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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说《说就天下无敌做就无能为力男女主角分别是肖旸王作者“湛遥小生”创作的一部优秀作纯净无弹窗版阅读体验极剧情简介:我收到北大录取通知书的那给我送快递的小哥是我初中时的男当年我们约定高考后一起去北京上现在我上了北他当了快递很久以我躺在他身边问: 可以给我摸一下你的块腹肌吗?嘿嘿好好1暑假在家一空调、Wi-Fi、西高考之后的这个暑假过得腐败至我跟表姐正瘫在客厅的地毯上打着游正到关键我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砰我被一枪爆了我一肚子火气地扔了手捞起手机滑到了接...
主角:肖旸,王栎 更新:2025-07-19 07:4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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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们约定高考后一起去北京上学,现在我上了北大,他当了快递员。
很久以后,我躺在他身边问: 可以给我摸一下你的块腹肌吗?
嘿嘿嘿,好好摸。
1
暑假在家一趴,空调、Wi-Fi、西瓜。
高考之后的这个暑假过得腐败至极。我跟表姐正瘫在客厅的地毯上打着游戏,正到关键处,我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砰我被一枪爆了头。
我一肚子火气地扔了手柄,捞起手机滑到了接听键,有些没好气: 您好,哪位?
电话那头是个很年轻的声音: 您好,是林蔚蔚吗?您有快递到小区门口了,麻烦出来拿一下。
啊,外面好晒。
我嘬了口冰镇杨梅汁: 你给门卫就好了呀,物业会统一送上来的。
对方有些抱歉地笑了笑: 可能不行哦。这是你的录取通知书,按规定我必须亲自送到您手上,由您本人签收。
录取通知书
我的嘴角立刻飞了起来: 好的好的,您稍等,我这就下去
挂掉电话,我兴奋地嗷一嗓子叫了出来: 姐你听到了嘛,我的录取通知书到啦
表姐也乐了,冲我摆摆手: 快去快去,当年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也跟你一个样。
穿衣服,换鞋,撑开小阳伞。
我一溜烟小跑着到了小区门口,刷开门禁,便看到瘦瘦高高的快递小哥站在太阳地里,手中拿着一个火红的 EMS 信封,上面北京大学几个字分外醒目。
我掐了自己一把,维持住平静的理智,深吸一口气: 您好,我刚刚接到电话,是来拿快递的。
他看了眼手中的签收单: 林蔚蔚是吧?麻烦出示下身份证,然后从这里签个字。
这小哥的声音,好悦耳呀。
我飞速签好字,他把通知书递给我,低声说了句: 恭喜。
谢谢啦。接过信封的时候,我却忍不住多打量了面前的小哥两眼。
他穿着一件白 T 恤,外面套着中国邮政的绿马甲,两条手臂晒成了小麦色,是青春少年的健壮。
这么热的天,这小哥却戴了个鸭舌帽在头上,还故意把帽檐压得很低。但他比我高上许多,我看他时是仰望的角度,依旧能看清帽檐遮不住的半张脸。
脑子里飞速闪过一个念头。这人我好像认识。
旸神?我有些不确定地喊他。
我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一瞬。
肖旸把帽子摘了下来,一头短发被汗水浸成了刺猬,有些腼腆地对我笑了笑: 还是被你认出来了。
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跟初中毕业时相比,他的眉眼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个头高了一大截。
我笑着问他: 旸神,你这是在做兼职吗?你考到哪里了呀?
初中一别,我们有三年没见过面了。他当初可是我们班第一呀
肖旸抿了抿嘴,半晌才开口道: 我没有考,这就是我的工作。
我怔住了。他说的,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在我问出口之前,肖旸却先一步解释道: 我妈身体不太好。所以高中没上完,我就出来挣钱了。
我沉默了。收到通知书的喜悦,好像一扫而空。
2
我能想起来的第一件与肖旸有关的事,要从一个山竹说起。
初中的前两年,我跟肖旸说过的话加起来可能不超过三十句。
十四五岁的男生和女生之间仿佛天然隔着一层壁垒。班上一共五排座位,我坐第三排,他坐最后一排。
除了收作业,我很少到最后一排去。只是知道,那个看起来干净斯文的学神,在男生中的人缘超好,别人不会做的题他都会,别人熬夜都写不完的卷子他都能做完。
直到初三那年的中秋。
爸爸去南方出差回来,带了一大筐山竹。那个时候,这种水果在北方并不多见,水果店里还卖得死贵。我一个人吃不完,便拎到班上分给要好的同学。
送了小姐妹一人一个后,还剩下几个。我不好意思直接给男生,便一股脑地都塞给了王栎,让他随便分一分。
王栎是班上的中央空调,跟谁都熟,再加上从前我俩坐过前后桌,没少拌嘴,因此支使起他来,倒是毫无压力。
课间操回来,我破天荒地走了一次后门。看到肖旸正倚着椅子背坐着,手里把玩着一颗山竹。
沈帆原本与我走在一起,路过肖旸的座位时,半开玩笑地问了句: 旸神,我们都吃完了,你怎么还没吃呢?
肖旸抬起头,眼神中难得出现了些遇到难题的疑惑: 这东西,怎么吃啊?
沈帆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说: 就直接啃啊。
肖旸好奇地打量着手中小圆茄子一样的水果,将信将疑地放到了嘴边。
我皱了眉。
沈帆这人其实不坏,但就是心眼有点小。她家里有钱,成绩也不错,总想着拿一回第一,却怎么都考不过肖旸。
我猜她这是又犯了嫉妒病,让肖旸出回丑,她自己能挣回点面子。
哎肖旸,你那么吃可不对。
在肖旸咬下去之前,我及时打断了他。
我把山竹从肖旸手中接过来,掰掉果蒂,双手一挤,紫色的果皮裂开,雪白如猫爪一样的果肉露了出来。
我把山竹递还给他: 旸神,给你,别听她瞎说。
沈帆气得变了脸色: 林蔚蔚,你
我笑眯眯地回敬: 沈帆,皮儿好吃吗?
说完,我没有理会她那张五彩斑斓的脸,径自回了座位。
3
由于我们在的这栋老教学楼要装修改造,学校让初三生搬到新楼去。
这时候搬家可是个大工程。因为中考的压力,大家的复习资料都爆炸式增长,几乎每个人脚下都放着个大箱子,里面塞满了课本和卷子。
教室里七手脚地收拾得像是鬼子进村前的逃难。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挥着大手吼道: 同学们都加快点速度,教务处让今天下午必须清空教室,先搬完的男生帮着点后面的女同学
在一片热火朝天的哀嚎中,我钻到了桌子下面去。
被我放书的箱子塞得太满,我刚发现箱子的一角居然裂了个口子。我得用宽胶带先把裂口粘好,要是漏在半路上那可就热闹了。
新教学楼离我们这隔着整个操场,这边在三楼,那边在四楼。班上每个人的东西基本都要搬个两三趟,大家为了少爬一次楼,都想每次尽量多拿些。
我听到周子璇她们喊我: 蔚蔚你好了没?不行我们先走一趟啦
我正窝在桌子底下难受得要命,含糊着回了句: 你们先走吧,待会我自己过去
裂口的地方正在箱子靠下的位置,我得把身子压得很低才能将胶带贴紧,还不敢随意乱动,要是把这脆弱的纸箱子再弄散了架,我就真的欲哭无泪了。
终于折腾了个七七,我忽然听到上面有个声音问我: 需要帮你搬吗?
