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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热量太大，这些甜点多半进了邻居的胃里。

我把他当知音。

他来觅食遇到我哥后，却在我的新帖子下评论:

我是这个人的邻居，她这个烤失败了，不好吃。

?我连夜寻仇。

于是他在第二天改口: 其实刚烤出来的时候还是很好吃的。

但他开始孜孜不倦地在我帖子下留言:

她烤蛋糕超好吃，但馄饨吃起来像水饺。

我怎么知道?我当然是都吃过，她吃不完都是我解决的。

对，只有我来解决的。

01

卡文了。

我怒烤小蛋糕。

出炉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好大一块热量。于是我依例在微信上滴滴邻居:

莓果蛋挞拿破仑×5。

他秒回: 1。

Yes.

一分钟后，微信用户蛋糕回收中心致电: 我在门口了，随时可以放粮。

02

我端着摆满蓝莓和树莓的五个蛋挞开门。

眼前的人推了推半框眼镜，顶着一头角度完美的呆毛。

咧嘴露出虎牙笑: 今天的小甜点这么精致，你得卡文卡多久啊?

我一秒垮脸，将蛋挞怼到他面前: 占住嘴，多吃点。

他接过盘子，指尖蹭过我的手背。

有点痒。

我才注意到，他穿的无袖背心有点紧绷，卡出清晰的肌肉和腰线。再往下的灰色短裤也……

我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他误读了我的心虚: 紧张什么，我吃甜食的时候不催稿。

这次我是真的要垮脸了，给他作请的手势。

编辑先生快休息吧，记得慢点吃蛋糕。你说了，吃甜食的时候不催稿。

他笑出声，右手抬起又放下: 晚安，谢谢小蛋糕。

晚安。

我从屋内靠着门，感受到了一点杂乱的心跳。

被手指蹭过的手背仍在微微发痒。

03

我们的相识毫无预兆。

去年，我辞了大厂卷生卷死的工作，来到苏城，决定用生计换取两年时间的自由。

真正租好了房子，却发现自己还没那么破釜沉舟。

快递点在楼下，不能送货上门。

取快递搬家时，天空开始下雨，似乎预示着我的新生开局不顺。

纸箱变湿，逐渐变重，我不愿去想箱子里的书和衣物会落到怎样一番境地，只是赌气一般来来回回搬完了六个纸箱，将它们堆在空荡荡的新家。

坐在楼下花坛发呆。

反正往来无人。

我为什么会因为下雨感到烦躁和愤怒?

明明以前最喜欢下雨的。

靠北，有点想哭。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洞洞鞋，沾着新鲜的泥点和水痕。

是个同样没有雨伞的影子。

我抬眼，视线有些模糊。

两步开外，站着一个成年男性，拎着出版社的环保帆布袋。

他镜片后的目光很沉静，没有探究，没有同情，只是平静地落在我身上，扫过我搬箱子时在墙上蹭出血痕的手臂。

我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警惕，而是感受到了某种奇异的默契。

他似乎也无意打破这份沉默，只是稍微调整了下站姿，侧对着我，恰好挡住路过车辆飞溅的水花。

时间在雨声中变得粘稠。

不知过了几分钟，也许只是过了若许匆匆的秒数，他平静的声音穿透雨幕: 刚辞职?

我讶然和他对视。

他的眼中是感同身受的了然，我初来乍到的孤独和惶惑，恍惚间被撕开了一个缺口。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哑。

