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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难留的《绝胜烟柳满皇都上一句》小说内容丰在这里提供精彩章节节选:我入宫那一年十二是启安二平明时我跟着入宫的队一步一步蹑手蹑脚走入禁初春尚但宫柳已天中隐有细目及四未褪去的苍黑暮色、细柳的淡天明的青白在春雨的湿润中洇成一前年因咸福之变和时宫人锐陛下践于是赐钱万广选适龄良家子以充宫甄选有个女官嫌我眼角下有想要除我的被另一位女官蔡氏低声阻道: 当今适龄良家子宫掖求人不必循规蹈那欲除...
主角:姚司苑,素商 更新:2025-07-10 18:2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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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明时分,我跟着入宫的队伍,一步一步蹑手蹑脚走入禁内,初春尚寒,但宫柳已发,天中隐有细雨,目及四下,未褪去的苍黑暮色、细柳的淡绿,天明的青白在春雨的湿润中洇成一片。
前年因咸福之变和时疫,宫人锐减。陛下践阼,于是赐钱万两,广选适龄良家子以充宫掖。
甄选时,有个女官嫌我眼角下有痣,想要除我的名。被另一位女官蔡氏低声阻道: 当今适龄良家子少,宫掖求人多,不必循规蹈矩。
那欲除我名的女官就作罢道: 好吧,好在这丫头还算周正,个子也够。这几年艰难,方才我看了许多,个子都不够。蔡氏笑一笑,与她聊着,又往下一位去。
我低着头,看着脚底下为了入选新纳的绣鞋,踩在蕴着湿意的砖石上,总觉得水汽也渗进了鞋袜里。
我被分去了御花园,一同去的还有几位小宫女,负责管教我们的司苑姓姚,已经年过四十,仪态肃静,不疾不徐地给我们讲着如何打理花草,贵人若入御花园,应当行什么礼仪。
而我最关心的是每月得到的俸禄,如今我们得俸少,不过若是以后有机会升迁,便能多得一些。
我母亲的女红十分精湛,是以虽然她不常出门,但是仍然有人辗转求上门来,希望母亲可以帮忙做一些绣品。她曾替宫里一位姑姑的侄女儿绣过嫁衣,那位姑娘很喜欢我母亲的手艺,后来还请我母亲做过许多件衣服,算得上有些联络。母亲寄希望于我得的俸禄,可以请那位姑姑替我辗转地送出宫去,给到家中。
我父亲病重,为了看病举债不少,母亲的手艺不足以还钱,弟弟还要读书,我年纪不大不小,入宫为婢是最划算的做法。
我正兀自在心里盘算着多久还得清债,却见到一个浅灰的影子落在我身前,姚司苑腰间缀的藕荷色素纹荷包随着她的走动轻轻地一颤,接着便听见姚司苑微带严肃的声音: 方才我说,面见贵人行何礼,做何事?
我右侧的女孩儿有些紧张地转过头来看我。
我生生刹住方才的盘算,将思绪拉回到姚司苑的问题上,而后怯然道: 见贵人行跪礼,若贵人无令,不得起身。目当接地,不可直视贵人。
幸好我的思绪没有全部飘走,答得倒无错,姚司苑给我的那种严肃感仿佛消融一些,而后她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姓罗,贱名素商。我恭敬地道。
她不再理会我,微挪了步子,接着讲如何打理暖棚。我被方才的问答弄得心有余悸,不敢再神游,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听。
晚膳是稀粥,方才坐我右侧的那个女孩子又坐在了我右侧,我喝着粥,想起以前爹爹说与人为善,于是扭头对她笑了一下。
这女孩子好像比我小一些,生得十分瘦骨伶仃,蜡黄的肌肤,灰白的嘴唇,薄薄的一张脸,唯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有一种湿润的视觉感。
大概我的笑容没有预兆,她仿佛吓了一跳似的,有些受宠若惊般朝我回笑。
入宫以来一直有些郁郁不乐的心情忽然一下子好起来,我又笑道: 我叫罗素商,你叫什么?
她的声音很细弱: 吴旎儿。
哪个旎呀?我一时想不到,笑问道。
她有些着慌,好像我想不到是她的错一般,连忙比划,可是半天说不出所以然,怯然道: 我……名字是伯父取的,但是我不识字。
我想着这个音,大约猜到是旎字,拉着她的手在她掌心用指头写了,笑道: 是这个吗?她红着脸点头,也不晓得她感觉到我写的这个字了没有。
我们还没有说完,姚司苑的眼光就扫过来,仿佛在责怪我们吵闹,我和旎儿连忙垂下头,不再讲话。
晚间睡觉,窄小的屋子里是通铺,统共睡上个人,我和旎儿很有默契地凑到了一起。睡在我边上的是一个叫紫燕的女孩,生得浓眉大眼,讲话十分爽朗,分明大家是同时入宫,她却懂得许多,跟我们讲了宫里很多小事,在短短几个月里,托紫燕的福,我已经充分了解到王贵仪半夜叫人唱歌被陛下责问、淑妃殿下喜欢让御膳房送卤梅汤等等事情。
初入宫闱的这段时间,我们这群没有品位的小宫女一贯束手束脚,对这宫内的事情一无所知,全然不察,直到忽然觉得暗里的波澜向我们拉开了序幕。
这要从腊月的一个早晨说起。
入冬后京里便大雪不断,那日正巧放晴。万里长空净透,照得宫里琉璃瓦一片霁色。贤妃殿下从太后的常宁宫请安回来,路过御花园便进来走走,当时我和旎儿正在修剪一枝长岔了的迎春枝条,旎儿扶着枝条,我正要下剪子,姚司苑忽然匆匆而来,走到我和旎儿前面向前行跪礼,极恭敬地道: 奴婢给贤妃殿下请安。
我和旎儿一怔,我这一怔让剪子一下子剪在左手食指上,我下意识啊了一声,其实我私心里以为这一声并不大,然而在那一刹那却觉得这一声仿佛静静长夜里忽然来了一声霹雳,将我自己给吓得一抖。姚司苑连忙回头,严厉地瞪了我一眼。
指头很痛,而且立刻感觉伤处的脉动一涌一涌的,我的拇指和食指捻在一起,有十分潮湿黏稠的触感。
出血了,我还来不及看一眼,旎儿慌忙拉着我跪下了,我们学着姚司苑的话给贤妃殿下请安,我一面用扭曲的手势蜷着我的手指头,压抑着痛感,一面暗暗往前看,因为要目接地面,所以只能看见几步远的雪地上一团灰影,那影子定定的,不动,也不出声。
半晌,那个影子才逐渐地迫近了些,或许贤妃殿下是无声地颔首,所以虽然没听见起来的声音,可我和旎儿看见姚司苑站起来了,于是也战战兢兢地站起来。
于是我便看见一搦天青百迭裙,裙摆处饰以销金串枝海棠山茶纹,随着裙主人徐徐的步伐,裙摆处的花轻轻颤动,为这皑皑雪地带来一种回春的幻象。
我还想往上看,然而只见一抹月白妆金海棠袄摆不紧不慢地一晃,便掠过了我身侧。接着听到一个平静的女声道: 这会儿梅花开了吗?