我条件反射般地冒头出去,咚的一声响,我的脑袋撞在了桌子角上。
疼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捂着头往上看去,见肖旸两手正撑在前后桌面上,在缝隙里俯视着我。他可能是有些想笑,但出于礼貌还是在用力憋着,秋季校服的拉链在他领口微微晃动。
这是我印象中他第一次主动找我说话。
呜呜呜我好废柴。学神好优秀好善良,他在我眼里简直会发光。
肖旸搬着箱子走在前面,我背着包追他,殷勤得简直像个小跟班。
旸神你累不累,累就先放下歇会嗷。
不累。
旸神你不用走那么快,小心脚下别摔着嗷。
搬完能早点回去上自习。
旸神你……
他回过头来看我: 林蔚蔚,你今天怎么啰里啰嗦的。
唔……我小声嘟哝道,学神是重点保护对象,我不是怕用坏了你么。
肖旸噗地笑了出来: 搬书用的是手,又不是脑子。
好吧。我悻悻地闭了嘴,低着头跟在他身边,十分乖巧。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
我觉得他有点像我爸。
4
换了教室后,我与肖旸莫名其妙就混熟了起来。这或许是因为,是真的到了要拼命刷题的时候了。
各科老师总是能不遗余力地的从各处搜刮来最新鲜的习题,然后神秘兮兮地递给课代表,去影印室印个几百份来发给全年级,好像是什么传世的武功秘籍。
我是历史课代表,肖旸是物理课代表,影印室自然成了我和他时常碰头的地方。
房间里巨大的机器呼啸着吞吐着纸张,雪花一样的卷子一篇接一篇地翻飞出来,上面的字既是即将要小测的哀嚎,又是能通向理想高中的灵药。
我和肖旸总是并肩倚在桌沿上,他手中一本政治知识点,我手里一册英语单词集,混着满屋的油墨味,背得昏天黑地。
等到热乎的卷子出炉,我和肖旸一人抱上一摞,穿过长长的走廊,从一楼走到四楼。路上我有时会问他我又没有做上来的物理或数学题,他总是能条理清晰地一点点给我讲明白,细致又耐心。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初三的上半学期也逐渐到了尾声。
冬天里的某个下午,我去老师办公室里拿卷子。喊了报告进去,办公室里除了班主任其他科老师都不在。除此之外,还有个梳着低马尾的中年女人,大概是哪个同学的家长。
班主任朝我递了个眼神,我会意,安静地走到了办公室的另一边,想取了卷子快点走人。
落针可闻的办公室里,我听到韩老师低声说: 肖旸妈妈,咱们继续。
肖旸妈妈。
我停住了脚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是个清瘦简朴的阿姨,面相却很温柔,眉眼与肖旸确实有几分相似。
我伏身到桌上去数卷子的份数,我发誓,我没有想偷听她们的谈话。可是那阿姨的话却一直若有若无地往我耳朵里钻,让我不得不减慢了数卷子的速度。
韩老师,你也知道我们家经济一直比较困难。肖旸的爸爸是位刑警,在他很小的时候因公殉职了。后来我在这座城市找到了个工作机会,便带着孩子一起来了这里。我家里没什么亲戚,所以从小到大都是我一个人拉扯他。好在这孩子很会念书,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到……
我囫囵数了够量的卷子,赶紧从办公室里退了出去,几乎是用逃的。
无意间我这是撞破了肖旸的什么隐私啊。难怪从未听他谈及过自己的父亲,原来……对不起肖旸,我从来没有想过冒犯。
我走到窗边吹了会冷风,让自己乍起乍落的心情平复下去。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恰在这时不期而至。
寒冷却光明,破碎却干净。
我对自己说,方才我什么都没听见,肖旸和其他乐观开朗的男生没有任何区别。
这个秘密,我会让它一直烂在肚子里的。
5
到了初三下学期,竞争中考的压力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每周我们会上六天半的课,周日下午半天休息。不过这半天教室依然是开放的,不想回家的同学可以留下来自习。
焦虑迫使我义无反顾地卷了起来。我的文综成绩一直都还不错,但数学和理综是我的弱项,所以连每周这区区半天时间我都不敢放松。
肖旸正好也不回家。
教室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四五个同学,没有了往日剑拔弩张的拼比,一下变得空旷安宁。
肖旸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我就拿着纸笔坐他旁边,我俩一人一套模拟试题,掐着时间写得酣畅淋漓。
卷子做完后,我跟他交换后互相判分,再面色凝重地将不该丢的分数都一分一分地找回来。
他的理科真的很好。每次我拿到他的数学或理综卷子,都不得不感叹这是件艺术品。卷面干净,解题步骤简要清晰,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学神就是水平高,我还在纠结最后一道大题怎么算的时候,他都已经放下笔开始检查了。
我托着脸郁闷地问肖旸: 旸神,你说我是不是该给爱因斯坦去烧炷香啊。
他一侧眉毛高高挑了起来: 啥?
我趴在桌子上嘟嘴: 他的智商能分给我 0.01% 就好了。
噢,那你许愿的时候记得说德文。
呜,他损我。
中考倒计时 66 天。
白天在一点点变长,温暖的春风中开始混着柳絮与花香。
又是一个周日,肖旸帮我判完了数学模拟卷,故意捂住分数问我: 你猜,这次多少分?
我心里发虚: 差不多……108?
他沉着脸摇了摇头: 猜对了个尾数。
完了完了,不会才 98 吧?
我蔫头耷脑地向他伸出手: 还给我吧,我重新改。
肖旸只忍了一秒,就笑出了声。
他把手挪开,卷子上 118 分的红字喜庆得像是过了年。
啊啊啊差两分就满分了
我一头趴倒在了桌子上,简直喜极而泣。
肖旸在我耳边打了个响指: 做得不错,再接再厉。
我激动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乐不可支: 不学了不学了,今天姑娘我给自己放几个小时的假
6
我拽着肖旸到操场去跟我溜圈子。
虽然现在还穿着长袖校服,但气温已变得很舒服,套用语文课本里的一句话,叫吹面不寒杨柳风。
肖旸把两边的袖子撸到手肘处,双手插在裤兜里。男生和女生,总是在细微之处会有很大的差别,就比如我的手臂还是软软糯糯白的发光,他的手臂却已被筋络勾勒出刚硬的力量。
天气真好。好到阳光落到脸上时就会不自觉地发笑,好到畅想一下未来的理想就会不自觉地豪情万丈。
走到主席台边的看台旁,我一蹦一跳地踩着大台阶爬上去,肖旸就在身后跟着我。开运动会排座位,我们班从来没有排到看台上过,我想到最高处去吹会风。
我放空自己,漫无目的地在最高一级的台阶上溜达着,意外地发现,看台最后面的墙上竟被各色不同的字迹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
我一定要考进一中实验班
复旦大学,等我
或者……
崔雨婷永远喜欢张诚。
我看着这些字嘿嘿发笑。有写得好看的,也有写得难看的,都是不知道哪一届的学长学姐,悄悄在这里留下的青春。
正好我口袋里装着支黑水笔,我掏出来对肖旸挥了挥: 旸神,咱们也写点东西呀?
肖旸插着双臂一啧: 多幼稚啊。
我哼他一声: 你不写我写。
我拔开笔帽,想了一会,虔诚地落下了几个字: 我要考去北京。
肖旸蹲在我旁边: 你也想去北京?
我看他: 还有谁想去呀?
肖旸只是笑而不语。
他问我: 你喜欢那里什么?
唔……我想了个比较官方的回答,你知道我喜欢看历史嘛,我最喜欢的一段历史都是发生在那座城市的,就觉得那里有故事,有味道。
从永乐迁都开始,到共和国的建立,六百余年间的兴衰更迭,繁华悲歌,都刻在那座城的一砖一瓦中。
除此之外……那个城市里还有一座大学。它就像一粒埋在我内心深处的种子,可是我不敢说出它的名字,怕一说出来,我就配不上它了。
肖旸捋了下他那一头黑亮的短发,哈哈一笑: 你们女生怎么那么文艺?笔借我用一下。
我瞪他: 你不是不写吗?
看你那么真情实感,我变主意了。
肖旸接过笔,在我那行字下面端正地写下: 清华,清华。
毫不掩饰野心,自信且张扬。
几近黄昏,残落的夕阳烧红了天边成片的云彩,粲然绚烂的霞光中,肖旸的侧脸暗成了一道剪影。
傍晚的风描摹过他的发际、他的眉梢、他的鼻梁、他的喉结。他看着写在墙上的字,眼神中所涌动出的向往,不亚于火烧云的炽烈。
好大的野心啊。我喃喃叹道。
我们是如此渺小,可在谈及未来时,胃口又大到好像可以吞下整个天地。
肖旸没心没肺地笑着,傲娇得要命: 我肖旸,天下无敌啊。
谦逊和自傲,怎么可以在同一个人身上,融合得如此完美。
7
中考倒计时 50 天。
中考倒计时 30 天。
中考倒计时 10 天。
中考。
随着最后一科交卷铃声的响起,我的初中生活正式画上了句号。
最终的成绩没有辜负我的努力,我考上了理想高中的实验班,这所高中的文科实力一直在全市稳居榜首。
而肖旸,以全班第一的成绩,升入了理科成绩最强的高中。
在那个学校不允许带手机的年代,我们开启了各自的生活,一头扎进了无边的题海中,在日复一日的刷题与测验中相互遗忘。
市里的高中大多都是寄宿制,学校封闭式管理,一个月放一次假。或许是环境的闭塞,或许是课业的繁重,我用沉静的性格将自己包裹起来,一门心思放在了提升成绩上。
文科班里 80% 的同学都是女生。那个时候,韩流和台偶风靡一时,可我对那些并不太感兴趣。在她们谈论偶像剧时,我在看书;在她们追星时,我在看书;在她们看青春疼痛小说哭得死去活来时,我还在看书。
同桌对我的评价是,林蔚蔚,你这个人是还不错,但就是有些无聊。
我只是无所谓地一笑,回她说,我想干的有聊的事可多了去了,只不过这里还折腾不开。
久而久之,我的成绩倒是真的稳在了年级前列,被老师们当成了重点培育的冲刺清北的苗子。
到了高三的某一天,我惊奇地发现,我在背地里竟被冠上了学神的称号。
连同寝室的舍友都对我改了称呼,每次月考前她们几个都会全都挤到我床上来,抱着我祈祷: 呜呜呜赶紧都来沾沾蔚神的仙气,保佑我们明天考的都全蒙对
我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我算哪门子的学神啊,卷子上的分数全是用一把一把掉的头发换来的。真正的学神只会教给人一个道理,人与人之间智商的差距,真的不是靠努力就可以弥补的。
我攥了攥自己又细了一圈的马尾辫,有些哀伤。我曾经认识一个真正的学神,不知道现在他的头发是否还像当时那样浓密。
熄了灯,我枕着手臂躺在床上,安静地望着黑夜中的上铺床板。
床板有张照片,是高一的时候我贴上去的。照片上是未名湖,博雅塔,一塔湖图,燕园春色。
高考百天倒计时的时候,班主任让所有人在赤红的条幅上写下自己的目标大学,挂在班级的墙上激励大家直到高考。
我毅然落下了北京大学四个字。我从未有一刻背弃过自己的理想,到现在,我可以配得上它了吗?