他没再说话。

雨变小了。

他抬了抬脚，洞洞鞋在水里发出噗叽声，他的目光停在我的脸上，向单元门侧头。

进去吧，他说，会感冒的。

04

他说得对，会感冒的。

第二天，头重脚轻的感觉如约而至，我在来不及整理的屋子里裹紧毛毯，走路轻飘飘，厨房空荡荡。

门被轻轻叩响。

是昨天的洞洞鞋先生，他就住在我家对面，好巧。

中午好，他的声音比雨中清澈许多，我猜你可能需要这个。

他递来一束混着香槟玫瑰的向日葵。

我真的太意外了。

我设想过他可能会来，或许是带着病号餐，甚至是一板感冒药——虽然我一定不会吃，工作学习的人生经历教会我用最大的恶意推测别人。

但竟然是一束很有分寸的花，安全又没用，好看又善良，会令人近乎平静地生出对家的向往。

好吧，他再一次说对了，我确实很需要。

第二天，我送了一套冷门的漫画书回礼。

毕竟我昨天看到他的帆布袋里有两本《石之海》。

他还看着我徐伦的钥匙扣笑: 果然，替身使者是会相互吸引的。

05

后来我知道，他叫乔正霖，两年前辞职，来到苏城的一家出版社，立志要做浑水摸鱼的编辑。

很巧，我立志要做浑水摸鱼的作者。

他争取成为了我的编辑。

上门催稿时看上了我烤的蔓越莓司康，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外皮酥脆，口感绵密，蔓越莓酸甜交替，恰好解腻，隐约有点麦香，真是一块善良的好司康。

好奇怪的说法，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形容甜品善良。

也跟着他胡言乱语: 是这样的，你对它有救命之恩，这一世它特来相报。

语毕，觉出一点暧昧的歧义。

好在乔正霖并没有发现，只是一味点头，一味嚼嚼嚼，还问我他需不需要现在就出发，去拯救一块抹茶蛋糕。

他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我一时间没回答，他以为我不乐意，一本正经地割地赔款:

我承诺，食用小蛋糕时，一定不催稿。

06

不久，他发现我一旦卡文，就会狂做小蛋糕，认为吃小蛋糕不催稿是个可怕的错误。

我把刀尖插在砧板上。

他对自己的错误接受良好。

某个卡文卡到暴躁的下午，他强行把我从电脑前拖出来: 走，带你去吸氧。

目的地是苏城河畔年迈的公园。

绿荫如盖。

这里，他指着一棵巨大的香樟，我初来乍到时，总觉得它很像《怦然心动》中的那棵树，于是爬了上去。

我脑补了一下乔正霖手脚并用的样子，忍不住笑: 爬上去会看到什么?

由远及近的消防员。他推推眼镜，一脸严肃，遛弯的大爷认为我对生命有不好的企图……而且我下不来了。

这简直是至暗时刻。

可不。乔正霖摸摸这棵香樟，这件事后我想，伤心了不能一个人憋着，否则会卡在树上。

你想说，厨房也算一棵树?

是的，电脑有时候也是一棵树。

你是不是一棵树?

不是，我不会卡着你的。

我垂下头，试图用刘海遮掩不知所起的心动。

我们沿着河堤慢慢地走。

我小口喝着微烫的茶，在阳光下，偷偷地盯梢他线条流畅的侧脸。

乔正霖忽然转过头，被抓包的我呛了一下。

小心。他自然地抬手轻拍我的背，动作带着礼貌又克制的温柔。掌心的温度隔着衬衫，莫名让我想起一个词——

隔山打牛。

我被自己逗笑了。

他听了也笑，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嘎巴嘎巴地给我剥核桃: 多吃点，补补卡了文的脑子。

07

核桃很有用，当晚我就想，卡文不如干点进阶的烘焙。

于是，我开了一个社交账号林间小焙，隔几天发一款漂亮的甜点。

看到一份蛋糕，我就能想起那天和乔正霖说了些什么来，因此这个账号简直像我加密的日记。

起初，它只是日记本，没想到因为独特配方和治愈文案，竟吸引了不少同好。看着缓慢增长的粉丝数，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心底萌生: 或许，我的解压日记，也能成为别人茶余的甜点?