殿下,除了绿梅,其他都开了。姚司苑紧跟着贤妃殿下道。
过个几日,往我宫里送几枝宫粉梅来。贤妃殿下说着,继续往前走。她身后跟着两位侍女,皆穿着鸭蛋青小袄和牙白湘裙,步履从容,敛首拢袖,神色恭穆。
我有些看得入迷了,直到旎儿拉了拉我的手担忧地询问,我才意识到手上的伤口还未处理,或许是方才雪地里冻着了,血液便凝固了许多,极黏稠,旎儿用帕子替我揩了揩,轻声问道: 还疼吗?
我努力动了动指头,对着旎儿笑道: 多谢你,旎儿,不疼。
但我的脑海里翻来覆去还是方才贤妃殿下出游的景象,销金的衣裳灿若云霞,从容的步履如微风动荷花,远去的身影颀长如鹤立。
简直就像仙人出游。
母亲以前也曾替京里岑府贵人做过销金的衣裳,我至今还记得那件衣裳: 石榴红缠枝牡丹芍药凤蝶纹的湘裙,统共十二幅的褶子。当时我曾趁母亲不注意偷偷地摸过好几次,那手感如云一般柔软。
可是如今将那件湘裙与贤妃殿下那一搦百迭裙相比,顿觉湘裙失色。
我瞥了眼自己身上黯淡的赭色宫衣,立时觉得自己像咸干菜一般,不愿意再垂头看。
可惜不能偷偷看贤妃殿下的脸,不知她长得什么样子?我如今唯一见过的贵人是王贵仪,她生性张扬,一贯喜欢人捧赏,所以并不忌讳我们偷觑,是以我得窥王贵仪殊色。
我念着今日一遇,一直到晚间也没有缓过来。晚上和旎儿和衣在床上躺下,我们二人又聊起为何入宫。
我爹娘过世得早,一直都是伯父带我和我妹妹。旎儿蒙在被子里,声音也比往常细弱,闷闷的,伯父和伯母都对我们很好,伯母去年底得了疫病,老是整夜整夜咳,没几天就过世了。伯伯为了给伯母看病欠了许多钱,没有办法,只好把我和妹妹卖了。我妹妹个子不够,没能入宫,不晓得她现在如何了。
我想到自己的家,也沉闷道: 去年底一场大疫,走了许多人。我爹爹也是差不多时候染病走的。
那姐姐,你家现在岂不是就剩伯母和你弟弟在。旎儿小声地问道。
我嗯了一声,轻声道: 我弟弟还在念书。娘亲会不时地做些绣品让弟弟拿出去换钱。
旎儿便劝慰道: 起码家中还有两个人相依为命。我只希望妹妹能找到一份能过日子的活计,偶尔能回家里,就不错了。
我一时语塞,也觉得自己方才那话是不是伤了旎儿的心,毕竟她妹妹实在是真正的下落不明,我的娘亲和弟弟再如何,两个亲人在一起,日子起码也能过下去。
肯定找得到活计的。我忙握紧了她的手道,何况你妹妹在宫外,比起我们可自由多了。
旎儿复又欣欣然起来,很快便睡着了。
只剩我一个人睁着眼看着昏暗的屋顶,茫然地回想着入禁内后的所有事情。夜已深了,幽静至极,燕台府像沉入水底,没有一丝声音。
恰此时,姚司苑忽然掌灯闪进来,我们屋里的人连忙都匆匆坐起。
姚司苑脸上肃然,让我们快快起身: 贤妃殿下掉了只白玉坠子,起来替殿下找找御苑里有没有。
我听见紫燕发出一声不悦的嘀咕: 大雪夜里找东西
姚司苑立刻瞪了她一眼,而后又提高声音道: 皇上和皇后殿下都在,你们仔细自己的说话做事,惹了谁生气,我都保不住你们
我们一下都紧张了。无他,自入宫以来,我们还不曾见过皇上和皇后,这大渊朝最尊贵的两位。
我连忙穿好袄子,同旎儿随着大家一起出去。
御苑里梅亭内掌着灯,远看影影绰绰的一群人,我猜想是陛下和殿下们坐在那里,也不敢多望,伏下身去找。
寒冬深夜,日暮时下的一场雪积地有尺余,膝盖跪上去,冰得骨头里都在痛,初时痛得如虫啮一般,后来就有些痛得无知无觉了,只是觉得膝行时有些僵硬不便。
真冷。我默默地用手扒开雪层,手上冻得僵肿,弯曲手指也不方便了,只得用指头直直地戳拉着雪层。
梅亭那里,肯定很暖和。不知怎的,方才遥遥一瞥的红融融的火光兜上心头,便觉得那梅亭的灯火都带着滚烫如沸的温度。
毕竟谁都不敢冷着陛下和殿下们。
我垂头看一眼冻得僵直的手,在冰冷晦涩的月光下,像死尸的手一般。这个比喻不大吉利,我慌忙将它抛出了脑子。
贤妃殿下的玉坠子是在哪里丢的?我思索着,又回想起白日里那一眼。
天青百迭裙随着主人的步伐轻轻摇曳,如杨柳依依。销金的花纹,金光灿灿,如日之升。再到月白的衣摆……是了,我并没有看见贤妃殿下的玉坠子。
或许是在遇我们之前就落了坠子?那么坠子若在园中,想必临近殿下过来的出口。我想了想,向那摸去。
黑黢黢的夜光里,临近园门少人搜寻。我正对着一丛积雪覆盖的花树,想了想,原是一丛垂丝海棠。
是不是在这里?我伸手向花树中摸索,竟然真觉得有什么东西钩住了手,忙探手在月光下一看,只见是正红绦子结了一只指甲大的圆润玉坠,那玉坠在冷白月光下一片青白,但是细看又有斑斑瑕疵,摸在上面竟有凹凸不平处,细看则见二字怀归,玉虽不名贵,但字一笔一画相当工整,可见匠者用心。
只是,贤妃殿下出自渊朝开国九大氏之一,显贵之家的家传会是这样一只多瑕之玉?
我有些犹疑,但想了想仍向人群走去。有一位长身婢女正与姚司苑并立,面有急色。我认出那位婢女是日间跟随贤妃殿下的一位,想是奉殿下命在此等候。
她见我走来,猜到几分,迈步匆匆而来,语气急切道: 你找着了?
当下边上的人皆停了手向我们这望来。
我忙双手奉上,又低声迟疑道: 只是奴婢见此玉有瑕,不知是不是殿下之玉?
她上前一看,面露喜色,立时捧了玉对我笑道: 上刻殿下尊名,正是殿下之玉,我这就奉与殿下。说罢又匆匆向梅亭走去。
怀归。原来贤妃殿下闺名怀归。
姚司苑看了一眼梅亭,又看了我一眼,朝我微微一笑。
紫燕凑上来道: 小商,你在哪找着的?