在十几公里外的另一所高中,我猜有一个男生,同样也守护着对一所大学的忠诚。
我永远忘不了高考出成绩的那天晚上,我从焦虑不安,到激动狂喜,再到嚎啕大哭。
我终于做到了。
但可惜,隔壁的学校,不会有肖旸了。
8
月底,我去北大报了到,成为了新闻与传播学院的大一新生。
老舍说,北平之秋就是人间天堂。当我坐在湖边与这座学校拍下第一张合影时,对这句话简直不能更赞同了。
大学的生活充实且快乐。我跟系里其他同学一样,忙着刷绩点,刷综测,除此之外,我还加入了我最喜欢的汉服社团。
在这个人类智商高地的聚集地,再也没有人会喊我学神了。出了学校我是个普通人,进了学校我是个智障。不过我心大得很,就做一只普通但开心的小弱鸡,一天天乐呵呵地得了。
大一下学期考试周结束了之后,汉服社组织了一次宣传活动,做了展牌要在街边摆摊,还让我去做展示的模特。
组织活动的负责人是我的直系学姐雪妍,一个风风火火的女汉子。从写策划到拉外联到印展牌到申请场地,她一口气奋战到深夜毫无压力。
作为对她满脸星星眼的小学妹,我被呼来喝去的时候心里都还美滋滋的。
活动正式举办的那天,我图凉快穿了一身宋制汉服,到现场的时候大家已经开始忙着搭场地了。
我正帮着同社的小伙伴把遮阳的棚子竖起来,就听见雪妍学姐在不远处吼道: 林蔚蔚,过来拍照
我嗷地答应了一声,蹚过地上堆积如山的各种展板架子赶紧过去。
雪妍身边站着她的怨种男朋友,手里扛着个半米长的单反,显然是被拎过来干苦力的。
雪妍学姐把我拉过去正了正我头上的簪花: 我的大美女,您今天能不能稍微端着点?今天活动的照片之后是要往公众号上放的,你不想灰头土脸地被转发吧?
我从嗓子里咕噜了一声,由着她摆弄我的头发。
学姐让我站到展牌边,对她男朋友使了个眼色: 拍好看点啊。
雪妍姐夫一声得令,举起相机对着我咔咔拍了起来。我们团里的人都知道,这位大姐夫,北航高才生,从高中到大学,追了整整三年才把我们学姐拿下,当时表白成功后那叫一个轰动。
我商业微笑到脸都快笑抽筋了。
终于把雪妍给拍满意了。她把相机接过来,翻看着里面的照片,跟她对象说: 你先去把音响调一调吧,把音乐放上,马上开始了。
姐夫脸上的表情明显石化了。
音乐呢?
在 U 盘里……
U 盘呢?
在包里……
包呢?
刚落在学生活动中心了……
雪妍一跺脚: 那还不赶紧去拿?
那音响谁调……
哎哎哎,我去我去在他俩吵起来之前,我赶紧高高举起了手,把这个跑腿的活包揽了下来。
我冲进学生活动中心把包拿出来,然后又抱着书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回跑。
如果看到一个宋朝的女孩子在大街上狂奔,别问,问就是,人刚穿越,着急重生。
我跑到离场地还隔着一条马路的时候,一节台阶没看见,直接迈空了出去。
哎呦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摔个狗啃泥的时候,有个人恰到好处地拽住了我的胳膊。
谢……看清他的脸,我的后半句话卡了壳。
有那么三秒钟的时间,我的大脑基本上是宕机的。
肖旸?
9
肖旸把我扶起来站好,浅浅笑了下: 刚才就看见你了。见你在忙就没去打扰。
我脑子里有一大堆的问题。他怎么在这?是来做什么?一会要去哪?
还没等我问出口,就听见雪妍学姐在马路对面咆哮道: 蔚蔚,U 盘拿来了没?
啊,来啦我随口答应着,对肖旸说: 那咱俩加个微信,一会联系?
他从口袋中摸出一台老式诺基亚,有些不太好意思: 我还在用这个呢。
啊……有点难办。
我飞速瞟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那你着急走吗?我下午四点之前应该可以完事,你先去别处逛逛,到时候再来找我?
肖旸点头一笑: 好,你先去忙吧。
汉服宣传日的活动举办得很顺利。下午三点半,我提前完成了我负责部分的工作,还被人夸了好几次呢。
雪妍学姐过来揽住我的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蔚蔚,一会不着急走吧?晚上大家一起出去聚个餐呗。
我有些抱歉: 学姐,今天我可能不太行了。我有个同学来找我了,我想去陪他一会。
我离开闹哄哄的活动场地,到僻静处找了块树荫凉,等肖旸回来。
方一站定,便听到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问: 你结束了?
我忙转过身,粲然一笑: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正好
他温和道: 我一点多就回来了,怕你结束得早等得无聊。
天,也就是说他等了我两个多小时
我揉了揉脸: 唔,那我刚才在那边凹造型的时候,你全看见啦?
肖旸点点头: 你穿这种衣服,挺漂亮的。
我回宿舍快速地换了件衣服,之后带着肖旸沿着湖边的小路缓缓闲逛着。他穿着一件没什么花色的白 T 恤,下身是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他依旧喜欢把手插在裤口袋里,走路时低头看着脚下,话并不多。
我好奇问他: 你不用工作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答: 我妈……今年春天的时候过世了。我不需要再赚钱了。
我睁大了眼。怎么会这样……
肖旸却很平静: 没关系,我已经走出来了。
我低下头,在这种事情面前,任何言语的安慰都太过苍白。
我想带他干点高兴的事。
肖旸,要不咱们去五道口吃东西吧?我请你吃好吃的
我们从东门出去,我帮他开了一辆共享单车。
路程也就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到了地方,我在街旁边锁车子边问道: 肖旸你想吃什……
我抬起头,却看到肖旸怔怔站在一旁,微微仰着头,望着一个方向愣神。
夏季白天虽长,但也到了要落山的时候。购物中心四周华灯初上,灯红酒绿的热闹显得与他格格不入。
肖旸看着的方向,是五道口金融学院,棕红色的大楼顶上,清华大学四个字分外醒目。
他的侧影中写满了落寞。
我走到他身边,低声问: 肖旸,你想去看看么?离这里很近的。
他恍然回过神来。
肖旸挤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没事,不去了。咱们去吃饭吧。
10
吃过饭后,肖旸坚持要把我送回到宿舍楼下。
我吃得有点多,见时间也不太晚,就和他走路回学校去。
夜晚的安静似乎更适合说悄悄话。白天不愿说的事情,在这个时候可以都吐露出来。
我问身旁瘦高的男生: 肖旸,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他点了点头答: 我要去参军了。
我很意外。
那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肖旸耸耸肩: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不过,吃喝不愁,也不需要我有什么资本,可以让我很快养活自己。
那你什么时候走?
月底九月初吧。
我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那,你这次来北京,是……
是来找我的吗?
肖旸当然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诚实答道: 走之前,我就是想出来转转。之后或许时间不会很自由了。
一盆凉水给我浇个透心凉。
我停住了脚步,板起面孔: 肖旸,今天如果不是我要摔那一跤,你其实根本都不会理我的,对不对?
