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里的向日葵

被暴力对待后，她受到极大的打击，情绪很崩溃。

可我一点都不嫌弃她，发誓要对她比以前还好。

因为她再也不是温暖的小太阳了。

她终于跟我一样，成了沾着污泥的蝼蚁。

可渐渐的，我发现，事情并未变成我想象中的样子。

而她，终究会发现我最大的秘密。

1

有人会嫉妒自己的老婆吗?

正常的答案应该是不会。

可能我有点不正常，我疯狂嫉妒我老婆贺敏。

贺敏长得漂亮，温柔大方，还才艺斐然，脸上永远挂着灿烂的笑容，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烦恼。

她尤其爱说: 没关系，办法总比问题多，会解决的。

自信、向上，让她自带万丈光芒，将周围的一切都照得亮堂堂的。

我对她一见钟情，却不敢去追她。

好在，她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她追的我。

她说我温柔内敛，长得好看，自带一股清冷气质，尤其是我的眼睛深邃幽远，仿佛藏着很多故事，她喜欢有故事的人。

其实，她不知道，那是我敏感自卑，不敢轻易表达，生怕暴露真实的自己。

就这样，我们相爱了。

她爱得热烈、奔放。

我爱得深沉包容，对她百依百顺。

朋友们都说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我的心理第一次出现变化，是在婚前见家长时。

为了迎接我，她家做了充分的准备。

在场的不仅有她父母，还有她的大姑大姨几个亲戚。

一进家，她爸妈就张开双臂拥抱她，一口一个宝贝，连带着其他亲戚也唤着她敏宝贝，拥抱她，拉着她的手各种问候。

所有人脸上都是浓烈的笑容，暖暖的。

而我，傻站在那儿，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打破这样温馨的氛围，而扫了大家的兴。

谁能想到，一个人能被这么多人喜欢。

他们喜欢她，连带着我也被喜欢。

这种喜欢让我诚惶诚恐、自惭形秽，更加小心谨慎地应对。

还好，整个过程轻松舒适，他们对我极其尊重。

没有用审视挑剔的眼光来看我，就连询问家庭情况，都很委婉，十分顾及我的感受。

庆幸的是，我个人情况还算优秀，家庭也相对简单。

我爸和弟弟因意外去世，我妈经营着一家超市，说不上条件多好，马马虎虎还过得去。

最终，我们得到了她亲人们的祝福。

2

婚后，贺敏经常带我回她家吃饭，丰盛可口自不必说。

关键是，我跟她的亲人有了更多的接触，对她的嫉妒也日益加深。

她家的碗特别精致，她帮忙拿碗，手滑没拿住，一次掉了三个。

岳父母第一时间冲过去，一个查看她的手，一个抚着她的背。

宝贝，没伤到自己吧?

宝贝，吓到了吧?没事，没事，碎碎平安。

贺敏娇嗔自责: 我真笨。

岳母笑她: 你呀从小就毛手毛脚，不是打碎这样，就是打碎那样。

我们都习惯喽，碎碎平安嘛，所以我们都要平平安安。

我忙去清理碎片，却被岳父笑眯眯地拒绝。

还是老爸来，老爸有经验，怕你们被割手。

贺敏也自然地拉起我，让我去吃水果。

你呀，别添乱了，去吃点水果，嘻嘻。

我想起小时候，打碎一个玻璃杯。

我妈为了惩治我，让我将一个大瓷碗举过头顶，整整三个小时。

直到两手酸痛到发抖，又将碗摔得粉碎，被我妈狠狠揍了一顿。

之后，我哭着跪在地上收拾残局，手指被瓷片割得鲜血直流也恍如未觉。

从此，我只要一拿易碎的东西，手都不由自主地发抖。

我以为所有人都跟我一样，打碎东西是要被惩罚的。

可她们家，没有责骂，只关心你有没有受伤，用一句话打消你所有的不安和自责。

吃完饭，贺敏抱着岳母的脖子，撒着娇说: 妈，我想学吉他。

岳母惊喜: 宝贝真棒，又要解锁新技能了，妈妈又有耳福喽。

岳父说: 要不要老爸给你买吉他?帮你找老师?

我忙刷存在感: 爸妈，我陪敏敏去买。

心里却酸酸的，吉他，我曾经也很喜欢啊

初中时，特想学吉他，感觉特别酷。

胆战心惊地跟爸妈提出来，得到的是他们冷漠的臭骂。

怎么?想学那些不三不四的黄毛?

搞这些的都是小混混，有几个是学好的?

你配吗?有那钱让你去糟蹋，老子不如拿来吃几顿好的。

我唯一一次对音乐起过的念头，直接被父母扼杀在了摇篮里。

贺敏拉着我去听音乐会，去参加漫展变装，去异地参加特色活动，到浪漫海岛过结婚纪念日……

我以为岳父母会阻止我们，让我们省点钱，别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结果，他们让我们穿漂亮点，多拍点照，还给贺敏转钱，让我们大方玩。

而我，害怕我妈泼冷水，害怕她拆我台，压根不敢告诉她。

从与贺敏恋爱开始，我就小心地谋划她们与我妈的每一次不得已的见面。

反复交待我妈每一个细节，努力营造我也身处一个有爱的原生家庭，生怕她露出冷漠自私的嘴脸。

为此，我常常用无数个谎去圆一个谎。

而那个谎，在别人的人生里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我恨自己，恨自己像只泥泞里的蝼蚁，生在那样的家庭。

