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山河

他总是嫌弃地看着我，你那么蠢笨，母后到底看上你什么?

我明明不蠢，我的医术毒术都学的很好

我在他身边待了六年，皇后已准备为我们赐婚。

十七却说: 她这种身份也想给我做正妃?

于是赐婚就这样耽搁下来，直到我父亲因为毒害皇子的罪名被抓，皇后紧闭宫门，十七不愿见我。

我被以罪臣之女的名义押走，一墙之隔，他始终没有开门。

可我寻到其他出路后，他又红着眼眶问: 阿钰，你真的不要我了么?

1

第一次见到十七皇子周临宣时，他冷着脸瞪着我，看起来就蠢得不行，也不知道母后看上你什么?

我没好气道: 我医术毒术都很厉害，皇后娘娘是让我过来给你治病的

这是我家中祖传的法子，阿爹给十七治过几次，直到今日皇后娘娘发现了躲在太医院的我。

她得知我会医术后，就让我来陪十七玩。

周临宣自幼体弱，吹一会风就开始头疼起来。

那你给本皇子看看

我伸出圆乎乎的肉手摁在他脑袋的穴位上，给他轻轻按揉起来。

周临宣闭着眼睛任我按揉了一会，撅嘴道: 也没有那么笨。

傍晚，皇后娘娘来看他，问他要不要留下我，周临宣勉强点了点头。

皇后走到我面前，你以后跟着你阿爹多在太医院学医吧，有空就来给临宣看看。

因为皇后的一句话，我得以在太医院中学习医术，每日光明正大出入宫廷，和周临宣玩乐。

阿爹知道后，也只是盯着我看了半响，随后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好是坏。

阿娘走后，他就总是叹气，整宿整宿不睡。

这一次，他又是整夜没睡: 十七皇子年幼，其他皇子早已成人，好歹他不会牵扯到那些大事中去。

彼时的我听不懂阿爹的话，只沉溺在学医的欣喜之中。

以为他是怕我得罪了十七，带来祸端。

于是安慰道: 阿爹别担心，十七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他心地善良，人还是很好的

我会照顾好十七皇子的

阿爹叹息，阿爹只希望你平安健康。

2

春去秋来，我和十七都长大了。

医术越来越厉害的同时，我学会了绣花做络子，学会了推拿按摩。

我给十七做剑穗绣荷包，他总是嫌弃，你手那么笨，怎么学会扎银针的?

但也会勉为其难收下。

看着他收下，我会在心中偷偷开心

我时不时在十七的重华宫中为他按揉穴位，这时，他就会枕在我腿上，对我微笑，他一笑，我就忍不住跟着傻笑。

精心调养照顾下，他身体已经比幼时好了许多，也不会总是头疼了。

十七也终于会夸我一句: 阿钰照顾的好。

皇后娘娘说，该求陛下为我和十七赐婚了。

十七没接这句话，再说吧。

我心头一紧，又空落落的。

那么多年，我很清楚，他这样说，就是不愿意。

他身份尊贵人又好看，京中无数人想同他结亲，其他皇子王爷的妻子不是国公女儿就是候府千金，没有如我一般，身份低微的。

这是昨日，我去寻他时，听他对夏源说的。

他说: 林钰的身份做不了我的正妃，等我成婚之后，再让她做个侧妃吧。

京中那么多大家闺秀，我也不想娶个医女做正妃。

我没敢进去，大脑一片空白，仅存的理智告诉我，离开这里，快离开，离开。

我不知道我怎么找到的方向，跌跌撞撞，在平路上险些摔了两次，差点撞翻太医院晒着的药材后，才终于回到了我的屋子。

终于可以把死死憋着的泪水放出来。

三年前，十七出宫遇刺伤了腿，身边只剩我，我一点点背着他挪到安全的位置，又想方设法用草药给他治伤。

夜色之中，狼嚎不断，我们紧紧靠在一起抵御寒风，十七当时说: 以后，十七永远不会丢下阿钰。

少年眼眸明亮，如月光一般深深映入我心中。

那样的许诺，不过三年，他已经完全忘了。

只剩我，还傻傻记着。

到今日，再听得皇后娘娘所言，我竟还有些恍惚。

十七说完，我深吸一口气，咽下涌上心头的苦涩，跪地道: 娘娘，十七皇子说的对，臣女还未及笄，也不急于这一时。

皇后一愣，阿钰怎么那么生分?

