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偏执狂的

查不出病因，只能依靠妈妈给我买的进口药疗养。

最终我无缘省外的 985，只能被她推着去上了本市的大学。

升学宴上，宾客既祝贺我考取高分，又惋惜我突发意外。

妈妈却说，这是好事，这下她只能留在我身边了。

1

我木然地听着周围宾客的喧闹，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隔壁桌的王叔端着酒杯过来，芸芸妈，恭喜恭喜啊，你以后就等着享清福吧。

嗨，还享福呢，她又不是人家省状元，考再高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只能我来照顾她。

原来，考了近 680 分也没用，不能行走了，我就彻底成了那个拖累。

我僵硬地坐在轮椅上，低垂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这个分数就像是一个阴影一样笼在我的心中

明明考了这么高的分，明明我可以去更好的学校。

明明我终于有机会可以逃离这个家，逃离妈妈。

没有什么比有了希望，却又被现实打败更让人绝望的。

妈妈应付着来敬酒的宾客，嘴上不停地提及我现在就是个废人。

我离不开轮椅，也离不开她。

幸好，几个邻居阿姨并没有附和她，芸芸妈，孩子发生这种意外很难过了，更何况她打小就聪明善良，会有好的福报的。

是啊是啊，趁着暑假去多看几家医院，说不定就好了呢。

妈妈只说，找了好几个专家看了，没有明显的病灶，可能是由于高考心理压力过大，精神方面的。

一句话，就在我身上钉下一个标签——我懦弱，心理承受能力差，所以才无法行走。

她要是一开始就听我的，踏踏实实在本地上学，不要那么心高气傲，至于成现在这样吗?

自己好高骛远，又考不过人家状元，高不成低不就，现在路都不会走了。

说罢妈妈转头过来，现在你知道能依靠的永远只有我了吧。

我紧紧地捏着裤子，泪珠顺着下巴滴落，只敢无声地哭泣。

2

我习惯了母亲对我的数落，对我的贬低，正当我和往常一样准备默默地接受时。

班主任高老师和他的女儿凑了过来，李老师啊，芸芸这次是没考上状元，但你自己也是当老师的，这个分数在全省意味着什么你也清楚，干嘛说这么难听的话。

就是就是，李老师，爸爸一直以来都让我拿芸芸姐姐当做榜样呢。小丫头在旁边声音甜甜地附和着爸爸。

妈妈听到这话，脸色阴沉，她是我的女儿，她什么样我最清楚就算去了外地她这性子也是受人霸凌的料，她只能留在我身边，只有我才能一直保护她

高老师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样子?你女儿什么样子?咱们学校里，谁不夸一句李芸芸乐于助人，跟同学相处融洽。怎么到你嘴里，她就一无是处了?

高老师的回答让妈妈紧皱眉头，碍于现场宾客多，妈妈也不想继续起争执。

推着我的轮椅走到了另外一张桌子。

我回头看着高老师和他的女儿，张嘴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妈妈端了一杯水过来，手里还是那个已经分好类的透明药盒。

芸芸，该吃药了。

我熟稔地吞下了那几个药片，随即继续沉默地坐在轮椅上。

见我一言不发，妈妈蹲在了我的面前。

芸芸，你要知道，只有妈妈才会无条件地爱你，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只有我才会是你永远的依靠。

你这孩子离开了我，你该怎么办啊?

这句话就像是淬了冰的针，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我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得想吐。

我不知道是这种窒息的母爱，还是刚才的药物作用。

呕——

我直接吐了出来，连带着刚刚没来得及消化的药片。

妈妈见状急匆匆地喂了我几口水，然后急不可耐地拿出新的药片让我吞下。

胃酸刺激下的食道泛着强烈的不适。

妈，能不能过会儿再吃，我现在咽不下去。

妈妈突然嗓音都变得锋利，不行这是专门给你买的进口药，少一顿疗效都会大打折扣，快吃

她把手一直举着，将药片怼在我的嘴边，我只能吞了下去。

见我吃完，她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药一顿都不能少啊，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我看着她，半晌机械地点了点头。

3

转眼到了开学前夕。

因为我情况特殊，所以不参加军训，报到注册完就可以回家等待正式上课。

看着身边那些朝气蓬勃的新面孔，心情也放松了些。

同学，你是新生来报到的吗?需要帮忙吗?一位戴着学生会袖标的男生上前问我。

我开口说了句谢谢，刚想说妈妈已经在帮我了。

正在文学院桌子上填写入学报告册的妈妈看到这一幕突然冲过来。

把那个学长猛地推到一边。

对着男生嘶吼道: 你干什么?离我女儿远点

阿姨，我是学生会的，是看您女儿坐轮椅不方便，看有没有能帮助到她的。男生无奈地解释。

不需要，你们这些人都离我女儿远点她有我就够了

看着母亲声嘶力竭的样子，我难堪地低下了头。

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

妈妈，别说了。

我妈一把甩开我的手，扭头对我喊: 你干什么?嫌你妈丢人了?这还没开始上学呢，就开始学着勾搭男人了?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注视着我们。