我忙道: 在那。我用手指向那丛海棠。她看去,噢了一声,不再言语。
不消一会儿,那婢女又折返而来,这一次面带亲切之色,语气温和道: 陛下、皇后殿下和贤妃殿下令你入亭领赏,你随我来。
我一怔,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想着,我竟然有机会面圣。不知陛下和两位殿下此时穿着什么服装,是不是金雕玉缕?
姚司苑轻轻拍我的肩道: 素商,还不速去?记着教过的规矩。
我连忙回神,小步随着那位婢女踏雪而去。
亭内几人掌灯,一片通明,我甫一进亭就连忙跪下,额头磕在砖上砰的一声,将自己吓了一跳,生怕人家说我什么,然而他们又无甚微词,大约这于他们而言是很寻常的事情。
接着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道: 妾不察,将玉佩丢了,还连累陛下和殿下在此受罪。
是贤妃殿下的声音。我循声而去,见她仍穿着白日那件天青海棠裙,裙摆处溅了星星点点的泥污,裙摆往下,若隐若现地露出一角绣鞋的布料,黑夜昏灯下已经难辨颜色,唯见其上泥土的棕色与雪浸湿的深色混杂在一起,隐约还能见黏着的沙砾草枝。
看起来,贤妃殿下是真的着急找这枚坠子,为什么?我一个市井小民都看得出来玉坠的瑕疵,何况她呢?
没人叫我们起来,于是我便跪着,额头和膝盖都冷得刺痛,但是垂着的脸却给了我一些窥伺的便利——不易被察觉到好奇的表情。
我支着耳朵,紧接着便听到一个带笑的温柔女声道: 你说哪里话,我和陛下本来也是要出来的,还能顺手帮到你,谈何连累?
想来是皇后殿下,我心里还在借声音描绘人脸,却被最后一个微带不悦的声音打断了想象: 玉佩又不会走,你明日一早再让人寻也不迟,何苦来半夜里兴师动众,闹得阖宫里的人都不得安歇。你们起来吧。末了这一句是吩咐我们平身。
我和那位宫女连忙起身,贤妃殿下便转向我,语气和缓: 是你找着了我的玉佩?说罢就见她伸手去褪了腕上的翡翠镯子,她身边的宫女忙上前接了要给我,我慌忙道: 替殿下分忧是奴婢分内之事,不敢觊觎殿下心爱之物。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先前那不悦的声音重又响起,这一次我听得清楚,那声音是少年的音色,清朗通透。
罢了,为我连累这么多人在此,先让大家安歇了吧。贤妃殿下想了想,又看向我道,明日我令人请你来我宫中领赏。
我战战兢兢地谢恩,人群这才散去。
被贤妃殿下点名明日还要去领赏的心情自然是喜悦居多,旎儿显然很为我高兴。待得回了屋内,紫燕她们好奇地追问我: 罗素商,你是怎么找到的?
我据实道: 白日里我在御花园遇到贤妃殿下来赏梅时,她的裙腰上就没有玉佩了,我才猜想是刚进来时就掉了。
她们便连连称赞我仔细,我被夸得不好意思,着急解释道: 因为贤妃殿下的衣裳很好看。我一直偷偷看着。
紫燕便道: 那也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些漂亮的衣裳,恐怕以后也穿不上
此时便有人笑道: 哎,紫燕,哪里用得着恐怕,是必定便遭到了紫燕龇牙咧嘴的一顿打,大家嬉笑着拉扯。
紫燕忽又想起什么,好奇地问道: 你看见皇上长什么样了吗?
于是大家俱都看向我,大抵也是一样地好奇。
我摇头道: 我没有看见。姑姑不是说,不能直视贵人吗?我头都不敢抬高半寸。
你好胆小紫燕抱怨道,多好的机会,你竟然不偷偷看一眼她话毕立刻有人附和,连问我究竟是真的没看见还是假的没看见。
我真的没有看。我有些紧张于她们的追问。
那么,皇上有说什么话吗?紫燕又追问道。
我道: 没说什么。总不能说皇上责怪贤妃殿下兴师动众吧。
紫燕不再理会我,大概是觉得我无趣,便转头跟其他人道: 皇上还很年轻呢……听说贤妃比皇上大几岁……
我想要弥补方才紫燕追问我时我回答得无趣,便小声道: 贤妃殿下听声音也没有大皇上很多。
紫燕她们只作未闻。
我垂下了头,傻子也能感觉到排挤的气氛。正这时,旎儿捏了捏我的手,朝我微微关切地笑一下。我连忙也朝她笑了回去。
次日一早,天刚透白,贤妃宫里的侍女长物就来了御花园请我过去。
我随着长物进殿,殿内燃着一种极甜郁的香,在这寒气凛冽的冬日,格外充鼻可闻。
与甜香截然相反的是贤妃殿下。
她默然坐在窗边榻上,绣帘在她身后半卷,窗外的雪色暧昧地透进来,给人并不明朗的观感,就像微暗室光下的贤妃殿下。
我恭恭敬敬地行礼,礼毕,她却并不急于叫我起来,只是淡然开口道: 你说你姓罗?
是。我不明所以。
她的声音里却多了几分冷冽: 你家一向是在燕台的吗?
爹爹以前倒很随意地说过自己在阳州长大,不过他毕竟已经从阳州出来多年,何况贫居闹市无人问,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没有什么亲戚往来。
因此我照实答了: 奴婢是从小在燕台的。
她哦了一声,意味不明。
殿内无其他人声,只有不知在哪个角落的宫漏,不紧不慢悠悠地嘀嗒一声。
我想长物和其他人大约退出去了。细想来,这是我第三次见贤妃殿下,这样的想法忽然给了我一点勇气,悄悄地以余光向上瞥了瞥。
自然也不敢太多往上,视线停留在她的裙角,今天贤妃殿下穿的是湖绿的褶裙,从褶裙下轻轻地翘出销金缎面绣鞋的鞋尖,我不知怎的想起贵人府里深碧湖面上擎出的荷叶尖来。
她忽然发出一声很细碎的笑声,听来却觉得寒恻恻的,有嘲讽的意味在里面。
我就是再迟钝,也觉察出贤妃殿下此番召我来并不是要再赏我,可我和贤妃殿下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又何来的恩怨?