十七拧紧眉头，似乎没想到我会顺着这话说下去，他烦躁地转着手腕上的佛珠，道: 阿钰说的对，母后，您就别操心了。

赐婚一事就这样搁置下来，我也不爱去重华宫了。

3

我在太医院捣着药，师父看了一眼道: 你怎么又抓错药了?

我急急忙忙起身要去换药，却见夏源急匆匆进来，林姑娘，殿下头疾又犯了，你去看看吧。

十七是早产儿，自幼体弱，还因为落水患了头疾。

每次发作，十七都疼得难以忍受，每到这时，我就会给他按揉，再用金针刺入穴位，为他缓解。

皇后娘娘能看上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些年他已经很少头疼了。

以往十七发作时，我比谁都着急。

但不知为何，这一次我看着夏源急急忙忙的神色，却不像以往那么着急。

我想，我还是有点生十七的气的。

我从来没有生过那么久的气，以往每次生气，不到半日，我又会巴巴凑到十七面前。

我总会忍不住想，他头疼了怎么办，难受了怎么办。

到重华宫时，我没见到十七，只看到了他表妹，荣国公府的嫡女，薛千灵。

她睨我一眼，表哥没事了，林医女不如帮我诊诊脉?

我只得帮她诊脉，可我刚开口，她就一拍桌子，本小姐现在可觉头疼，林医女那么厉害的医术，怎么会诊不出来?

你不是最会看头疼了么?

还是说你记恨表哥只给我买荷花灯，所以故意不想好好给我诊脉?

今年上元节，十七带我去灯会，却为了给她买荷花灯把我丢在半路。

我等了许久许久，直到灯火熄灭，十七也没有回来。

薛千灵罚我跪在宫门口，原本她是没这个权力的，可她身边跟着皇后娘娘的大嬷嬷，嬷嬷说，我该磨磨性子了。

她的话，也是皇后的意思。

她不满我那日的反应。

4

夏日的天总是说变就变，大雨落下，轻而易举把我浇透。

但来来往往的宫人也不见了，好像又顾全了我难以启齿的自尊。

我不想被人看见那么狼狈的模样。

夏源满脸愧色看着我，殿下睡着了，他午睡被叫醒会头疼......

所以他不敢去叫醒周临宣，只能让我继续跪在这里。

明明幼时被我吵醒，他也不会有半分生气，还会笑嘻嘻接过我手中的风筝陪我去放，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成了这样呢?

真好啊，这场大雨淋透了我，也浇透了我的心。

湿漉漉的，冷冰冰的。

雨忽然停了，清脆的声音越过雨声传入我的耳中: 那么大的雨，跪着做甚，快回去好好换身衣服，别受凉了......

原来不是雨停了，是有人为我撑了把伞。

是淮王世子周墨寻，作为皇长孙，他年龄比十七还要大上半岁。

许是他声音太大，扰醒了十七。

十七匆匆忙忙跑了出来，侍女追着给他打伞，还是淋湿了半边身子。

阿钰?十七慌张地扶起我来，你怎么样?

我浑身颤抖，大雨带去了温度，我冻得说不出来话。

周墨寻冷嗤，你再问下去，她可就要晕了。

周临宣顾不得他，因为我已经晕了过去。

醒过来时，看到的是阿爹担忧的脸。

阿钰?他满眼血丝，好像照顾了我许久，终于不烧了，你要是真的出事了，爹怎么办?

我喉咙痛得不行，说话都困难，阿爹抹抹眼泪，把煎好的药递给我。

我勉强好一些，才道: 阿爹别哭，我没事......我是怎么回来的?

阿爹满脸怒意，是十七皇子送你回来的......

阿钰，十七皇子身份高贵，咱攀不上，以后就绕着他走。

他说完，眼中满是担忧，他怕我心中还记挂着十七。

我点点头，药味弥漫，屋子里都是苦味，苦到了我心中。

苦得我又想哭，明明以前喝过比这更苦十倍的药，我也没有被苦哭过。

周临宣带了很多补品礼物来看我，阿钰，那日我不舒服，迷糊间睡着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千灵竟过分至此

我已经骂过她了，日后她不会再为难你。

这场风寒，来得很凶，阿爹说，几乎要了我半条命。

可我没看出来他的着急和在意，哪怕分毫，我也能再哄哄自己。

见我不说话，他后知后觉道: 阿钰，你好些了吗?