一股深深的绝望感涌上心头，眼泪止不住地流。

妈，求你了，我不跟他们说话了，咱们走吧。

说罢，我自顾自地推着轮椅向校门口走去。，

与此同时，办理入学的学姐喊道我们的手续办理完成。

妈妈见状，连忙去桌子上拿起我的证件和入学通知书就朝我追来。

她推着我的轮椅，芸芸，你不知道，这种无事献殷勤的非奸即盗。社会的阴暗面，你还小不懂这些，我都是为了你好。

又是为了我好，所以就丝毫不顾及我的自尊心，大庭广众下让我颜面尽失。

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车辆。

一个强烈的念头涌上我的心中。

4

回到家后，我进入房间里，一言不发。

门依旧是敞开的，因为我妈从小到大给我立的规矩都是不许锁门，不到睡觉时候不许关门。

望向 16 的窗外，思索着怎么靠着双手爬到窗户上

或许死亡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解脱。

叮——

手机来了条短信，我随手点开查看。

李芸芸同学你好，今日班会你没有参加，我是咱班选任的班长，麻烦通过一下微信哦

打开微信通过了好友申请。

哈喽，我叫江瑶，是咱班班长。导员给我说了你的情况，后天开始新生军训，如果你想来看看的话，随时联系我哦，我去校门口接你。还有过几天发书，我把你的书放我寝室，上课的时候带给你，省得你来回拿怪重的。

我把你拉进班级群里，到时候通知都在里面发，有什么不清楚的你随时问我。

感受着微信对面热情的班长，眼眶突然有些热。

好的，谢谢，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到时候见啦。

回复了个可爱的点头表情包，我就不再说话了。

心口有股热热的暖流涌过，我想着生活其实还是可以好点的吧。

突然，手里的手机被人一把夺走。

你这跟谁聊天呢?我看看。

我试着拿回手机，可是双腿不方便，够不到她的手。

妈，是我班的班长，没有别人。

妈妈快速地浏览完聊天记录。

她对你这么热情干什么?她哪来的你的手机号?入学表上填写的明明是我的

我忍不住反驳。

妈，你为什么要带着恶意去揣测全世界?填报志愿的时候，登录验证码都是本人身份证和手机。入学通知书物流信息当时也是直接下发给我的手机短信的，学校当然会有我本人的联系方式。

再说了，我班长没有任何恶意，单纯看我不方便想要帮我，您为什么就看不到这些好的方面呢?

啪——

我妈伸手甩了我一巴掌。

目眦欲裂地看着我，你胆肥了啊?跟我犟嘴，你懂个什么?几句漂亮话你就信了人家。

我就知道，新的环境压根不适合你，还没去上学呢，就开始顶嘴了。我看你不用去了，刚好还没上课，我去给你办退学还大学生呢，孟母三迁的道理你不懂吗?环境对一个人多重要，这种都是花言巧语的地方，不适合你

听到退学，我惊得瞬间浑身出了冷汗，僵直着后背。

砰的一下，我从轮椅上滑跪了下来。

连忙抱着她的腿，恳求她。

妈，我不会了，我乖乖听话，您别去

看着我乖巧顺从的请求模样，她满意极了。

想去也行，约法三章，有一条做不到，乖乖给我滚回家来。哪怕你满 18 岁了，但是你的残疾人证马上下来了，我还是你的监护人。

我连连点头，只想保住上学的机会。

第一，不论何时，消息电话必须及时回复。

第二，不许跟陌生人有接触，包括你那些同学，你又不住宿舍不需要维系他们。

第三，你在学校的任何事情我必须知晓，有任何决定必须经过我的同意。

而且我已经跟学校申请提前退休了，以后每天接送你上下课。她郑重其事地说完，见我都同意，满意地走了。

从初中开始，我就在妈妈就职的学校里读书，一直都受着她的监管。

终于可以进入大学，享受片刻自由的呼吸了。

瞬间有了些许动力。

5

军训结束了。

尽管我很想去看看大学军训是什么样的，可想着别给同学添麻烦，乖乖在家等着。

班长说后天开始上课，我看着群里发送的课程表，想到马上可以见到同学们，心情很愉悦。

去学校的路上。

芸芸，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上午两节大课，我十一点半在教学楼门口等你，记得随时回复我的消息。

