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如烟散新梦似潮生

尸身回京那日，母亲盯着那张同父亲一模一样的脸无声落泪。

她偷偷将父亲亲手给她打磨的同心佩藏进尸身衣襟。

我不知道为何。

直到停灵的第一天夜里，我听到了父亲和祖母的对话。

百川，你冒充你大哥，万一被柳如烟母子发现了怎么办?

母亲放心，我和大哥本就是双胞胎，且我早已模仿了他的习性。

我刚回来那天，您不是也没有发现吗?

大哥对您不孝，让我跟您在乡下待了那么久，以后儿子来替大哥当他，辅佐淮王上位。

您将来就是一品诰命，看谁还敢说您是乡下老妇。

这一刻，我浑身汗毛颤栗，惊得险些大叫。

一双纤细的手及时捂住了我的嘴。

我回头，对上了母亲猩红的眼睛。

嘘

1

母亲快速将我带回房间。

我红着眼眶，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

我要杀了他们

爹给他们荣华富贵，可他们却恩将仇报。

他们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拿起桌案的匕首就要冲出去。

母亲却死死地按住我。

我如同困兽般怒视着母亲低吼: 您为何阻我?

难道您忍心让父亲顶着那个废物的名字死去?

母亲眼中含泪，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父亲死得有蹊跷，我们……

话还没说完，外面就响起了厚重的脚步声。

母亲的话戛然而止。

我们齐齐转身看向房门。

我那个所谓的父亲脸色潮红，脚步踉跄地走了进来。

很明显，他喝醉了。

他双眼迷离地打了个酒嗝，指了指我:

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睡觉，缠着你母亲作甚?

母亲握着我的手紧了紧。

我努力压制住心里的怒火: 我今晚就睡这了

话刚说完，一巴掌就挥了下来。

我只觉得半边脸火辣辣地疼。

混账，你再过几年就该议亲了，还在你母亲房中睡，成何体统?

我捂着脸怒视着他: 你管不着，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

他迷离的眼睛猛地迸射出一抹狠厉。

老子是你爹

在他又要一脚踢过来之前，母亲将我护在了怀里。

这一脚着实地落在了母亲的背上。

她身子吃痛，五官紧皱在了一起，却暗暗对我示意:

忍

我却只觉得怒火直冲脑门。

父亲从不舍得打我，也不会打母亲，他连装都装得一点也不像。

我红着眼眶要起身跟他理论。

母亲却将我拖到了门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奋力拍打着门，哭喊着母亲。

迎来的却是他的一声爆喝: 给老子滚

随后便是母亲哭着求饶的声音。

夫君，小叔还未下葬，不可行房事啊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老子是你的男人，想睡你还分时辰吗?

我听到母亲被暴力扔在床上的声音，衣服碎裂的撕扯声。

男人粗重的喘气声和女人妩媚的轻哼声。

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攥成拳。

我的身体因愤怒而颤抖。

这个畜生

早晚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他。

2

我回到房内，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哭了好久。

再睁眼时，已是第二天天明。

我简单洗漱了下，就赶紧跑向母亲的院落。

刚一踏入，就看见母亲正在为他整理衣衫。

眉目含情。

脸上还带着一丝红晕。

他垂眸看着母亲，眼里都是令人作呕的情欲。

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双唇紧抿，后槽牙咬得咯咯直响。

似感受到了我的视线，他们齐齐向我看来。

他向我招招手，笑得像个慈父。

似乎昨夜的那一巴掌根本不是他挥的一样。

我硬着头皮上前行了一礼。

他粗糙的手掌揉了揉我的头。

羡之长大了，这个头快赶上我了。

我心中暗骂，真烦

他说完就收回手，目光再次看向母亲。

小弟战死，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我跟娘商量了，为怕弟妹改嫁，我决定兼祧两房。

以后，这侯府你跟弟妹一起管，安之和羡之以后都能当世子爷。

至于谁将来继承爵位，就要看他们俩的表现了。

母亲给他整理衣服的手一顿，眸色暗了暗。

但她很快又换了一副娇羞的笑脸，声音柔媚。

都听侯爷的，侯爷做主便是。

他很满意母亲的反应，偷偷在母亲的臀上掐了一下，低声耳语:

今夜，我还在你这里睡。

他抬脚走出了院落，好一个春风得意。

待他人影消失，我看向母亲的双眸似要喷出火焰来。

母亲为何要应允?

