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之路

云寂小和尚正在做我最爱吃的糖饼。

我悄悄探头，伸手摸了一块放进嘴里。

淡淡的苦味萦绕在唇齿间。

我皱了皱鼻子，去拽云寂小和尚的袖子，准备跟他抱怨。

却只摸到一手沁凉。

哦，云寂小和尚早就在三年前化作舍利了啊……

1

我是一只藤妖，被妖道追杀时，得一个小和尚搭救。

他说我有仙缘，要渡我成仙。

我撇了撇嘴: 我才不想要成仙呢。

我只想把他拐走，关起来，一辈子给我做糖饼吃。

可如今，我躺在云寂小和尚怀里，血流不止。

小和尚跪在苏淮景面前: 求王爷救救阿荼姑娘。

苏淮景笑了: 你可知她是妖?

云寂垂下头，沉默不语。

苏淮景抱起我。

我看着小和尚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里。

苏淮景轻抚掉我脸上的泪水:

阿荼，你看他，嫌弃你是妖呢，只有我不嫌弃你。

你是我的，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我的身边，跟我葬在一起。

回到王府，苏淮景捂住我的眼睛，刀刃插进我的胸口。

青色的血液落进碗里。

苏淮景仰头将那碗青色的血喝了下去，苍白的脸色开始有了气色。

我忍不住握紧了袖子里的风车。

真疼啊，我想吃云寂做的糖饼了。

2

入夜，我脱掉裙衫，跨入浴桶。

看着胸口一道又一道崎岖丑陋的伤疤，无声笑了出来。

苏淮景为先帝最爱的贵妃所生，在母胎里便被人下药。

医官预言，他活不过二十一岁。

有一妖道进言，西南山里有一种藤妖，每月取其一碗心头血饮下，便能延长他的寿命。

后先帝驾崩，十岁的苏淮景来到西南封地，将未化形的我带回了王府。

十年间，苏淮景日日精心呵护，与我朝夕相伴。

化形那天，他红着眼流着泪，将刀扎进我的心口。

别怕，只是取一碗心头血，没事的……

我不过是他活下去的工具而已。

3

阿荼姑娘，今日日头好，要不要出来晒晒太阳?

丫鬟知月笑意盈盈地问我。

我仰头看着屋外的阳光，摇了摇头。

曾经只因丫鬟将还是藤条的我放在窗外晒太阳，苏淮景便将她绑了放进锅里，烧柴放水煮着……

阿荼，在阳光下待久了，心思就容易变野，你要乖乖的。

苏淮景折断了我的腿，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丫鬟的泪水流啊流。

直到最后泪流干了，与汩汩的热水融到一起，人也就没了。

从那以后，我一度恐惧阳光。

只是未曾想到，后来常常被云寂小和尚按着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将被褥铺在石台上细细拍打，笑着与我道。

阿荼姑娘，我给你晒晒被褥，晚上定然睡得香。

我慢慢放下遮在头顶的手，感受到了阳光熨帖生命的温度。

那日的温暖透过今日的阳光漫进我的心间。

屋外一人身着玄衣走来，将暖意吞噬。

4

苏淮景带来了一盒四喜糕。

这是你以前最喜欢的糕点，尝尝。

我在他期盼的眼神中尝了一块。

意识逐渐恍惚，五脏六腑好像有一把火在烧。

这火烧得我发狂，甚至渴望血液的气息。

地牢里，几个普通乡民瞳孔红得像一颗颗火石，直勾勾地将我盯着。

苏淮景站在门外。

阿荼，你们都饮下了寒砂水，此刻心中只剩下杀戮。

杀了这群蝼蚁，别再想成仙的事。

你是我养大的，我们才是这世上最相配的啊。

我赤红着眼睛抬眸看向他。

一旁的妖道手里拿着一颗狐妖的妖丹。

原来如此。

那些人突然嘶叫着朝我扑来，他们撕扯着我的皮肉，口中嗬嗬作响……

5

我幻化出藤蔓将自己牢牢束缚住。

将手臂咬得鲜血淋漓，与身体中汹涌的杀意对抗。

不……他们不是蝼蚁，他们是一条条人命，我不能杀他们，他们不该死……

脑海中云寂小和尚的声音一遍遍在回荡。

阿荼姑娘，等你参禅悟道，成仙后再继续修行，便可超然于万物之外，成佛了。

便再也没有人会伤害你，而你也可以救万千人于水火之中。

那群乡民发了狠，欲将我拆骨入腹。

我却始终不肯还手。

眼看就要被人咬断脖颈，苏淮景的神色彻底变得冷硬，携着怒火提剑扎进了那人的胸口。

命人制住乡民后，一把扯住我的手腕。

你就这么想成仙?就这么想离开我

意识愈发混沌，我忍着痛颤抖着身子，眼里满是不肯退让。

放了他们。

苏淮景眼里弥漫着痛意，终是点头，拧眉将我抱了出去。

在我看不见的角落，鲜血漫了一地……

6

恍惚中，我被人灌下一碗又一碗汤药。

苏淮景将我拥在怀中。

阿荼，我没得选择，皇帝、太后、宰相，甚至我的母妃，他们都想我死啊。

你说我怎么能如他们的愿呢，我偏要活下去，让他们跪在我的脚下，用血来偿。

阿荼，原谅我吧……

我只想回以冷笑，奈何痛意太强，我睁不开眼，张不开嘴，意识慢慢陷入黑暗。

……

遇到云寂的那天，他给的糖饼太好吃，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姑娘你有仙缘，日后或可成仙，便随我一道回寺里修行吧。