我敷衍地点了点头，看着窗外的风景，感受着自由的风。

进到班里，同学们都很亲切，没有任何异样的眼光，我也松了一口气。

班长和学委主动陪我坐在第一排宽阔的位置上。

课上老师讲着中国文学史，我听得入了迷，感受着文学的魅力。

当我拿起手机准备拍 PPT 时。

看到手机上七条妈妈的微信消息还有两个未接通话。

心瞬间跌入了谷底。

突然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回复: 妈妈，对不起，上课手机静音了。

对面秒回: 李芸芸，你想死吗?抬头看门外

我猛地抬头，看着妈妈一脸阴鸷地站在门外。

我吓得一脸惨白，我知道，如果我没有坐在门能直视的地方，如果我没有回复这条消息，这一刻的妈妈已经冲进来了。

高二的时候，就因为调座位，我换到了靠墙那边。

她不能随时路过窗户一眼看到我。

就不顾还在上课，把我拽了出去，骂我为什么要躲起来。

从那以后，我的座位就永远定格在了中间组的第一排。

我惴惴不安地熬到了下课。

铃声响起，我妈立马推门而入，脸色阴沉地走到我旁边，快速收拾着我的书本。

阿姨好。江瑶礼貌地打着招呼。

对于问好，我妈充耳不闻，脚步迅速地推着我往外走，进入电梯后按下 1 楼。

妈妈，我下节课在 5 楼呢。

闭嘴下节课不用上了，我给你导员请过假了。

听到这话，我瞬间急了。

为什么啊妈你答应我的让我上课的。

你还说，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你是想急死我吗?我吓得从学校手续还没办完就跑了过来。

如果不是看你在认真听课，我真想进去撕你的脸为什么这么不懂事让我担心

还有我是不是说过不要亲近你的同学，年纪轻轻打扮得花里胡哨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谁知道这班长怎么当上的。

我下意识想反驳她，那明明是正常青春的模样，可最后还是生生忍住了。

我知道我不能说什么，否则她一定会回头找同学的麻烦。

不由得我反抗，她将我塞到了车里，迅速开车回了家。

路上班长发微信问我怎么不来上课。

我只是回了句要去趟医院，请过假了，麻烦她给任课老师解释一下。

望向车窗外，跟来时的心境完全不同。

外面明明是个大晴天，我的头上却总有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6

回到家中，我按照母亲最喜欢的模样，积极地认错道歉。

再三强调了不回复信息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

还跟她保证了，以后我单独坐着，不跟同学同桌。

妈妈才答应了我周三可以正常去上课。

来到教学楼，妈妈把我推到座位上。

她看着第二排的班长和学委说: 我家芸芸她习惯自己坐，她不打扰你们，也请你们不要打扰她。

她又对我说: 今天要在学校交接，你中午下课门口等我，我晚来一会儿。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不然你知道后果的。说罢转身离开。

确认她已经走了，我连忙回头歉意地看着班长: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江瑶大大咧咧地挥挥手表示不在意，多大点事，你妈也是担心你，放心啦。

我还是说了几声对不起，满含歉意地转过身去，眼底泛起了泪水。

江瑶似是察觉到我情绪不对，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我，笑盈盈地说。

等会那节马原老师调课，跟下周的体育课换了。咱们院选的是气排球，你可以去玩啊。

学委张茹也在旁边说，是呀，气排球不用你跑，我们陪着你，你在原地颠着玩玩就行。

面对这样热情体贴的邀请，我下意识就想答应。

可突然母亲那歇斯底里的模样出现在眼前，到嘴边的话我又咽了回去。

刚好老师进来上课准备点名，我就转了过来。

打开手机，指头停在妈妈的聊天页面上，不知道该怎么说，犹豫再三

我决定不告诉她调课的事情。

反正运动场就在三教旁边，下课前我提前回到三教门口等待她就好。

随即写了个小纸条给她们: 体育课我想去，麻烦你们啦。

很快纸条就递了过来: OKOK，妥了。后面还有个小笑脸。

我小心翼翼地把纸条叠好夹在书里，嘴角压抑不住地微笑。

大学第一次集体活动，希望一切顺利。

7

体育课上，我坐在阴凉处看着同学们围着操场热身跑。

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我这一刻感受到青春的气息和生命的活力。

嗡嗡——

芸芸，没有什么事吧，一切正常吗?

吸取上次的教训，我立马回复: 是的妈妈，正在上课。

好了，认真上课吧，十二点在教学楼等我来接你。

回复任务完成，我心满意足地享受着此刻的自由。

到了自由活动时间，班长还有她寝室另外两个女孩陪着我在角落这个安静的位置。

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我眼睛亮亮地听着她们讲着小卦还有新遇到的 crush。

下一秒，其中一个女生突然看着我的身后。

我下意识跟着回头。

一个巴掌猛烈地扇在我的脸上。

脸瞬间红肿起来。

我感觉头晕目眩，嘴角似是撕裂了，渗出一丝鲜血。

距离下课还有四十分钟，原本应该在单位的妈妈不知道怎么出现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