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月不归人沈熹微季衍

成亲两年的日夜里，他都在怪我占了他的妻子之位。

而他的心上人只能在他人后院郁郁而终。

他不听我的解释，将我赶到偏远院落，把我带到人前取乐。

他执着地报复我遭受一遍他心上人所受的痛苦。

我如他所愿，最后送他一场熊熊烈火。

萧颂望着跳动火光，却满脸慌张失措。

再次相见，他望着我怀中幼女，声音涩然: 你骗我，这个孩子......

夫君插在我与萧颂之间，声音戏谑: 自然是我的，萧大人莫不是疯病复发，又把别人当成你的亡妻了?

1

萧颂为他跟叶宁宁的儿子大办周岁宴，把筹备宴席的辛苦功劳都记到我的头上。

不是因为他爱我心疼我，而是为了减弱他宠妾灭妻的流言。

他的眉眼染上淡淡醉意: 粗茶淡饭让诸位见笑了。

客人笑着应和。

叶宁宁的脸色已经藏不住地难看。

她的不满没有被萧颂察觉，他轻笑: 内子无才无能，却没有比她更温良贤德的了，我尤喜她这一点。

萧颂语气平常，仿佛他对我是真心出于欣赏。

若他真心待我，又怎么会让我住到最偏僻的院落，比不上妾室的吃穿用度。

上京中人都知道，萧颂不喜正妻，另有所爱，在正妻母家遭难后便迫不及待迎人入门。

萧颂长子是个妾室所生，而今又为这个庶子大摆筵席。

他将我带到这个宴席，大家都心知肚明他的目的，配合着萧颂演这场戏。

而叶宁宁看不出来，她生怕萧颂对我有一点改观，威胁到她的地位。

在宾客向萧颂戏讨驭妻之术的时候，她突兀地开口: 大人真是胡说，夫人哪里是无才无能，当初在长公主所办的春日宴上一手剑舞名动四方，整个上京谁不知道夫人舞姿惊人，让多少人魂牵梦萦。

萧颂淡淡瞥了她一眼，她无辜地眨眼。

客人顺着她的话说: 确实如此，早就听闻萧夫人有此美名，只是无缘一观，实在是憾事。

叶宁宁勾唇，语气轻快: 夫人的剑舞得是长公主与世子那等人才能见的，我身份低微，不奢求有那福分了。

话音一落，落到我身上的目光变得更多。

她这一席话把我架起来。

若是不答应，是我看不起在场所有人。

若是答应一舞，我身为正室在庶子周岁宴上登台献艺，将会成为上京最大的笑话，以后我都抬不起头。

我看向萧颂，他没有看我，低头饮酒。

我不由自嘲，不对他抱有希望。

叶宁宁叹了一声: 看来夫人不想跳，大家不要为难夫人了。

三言两语后我便成所有人的对立面。

我看向叶宁宁，她似乎被吓到瑟缩地颤了颤肩膀，好像我欺负了她。

席间有人笑着附和叶宁宁: 是我等无福了。

桌下的手被一只大掌握住，萧颂听到叶宁宁的遗憾后有了反应。

他微微倾身向我: 别扫了诸位的兴。

他附耳过来，将声音压得更低: 忘了你答应我什么了?

2

这场周岁宴，我并不想出席。

是萧颂过来跟我说，我父母来了信，在他手里。

若是我今晚表现得当，他便将信给我。

我低头，微不可见地抚了抚平坦的小腹，抬头扬起客套的笑容: 那，恭敬不如从命，诸位容我先去更衣。

戏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曲。

我回小院，让丫鬟把压在箱底的衣裳取来。

换下繁复的宽袍大袖，换上简单灵便的衣服，一步一动，衣袂翩飞。

我这样走到台前，没有错过台下人眼中的兴味。

他们把我当成了一个供人取乐的戏子，一个玩意儿。

萧颂沉沉地看着我，我如他所愿，可他看起来并不高兴。

叶宁宁亲手给我递来长剑，笑盈盈地模样，嗓音低低，只让我一人听到: 夫人不要让人失望啊，不然，丢人的可是萧郎，若是你再让萧郎不快，日子恐怕更加难过。

把一家主母推到台前表演已经够让她的萧郎丢人了。

只是凭她受宠，即便如此，萧颂只会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接过长剑，在她面前铮然出鞘，剑的冷光让她神情一滞，瞪了我一眼才快步离开。

她坐回去，给萧颂倒酒。

我扔掉剑鞘，长剑在空中发出争鸣声，我闭上眼睛，回忆着动作，挽了一道剑花。

长公主春日宴上一舞，是微醺即兴之作，剑随心动，翩然自在。

如今心境凋零，我自己也做不出来那舞，依着记忆，剑走游龙。

一舞之后，我微微喘息。

在一阵安静之后，萧颂拊掌，其余人才回神附和，一片称赞。

萧颂起身从主位下来，一步步走来，向我伸手: 夫人辛苦。

余光看到叶宁宁变色的脸，我配合着萧颂，把手放上去，下一秒就被紧紧握住。

他拉着我往回走，宾客打趣: 萧大人跟夫人还真是伉俪情深，夫人有才有德难怪萧大人这般爱护。

这话说得好笑，我没忍住轻嗤。

萧颂握紧我的手，看向我的眼神泛着光芒，仿佛那人说得确有其事。

刚一落座，我便抽回了手，在桌子底下用袖口擦手，萧颂的眼神冷了下来。

在下实在好奇，夫人以才德得萧大人的尊重，那宁夫人又是因何入萧大人青眼的，莫不是也有什么惊艳本事?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般笑着出口。