他没意识到我的情绪为什么会突然转变,一下有些手足无措。
你生气了吗?是我刚才说错什么了么,对不起……
他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先默认是自己错了。可他根本没必要对我道歉,这样小心翼翼的他,不是他从前的样子。
肖旸,你不要这样。我很严肃地对他讲,你是想跑到一个很远的地方,永远都不跟从前的人联系,让我们忘掉你这个人吗?可我们是好朋友呀,就像今天一样,无论什么时候我见到你,我都是很开心很开心的。
路灯下,他习惯性地皱着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我还总担心,今天贸然出现,是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会?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笑眯眯地说,这一年我可没少给别人当地陪,接下来几天你跟着我混就好啦
肖旸终于没有负担地笑了出来: 那好,都听你的。
我托着下巴想了想,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肖旸,不如咱们去天安门看升旗吧,怎么样?
11
这个计划的实施是这样的。
由于学校离天安门实在太远,半夜又没有地铁,想要凌晨从学校赶到天安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我们选择了头天晚上就到天安门附近蹲点。
白天我们去逛了故宫,爬了景山,又到前门去吃晚饭。
吃过饭后我依旧很嗨,我带着肖旸找了个晚场的电影院,看过电影后,成功把时针耗过了十二点。
从电影院出来,即便喧闹如前门这样的旅游景点,也都在午夜中归于了宁静。
绕过正阳门的城门楼子就能看到天安门广场。深夜中的城市中心有很多道路都是无法通行的,平坦开阔的广场沉静的浸泡在黑暗中,只有毛主席纪念堂亮起的探照灯是唯一的光明。
我和肖旸拐到了附近的一条巷子里,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坐在马路牙子上蹲点。
这种感觉还是挺奇妙的。如果不是因为肖旸,我可能永远都不会主动去经历一个完整的夜色。
我坐在马路边上,掏出手机开始看今天白天拍的照片,准备选发朋友圈的素材。
我和肖旸一起凑在手机屏幕前,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我一边滑屏一边傻笑。
哇塞,我喜欢这张,你把我的腿拍得好长啊
肖旸挠了挠头: 呃,你们女生都喜欢这样的拍照风格吗?
这是在故宫的一面红墙前拍的。我微仰着头,唇色殷红,腿俢长得看起来足有一米。
我习惯性地又往后滑了一下屏幕,并不知道这同一个角度肖旸给我拍了几张照片。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完全不同的脸。
还是同一面红墙,肖旸背着手,双脚微微张开,正对着镜头浅笑。
即便他比大多数人提前经历了过多的人情冷暖,看起来要显得更成熟些,但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少年,眉宇间的英气是遮挡不住的。
在给我拍照之前,我很认真地对肖旸讲解,拍的时候最好要蹲下,手机摄像头朝下,等他调整好了我再准备做表情。
肖旸肩上挎着我的背包,蹲在离我大概五米的地方,神情认真到仿佛回到了初中解一道很难的数学题的时候。
我好了。
我像是被触动了什么开关,立刻露出了一脸甜美的笑容。
拍了好几张,你看看还行吗?
阳光下,手机屏幕看得不太真切。我滑着屏随意看了两张,龇牙笑道: 行,就这样吧。
肖旸嗯了一声,问我要不要喝水。我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突然冒出个念头: 肖旸,要不我也给你拍张照吧。
他怔愣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吧。
我不依: 拍一张吧,给你留个念。
说完,我已经跑出去几米,蹲在地上把摄像头对准了他。
他下意识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忽然就变得很正式。
我看着镜头里的人: 肖旸,笑一笑嘛。对,三,二,!在快门摁下的那一瞬,他露出了一个不太熟练的笑容,定格在了画面上。
离我们不远处正有一对小情侣,也在逮着这面红墙拍照。
女生嘱咐了男生一大堆的要求,男生被啰嗦得有些不耐烦。女生看到照片后,当即耍了小脾气: 你看看,告诉你要调整好角度,怎么还把我脸拍得这么大嘛
男生指着屏幕说: 这不挺好的吗?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多可爱
女生气得跺脚: 你什么态度?你看看刚才人家男朋友是怎么拍照的?
嗯?她说的别人家的男朋友,竟然指的是我跟肖旸。
在肖旸脸红起来之前,我一吐舌头,赶紧拉着他走开了: 快走,咱们还有下一个景点等着拍照呢
12
手机屏幕上的数字跳到了凌晨一点。
我和肖旸看着照片里的人,双双陷入了沉默。
我心里想的是,绝了,照得还挺帅的。
而他心里想的是……好吧,我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半晌,我才听他轻声说道: 我好像有很久,没有好好看过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自己这张照片。
我抿了抿嘴,突发奇想道: 肖旸,要不你申请个微信号吧?
肖旸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口袋里的诺基亚: 先不用了吧……我这手机也登不上。
没关系,你用我的。说着,我已经把自己的微信退了出来。
肖旸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接了过去。我看着他两个拇指交错在屏幕上点着,飞速输好了名称和手机号码。
喔,你打字速度可真快。
他笑了一下: 之前每天要在公司发的机子上下几百张快递单,手速慢了可不行。
光标放到密码那行时,肖旸问我: 密码设什么?
我没反应过来: 你密码要设什么干嘛问我啊?
肖旸应道: 反正我也先用不到,省得忘了。
我鼓鼓嘴,果然,他只是在完成我的任务,一点都不走心。
哼,他就不怕将来的某一天,我心血来潮进入他的微信,窥探他的隐私吗?
这个想法一闪即过,我才不会这么做呢。
我心大地想,应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吧。反正等哪一天他要是买了智能机,密码也是随时可以改的。
要不就今天的日期吧,怎么样?
肖旸嗯了一声,我看到他在键盘上敲下了一串数字——20140622。
一通操作后,屏幕上终于显示出了正常的聊天界面,除了几个官方号外,干净得一个联系人都没有。
我心照不宣地接过手机,点击添加联系人,把我的号码输了进去。
就这样,我成为了肖旸第一个发出邀请的好友。
我看着肖旸微信号上空空如也的头像,心念电转,将那张他在红墙前的照片,设置成了头像。
我朝他摇了摇屏幕: 等哪天你换了新手机,这张照片一样可以保存下来啦。
好。他的嘴角向上扬起一个弧度。
嗯,比照片上的那个笑容,又熟练了许多。
13
凌晨三点。
我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透过上下打架的眼皮,看着旅游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进巷子里。
差不多到了各家旅行社安排的蹲点时间。戴着小红帽的游客们鱼贯从车上下来,导游竖起小旗通过扩音器喊道: 朋友们先在这里休息片刻,等一会到了时间刘导带大家一起进广场
转瞬间,我和肖旸就身处在了夕阳红旅行团的一群大爷大妈中间。
老一辈社会主义建设者们脸上洋溢着即将目睹升旗的兴奋,而我却已先一步进入了贤者模式。在第五次要瞌睡过去的时候,肖旸一掌托住了我往地上俯冲的脑门。
林蔚蔚醒醒,要走啦
唔
我的身体比脑子先醒了一步,晕乎乎地站起了身。肖旸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蔚蔚,你梦游呢?
五秒钟之后,我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我和肖旸挤在排队进广场的队伍里,各路饱含憧憬与激动的方言闹闹哄哄,我对升旗的期待也在这热切的氛围中达到了高潮。
我在人群中掏出了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对肖旸大喊道: 肖旸,看镜头
咔嚓。天空半亮不亮,路灯昏昏黄黄,我笑得一脸阳光,肖旸猝不及防。
我们在这拥挤和喧闹中,留下了第一张合影。
终于排进了广场,此时距离升旗仪式开始,还有大约半小时的时间。
广场中有些流动的商贩,卖些吃的喝的,还有拍照用的小玩意。我去买个水的工夫,一回头,却发现肖旸不见了。
人呢?
我朝四周找去,熙攘的人流中全是我不认识的陌生面孔。我正急得要给肖旸打电话,两面小国旗却忽从背后伸到了我面前。
我回头一跺脚: 你急死我了
肖旸耸肩笑了笑,递给我一面小国旗: 我看人家都拿这个呢,给你也买一个。
我接过国旗,倒是一点都不生气了。
肖旸顿了顿,又从身后摸出一枚小发卡,耳根有些发红。
那个……我瞧这个也挺可爱的,就也买了一个送你。
那是旅游景点门口常见的小发夹,弹簧上顶着一只胖胖的山竹,稍微一拨动就一摇一摇的。
那个山竹看起来好甜呀。
我在头顶上取了一缕头发,用手指拧了几圈,然后把发夹戴在了头上。
我晃了晃脑袋问肖旸: 好看吗?