就是祖上的事情,我家在阳州,贤妃殿下出自宁川崔氏,宁川与阳州隔了十万千里远,而且爹爹说过祖家也是农人,绝非显宦之流,怎么可能和大族崔氏扯上关系。
心中疑惑难解,但自然也不可能向贤妃殿下开口相问,我只好老老实实地跪着。
寒冬的瓷面刺人骨髓,又冷又痛。我忽然想起爹爹的腿疾,随即又黯然,就是此刻贤妃殿下赏赐我千钱,爹爹已经作古,我也不可能再给爹爹医治了。
终于,贤妃殿下懒懒地道: 起来吧。
我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跪久了,刚站起时有些踉跄,无意间却将贤妃殿下收入眼中。
她仪态端庄地坐在榻上,左手摆在榻侧,从袖口垂下的皓腕上圈着一只碧汪汪的翡翠镯子,右手却在拇指与食指指尖上转弄摩挲着那只白玉坠子,在这室光下,玉坠的那点瑕疵全然看不见了,只觉得玉色皎洁,与贤妃殿下的肌肤融在一起,却没有分别。
昨夜紫燕她们嘴碎时就说过,陛下不大临幸成安宫,因为贤妃殿下大了陛下整整五岁。封她为贤妃,不过是看在太后生母亦为宁川崔氏的面上,聊表孝心而已。虽然这话当即被姚司苑听见而狠斥了一顿,不过紫燕私下却说,年长而色易衰弛。
我如今想来这些话实在是毫无根由,毕竟贤妃殿下正值双十,何来年长色衰一说。更何况,眼前的这张脸与丑陋或是平庸全然不沾边。
玉色的肌肤与如漆一般的乌发相映成趣,齐整的鬓角,一双深潭般的眸子,潋滟动人,却似笑非笑。注意到我的视线,贤妃殿下的眸子饶有兴致地弯起,长眉微挑。
走近些。她把玩玉坠的右手停下,微扬起下颌,示意我向前。
我小心翼翼地向前,她抬手拈起玉坠的正红系绳,在我面前垂起。
认得上面写了什么吗?她看着我笑一笑,我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决心避开这个话头。
奴婢认不全字。我道。
她唔了一声,便利落地将手收回,继续把玩着玉坠,视线在我身上上下扫动。
你家里有几口人?她问道。
我如实告诉她,只剩娘亲和弟弟在家中了。
她不再言语,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好像在找寻什么。半晌,贤妃殿下将玉坠往掌心一攥,而后道: 下去吧,长物会给你赏赐。
我连忙要跪下谢恩,她却微侧了脸,将双目一阖,一副不愿多听的样子。我只好尽量小声地跪谢而后下去。
长物候在殿外,见我出来,并不问什么,只是递给我一只微鼓的荷包,说是贤妃殿下再赏的。我又谢一遍,便离开了成安宫。
待我回到御苑,却见旎儿正站在廊下与一位少女讲话。
那少女背对着我,着一身藕荷色的袄子,绾着乌发,发髻上簪了几朵珠花。
旎儿见我走来,朝着我赧然地微笑。那少女觉察,便猛然回头看来。
她这一回头,倒将我的步伐一震。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哪怕方才见过贤妃殿下的动人真容,也绝没有如今的惊艳之感。我不自觉地呼吸一滞,下意识地便屏息敛声,好像正常呼吸会破坏了这样的美似的。
少女对着我灿烂一笑,毫不避讳地露出齐齐两排皓齿: 你就是罗素商
我呆呆地道: 奴婢是。视线却下意识怯怯然地往下走,忽然看见自己一双皲裂黄瘦的手,立刻便觉得刺眼,慌忙地将手努力不经意地贴至衣料,让它不至于立刻露出枯黄的掌心。
她未察觉,笑着道: 我等你好久了我正要行礼,心下同时也想着是哪位贵人,她又自我介绍道: 我叫江淇。
旎儿见我仍是不解,忙小声解释道: 贵人是垂泉宫江贵人。
原来是她,我曾经听紫燕说过,淑妃齐氏有位表妹也进了宫,位居贵人。
心下不免有些为她不平,江贵人这样的姿容,我觉得就是封贵妃都不为过。
我慌忙要行礼,她却笑着拉住我道: 不要讲那些虚礼嘛我来只是想看看你们,我好喜欢你们前几日送来的花
花?我想起来,前几日姚司苑让我们修了好几树梅花,修下来的梅枝则令我们按例给各宫送去,我是和旎儿送过垂泉宫,只是当时江贵人并不在,是守宫的小宦帮忙收下的。
是呀,你想起来了吧?江贵人打量着我,神色转变,笑眯眯地问道,我当时去弥嘉姐姐那里了,回来时,阿权说你们已经走了。
弥嘉姐姐?我猜想或许是江贵人的表姐,淑妃齐氏。阿权则或许是那个小宦吧。
她说着,想起什么似的,又笑着道: 你们送来的花上面,那个络子打得真漂亮,里面还嵌了朵梅花,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络子。
原来是为了络子,我们送梅花,分了红绳来捆花儿,当时我看这红绳蛮长,就打了个空心耳团锦结,给这络子里面塞了朵半开的红梅进去。打了络子后,绳子正好够长,系在那花束上也好看。这耳团锦结还是我从娘亲那里学来的。我一心觉得我娘手艺好,若是娘亲肯出门去觅活儿肯定能挣钱,可惜我九岁大时她就不知怎的不愿意出门了,绣活儿只限于邻里捎带,挣的钱自然就十分少了。
不过我不免讶异,头一回见专门为了个络子而寻过来的,何况送花是我们分内事,就是有贵人喜欢,叫左右的打赏就好了。竟然还亲自找来。
江贵人说着又兴致勃勃道: 你们送来的梅花也好香,是宫粉梅吗?
我下意识道: 是骨里红。话出口又后悔,生怕她觉得拂了面子,忙觑她神色。
江贵人闻言一副恍然之态,笑道: 我不知里面的分别,以为红的多是宫粉梅呢我在家时,西暖阁窗底下就有一树宫粉梅……
她正说着,姚司苑与一高挑女子缓步而来,那女子看着十九岁,着一身水蓝衣裳。
未待她们走近,江贵人已看了她们一眼,而后笑对我们道: 子婵来了
我和旎儿连忙向姚司苑行礼,复又正要向那子婵行礼,她却也同江贵人一样,笑着止住我们道: 两位妹妹不要多礼。
姚司苑在一旁温声道: 贵人仁善,可婢子们却不敢逾礼。说罢盈盈一拜,我和旎儿见了,也连忙拜下。
江贵人便急急搀过我们,一面又笑道: 我最不喜欢讲礼了。一套一套地拜下来,好麻烦的。
她又和我们聊了一会儿,才兴致勃勃地又带着子婵回去了。
回到小屋里,旎儿笑着给我递了一个四方的黑漆镶螺钿芙蓉花攒盒,里面总共分十二格,各格都是不一样的糕点,香气扑鼻。
旎儿压低了声音道: 是江贵人赏给我们的,子婵姐姐拿过来时你不在,叫我先收着。
我扫了一眼,每格摆了两块糕点,旎儿想来没动过。不免想起前几日屋里大家分皇后赏的茶点,因为我当时不在,回来时一块都不剩了,也是旎儿悄悄递给我她手帕里包着给我的那份。
因此我颇感激道: 旎儿,谢谢你,你真好。
旎儿腼腆地一笑,不觉地就绞起她细瘦的十指。
我怕她局促,于是笑着看那些糕点,看见一种雪白的圆饼,上面还印着梅花,凑近闻有股芳甜的香味,却辨不出是什么。