当然，对乔正霖来说不一样，这是阻拦他催稿的甜点。于是他偶尔也会来林间小焙的账号下幽怨地评论: 催稿失败的第五十三天。

诽谤，该交的稿子我都交了。

可是，他的频频闪现，让我脑袋中关于他的遐想变得理所当然。

他今天会来吗?卫衣换成了衬衣，是因为我昨天说初见更惊艳吗?他说我今天做的玛德琳是标准的小贝壳，虎牙真好看……

毫无营养，令人着迷。

可恶。

08

为了逃避这种正不压邪、不务正业的状态，我决定把写作阵地从家转移到小区门口的咖啡馆。

这里环境很安静，老板姜樱爽朗又敏锐，是个正创业的大学生。和她聊天，能让人暂时忘掉编辑先生那张招人的脸。

拿铁，谢谢小姜老师。我把笔记本摊开在靠窗的座位上。

呦，今儿扎营呀，怎么没在家里孵稿子?姜樱对着一块三明治手起刀落，不怕你的『蛋糕回收中心』回收失败?

喂，我做贼一样地四下张望，什么你的我的，我是来创作的。

好吧，小说家，姜樱追着我总是不肯和她对视的眼睛，我觉得他超稀罕你，你不试……咳，嗯，咳咳，试试新口味的拿铁?

咖啡馆的门铃告诉我们有来客。

是乔正霖。

他今天穿了粉色的纯棉衬衫，手里拎着眼熟的出版社帆布袋，目标明确地朝我这边走来。

老板，焦糖玛奇朵。他拉开我对面的椅子，极其自然地坐下: 一号摸鱼小说家，又被我抓到了。

姜樱躲在咖啡机后贼眉鼠眼。

我来这边观察人类，找找灵感。乔老师有何贵干?

来做你的观察样本，我知道，我一直是你认识世界的工具。

你有怨言?我用指尖敲敲桌面，神色危险。

哪敢。他把姜樱端上来的一块布丁先推到我面前。

姜樱满意地点头: 可怜的乔老师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欲言又止，第一次不知道怎么接话。

乔正霖的心情反而很好，他落落地接了话，神情温柔又自然:

可是，我和 T。m 都是知情并且乐在其中的。

姜樱抿着嘴角瞪大眼睛，乖巧地跑路。

不得不说，我很吃这一套。

乔正霖体面地发来了一份暧昧申请书。

我审批通过了，心脏开始翩翩起舞。

今晚要去看场电影吗?

走。

我们饭点后去电影院开盲盒，是一部不知所云的爱情片。

影院光线昏暗，沉闷的剧情，安全的环境，固定的人声，一天的疲惫，全方面对我进行了完美的催眠。

我硬撑着，头一点一点，拼尽全力向乔正霖投以我困的眼神。

他点点头，作出睡吧的口型。

我像高三学生听到下课铃响，仿佛获得了赦免。

一秒入睡。

毕竟是在公共场所，左手很没安全感地想抓住点什么。

于是，我隐约感到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轻轻覆上了我的手背。

没有用力，只是虚虚地覆盖着，带着试探和安抚的意味。

我将另一只手覆上去，昏昏欲睡的头颅有了支点。

乔正霖也没有动，维持着那个姿势，也不知道他后来睡着了没有。

灯亮散场，我内疚地按了按他有点僵直的右肩。

乔正霖浑不在意，在乘坐扶梯的过程中，用按摩的力度捏捏我的肩膀。

他说: 这才让我不虚此行。

我没有接话，沉湎在一段关系暧昧的前摇里。

09

电影院回来以后，乔正霖不再只是蛋糕回收中心，开始兼职馄饨回收、废稿回收、影片观后感回收、音乐节疲惫人类回收。

他出现在我生活里的频率高得惊人。

出版社楼下的烤肉据说很好吃，但一个人吃太可怜了，陪我。

偶遇他的同事，在出版社同事惊讶调侃的目光中，乔正霖露出堪称荡漾的笑容。

这个盆栽薄荷多好看啊，夏天蚊子多，放你那儿试试驱蚊。

一小时后他说，自己家蚊子太多，要来我这儿，因为有薄荷驱蚊。

养在你那边的薄荷可以做莫吉托吗?最近迷上了调酒。

他发在朋友圈的莫吉托（失败版），入境了我握着杯子的左手。

每一次，他都带着那种坦坦荡荡、理所当然的神情，让你无法拒绝。

如果我没有自作多情。

那我还有什么不明白?