我垂着头，看着他腰间挂着的荷包，是薛千灵送的，他说我的绣工太烂，那么多年，他都不愿意用我做的荷包。

现在想想，他哪是嫌弃我的绣工，他分明是嫌弃我。

许久之后我道: 太医院不要医女，日后，我就不进宫了。

阿爹说太医院不会要女太医的。

我更没了进宫的理由，刚好，可以离十七远一些。

阿钰，那我呢，你不来看我了么?

我盯着地面，宫中贵人太多，我怕又冲撞了谁，再去半条命。

十七面色一变，你在怪我?

我道: 我只怪自己不自量力。

十七塞了个令牌在我手中，不容置喙道: 闹脾气也要有限度，阿钰，再闹下去，我真的要重新考虑赐婚一事了。

想清楚后随时来见我。

5

上天没有给我留想清楚的时间，阿爹因为牵扯了小皇子之死被问罪。

我来不及多想，拿起令牌想去宫中求情。

宫中之事我不清楚，但阿爹绝不可能谋害皇子

事情牵扯不小，但只要细查，兴许能还阿爹清白。

一路跑到宫中，皇后娘娘却闭门不见。

任我不断叩头，额上磕出血迹，门也没有打开。

只让那日的嬷嬷告诉我，她爱莫能助。

我不死心，又去找周临宣。

希望他看在以往的情分，看在我陪在他身边那么多年，看在阿爹也尽心尽力为他去野外摘草药，救过他命的情况下为阿爹求一次彻查的机会。

但他也闭门不见。

夏源一脸为难: 林姑娘，殿下睡了......

又是睡了，我才要继续磕头求十七开门，便被人以押犯人的姿势押住。

林院正戕害皇子，淑妃娘娘命捉拿林医女。

我疯狂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了，重华宫门一直紧闭，哪怕我声嘶力竭喊了几句十七，紧闭的门也没有打开过。

我被一路带到了废弃的宫殿中。

我阿爹怎么样了?

为首的公公冷笑一声，林太医戕害皇子，已被处死，现在林姑娘就去陪他吧。

大脑一片轰鸣，我一时之间难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毒酒已经放到了我面前，眼看着就要灌入我喉中。

我如何挣扎都没用。

脑中不断闪现着阿爹的话。

他说，无论什么困境，都要好好活着。

他说，希望阿钰幸福平安。

他说，再过两年，他就离开太医院，带我去阿娘的故乡。

阿爹，阿钰好像也活不下去了。

可是我好想活下去，活下去才能给阿爹报仇，活下去，才不至于让我那么多年都像个笑话。

活下去，阿钰才能做不被情感冲昏的真正的阿钰。

只要能活下去，我什么都能做。

6

住手

恍惚间，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下一瞬，便落入一个怀抱中。

阿爹......我下意识唤道。

林姑娘?我这才看清来人，是周墨寻。

他抱住我，莫名有些发抖，陛下都未定林院正之罪，怎么就轮得到淑妃牵扯无辜了?

他抱着我，一路出了废旧的宫殿。

大雨再次落下，他把我抱得紧了些，凉意没有侵袭。

我神志已经不清楚，只迷糊间看到他紧抿的唇。

阿爹......

梦里，阿爹一遍遍唤着我的名字，我跟着他的背影跑去，却怎么也抓不住他。

阿爹对着我笑，阿钰，阿爹先去陪阿娘了，阿钰要好好活下去。

阿娘挽着阿爹也在笑: 我的阿钰长大了，阿钰，要好好的，好好的。

阿钰，回去吧。

他们身影远去，我怎么追都追不上。

阿爹，我一定会报仇的

阿娘，阿爹我尖叫着醒来，把一旁的周墨寻吓了一跳。

巨大的悲伤涌上，眼泪难以抑制地流下，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记得最后我几乎要没了力气，周墨寻扶住了我，他轻轻拍着我的背，笨拙地安慰我。

许久之后我才道: 世子这样把我带出宫，不会惹麻烦么?

周墨寻道: 陛下都没定林院正残害皇子，淑妃又凭什么在宫中滥用私刑?

不过一句话的事，她不敢让旁人知道此事，你不用担心。

我愣了许久，才哑声道: 多谢世子。

原来，对他们来说，就一句话的事啊。

真可笑，我到底还想期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