他点了下头,笑出了一口皓白的牙。
随着天色渐亮,围聚在旗杆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
国旗护卫队踩着庄严而整齐的步伐从天安门城楼列队出来,穿过长安街,登上升旗台,高高抛起鲜艳的五星红旗,伴随着国歌与日出,将那面鲜红的旗帜升到了顶端。
我和肖旸站在人群中,如上学时无数次经历过的那样,立正,站直,唱国歌,行注目礼。
之后,我们虽会相隔万里,但有红旗飘扬的地方,既是远方,也是故乡。
望着旗杆顶端的国旗,我对身旁的男生喃喃道: 肖旸,你之后,可一定要记得给我打电话啊。
他喉结动了动,而后回了一声: 好。
在那个夏天,我们似乎在隐约中应该明白些什么。可就像是看到一只青涩的果子,它明明很好看,却又不敢真的去咬,生怕果子熟得还不够透,会是酸的。
14
大二开了学,我拎着行李回到宿舍,进门就看到我亲爱的舍友们观赏珍稀动物一样的目光。
那三个货不约而同地掏出了手机,对我晃着某条公众号上的图片尖叫道: 林蔚蔚你知道自己火了吗??
哈?
我仔细一看,那些照片是暑假前那次汉服活动日上拍的。雪妍不愧是搞传播学的,几张学校里的活动宣传照,竟然修得跟电影海报一样。
陆霏握住我的手激动道: 林蔚蔚你知道吗,BBS 上都讨论疯了,到处都是要你电话号码的。我们家养的白菜终于出息了
可不咋滴李之阳笑得开花,我一个百年不联系的同学,竟然主动发消息问我认不认识照片上这个妹子。我一看好家伙,这不是我们家蔚蔚吗
我有点尴尬: 不是吧?照片是个水很深的东西,这简直 p 得连亲妈都不认识了好吧?
韩心怡一边看着手机里的图片,一边跟我比对道: 我觉得还挺像的呀,客观报道,没失真。
我叉着腰哭笑不得: 学霸,咱这个时候就没必要从专业课的角度探讨了吧?
面对她们眼中要冒出来的卦,我赶紧从行李中掏出几包家里带了的特产: 看照片有啥意思啊,照片能吃吗?
嗯,没有什么事情是吃东西解决不了的。
我大二选的课要比大一的时候多些。因此正常开始上课后,生活就变得忙碌了起来。
周末,我忽然收到雪妍的消息,问我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她装模作样地说是上学期社团聚餐我没去,她自掏腰包给我补上。
嗐,直接说想我了又不丢人
我欣然回消息过去: 你在哪?
不一会,就收到了雪妍的语音: 我在院楼跟人讨论社会实践方案呢,你要没事就过来找我呗?
哎,女强人就是要在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把我们都卷死。
我刚到院楼门口,就收到了雪妍发的消息: 我这完事了,你到哪了?
我飞速回过去: 门口,出来你就见到我了。
和雪妍一起走出来的还有一个男生,穿衬衫,戴金边眼镜,身材笔挺,目测身高至少 185。
雪妍和他还在讨论着什么,见到我挥了挥手,笑着对那男生说: 我今晚约了人,那有事再微信联系吧。
男生点了点头又说了句什么,出于礼貌,对我也笑了笑。他打量了我两秒钟,忽然问雪妍: 这位……是公众号上的那个学妹吧?
雪妍此时已经和我站在了一起,开玩笑地回了句: 可不。怎么样,真人比照片好看吧?
确实。
我以为他只是客套的寒暄,不想这人却忽然对我伸出了手: 仰慕已久,幸会。
我有些尴尬。这看似成年人之间的礼节,我似乎还并不习惯。
我轻轻与他握了下手,腼腆道: 过奖。
对方扬了扬唇角,看向我和雪妍: 正巧我晚上也没其他事,如果方便的话,不如我请两位女士吃饭吧?
15
这应该也是在雪妍意料之外的。她给我递了个眼神,征求我的意见。
我试探着小声说: 那会不会太破费了……
毕竟我们根本就不熟啊
男生耸了耸肩: 无妨,之前我也总请雪妍吃饭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说什么……我只能看了看雪妍: 那要不就,一起吧。
雪妍倒是爽快得很,对那男生笑道: 老高,那我们可就不客气啦
高彦文,法学院大三生,绩点常年保持在专业前 5%,和雪妍是打辩论赛的时候认识的。很明显,这两个人都自带某种社牛属性,我一个社恐夹在两人中间,弱小可怜又无助。
在高彦文的建议下,我们一起去吃了西餐。他应该是那种家境很好的男生,切起牛排来甚至还带着那么一丝优雅,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处,腕子上香槟色的手表与他的衣着很相配。
高彦文向上推了推他的金框眼镜,看着正在埋头切牛排的我,忽然开口道: 也没问蔚蔚喜欢吃什么,就随便选了家店,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作为一个单纯的吃货,我被 cue 的措手不及。只能放下准备往嘴里送的牛排,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比较文明: 当然,我不挑食的。
高彦文和雪妍却好像又进入了 s。cial 的状态,他喝了口果汁,对雪妍笑道: 我看了你们的公众号,那个汉服宣传日的活动还蛮有意思的。如果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以喊我一起参加。
雪妍放下手中的刀叉,打趣道: 可不敢随便劳烦你。你最近在律所实习,是不是也还挺忙的?
高彦文答: 还好吧,提前适应下社会规则。
或许是我显得有点插不上话,雪妍看了我一眼问: 哎蔚蔚,上次活动结束,我看你是跟一个男生一起走的。他也是咱们学校的吗?
高彦文的眉毛微微挑了起来。
我含糊道: 唔,不是。那是我的一个初中同学,来找我玩的。
高彦文状似无意地问了句: 隔壁学校的吗?离得近,过来倒是方便。
我摇摇头: 没有。他……是去当兵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高彦文好像松了口气。
吃过饭后,高彦文执意要送我和雪妍到宿舍楼下。雪妍跟我不住在一栋楼上,我与他们道了别,自己上楼去。
才刚进宿舍门,便听见手机响了一下。打开微信,见是高彦文发来的好友邀请。
几分钟后,高彦文便发来了消息。
是我管雪妍要的你的微信,不会唐突你吧?
出于礼貌,我回复他: 当然没有呀,学长太客气了。
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再回消息。
就在我以为今晚已经画上一个句号时,手机却又忽然振了一下。
滑亮屏幕,见高彦文和我的对话框里赫然躺着一条留言。
那之后,我还可以再约你出去吗?
16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就到十月底了。
这个月,我们宿舍发生了一件普天同庆的大事。
韩心怡女士,成功,脱单了
宿舍四个人,只有陆霏大一的时候就被信科院的男生给拐走了。剩下我们三个,三条纯纯的单身狗。
过了一个十一假期,韩心怡竟然也有了对象,剩下我和李之阳,两条纯纯的单身狗。
韩心怡是系里的大学霸,一眼便能看出是个很温柔乖巧的女孩子。她就如许多乖乖女一样,中规中矩地上学念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但除了学习也没什么特殊的爱好。
刚上大学时,我们就知道她高中时有个关系不错的男生。男生的学校不在北京,但两人时常聊天,时不时地还会打电话给心怡。以及,去年双十一的时候,他还给心怡寄了一大箱吃的。
当然,我们也没少吃。
这不,一个打死不说,一个装傻到底。拉拉扯扯过了一年,还是在一起了。
仲秋,周日,夜晚。
女生宿舍里,某个时机对了,聊天的话匣子忽然就打开了。
韩心怡在我们的逼问下,红着脸讲了她这不到一个月的恋爱心得。陆霏听罢一声长叹,哀怨道: 看看人家的男朋友。我们家那位,现在连腮红、眼影都分不清,在他的认知里护肤品=大宝 SOD 蜜。
我和李之阳: 汪。
李之阳瞥了我一眼: 林蔚蔚,你装什么狗啊?我问你,是不是有个法学院的学长追你来着?
三双眼睛瞬间齐刷刷地看向了我。
陆霏咋舌: 林蔚蔚,你这,不地道啊。有这卦竟然瞒着姐妹?
我瞪李之阳: 你这都哪听来的小道消息。
对方轻咳两声: 那个,我一发小,是高彦文的小弟。
哈?高彦文?韩心怡睁大了眼。
我挑眉: 这人你认识?
听说过。心怡吸了养乐多,我不是修了经济学双学位么。这个学长貌似还是个挺风云的人物,大一的时候跟经院一位学霸学姐是一对,两位颜值都高,羡煞一众人。但两人不知道为什么分了手,女方后来去国外交流了,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也就听了那么一耳朵。
我嘬了嘬嘴,这世界是真的小。
陆霏闪着卦的星星眼: 所以,你们到哪一步了?
我敷衍道: 也没到哪一步,他就是单独约我出去过两次。
单独?两次李之阳喝道,好啊林蔚蔚,说好一生一起走,你却偷偷有了狗?
哎呀,你别添乱,听蔚蔚说。陆霏在李之阳肩上打了一下,又转向我: 蔚蔚,你现在啥感觉?
我耸耸肩: 没啥感觉。
没啥感觉是啥感觉?