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仍然没有主动的勇气，像一个不负责、不拒绝的情场坏蛋。

对我来说，或许天性使然。

但是，但是，我决定至少努力向他迈出一步。

至少不能藏着掖着惹人伤心，可以先把他同化进我的社交圈。

10

稍等，带他进入社交圈的计划暂停。

林间小焙的粉丝破了 5w，评论区一片欢腾，认为该有粉丝福利。

好有道理。

正好试试水，看看大家对实体产品的接受度。

我速去拿下食品安全许可证，为粉丝抽奖做了一批龙井茶香曲奇。每一步都格外认真，仿佛这不是一次抽奖，而是通往某个模糊未来的小小基石。

昨天乔正霖试吃，评价曲奇的茶香非常热情。

是的，热情。

恰好，乔正霖的母校苏城大学承办辩论赛决赛，他受邀回去给学弟学妹做评委。

他问我: 要不要一起去?校园里桂花开了，很香。

我们去偷一些做甜点。

他胡说道的提议总是让我无法拒绝。

他熟门熟路地带我穿过林荫道，指着爬满藤蔓的红砖老楼: 第一个景点，以前我们系就在这里，冬天暖气不足，大家恨不得把实验服裹在军大衣上。

听起来很惨烈。我笑。

回忆起来是开心的，虽然当时已经看到了未来。他语气带着释然的怀念。

弃工从文的未来?

嗯，让我不负本心的未来。

我们走到一片桂花林，甜香浓郁得化不开。他抬手轻轻拂走一枝垂到路中的花枝，示意我先过去，细微的动作绅士又自然。

辩论赛的辩题很眼熟，被误解是/不是表达者的宿命，他坐在评委席，从容自信，逻辑清晰，还有奇怪的学弟高喊着乔正霖学长呆斯 ki。

和平日里那个赖在我家蹭甜点、偶尔迷糊的编辑判若两人。正装的滤镜，和他文质彬彬的内核，令我的心漏跳一拍。

辩论赛结束后，几位经常打校际比赛的同学领着学弟学妹围了上来，认出我是燕城大学前几届领队。

是她，乔正霖笑，人给你们抓来了，想要合影抓紧点。

你怎么知道我……

我当时很关注学弟学妹的比赛，你刚好是其中一届。

那他知道，我初见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他是那届辩论杯我最心水的四辩吗?

藏在最心底的秘密突然浮出水面，牵连出一些密密匝匝的心虚和隐忧来。

我和青春洋溢的弟弟妹妹合影，很快就对你们什么关系呀的卦招架不住，溜去人群外等他。

他在阳光下侃侃而谈，频频看着我的方向点头，小孩们排山倒海，发出起哄的呼声。

终于等到人群散去，乔正霖快步走过来，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等久了吧?走，带你去吃食堂最好吃的糖醋小排

你刚才和那帮小孩聊什么了?他们起哄好大声。

没，没什么。乔正霖摸摸鼻梁上的薄汗。

学生食堂人声鼎沸。他熟练地刷卡打饭，抹茶豆腐椰子鸡，糖醋小排烤鱿鱼，玉米菠萝咕咾肉，焗饭糖藕漏奶华，柠檬烤鱼蔬菜汁。

这么多?

不多，他理所当然，卡文辛苦，补补。

当然是吃不完的，我们只好打包，走路回去消食。

回程路上，他忽然问: 抽奖曲奇的包装，需要我找朋友帮忙设计初稿吗?

好。

我哭，他好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