时时担心自己编织的谎言像美丽的泡沫，哪天一不小心就碎了。

同时，我非常羡慕贺敏。

她像个小小的太阳，高高在上，光芒万丈，被人疼爱，被人仰望。

我从羡慕她到嫉妒她，有时还会气得咬牙切齿。

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卑劣，甚至病态，可它们在我心里却如同野草一样疯长。

终于，我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泥潭里的蝼蚁飞不到天上去，可小小的暖阳一不小心却会坠入泥潭。

这样，暖阳便不再是暖阳了，一样会变成沾满污泥的蝼蚁。

3

贺敏出事那天早上，起了大雾。

她起床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把我吵醒。

不过，我还是醒了。

心里装着事，一夜没睡好。

我一把抱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胸口，嘟囔着: 老婆，别去了，再睡一会儿。

她眉眼含笑，轻轻吻我的额头，语气温柔。

老公，还是把你吵醒了，乖，你再睡一会儿。

跑习惯了，一天不去就浑身难受。

我跑公里就回来，很快的。

她轻柔地拉开我环在她腰上的手，又吻了吻我。

我幸福地闭上眼睛，装模作样叮嘱她。

那你去吧，小心点，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吃早餐。

她轻笑: 放心吧，我天天去，安全着呢。

我躺在床上装睡，眯起眼睛看她穿衣服。

贺敏一直有晨跑的习惯，坚持好几年了。

所以，她身材修长紧致，面色红润，整个人活力满满。

她以为我睡着了，洗漱、穿戴都十分轻柔。

因为已到初冬，天气转凉，临出门她又给自己加了一件运动外套。

贺敏出门后，我看了一眼窗外，天刚蒙蒙亮，隐隐有一层薄雾，天气预报还真准。

我再也睡不着，起身去冲澡。

浴室里水汽氤氲，熏得我脑子有些混沌。

手里的玻璃瓶没拿稳，掉在浴室里摔得四分五裂，白色的浴液也全都流向了下水口。

我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 王蛋。

我害怕易碎的东西，偏偏贺敏最喜欢玻璃容器。

她说晶莹剔透像水晶，又好看又无害。

跟她在一起后，我不想让她笑话我。

所以我从未跟他说起过，只是每次拿玻璃制品都非常小心。

今早，却还是失手了。

趁她在外面，我赶快将浴室收拾好。

之后，我终于静下心来，有条不紊地做早餐。

一切准备就绪，已经点了，可贺敏还未回来。

我并不慌乱，淡定地拨打了她的电话，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

她跑步时喜欢听歌，不会无故关闭手机。

以她跑公里的速度，她应该在七点五十就进家的。

一直以来都这样，显然今天出现了异常。

那么，接下来，我要做的当然是出门找她。

4

我们小区有些偏，好在绿化特别好。

小区旁边有一座平缓小山，绿树成荫，被就势改造成业主锻炼身体的地方。

山脚一条环形跑道，一圈正好两公里。

买房时，贺敏相中这里，很大程度就是因为这条跑道。

只是，小区现在入住率还不高，晨起锻炼的人不多。

尤其这样的大雾天气，能见度很低，人就更少了。

我走了好半天，路上一个人都没遇到。

贺敏、贺敏，你在哪儿?

我一边寻找，一边大声呼喊。

心虚、恐慌、心痛、愤怒、窃喜……无数种情绪在我心里交织挣扎。

我像一个丢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戴着丑陋的面具，麻木地驱动着双腿，在迷雾里四处乱窜。

终于，我隐隐听到不远处的林子传来细微的呼救声。

救命……陈康……是你吗?

是贺敏，我一个激灵，急忙大声回应。

小敏，是你吗?我是陈康，你在哪?

不多时，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映入眼帘。

我三步并作两步迎过去，那人影直接跌入我的怀里，颤抖的双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

陈康……这里有坏人……快报警。

小敏，别怕，我在这儿。

我紧紧抱住她，边安慰边将她带到旁边的石头上坐下。

贺敏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身上手上沾着污泥，脸上、脖颈上都有多处红肿淤伤，在我怀里浑身颤抖，哭得泣不成声。

陈康……我……我……被坏人强暴了……快报警。

我佯装愤怒，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

这王蛋，我这就去抓住他。

我刚一动，贺敏就紧紧抱住我。

不要去……我害怕，你陪我，快报警。

好，好，我不去，别怕，有我在，没人再伤害你。

我抚着她的背，小声安慰她。

待她渐渐平息，才敢问: 你有没有看清他的长相?

没看清……他戴着黑色口罩，他捂住我的嘴……还打我，我意识不太清，我看不到他……

陈康，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后来他就跑了。

你快报警吧，警察来了说不定还能抓到他。

贺敏痛苦地摇头，说得语无伦次。

我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着说: 小敏，要不咱们先回去，冷静冷静再决定要不要报警。

发生这样的事，我怕传出去，那些嚼舌根的人会再次伤害到你。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永远爱你。

贺敏两眼红肿，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陈康……你竟然阻止我报警?

你想让我忍气吞声，让坏人逍遥法外?

我连忙解释: 不不不，不是的，小敏，我只是怕你受到二次伤害。

我不怕，我要报警，我要让警察抓住他，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

这几句话，贺敏几乎是崩溃叫喊出来的。

看到她歇斯底里的样子，我吓着了，也更加心虚。

可我不敢再有异议，硬着头皮拨通了报警电话。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