,神色各异。
冽冬点了点头,无影则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小姑娘是自己的同伴。
薛安朝冽冬走去,每一步都带着自己都无法言明的小小雀跃。
她从未穿过女装,冽冬也从未见过她梳妆后的样子。
可看白岐和无影的表情……自己应该是好看的吧?
薛安偷偷观察着冽冬的反应,也不敢看久,只瞟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倒是冽冬主动走到她身边: 没问题的话,我们准备一会儿就出发。
当卧底只凭武功是不够的,若是没有做好,引得山匪怀疑反而打草惊蛇。白岐慢悠悠地开口,上下打量着他们,靠近一些,哪有夫妻像你们这样疏离的?
冽冬闻言微微颔首,朝薛安走了一步,薛安感觉到他的身子靠近,瞬间绷直了。
你这样不行。白岐绕着薛安转了两圈,忽然伸手要去拔她头上的簪子。
薛安下意识地避开,接着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只觉得他脑子不太正常。
可她这一瞪在旁人看来,却有着平日里少见的鲜活娇气。
白岐见她避开,蜷起手指背在身后, 笑着道: 这样好多了,安安,你去瞪一眼冽城主。
薛安: ……她的回答是再瞪白岐一眼。
白岐耸耸肩,看向冽冬。
冽冬将二人的反应看在眼中若有所思, 他不得不承认,薛安同白岐站一起时比之自己放松多了。
而无影是个缺心眼的, 当即把感受说出来了: 倒是谷主同薛安更像夫妻些。
冽冬却比他想得多些: 谷主可有什么称手的兵器么?
江湖传闻中白岐从未动过手,冽冬知道他行走江湖必有保命手段傍身,却也看不出他的深浅。
白岐明白冽冬的意思是怕他们两人上山没有足够实力会遇到危险,于是取出一只白玉笛子,那笛身温润沁白,一看就是极好的料子。
众人不知何意, 纷纷注目。
白岐动了,在场许多人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 便见白影一闪,劲风扫过马车旁的一树桃枝。
人间四月芳菲尽, 已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只有枝头几朵还在风中摇摆。
细瘦的枝丫被柔劲裹着落入白岐手中, 上面颤颤巍巍的桃花却还好端端地开着,他看向冽冬, 眼中难得多了几分傲气与认真: 不过是踏春赏个景,我自然会护安安无虞, 冽城主放心。
冽冬看出他这一手不俗,便公事公办地道: 那便劳烦谷主在山庄里多多照应,薛安,你配合谷主行事即可。
他都开口了,薛安自然不会再有顾忌: 属下谨遵主上吩咐。
白岐见薛安肯了,再次泛起笑意。
不知是不是刻意为之, 他今日穿了一身暗红圆领袍,翻了一边的领子显出几分不羁, 黑底金麒麟腰带收着紧袖口,有护腕束着,十分利落。
倒是与薛安身上的格外般配。
山风漫漫, 竹林低语。
红衣少年立于薛安身前,笑着将最后一支春意递到她面前:
如此,便劳烦安安与我做几日夫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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