我笑道: 江贵人大方,可是让我品尝这些,倒真是牛嚼牡丹了。我连香味都辨不出来是什么。
旎儿微微地笑,两眼都弯起来,声音细细柔柔: 我也认不出。
我又想到江贵人,一下又陷在对她笑容的回忆里了,对旎儿道: 她真的好美,是不是?我感觉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人。
旎儿点着头道: 我觉得……比王贵仪还好看。
王贵仪是国舅庄辽妻子王氏的从妹,一向以光彩示人,她喜欢在宫里游逛,所以我们得以一窥殊色。
其实我心里不大喜欢王贵仪,她最喜欢指使人,有一回暑月时她来御花园,明明自己带了五个宫婢,非要我们一群人跟着她打扇,好像五个人的影子不够遮住她似的。
江贵人又漂亮,性子又那么好,家世也不输王贵仪,陛下怎么不给她升升位分?我心里很替她不平。
正想着,紫燕和一群人进来了,旎儿慌忙将攒盒放到枕下,她们一行人大声地说笑,直将我和旎儿视若无物——自从昨日我替贤妃殿下找到坠子得了贵人们的赏赐后,她就对我和旎儿有些疏远,当然也不是直接的,不过紫燕一向也不大和我们两个十分亲近。
旎儿垂下了眼睛,只当听不见她们欢笑。
我觉得不自在,就对旎儿道: 我出去走走……今天分内的事我也做完了,若是姚司苑找我,旎儿你就替我一下,回头我再替你。
旎儿点点头,我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小屋,就在御花园不远处乱转,不过心里确实是舒畅许多。
此后我倒是养成了一个恶习——一旦遇到不顺的事情,就喜欢四处乱逛。
日子一天天掰着指头过去,冬雪化了,春草萌发,御花园的碧桃花一朵一朵地飘谢,竟然又到了暮春。
那日我给江贵人宫里送过新开的蔷薇,原想着去莺语流芳转转,没想到自己却迷了路,不知走到哪里,两旁高竹夹道,风吹簌簌有声。这竹径深处,竟然隐藏着一个小院,院门大剌剌地开着,门上结了蛛网,落了尘灰,应当是许久无人住了。
我正要抬首看灰扑扑的匾额,一只狸花猫不知从何地蹿出,倏忽间就没入了院中不见了。我有意去追,便匆匆看了眼匾额上的题字——浣梨苑。而后便进了院子。
暮春花尽,这院里的梨花却开出了始盛开的隔世感,白雪般臻臻簇簇的群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危危坠坠,让人不自觉地想伸手去接住将落未落的花朵。
梨花如雪,小筑如朱,檐下铁马叮咚,成了这静地唯一的声音。我左顾右盼,轻声叫道: 小猫?
无声回应,我又学了几声猫叫。却见方才那只小猫倏然从草丛里蹿出来,向屋内奔去。我下意识地追进去,则见环堵萧然,尘埃满室。灰尘入鼻,我忍不住咳起来,抬头见小猫端坐在靠墙的桌上,一双碧绿的猫眼颇带神气地看着我。我走近桌子,却讶然发现桌上无甚尘灰,难道是小猫常来而蹭掉了?
小猫不理我,开始慢悠悠地舔自己的爪子,我打量着桌子,发现桌侧有抽屉,于是伸手拉开,却见几张放久的纸,已然发黄、绵软,然而其上字迹仍娟秀可辨——如是妙法诸佛如来时乃说之如优昙钵华时一现耳。是佛经吗?
我端详一会儿,想了想又将抽屉合上,然后从袖中掏出方才在垂泉宫时江贵人赏我的荔枝甘露饼,朝着小猫挥了挥道: 你吃吗?
它眯着眼睛,懒懒的,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从前和弟弟也捡过一只小猫,不过那只猫可不像眼前这只小猫这般油光水滑,捡到它时它浑身脏兮兮的,瘦骨伶仃,后来它因为偷吃了屠夫家的肉,被打死了又丢回我家门口。我记得,当时屠夫妻子到我家门口啐道: 腿都瘸得走不了路,穷得小孩都养不起,还要养只晦气东西
当时娘亲出去交绣活了,爹爹在屋里坐着,或许没有听见。我和弟弟忍气吞声,沉默地将小猫尸体捡去埋了。
我记得弟弟那时低声哭着问我,姐姐,为什么他们要欺负我们?为什么他们要骂爹爹?
我看着弟弟乌黑的大眼睛,嘴唇翕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出口,小猫身上滴滴答答淌着血,没有气了,腿上有时一抽一抽。我不知怎的想起爹爹的腿。
如果爹爹没有腿疾,就可以去应举了吧。如果能应举,我们家的日子就不会那么辛苦了吧。
我想到往事,顿觉心酸,抬手试着摸了摸桌上小猫的脑袋,毛茸茸的。小猫喵了一声,竟很驯顺地将脑袋主动凑过来蹭着我的手。我心里一暖,笑着对它道: 我只有这一块饼了,放在桌上留给你,你不要挑食。下回我弄到鱼了,还拿给你。
它发出一种近于愉悦的呼噜呼噜的声音,将身子在桌上一翻,露出毛茸茸的肚子。我不免兴高采烈地摸了一顿,而后依依不舍地与它告别才走。
浣梨苑。我走时,复又将那院名在嘴上念叨了一遍,仿佛有点耳熟,在哪里听过吗?不过,说实在的,梨花也很好看,为什么御花园不种梨花呢?
我带着这个疑惑走回去,到御苑时,见姚司苑正凝神看一株桃树,见我回来,她微微颔首致意。
我连忙向姚司苑行礼,复又好奇地问道: 司苑,为何我们不种梨花?自来桃花梨花仿佛经常种一块儿的。
她闻言微蹙了眉,淡淡道: 宫里不大喜欢。而后不再言语。
我进了屋,和旎儿说道: 我忽然想起来,我从来没见过宫里种梨花?我记得我家巷子里有一树梨花,开花时很好看。
旎儿正要回答,紫燕在一旁听见了,撇撇嘴道: 亏得你问出这个问题来而后压低声音道,太后当初坐罪时,就是移居于浣梨苑的。这是个忌讳,谁上赶着去犯的?
我连忙道: 原来是这样。心中却不由一震,原来我去的地方竟然是太后被贬时的居所。
那么我所看见的那些佛经,是太后所写的?想当初浣梨苑好歹也是住人的,现在却成了无人造访的猫屋了。
紫燕则继续说着: 何况太后复宠后,就曾经令人将宫中梨花斫去,怎么可能还有人敢种梨花?
旎儿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我也慌忙地一笑以示我对自己无知的羞愧,但心里却不免疑惑: 浣梨苑里全都是梨花树,还长得相当好,不是说太后使人斫去了吗?是谁忘记斫了?是有人违抗了太后的懿旨?会是谁呢?
我又劝告自己不要多想,阖宫上下谁敢违抗太后懿旨,谁有那么多的脑袋?必然是宫人忘斫了……一定是因为没人敢再提起浣梨苑,所以也没人考虑过浣梨苑的梨树当不当斫去。
我正想着,姚司苑又进了我们屋,吩咐道: 王贵仪明日准备设宴御花园,一会儿她的贴身婢女会过来同我们说事儿的。
紫燕嘟囔道: 这会子都要日落了,怎么她这时候才想起来,这是想一出是一出?