不如让我一口吞了他。我看着对面的赌徒轻舔红唇。

吞了他就不给你做糖饼吃了。云寂轻叹一口气。

你已经用糖饼威胁我六十九次了。我一脸幽怨地搓了搓藤蔓。

我们走了不过六里路，这是你第六十九个扬言要吞下的人了。

最后，我将一小节藤蔓种进赌徒身体，若他想赌钱，便会全身又疼又痒，不赌钱便啥事没有。

阿荼姑娘聪慧至极。

云寂竖着手掌，笑着道，跟哄小孩似的。

我背着手，轻哼一声，头顶一朵小黄花迎风舒展。

7

乍然醒来，晨光熹微。

我早已不在无相寺。

苏淮景握着我的手，墨色的眼眸里情绪涌动。

阿荼，我们成婚吧。

我嗤笑一声。

一个王爷，娶一只妖，不觉得可笑吗?

无论是人是妖，只要是你就可以。

苏淮景自顾自地将婚期定在了下个月。

我轻轻将他送我的发簪折断。

这是破不了我的妖丹，想用俗缘绑住我，阻挡我成仙。

看着我身上捉襟见肘的喜服，两个绣娘崩溃了。

上回来量尺寸不是这样的啊?

怎么这姑娘忽胖忽瘦的呢?

我斜靠在窗边，假装听不见。

无非多喝点水便膨胀了，反正这喜服是不会让你们做成的。

丫鬟进门福了一礼。

阿荼姑娘，太妃娘娘有请。

8

你就是那只要成为王妃的妖?

太妃端坐上首，声音淡淡。

是他要娶，并非我要嫁。

我不卑不亢地站着，任她打量。

跪下

太妃倏然抽出一旁的鞭子，直指着我的脑袋。

其他人都给我出去

鞭子随着裂空声甩来。

我抬手一把握住鞭尾，甩了回去。

当第二鞭再次甩来，有人突然拥住我，随着鞭声，后背皮开肉绽。

苏淮景忍痛转身看向太妃，语带嘲讽。

母妃从小不曾多看过我一眼，怎么此时倒管起儿臣的婚姻大事了?

她是妖，怎可为王妃?

太妃神情冰冷，高高在上。

两人针锋相对，不像母子，倒像仇敌。

没有人能拦得住我。

苏淮景带着我离开了太妃的院子。

9

苏淮景出门了。

我看着太妃给我的药，最终仰头吃了下去。

此药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的牵机毒，足够你赶到边境了。

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恨极了用牵机毒将人绑在身边，当初若不是牵机毒，我也不会生下他。

我逃出王府，竭力往边境赶。

我自未化形时就被苏淮景种了牵机毒，毒的引子种在他体内，离开苏淮景太远太久，我便活不长了。

眼见他将丫鬟活生生煮死后，我便知道他是一个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残忍之人。

他不值得我喜欢，更不值得我爱。

一年前，我逃出了王府。

我知道自己所剩时日无多，只想自由自在，痛痛快快地活一场。

我遇见了云寂小和尚。

可能是他做的糖饼太好吃，我总想着再吃一次便走。

直到后来毒发。

10

我躺在床上，在墙上画圈，一圈又一圈……

房门被猛然推开，云寂携着一身清冷月光站在门口，慌乱之下衣服穿得乱七糟。

我痛得晕晕乎乎，泪眼朦胧中看着他，低声呜咽。

云寂小和尚，我好痛啊……

嘴角不断溢出血液，滴落在他干净的僧袍上。

云寂将我轻轻抱在怀里，眼里满是惊痛。

住持看了我的伤，摇头叹气。

如今只有王爷苏淮景和长公主有牵机毒解药，长公主远在边境，阿荼姑娘只怕等不起了……

最终，云寂抱着满身是血的我跪在苏淮景面前，求他救我。

阿荼，我去长公主那儿求解药，等我。

如今已过去七日，云寂想必快到边境了吧。

心中猛然抽痛，手脚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绑，我摔倒在地，动弹不得。

11

阿荼，你还是不乖。

苏淮景将我抱起。

还好在你回来时，便种了缚妖锁，只要我收紧绳索，你始终逃不走。

袖间一串佛珠掉落，是云寂留给我防身的。

苏淮景眼眸微眯，掐住我的脸。

你还是想去找那和尚?

我倔强地扭开头，没有答话。

苏淮景冷笑，带着嗜血的残忍与快意。

他死了，就死在送你回来那一天

世界仿佛轰然倒塌，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不可能，云寂怎么会死

我告诉他，只要他赤着脚一步一叩走上洒满碎瓦的一千台阶，我就救你。

没想到那傻子竟然真的走了上去，膝盖血淋淋的，都站不直了，还是求我救你。

我自然是成全他，一箭射穿他的胸口……血就这样流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