叶宁宁的脸上掠过慌张，支支吾吾。

她有什么才能，不过是她早死的姐姐是萧颂的心上人罢了。

3

挑事的那人还在点火，叹息道: 没想到在下有幸看到萧夫人的剑舞，却没福分看见宁夫人的本事。

叶宁宁慌张又无措，可怜地看向萧颂。

萧颂看了我一眼。

我移开视线，不与他对视。

看我做什么，让他成供人取乐的笑话的可是他的心肝。

萧颂虽是近些年新秀，我爹给他铺好路，他入官场以来顺风顺水。

我爹被贬谪，他依然保全自身。

受到一些追捧，但也有人乐意给他添堵。

宁宁年幼，李大人就不要逗她了。

语气亲昵无奈，轻描淡写地挡回了给叶宁宁的压力。

这般宠爱的姿态让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我只是低头喝水，好像没有察觉到萧颂对待我跟叶宁宁的差别。

宴席散后，萧颂喝醉了。

叶宁宁被乳母叫走，她的儿子睡醒在闹着找她。

她不舍得走，萧颂对她挥手，她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我送完宾客，准备回房，下人端来醒酒汤，让我去给萧颂。

我想到信还在他那里，便接过醒酒汤去找他。

他扶着额头，坐在案后，我将醒酒汤递过去，他没有接。

萧颂，把醒酒汤喝了。

萧颂这才悠悠睁开眼，眼尾微红:

我不见你，你便不来见我。

我蹙起眉，他端过汤碗，一饮而尽，有溢出的汁水顺着他的下颌流进衣领。

我全当没有看见: 萧颂，信呢?

他忽然抓住了我的手，低低出声: 为什么不能对我低个头?只要你低头......

4

我恍惚了片刻，这样的他好像从未跟我离心过。

我抽回手，不知道他喝醉把我当成了谁。

他这个意识不清的样子也要不来信。

叶宁宁发簪都跑歪了，插入我跟萧颂之间，转头横我一眼: 萧郎有我照顾，你回吧，天黑路远，小心崴了脚。

她很忌惮我。

我也不知道她在忌惮什么，萧颂无视我冷待我，她还把我当成她的头号敌人。

在萧颂心里，谁又能越过她姐姐去?

我独自回到院子，雪团过来迎我，绕着我的腿打转。

我把它抱起来，一同进到内室。

将要入冬，没有烧炭的屋子像是冰窖，两个小丫鬟不知道跑哪里躲懒。

我也没去找她们，自己去洗漱更衣。

自从爹娘被贬谪下放，我与萧颂大吵一架，身边的亲近人都被他以各种理由送走。

他把我孤立在萧府，只有陪我长大的雪团做伴。

雪团已经是十岁的老猫，毛发已经黯淡，不知道还能陪我多久。

它现在不爱动，把它放在床上，它就钻进被子里取暖。

许是方才宴席上出汗受凉，头脑昏昏沉沉，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又做了噩梦，大雨倾盆，我求萧颂救救蒙冤入狱的爹爹。

烛火跳动的火光映照在萧颂的脸上，他不理会我，反倒是对着一幅女子画像出神。

我去抓他的手，他亦不躲，反倒抓着我到那女子画像前问我: 你看她，美吗?

画像上的女明眸善睐，顾盼生姿。

我顺着他点头，萧颂还是不满意我的回答，低声喃喃: 如果不是岳丈让我娶你，她会是我的妻子。

我的大脑空白了片刻，那时才意识到成婚两年，他鲜少与我同房，不是因为他禁欲修身，而是他心中有人。

我咬着唇，把那点苦涩压下去: 我不知道你有心上人，你想娶她，我可以跟你和离，或者你休了我也行，只要......

晚了

他的声音很重，将我吓得浑身一抖。

他看向我，目光沉沉，像是深渊恶鬼:

她死了，即便你们陈家为她陪葬也换不回来她。

萧颂看向我的眼神里有彻骨的恨意，对我没有温情也有尊重的夫君恨我。

那道眼神好冷，我做了好久的噩梦，醒来后背湿了一片。

头晕得更加厉害，日光已经照进屋里，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这个偏僻院落这么热闹便不正常。

我按着额头起床，雪团不在房间，我唤了几声它也没出现。

倒是外面的人进了来，一张芙蓉面，眉眼与画像上的女子极其相似。

萧颂的妾室之一，她状似热心:

夫人不用找雪团了，它在宁夫人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