我把腿盘到椅子上,很认真地想了想说: 我就是觉得吧,我跟他不太像一路人。虽然他教养很好,也很绅士,但我总觉得,他做许多事时目的性过于强,好像随时随地都处于一种猎食的状态,衡量他可以拿下猎物的可能性,以及对自己的性价比如何。而我呢,其实骨子里是带着点安逸的。我喜欢窝在自己的舒适区里,干一些没有目的性但我乐意干的事。或许是我比较废吧,跟这种精英在一起就 emmm,没有那么自在。
陆霏点着下巴思索道: 话虽然这么说,但如果你对他没有很排斥的话,我倒是觉得试试也无妨。
我有些郁闷地呼了口气: 雪妍也这么跟我说来着。我再想想吧,或许……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着一串陌生的号码,看起来像是个座机,区号我并不熟悉。
我犹豫了片刻,却还是滑到了接听键,将听筒放在了耳边。
您好,哪位?
电话那头有呼呼的风声,好像旷野之上张狂的漫天风雪。许久却没有传来回应。
就在我以为是有人拨错了号码,将要把电话挂断的时候,在滋滋流淌的信号音中,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越千里传到了我的耳畔。
林蔚蔚。
17
心脏在我胸口怦然一跳。
肖旸?是你吗?
我贴近话筒压低了声音,起身开门去了楼道里。
对面低低笑了起来: 嗯,是我。
四个月了。他走的时候太阳还毒辣,现在穿长袖都觉得凉了。
我有许多话想问,可说出口的时候却只变成一句: 你还好吗?
他或许是点了下头,听筒中传来一声轻微的摩擦。
挺好的。刚来的时候有些高反,不太适应,不过现在已经很习惯了。
那为什么这么久才打电话给我?
我猜他又是在笑: 部队上的通信不很自由,手机训练的时候要上交,驻地有几台公用电话,但排队的人多,我总抢不上。
我倚在楼道里的窗边,嘴角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那肯定是因为你太瘦了,打不过人家。
哪有。他分辩道,我变壮了一点呢。
我笑着嘁了一声,一抬头,正看见一弯弦月当空。
我在想,在跨越了大半个中国的某个地方,同样的月光下,小小的岗哨亭在黑寂的夜里闪着微光。那个男生会不会正裹着军大衣缩在电话边,呵着白气在与我说话。
肖旸,你哪里冷吗?
嗯,已经下过好几场雪了。这里海拔高,雪不容易化,积雪厚的地方能陷进半个人去。
那会不会很辛苦。
夜里站岗的时候会比较难熬,如果穿得少了整个人都要冻透了。不过……
嗯?
不过,可以看到日出。林蔚蔚,你能想象朝阳照在雪山上的样子吗?真的太美了。
我与他絮絮叨叨聊了许久,直到夜深人静,宿舍的走廊上只剩了我一个人。
肖旸,你之后还会再给我打电话吗?
嗯,会的。
那拜拜。
早点睡。
按下挂断键时,我看到通话时间——1 小时 53 分钟。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回宿舍去。一推门,刷牙的、贴面膜的、已经爬上床的,唰地都看向了我。
李之阳吐掉了一嘴的泡沫: 林蔚蔚,你到底,啥情况啊?
陆霏在面膜的禁锢下咬着后槽牙: 蔚蔚,你该不会,是个海王吧……
我耳垂发烫: 啧,什么啊,就是我之前一个同学,好久没联系了。
只听到韩心怡轻飘飘地在上铺叹了一句: 噢,同学啊~~
18
那天之后,肖旸的电话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打进来。
有的时候是座机,有的时候是手机。有的时候隔两周,有的时候隔三周。
不论我是在图书馆回宿舍的路上,在食堂吃饭的空当,还是躺在床上摆烂看综艺,一旦电话接起来,我总是能与他说上很久很久。
我听他讲部队上的一日三餐,演习训练,他听我说学校里的课内课外,书籍讲座。
跨了年后,未名湖上的冰场开始热闹起来。
马扎一样的冰车一辆接着一辆,拯救我这种穿冰刀站立不过三秒的低级玩家。更多的是自带 BGM 的高级玩家,只穿一件毛衣背着手驰骋在冰面上,路过就是一阵风,让我好不羡慕。
陆霏要陪男朋友,韩心怡要修双学位。于是我笑眯眯地勾上了李之阳的肩: 李姐,约冰嘛?
李之阳斜了我一眼: 小菜鸡,我不李姐。
东北我李姐,年轻的时候玩过短道速滑的,滑友一抓一大把。想要冰上追,李姐带我飞,我本来想让李之阳教我点滑冰的技巧,可事实上却是——
我租了双冰鞋,在李之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朝冰车走过去。她扶我在冰车上坐好,从背后推着我往冰场中间走,宛如关爱坐轮椅的残障人士。
我听见她在背后叹息: 林蔚蔚,我先这么把你运到中间平一点的地方去吧,要让你自己走,估计半小时都走不到。
姐你太抬举我了,要让我自己来,那只能用爬的。
李之阳拉着我的手把我从冰车上拽起来: 林蔚蔚,走两步,没事走两步。
我低头看着自己打颤的双腿: 先,先迈哪只脚啊?
李之阳: ……
半小时后,李之阳将信将疑地缓缓松开了我的胳膊,小心得像摆下多米诺骨牌的最后一块。
没有发生任何摔倒倾向
我对李姐比出了一个大大的耶,此时距离冰车已经滑出了——三米之远。
李之阳舒了口气: 好家伙,我奶奶当初做康复训练的时候都没这么费劲。
话音未落,几个高级玩家风驰电掣般从我身边路过,见到李之阳后猛地一个急刹,冰刀在冰面上留下清晰的一道白印。
哟,阳子一块滑两圈去啊?
这几个人想必都是她的滑友。
李之阳幽怨地看了他们一眼: 你们先去吧,没看我这教学呢么。
看得出来,她想去得很,如果不是带着我这么个行动不能自理的人的话。
我捅了她一下: 你玩去吧,我自己去滑会冰车。
李之阳眉毛高高一挑: 你确定?
我刚要张口回答,却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身侧响起: 蔚蔚?这么巧。
高彦文穿着一件长款毛呢大衣,围着英伦风格子围巾,出现在了我的旁边。
19
这位是?李之阳眼中立刻闪现出了卦的光芒。
法学院高彦文。
在我开口之前,高彦文已先一步做了自我介绍。
噢~~幸会幸会李之阳千回百转地应了一声,露出了小报记者一般的惊喜,你们聊你们聊,我去找人滑冰了哈
哎,你别……
这冰上开溜的速度,我真是望尘莫及。末了,她还不忘回头冲我挤了一下眼。
我与高彦文站在冰面上,不尴不尬。
到底还是他先开了口。
这段时间约你,你总说太忙,是课业负担重了吗?
我遮掩着点了下头: 嗯,泡图书馆来着。快期末了,有些紧张。
他轻松地笑了笑: 那之后我找你一起上自习吧?你的课程,我也可以帮你看看。
天……我想不通提这茬做什么?
我连忙摆摆手: 不用了不用了,最近图书馆座位有点紧,我在宿舍自习也是一样的,哈哈。
高彦文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我真的有点坚持不住了。我只能维持着一个姿势站在冰面上,动也不敢动,生怕做点什么小动作我整个人直接就趴下了。
我根本没听高彦文又说了些什么,一咬牙打断了他: 学长,那个……我能到冰车上去坐一会吗?
我清晰地看到他的鼻梁上冒出了一个问号。但出于良好的教养,他故作寻常地说: 那,你去吧。
我松了一大口气,满眼期待地看向了我的小冰车。但此时我又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没有了李之阳的帮助,这三米的距离,我该怎么挪过去呢?
我认真地思考我的能力是不是足以支撑我滑这三米。十秒钟后,高彦文都被我整不会了,试探着问我: 你……不过去吗?
我心一横,不就滑冰么,有什么难的
咻——
砰
哎呦
我收回一秒钟之前的想法。滑冰很难,真的难。
众目睽睽之下,我一个屁股蹲儿摔在了地上。
蔚蔚
我听见高彦文在背后喊我。
我紧紧闭上了眼。往好处想,他见了我的真实面貌,没准回去就把我拉黑了呢。
高彦文拽着我的胳膊七手脚地要把我扶起来,我在冰面上挣扎了好半天,他的苏格兰围脖都被我给拧歪了。
高彦文哭笑不得: 你,你不会滑冰啊?
我放弃治疗地点了点头。
摔伤没有?
我又放弃治疗的摇了摇头。
我不敢看高彦文的表情,由着他捏着我的胳膊把我扶到了冰车旁边。
我自暴自弃地坐在了小马扎上。嘶,屁股有点疼。
高彦文弯下身,笑眯眯地问我: 那不如我教你滑冰吧?