姚司苑瞥了眼紫燕,转向最温顺的旎儿道: 你们记得好好准备。
我们连忙道是。
旎儿遂收拾床上杂物,忽然摸到一个小瓷瓶,哎呀轻叫了一声。我忙凑去看,发现原来是跌伤药,前几日旎儿在地上滑了一跤,左膝上磕出了一片瘀青,江贵人得知就赏了一瓶瘀伤药。
这是御贡的,贵人那也只有这一瓶。旎儿和我说道,我还是想还回去。好在当初我一再和子婵姐姐说了我用一些就还回去,也不至突兀。
我颔首,对她道: 过几日还回去?
旎儿掰着指头,忽然面露难色道: 我和子婵姐姐说我用五日就还回去,明日恰巧是第五日。
可是明日想来会很忙。我知她难色何出,于是安慰道: 贵仪设宴也总不至于到晚上,反正垂泉宫落锁晚,江贵人不是总说夜里不想睡觉,想起来玩吗?那样你就是晚去了,也不算打搅。
旎儿笑了,声音微微地道: 若是贵仪设宴到晚,她就没办法夜里给陛下吹笛子了。
若不是因为边上有人,我忍住了,不然我指定要为旎儿这句俏皮话哈哈大笑。
她说的是好几夜前,我们半夜忽然听见十分尖促的声音,简直鬼哭狼嚎一般,这声音好久方歇,吓得我们以为是谁遭了难,但辨其声音却觉得太远,只能诚心祈祷巡卫可以帮忙找到人。
结果当时次日晨起,才有消息告诉我们说,昨夜皇上去了王贵仪的晓霞宫,王贵仪便自告奋勇给皇上吹笛子,那声音则是王贵仪的笛音。
紫燕说,晓霞宫的洒扫的宫女闲云和她说,陛下第二日,是黑着脸走出晓霞宫的。
想到此,我突然觉得皇上有点可怜,国舅庄辽的妻子王氏正是王贵仪的从姐,王贵仪身后是国舅庄辽,皇上就是再不喜欢王贵仪,也得给国舅三分薄面,常去晓霞宫。
想到王贵仪的笛音,我不免在心中长叹一声,若我是皇上,我一定要天天去垂泉宫看江贵人。
唉,所以我不是皇上。
次日一早,我们便匆匆起来设宴。紫燕一个人搬着一盆牡丹,我见了,忙匆匆上前去帮忙。
她便道谢道: 谢了,小商。今年不知怎的,牡丹开得极少,给太后、皇上、皇后宫里供去后,就不剩几盆了,若是我不小心打翻了,姚司苑非饶不了我……唉,你说王贵仪怎么就这时候设宴呢?我听说今日殿前司指挥使和夫人还入宫觐见太后呢,她怎么不同去?据说庄夫人长得比王贵仪还好看……你知道吗,听说王贵仪没请皇后不过皇后殿下也不恼,又转而请皇上去赏攀瑜楼了……
攀瑜楼?我不解地问道,好像没有听说过这个去处。
紫燕扬扬得意地看了我一眼道: 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先皇为了苏贵妃建的楼,里面种了许多种稀见的牡丹——潜溪绯、倒晕檀心……
我们今年给贵人们供的,好像只有鹤翎红、添色红……我努力回想道。
是啊紫燕道,所以才说攀瑜楼珍贵呀。而且我们上回送花时路过的,就在你常去的江贵人垂泉宫边上……她伸出一手,用手指比划了一会儿告诉我。
我点头,但心里仍有些不解——国舅携妻入宫觐见太后,陛下却和皇后相游先皇为苏贵妃所建的攀瑜楼,苏贵妃与庄太后可并不相好吧?有人说本来先皇想立苏贵妃所出的长子宋择川的,不过舒王宋择川因为白雀裘一事,在大理寺自戕了。之后燕台府又起疫病,苏贵妃亦染疾而死。
我正胡思乱想着,姚司苑却忽然站到我们身边,对我道: 罗素商,你替我去一趟垂泉宫找江贵人,上回承她的情得了一盒子手皴药,今日贵仪设宴并未请她,你趁她在宫里,替我送一瓶子蔷薇露去。
真惨。紫燕在我耳边轻声道,王贵仪设宴肯定很有意思。
我倒不觉得,我心中有些怕王贵仪又整出什么数人打扇的事儿来,避开总是好事儿,何况还可以顺便帮旎儿还了她的跌伤药。
于是我连忙应了姚司苑,转头找了旎儿,旎儿便高兴地将那瓶子跌伤药递给了我。
我一路走到垂泉宫,江贵人欢欢喜喜地接见了我,我原本不愿提王贵仪设宴,不想江贵人想起未被受邀而介怀,不想江贵人笑嘻嘻地对我道: 王贵仪真笨,这会子还是那么冷,她还要跑出去吹风,可怜弥嘉姐姐还得去陪着她。
这种话头不好接,我笑着略过,和江贵人说起今春的宫花来,她忽然想起什么,拉着我入内室道: 小商,正巧你来了,快教我打了这个络子再走,姚司苑问起,就说是我留住你了。
自从上回我那个耳团锦结打动了江贵人后,她便对打络子起了极大的兴趣,不过可惜的是江贵人的手艺并不像她的容貌那样出色。
她举起一只红线编成的松松垮垮的半成品,求救地看向我,我笑着接过了,问道: 贵人原想打什么样的络子?