莫不是一夜春宵，真把他当成父亲了?

还是母亲心里原本就对他有情……

住口!

母亲的手高高举起，悬停在半空。

我梗着脖子与她对视。

终究还是母亲败下阵来，俯在案子上放声大哭。

我自认刚才冲动说错了话，屈膝跪下，低垂着头默默流泪。

母亲却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我。

她抬出了一个落满灰尘的箱子。

手在上面抚来抚去，终是没有打开。

3

停灵的第三天。

我在后花园挥舞着父亲亲手给我雕刻的木剑，招招凌厉。

似要把内心所有的怨愤都发泄出去。

堂弟摇着肥硕的身躯大摇大摆地走来，身后跟着十几个丫鬟婆子。

这做派，还当真是把自己当世子爷了。

他不可一世地看向我手中的木剑: 这剑不错，小爷要了。

我没有理他，继续练剑。

他提高音量: 你聋了吗?我说这剑，小爷要了。

我瞳孔一缩，一个转身，木剑直直地刺向堂弟。

他吓得啊的一声大叫，跌倒在地。

剑在离他鼻尖只有一寸的位置停下。

我声音冰冷: 想要我的剑，你不配。

住手一声威严的怒吼从身后传来。

我还未来得及转身，就被人高高拎起，又狠狠地摔落地面

周百川将堂弟扶起，心疼地替他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他厌恶地看向我: 剑是用来攻击敌人的，不是让你用来伤害堂弟的。

我顶着红肿的额头，忍着疼痛质问他。

那您的剑呢，可曾向兄弟挥舞过?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后变得狠厉。

狠狠地一巴掌，抽在我的左脸上。

我只觉得一阵耳鸣，头嗡嗡地疼。

谁教你的这些混账话，你的母亲吗?

我低垂着头，不让眼泪落下。

子不教父之过，干母亲何事?

你……他被气得手指颤抖，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

哎呀，我的安之，这是怎么啦?

婶娘大叫着向这边跑来。

原本被吓得呆愣的堂弟在看到婶娘后，哇的一声大哭。

我只想看看那把木剑，哥哥却要杀我。

娘，孩儿好怕。

婶娘怒瞪着双眼，抬手就要冲我打来。

小杂种，你敢伤我儿子?

我吓得后挪一步。

一个身影遮住了我的视线。

你说，谁是杂种?

是母亲。

4

婶娘被母亲凶狠的眼神吓到。

她委屈地瞥了旁边的周百川一眼，眼泪簌簌下落。

夫君刚死，你们就联合起来欺负我们母子，还说什么以后平起平坐?

婶娘用帕子抹着眼泪。

周百川心疼地将婶娘护在怀里，看母亲的眼神多了几分不悦。

不过就是一把破木剑，搞得家里鸡犬不宁。

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我急切地冲他大吼: 那不是破木剑，那是父亲……

话还没说完，母亲一巴掌挥了下来。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

这是她第一次动手打我。

我眼眶发酸，委屈地紧抿着唇。

母亲打我的手微微颤抖，语气却异常凌厉。

那就是一把破木剑。

你竟因此要动手伤你弟弟?我真是给你惯坏了。

你今日就在这里跪上半个时辰，好好反省。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落下。

这一刻，我真的好想父亲。

母亲明知道那柄木剑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婶娘在旁讥讽: 才半个时辰，这也算惩罚?