我捂住脸: 学长,让我自己待会吧,求你了。
我怎么觉得他笑得更开心了。
那好吧。你玩够了发消息给我,我把你送回去。
我含混地嗯了一声,心里只想,哥,求你了,快走吧。
高彦文离开后,我才终于松了口气。我揉了揉自己的后腰,那一下摔得可真结实,哭唧唧。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却欢实地振动了起来。
我摘下手套,把手机从羽绒服中摸出来。来电显示竟然是肖旸的手机。
我撇撇嘴,按了接听键,把手机塞到了耳朵与毛球帽中间,丧气地开了腔: 喂——
对面立刻传来了肖旸的声音: 林蔚蔚,你怎么了?
我叹气: 丢东西了。
怎么回事?重要吗?丢什么了?
人。
三秒钟后,听筒里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笑声。
哎,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啊
我气鼓鼓地指责他。
肖旸终于笑够了,随口问我: 你现在在哪呢?
我闷声答: 湖中间。
片刻的沉寂后,肖旸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
林蔚蔚,回头。
20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把头扭了过去。
继而,翻涌的心跳怦然袭来。
就仿佛是有心电感应一般,我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站在湖边的那个人。
他剪了很爽利的头发,只是随意一站却身形板直,一只手插在上衣的口袋里,另一只手举着手机,正在与我说话。
虽然离得很远,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一股熟悉的亲昵感,不讲道理地隔着结冰的湖面轰然扑面。
肖旸
我激动地朝他挥了挥手,大声喊了出来,差点忘记了我们之间还连着听筒呢,根本用不着那么大声。
你怎么回来了?
我兴奋地想要立刻跑过去,可刚站起来一点,冰面不留情面地毒打了我。我哎呦一声又跌了回去,屁股疼得我哼出了声。
我申请休年假了。肖旸隔着电话笑得停不下来,行了你别折腾了,等我过去找你。
我乖巧地坐在冰车上,远远看着肖旸坐在湖边把冰鞋换上。他站起身时掸了掸上衣的下摆,又活动了下脚腕,似乎在适应鞋子是不是舒服。
片刻后,他踏上了冰面,行云流水般向我滑了过来。
待他离近了些,我才看清楚肖旸上身穿的是一件灰绿色的冲锋衣,下身是一条绑腿迷彩裤,衣服浆洗得很干净,还能闻见淡淡的肥皂香。
他是变了一些的。
不过半年的军旅生涯,让他退去了初夏时的谨慎与卑微,转而镀上了一层独属于军人的刚硬与棱角。可他却并没有被冰霜浸染的沧桑,而是像落在新雪上的阳光,耀眼却温和。
好久不见。
肖旸在我背后停了下来,双手搭在我的椅背上,推着我向前走。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彩,不远处的塔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有种冬日里独特的慵懒。
肖旸的手冻得有些发红。我偷偷摘下自己的一只手套,越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扭头看他: 分你一只,要不要?
背后的人带着嫌弃嘁了一声: 粉色的,还有小兔子,我不戴。
哼,不知好歹。
我换个话题: 你什么时候会滑冰的,我怎么不知道?
特别小的时候就会了,我爸教我的。
我有些不服气: 怎么你们都滑得那么轻松,我都要难死了。
肖旸笑道: 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换个地方走路么?
该死的胜负欲迫使我又想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尽快地学习使用我这仿佛刚安装的双腿。
肖旸幸灾乐祸地看着我那双无法驯服的冰鞋,最后叹了口气: 林蔚蔚,还是我教你吧。
21
其实也没什么好教的,多摔几下你就啥都会了。
等我再一次直立在冰面上后,肖旸如是说。
可真是个绝妙的方法呢。
阿嚏
一个喷嚏此时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我岌岌可危的平衡瞬间被打破了,大喊道: 肖旸肖旸,你快扶着我点啊
肖旸一把捞住了我的手臂: 能站稳吗?
在得到我的确认后,肖旸毫不犹豫地放开了我。我莫名其妙有点生气,他就一点不担心我摔跤的吗
但这个人就是一点生气的机会都不给我。
他摸上了自己冲锋衣的拉链,把上衣脱了下来,抻着袖子卷了两圈,然后把衣服包住我的后腰,袖子一打结系在了我身上。
用衣服垫着点,滑倒了也摔不疼。
为了把袖子在我腰上打结,他微弯下了身,浓密的黑发正与我同高,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此时只穿了一件浅灰色毛衣在身上。毛衣的样式很普通,没有什么花纹,但与他的肩背却莫名贴合。肖旸其实很瘦,但是缘于军队上的淬炼,他瘦得并不孱弱,而是如积雪融化后的山脊,峻峭毕露。
我脑子里忽然冒出个离奇的想法。
他有块腹肌的吗?
肖旸好像说了句什么,但我脑子里正奇异地上演着一场透视幻想,没有听清。以至于他抬起头来看我的时候,我和他的鼻尖差点蹭在了一起。
我生涩地吞了一口唾沫。
那个……你冷吗?
肖旸纳闷儿地看我: 我刚说的啊,我不冷。
哦,哦……我摸了摸系在我腰上的冲锋衣袖子,要是我给你弄脏了怎么办?
他说: 没事,我拿回去洗就好了。
肖旸递了一只手臂给我: 我先带你溜两圈,然后放手你自己来。记得脚往外撇,身体稍微往前倾。
嚯——
妈耶——
救命
在一顿噼里啪啦的摔倒和爬起来的过程后,半小时后,我终于也可以丝毫不害怕自己行走在冰面上了。
能直立行走的感觉真的特别好。
肖旸跷着二郎腿坐在冰车上,悠闲地晒着太阳。我折腾了半天出了一脑门的汗,索性把帽子摘下来,扣在了他头上。
肖旸也不躲,顶着我的粉色针织毛球帽,嘴里哼着小曲。他的毛衣和我的羽绒服颜色有些像,从背面看过去,还真有点像另一个我。
我一个人在不远处自在地滑来滑去,很凑巧,我又一次看见了高彦文。
只是他这次不是朝着我的方向来的,而是向着我的冰车玉树临风地滑了过去。
我正奇怪他找肖旸要做什么,忽然反应过来,他不会以为冰车上坐的人是我吧?
我想飞奔过去阻止,可我才刚学会怎么走路,根本飞不动啊
只见高彦文在肖旸肩膀上轻拍了一下,笑问道: 玩得开心吗?
肖旸猛地一回头,俩人大眼对小眼,同时石化。
你,你……
高彦文显然是被眼前这个戴着粉帽子的男人震惊了,脚下一个没站稳,砰的一声摔在了冰面上,一向斯文的金边眼镜歪在了鼻梁上。
我这是造什么孽了……
肖旸明显也是一脸懵逼,赶紧要把高彦文扶起来。
我这才将将赶到事故现场,跟肖旸一人一边拽着高彦文的胳膊,把这位法学院精英从冰面上架了起来。
肖旸十分关切地问他: 不好意思啊,同学你伤到哪里没有?我玩得很开心,谢谢关心。
高彦文: ???
我诚恳地想,学长,你要不还是把我删了吧。
22
我简要的对双方做了下介绍,出于礼貌,肖旸和高彦文甚至还握了握手。
虽然高彦文找借口告辞的时候,表情仿佛已经做好了移民火星的准备。
因为刚才在冰面上摔了几跤,肖旸的外套被我弄湿了一大片,没有办法马上穿。天色如果再晚下去我怕他会冷,因此我们决定先回他住的地方处理一下。
肖旸住在离学校不远处的一个招待所里,房间是半地下的,一个屋子里住四个人。
如果不是跟着肖旸找到这里,我真想象不到学校附近的老旧居民区里竟还隐藏着这样破败的小旅社。如果让我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我可能会有些害怕,但与肖旸在一起,便无所谓了。
肖旸拿钥匙开了门,与他同屋的住客都还没有回来。屋内的陈列很简单,四张钢架床,清一色的白色的单子,白色的被子。半地下的窗子漏进来几缕脆弱的阳光,落在上个世纪遗留的水泥地面上。暖气却意外地烧得很足,人在屋子里暖烘烘的。
我脱了羽绒服抱在怀里,肖旸开了灯,我一眼就认出来哪张床是他睡过的。左边靠里的那张床上,整整齐齐放着跟豆腐块一样的被子,床尾放着他唯一的行李,一个黑色的书包。
肖旸让我从房间里等他一会,他拿冲锋衣去公用水房中简单地清洗一下脏了的地方,放在暖气上烤干后就看不出那里的污痕了。
我坐在他的床上,习惯性地拿出了手机。处在这种半地下的房子里,有种很奇异的感觉,虽然身体仍然是站直的,可莫名就觉得比这座城市矮了一脚。
我不自觉地点开了微信,在联系人列表里搜索了肖旸的名字。聊天记录中空空如也——他还在用着那部只能接打电话的老式手机。
我点进他的名片点开了他的头像。干净斯文的男孩子站在红墙面前,对着我浅浅发笑。
种子也是从阴暗潮湿的地下长出来的。他理应是属于阳光里的。
肖旸回来得很快。他将两侧的毛衣袖子撸到了手肘处,双手掸着刚洗过的外套,湿的一面朝里搭在了暖气上。
他也坐在床上,但和我没有贴得很近,而是有意保持了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他把书包拎过来拉开拉链: 给你带了点特产回来。
我舔舔嘴唇问他: 你就这么点行李,还能装得下给我的东西?