十全结。江贵人连忙正襟危坐,以示做好了学习的准备。
我找到了线头,将两线并排放于掌心,对江贵人道: 贵人得先打一个双钱结……像这样。
她诺诺连声,伸手触了触我手中打好的双钱结,右腕上那一串金铃铛便清脆作响。
那是一串相当精致的金铃铛,指甲大小的铃铛上镂刻百蝶穿花纹,竟然栩栩如生,真有蝴蝶欲飞之感。而且几个铃铛下,都各倒坠一朵极细小的仿佛是水仙花,花心处又坠更小的米粒大的铃铛,真真是方寸的功力。
太漂亮了。我在心中暗自惊叹,不免萌生艳羡之感,又心生黯然,这一串金铃铛,若是换成钱,必然可以抵得爹爹的药钱和家里的债务,甚至还大有盈余。
自入宫后,我几乎就和家里断了联系,再说后来听人说,不是所有宫人都有机会放出宫去,走不走要看天家脸色,我也不敢妄想了。娘亲当初肯定没料到有这回事。不知道弟弟的书念得怎样了?我倒希望他可以读书,读书多好。爹爹在时经常抱着我读书,后来弟弟去了学堂,回来也会和我讲学了什么,譬如蔽芾甘棠,勿翦勿伐之类的,也讲一些零碎的掌故如挟天子以令诸侯什么的。弟弟还曾经提议让我穿上他的衣服轮换着去学堂——当然,因为这提议实在不可行,被娘亲否决了,唉,自入了宫,我可再没沾过书了。
随着耳边江贵人的轻呼,我回过神来,原来自己方才开小差时,径自将十全结打完了,没注意给江贵人讲解,我连忙道歉,她却笑道: 没事没事我是一下子没看过来。
我重新再拆回到双钱结,仔仔细细又打了一遍。
等打完告辞,江贵人亲送我至垂泉宫宫门,忽然牵了我的手道: 小商,你真厉害这个送给你。
她说着,要褪了腕上那串金铃铛给我。
我顿悟,知是方才对着江贵人的金铃铛发呆时被她注意到了,不想她如此慷慨,忙拒绝道: 贵人不可原是奴婢无礼……
你就收下吧江贵人笑道,我常常烦你来教我打络子,就当是我的束脩
贵人我慌忙叫道,想了想,十分郑重而坚决地道,奴婢入宫,本就是服侍贵人们的,能教贵人打络子,是奴婢的福分,再说奴婢也常常受到贵人的恩惠。贵人宅心仁厚,奴婢却不敢一再逾礼。
江贵人注视着我的眼神,于是将手中金铃铛收回,诚恳地对我道: 是我考虑不周全了,但是,我只是希望能让你高兴一下。
我笑道: 与贵人相处让人如沐春风,已然很高兴,何须再多加索取?何况,贵人若是总给我送东西,到时陛下来了,见垂泉宫空空荡荡,恐怕要叫皇城司寻盗贼了。
小商江贵人笑起来,轻轻拍我一下,你又调笑我,你明知道陛下不来垂泉宫的。
总有那一天的。我正色道,任谁也不会放着这样国色在宫里天天干打络子。
她哈哈大笑,朝我眨巴眨巴眼睛: 打络子不发声音啊,还是听笛子有趣。
我扑哧笑了,和江贵人辞别。想着江贵人说的种种,心中却如沸般感动。我以前总觉得江贵人与我们来往,就像贵族小姐玩只阿猫阿狗一样,看着新鲜罢了,怎么可能真的将我们认真看待。如今却觉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真的在把我们当朋友一样对待。
我在心里又诚恳地祝江贵人事事顺遂。
正低头思索着,有人叫我道: 小商
我抬头,见是侍奉刘才人的宫女玉眉,她见我道: 我看见一个人走来,觉得是你,就叫了声,没想到真是你。你怎么不在御花园?
我告诉她我帮姚司苑做事回来,她了然道: 难怪我见你不在旎儿身边,平素都是看见你们同进同出的。你不妨等会儿再去御花园,避避风头。
怎么了?我从她的言语里察觉出不对。
王贵仪又在发难了。玉眉叹气道,她设宴在那,原本好好的,忽然想到今年没有给她宫里供牡丹,就问当时正巧站她身后陪侍的旎儿,旎儿就如实以告了。没想到王贵仪一听皇后有牡丹她没有,就大发雷霆了,非说旎儿的意思是她不配与皇后娘娘相提并论。
本来就不配啊。我露出不解的神色。
玉眉看我眼神,知我不解,解释道: 然后王贵仪就问,难道你们做事都是这样捧高踩低的?你是觉得我王家不如吴家了?陛下尚且不会厚此薄彼,你怎么就敢这样行事?
这帽子扣下来,真是让人百口莫辩。而且这言语如此嚣张,王贵仪也不怕传到皇上皇后耳朵里去……真是行事荒唐啊。不过想到王贵仪此前种种作为,又觉得不足为奇。
而玉眉继续说道: 旎儿听了,战战兢兢也不敢再说话,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王贵仪就让边上的侍婢掌掴了旎儿,又命她在亭前跪着。姚司苑上前求情,她只当听不见。我家才人看不下去,自己又不敢走,就让我借口回来拿氅衣,然后说自己宫里有急事让她回来处理,她好赶紧回来。你也等会儿再去吧。
我听见旎儿被罚,已觉得耳边嗡嗡的了,闻言只是勉强笑笑,对她道: 那你也不要耽搁了,快回去吧。
玉眉点点头,也就和我辞别了。
我站在原地,忽然觉得这风一吹,通体生寒——该怎么办?旎儿的膝上本就有伤,而且还跪在那么冷的地上。可是我回去也没用,王贵仪不会听一个小小婢女的求情……谁能阻止王贵仪呢?
蓦地,我想到了紫燕不久前和我讲的话: 陛下是黑着脸出的晓霞宫。
陛下不喜欢王贵仪。王贵仪设宴没有请皇后,她们俩的关系肯定也不会很好。而皇后一向要担负训诫后宫的责任……此时帝后正在攀瑜楼赏牡丹吧?牡丹?对。
我迅速辨认了一下攀瑜楼的方向,匆匆向那赶去。
我一路行至攀瑜楼,说是楼,其实只是个小巧亭阁。未至时果然就见一些亲从官在阁边巡视,仆婢亦多。
攀瑜楼边上也有许多花丛,我知我一路慌张走来已引起了一些亲从官的注意,因此俯身在花丛边摆出一副焦急寻觅的样子,立刻有亲从官走到我身边,喝道: 你是谁,做什么的?
我,我……我结结巴巴地道,半天却不说一句话,只是露出一副焦急慌乱的脸色。
那亲从官神色渐冷,逼视道: 今日帝后驾幸攀瑜楼,你却在此行鬼鬼祟祟之事,你想做什么?
我急忙摇头,辩驳道: 我是,我是奉……
奉谁的命令?亲从官喝问。
我以哭腔吞吞吐吐地道: 是,是……不是,我是说……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
旁边有亲从官道: 押去请圣上发落吧。
他们就半拖半拽地将我押至亭阁里,我深深埋着自己的头,想到之前因为替贤妃找回玉坠而曾到过帝后面前,虽然当时不敢抬头,但是也怕他们又认出我,多生枝节。
发现我的那位亲从官恭恭敬敬地禀报如何发现的我: 她潜伏在花丛里,问了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实在可疑。
为什么来此地?皇上开口问道,声音波澜不惊。
我连忙磕头,额头与地面重重相撞,让人顿时头晕目眩,却不敢迟疑,怯然道: 奴婢,奴婢来寻牡丹。
哦,你倒很有闲心。皇后笑道,你是哪里的奴婢?
奴婢在御花园做事。我又磕了个响头,奴婢想替王贵仪寻一些牡丹来。
今年牡丹长得不好吧。皇后大约知道些,我问过司苑。只有陛下、母后和妾身宫里供上了。末了这句想来是对着陛下说的。
既然没有,你还替她来找什么?皇上问我,忽又不耐烦道,有话说话,不要使劲磕头,咚咚咚的,听得朕心烦。
我故作纠结难言之态,瑟瑟发抖,结结巴巴地道: 但是……贵仪想要……奴婢想到攀瑜楼也有牡丹……
想来是王贵仪觉得她没得到牡丹,心里不悦吧。皇后笑对皇上道,也是妾身的不是,没有考虑到宫中姐妹。娇云一向顾及情谊,必然是借此婉转地告知妾身不应忽略姐妹情谊。
我的手心渗出了汗。我知道这是在赌,只要皇后和皇上有一个人对此事感兴趣——对处置王贵仪的不当行径感兴趣,那旎儿和我就还有一线生机。如果帝后二人漠然置之,那么我就会因为冒犯圣颜受到严厉处置,旎儿说不定也因为长时间的跪罚而落下重疾。贵仪设宴不请皇后,已然是大不敬,而皇后转请皇上赏花,也不可谓没有一些对王贵仪的报复在里面。国舅携妻觐见,皇上却不亲临,显然有生嫌隙,陛下登基是靠的庄家提携,如今两年过去,庄家仍在风头之上。听闻太后闭居常宁宫,里面有没有皇上的意思呢?此时我前来,送了一个处置王贵仪的机会,只要帝后二人心中对王贵仪——庄家有不忿,大可以借机发作。
在那短暂的一息之间,我的脑子以之前几乎没有的速度将所知的东西全部思考了一遍,暗自祈祷皇上会接皇后的话茬,幸而皇上不负我所望,阴沉沉地开口道: 牡丹既然量不应供,自然先给你供上,她又在发作什么?