母亲咬咬牙: 那就一个时辰，晚饭也不要吃了。

我看见堂弟得意地冲我做着鬼脸。

他忽地跑到我身边，趁我不备夺过木剑，用尽全力扔进了湖里。

不要我哭着大喊，冲向湖边。

好几个侍卫上前，将我用力地按跪在地。

我猩红着一双眸子怒吼: 我没有错，我不跪

母亲眼中噙着泪，满脸的心疼。

冥顽不灵哪里有一点世子的样子?还不如安之一半懂事。

以后这侯府的世子只有安之一个。

你要是再胡闹，就给我去庄子上思过。

他长袖一挥，大步离去。

我任由他们按跪在地上，凝望着木剑掉落的位置。

木剑没了

父亲也没了

那一天，我跪到双膝红肿，路都走不了。

也是那一天，母亲趁无人之际跳入了湖中。

捞了半夜，终将木剑找了回来，放在我的床头。

她摸了摸我的脸，低声叮嘱我:

忍。

5

停灵的第五天，太子传来旨意，让威武侯世子入太子府给太孙做伴读。

全家大喜。

周百川高兴地在正堂踱步: 太好了

这次战败，太子被问责禁足，我还以为太子厌弃了我。

这下好了，一边是太子，一边是淮王。

以后不管谁登基，咱们周家都是股肱之臣。

祖母和婶娘也兴奋地附和。

两位皇子对我们周家都青睐有加。

我儿做得不错，果真是将帅之才。

我低垂着头，心中冷哼。

怪不得是乡下出来的，果然目光短浅。

两姓家奴，将来不管谁登基，周家都得灭。

况且，父亲活着的时候早就说过，那个淮王德不配位，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婶娘眼珠一转: 太子说的是让世子爷去做太孙伴读。

安之啊，你还不赶紧去准备着。

厅堂内瞬间安静。

祖母猛地一拍大腿: 是啊让安之去。

安之懂事，学问也好，昨日先生还夸他来着。

周百川也面露兴奋之色。

是啊，现在只有安之是我们侯府的世子，自然是安之前去。

母亲低头不语，手死死地扼住我的手腕，不让我发作。

婶娘得意极了，再次开口: 母亲的生辰也快到了，到时候咱们好好办一场。

再邀请淮王前来拉近下关系，没准还能让安之在王府也混个职位。

我的怒意在胸腔翻涌。

祖母生日那天正是父亲的出殡之日，他们怎得如此无情?

我额头的青筋隐隐暴跳。

就在即将发作之前，我被母亲拉出了厅堂。

所有人都在欢声笑语地说着如何邀请淮王，怎么平衡两位皇子之间的关系。

没人在意我们的离去。

前堂，父亲的棺椁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我甩开母亲的手，跪在棺椁前放声大哭。

母亲没有上前劝阻，只是在身后默默地流着泪。

回到房间，她终于打开了那个落满灰尘的箱子。

里面全是制香的工具。

我曾听父亲说过，母亲是制香大家。

可自从怀上我后，便再也没碰过。

我向父亲询问过原因。

父亲告诉我: 她的香能救人。

年幼的我，心存疑惑: 救人不是好事吗?

可父亲却笑笑，没有回答。

6

隔日，全家欢送周安之去太子府。

他昂首挺胸经过我时，忽地嘴角轻挑，脸上露出一丝狡猾的笑意。

这马车太高了，大哥扶我上去吧

所有人都看向了我。

我知道，我不能反抗，不然真的有可能被送去庄子上。

我走上前，刚要扶住周安之肥胖的手臂。

他啪的用力将我按跪在地，踩着我的背就上了马车。

奇耻大辱

我额头青筋暴跳，怨恨地凝视着他。

他却冲我做了鬼脸，用口型骂了句: 小杂种，爹不疼娘不爱!

我努力隐忍着。

母亲走过来轻轻将我护在怀里。

我却怨愤地挣脱开，大步向自己的院落走去。

这个家里根本没有人在意我。

我抱着父亲生前的衣物痛哭，暗骂自己为何如此懦弱，更恨母亲和他们虚与委蛇。

可仅仅半个时辰后，我就听到了外面的谩骂和哭嚎声。

我疑惑地跑去查看。

只见表弟屁股上猩红一片，似乎是挨了板子，被人抬了进来。

传旨的太监满脸怒气。

我们要的是侯府世子，拿个堂家的少爷来冒充，还冲撞了太孙，你们周家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看得心中一阵暗爽，没忍住笑出了声。

周百川立刻目光阴狠地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