接着就听见皇后悦耳柔和的笑语: 皇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贵仪设宴御花园,我们不妨去凑凑热闹如何?
沉默了一瞬,我听见皇上对身边的人说道: 摆驾御花园。
这真是天乐一般的声音。我在心里长舒一口气,便见黑革靴和赭黄袍角在我眼前一晃而过——皇上动作还真是快。
帝后走了不久,忽然进来一个宦者,对我道: 起来吧,皇上叫你别跪了。
我连忙又磕头谢恩,那宦者倒和气说着不用,又匆匆跟着天子他们走了。
我慢吞吞地站起身,跪得久了,走起路都直不起腿来,踉踉跄跄。可我还想早点见到旎儿,如果皇上去了,处置了王贵仪,自然不会再让人责罚旎儿,那我就可以去看看旎儿伤势。
忽然有人在我耳边笑道: 罗姑娘。
我侧头,见是一亲从官,甲胄着身,但不露锋芒,眉清目秀,满脸灿烂笑容。
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我思索着,礼貌地垂首道: 不知将军何事?
罗姑娘,你这就不认得我了。那亲从官憨笑着挠挠头,我是江贵人的表兄舒昀。我们不是在垂泉宫见过几面?我听江贵人说过,她在御苑里有几个要好的人,有一位叫罗姑娘的,个头比她小一些,左眼角下有颗泪痣,所以很好认……
打住这家伙怎么言语如此不忌啊,不过这笑容单纯灿烂的样子却像极了江贵人。我想起来,是有那么几回,从垂泉宫出来时,江贵人笑着和巡逻路过的亲从官挥手,和我说有一位是她的表兄,姓舒什么的。
我连忙笑道: 贵人的确提起过,是我唐突了。
姑娘跪了这么久,没有事吧?不如去垂泉宫歇一会儿,而后再回御花园。舒昀关切地问道。
我连连摆手推辞,对他说我须赶回御花园服侍,他于是高高兴兴地和我辞行道: 罗姑娘,你打的络子江贵人可喜欢了,你有空可多去看看她呀。
我笑着称不敢,遂匆匆而去。
行至御花园,我悄悄地隐于宫人之中,紫燕注意到我,轻声问道: 小商,你可回来了?
江贵人让我教她打十全结,所以回来晚了。我一脸歉意,又作不解地望向王贵仪设宴的亭中,见亭内人影绰绰,这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紫燕压低了声音,复又讲了一遍先前玉眉告诉我的事情,哪知帝后忽然驾幸。皇上正在训斥王贵仪呢。
忽见人群分开,我和紫燕忙深深敛首,就听见皇后柔和但清晰可闻的声音: 贵仪喜欢牡丹,等会儿我就令人送我宫中的牡丹过去,这鹤翎红若是养好了,就是到五月都能开,贵仪倒是可以在晓霞宫里好好地赏几个月了。
皇后话中有话,说是让王贵仪在晓霞宫中赏牡丹,实则是警告她好好在宫中安歇。
我在心中暗舒一口气,觉得皇后殿下的声音真是如清泉般悦耳,接着便听见王贵仪慌慌张张的声音欲要辩解,然后脚步声便远去了,原来是皇上拂袖而去。
人群渐渐散去,姚司苑在人群中看见我,对我颔首道: 蔷薇露送去了?
我连忙应是,又解释迟回的原因,她点头,又叹口气道: 你去照顾下旎儿吧,她已经在屋里了。
我连忙进了屋,见旎儿卧于榻上,身下的垫子洇出血迹来,忙跪立床边轻唤道: 旎儿
她虚弱地睁开眼,察觉到是我,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我手上,声如蚊讷: 小商姐姐……
你,你先别说话。我自觉眼眶温热,连忙劝阻她,我看看你的伤重不重?
我小心地将她的被子揭开一角,看见她双腿蜷曲着,膝盖之处一片瘀青与血污,伤处血肉模糊,血渍虽已凝固,但是依然触目惊心。
旎儿气若游丝地解释道: 贵仪身边的侍女从亭中推我出来时,我摔了一跤,磕到了。
我将被子盖好,不敢让冷气进入被子,努力克制声音的颤抖说道: 我再去找江贵人问能不能要些药……医官那里恐怕不愿意理会这事……
姚司苑忽然在我身后轻声道: 罗素商,我这里有药。
她拿来一个瓷瓶,令我早晚给旎儿敷上,我又向姚司苑请告在旎儿腿伤好些前让我代旎儿做事,她点点头答应了,又俯身看了看旎儿的伤势,叹了口气,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我照顾旎儿至夜,见她蹙眉沉睡,心中五味杂陈。可以说,今日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明白什么叫奴婢——没有尊严,任人践踏。在家里时,虽然贫穷,但是爹爹娘亲从来没有这样打过我,就是人家看不起我家穷,也不过是闲言碎语指指点点,而宫里的责罚,却是实实在在见血的。我想到那亲从官像拖块布似的把我摔到帝后面前, 愈发觉得有种脊梁骨里的东西在颤抖,卑微,像老鼠。
旎儿还在睡,我想了想, 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屋子里的人都沉沉入睡, 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忽然想起浣梨苑那只小猫来,脚步难以自控地就走到浣梨苑,夜半的竹径萧萧有声,颇含荒凉之感。我手中没灯,不禁觉得有些害怕,小跑着进了浣梨苑, 甫一进屋,却听见人的动作声、咳嗽声和小猫愤怒尖锐的叫声。我愣在原地, 就当我想确认是我听错了的时候,听见倏忽一声, 屋内骤亮,一个少年一手提着猫的后颈, 一手持火折子,拧着眉毛打量着我。
他看起来十六岁, 一身竹青襕衫更显得修长挺拔,长眉入鬓, 目若朗星,眉宇间很有桀骜不驯的风采。
皇城司的巡卫不大像会来此地,而外臣更不可能在此时出现在此地,若说他是内侍,看他气度也不像……更奇怪的是,我觉得这个少年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好像我们见过面似的,但我很清楚这是第一次看见这张脸。
忽然, 一个名字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顿觉呼吸都艰难了,手脚冰冷, 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动不了一根手指头,只惶恐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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