他漫不经心地答: 一共十几天的假,回来三天,回去又三天。回老家看了一趟,再上你这待两天,也没什么可带的。
见我没说话,他又补了一句: 哦,我见你之前这身衣服从上到下都洗过一遍,我还是很爱干净的。
我啐他一声: 喂,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肖旸低着头坏笑,肩膀一耸一耸的。
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包换洗的贴身衣服,一只洗漱杯、一块香皂,还有一本书页卷了边的《西南联大》。
我问他: 给我的东西呢?
肖旸把依旧鼓鼓囊囊的书包一股脑塞给我: 我的东西都拿出来了,剩下的都是给你的。
23
我朝书包里面看去,牦牛肉干、奶酥条、甜茶粉,全都是吃的。
拿回去跟小伙伴们分一分吧,也不知道你们爱不爱吃。
我把书包抱在怀里,心眼忽然就变得跟针孔那么大点,暗搓搓地想,这是肖旸好几千里给我背回来的,我才不要分给别人吃呢。
我问他: 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晚上的火车。
我心里叹息,时间真的太短了。
外面的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落在地上的光斑消散,质量不太好的白炽灯管轻微地抖动着。
寂静无声的地下旅馆仿佛分割除了一道与外界隔绝的私密空间。
肖旸回身去将烤在暖气上的衣服翻了个面。我打开手机翻了翻附近吃饭的地方,随口说: 肖旸,要不咱们先把正事办了吧。
肖旸的脊背陡然一僵,声音忽然有些发哑,好像是在极度压抑着某种情绪,以至于让我觉得他是在刻意回避什么。
什……什么正事?
我愣了一下。在这个环境下,正事这个词,似乎生出了些什么不该有的歧义。
灯光昏白的小房间里暧昧陡生。
我掩饰地咳了一声,故作轻松地笑了出来,把手机拿在他眼前晃晃: 先决定晚上吃什么呀,这不是正事嘛?
噢对对对,是正事。肖旸的神色顺着台阶松弛了下来,耳垂红得滴血。
我没心没肺地打了句岔,悄悄把手背到身后,在衣服上抹去了一掌心的手汗。
好在夜晚的寒风疏解了一切的燥热。
一起吃过晚饭后,肖旸把我送回宿舍。他依然保持着和从前一样的走路习惯,背着书包双手插在口袋里,落后我半个身子。
到宿舍楼下,他才把书包递给我。
我抱着一大包吃的回去,放下书包后扫了眼手机,发现有一条高彦文发来的留言。
今天与你在一起的那个同学,你们关系很好吧?
我如实回过去: 是,我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他没有立刻回复。大概过了几分钟,高彦文发来一句: 好的,我明白了。
紧接着,又一条信息出现: 那等你忙过这阵一起约个饭吧。[龇牙]
我本能地想要拒绝这又一次的私人邀约,那边却又说道: 叫上雪妍一起,人多热闹。
嗯?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应该是向我传递了个信号。
他不打算与我发展更进一步的私人关系了。
24
肖旸走的这天,我送他去火车站。
从地铁口一出来,我们立刻被西站行色匆匆的人流裹挟了。
肖旸背着书包,手里提着一只透明塑料袋,里面是各色花花绿绿的桶装方便面以及饼干和矿泉水。
此时距离检票还有半小时时间。到了指定的候车室,我在往来的人群和大包小包的行李间寻摸到了两个连着的座位,拉着肖旸一起过去。
肖旸把行李先放到座位上,对我说: 你先回去吧,快点才开车,回去太晚了不安全。
我摇了下头: 来都来了,不差这一会。再说出了地铁站就是校门,有啥不安全的。
肖旸无奈地看了我一眼。
我瞄了眼他那只装满口粮的塑料袋: 你要是自己去接热水的时候记得把行李放好,别丢了东西。
肖旸点点头: 放心。有本事拿我东西的人,先学两套军体拳再说。
我想想,也是。
他这种常年搞体能训练的,能打过他的人不多。
那你下次什么时候能回来?
怎么也要大半年了吧。我们休假得轮着来,驻地不能一次少太多人。
要见他一面还真是不容易。
我从挎包里拿出一支护手霜递给肖旸: 看你也不爱戴手套,手都快皴了。以后洗完手抹一抹这个,对皮肤好。
肖旸震惊地拎着护手霜的瓶盖观察着包装上的朵朵樱花,仿佛是在看什么生化武器: 我,一个天天舞枪弄棒的解放军战士,抹这个?
我理直气壮: 那又怎么了?兵哥哥就不需要对自己好了吗?
肖旸一脸牙疼: 那什么,这东西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吧?要被别人闻见怪尴尬的。
我立刻摇头: 没有没有,一点都不奇怪,就是樱花味的,很好闻的。
肖旸: ……
候车厅的喇叭里广播了检票的通知,神色各异的旅客们拉扯着各自的行李,或兴奋或不舍的在检票口前排起了长队。
不管之前做了多少准备,真正到了分别的这一刻,都还是兵荒马乱的。
喧闹的候车室让我不得不提高了音量。
肖旸,照顾好自己,天冷的时候多喝热水,记得抹我给你的护手霜,还有要给我打电话
他背好了书包: 好啦都记住了。你快回去吧,到宿舍记得给我发短信。
我目送他排到检票的队伍里,却又忍不住喊了一声: 肖旸
他从队尾回过头来看我。
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肖旸想了想,浅浅笑了下: 林蔚蔚,好好念书啊。
25
长长的绿皮火车沐着夜色悠悠驶离了这座城市,从光怪陆离的霓虹灯驶向万籁俱寂的村庄,继而穿过无边的旷野,向远方的雪域一路开去。
肖旸走后的一个月,我接到了他的第一通电话。
我正领着表弟表妹买了一大堆年货回来,艰难地从一大堆购物袋里抽手出来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也同样喧闹。肖旸说,部队上过年热闹得很,天南海北的战友们会聚在一起包饺子,包成什么样的都有。
我抬头正好看见挂在小区门口的红灯笼,有饭香味隐隐从各家厨房飘散出来,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肖旸走后的三个月,我继续在学校里卷生卷死。
这个学期,陆霏分了手,雪妍出了国,韩心怡依旧甜蜜,李之阳依旧潇洒。
我们都按照各自的人生轨迹按部就班地向前走着,时而相聚,时而分离。
肖旸跟我说,他认识了一个新伙伴,是部队上的一条军犬,因为是条大黑狗,小时候就喜欢追炊事班养的鸡,所以军犬教导员给它起名叫墨叽。
可是墨叽一点也不磨叽,肖旸说它超级厉害,连狼都怕它。
肖旸走后的半年,我收到了一封来自遥远边疆的信。信里有一朵风干的格桑花,肖旸告诉我,这个时节驻地外是漫山遍野的野花,风吹过的时候,烂漫可爱。
我将信纸凑近鼻尖闻了闻,仿佛可以闻到高原上狂野的风。
我打开微信,点开肖旸的头像,转了 30 块钱账过去。然后再把账号切换成肖旸的,点击接收。
我和肖旸的聊天记录里都是我对他的专账记录,有时候 30,有时候 50,都是些零零碎碎的钱。
这是我在这半年里养成的习惯。我觉得他应该有一部智能手机,那样他就可以把格桑花海的样子拍给我了。但是我不能管爸妈要钱,那样的话他也不会收。所以就在我每个月的生活费里,我的奖学金里,我兼职赚的外快里,一点点地攒。
我不着急,总能攒够的。
肖旸走后的个月——
已经个月了,他是不是又快到可以休年假的时候了?
这年的中秋和国庆离得很近,因为想着国庆再回家,中秋我就留在了学校里。
舍友们回家的回家,旅游的旅游,宿舍里就只剩了我一个人。
跟爸妈打完视频,我躺在床上煲剧。快九点的时候,手机振了起来。
我嘴角向上轻轻一抿,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肖旸,中秋安康。
嗯,你也安康。他低声笑着,而后往手心呵了一口热气。
你在外面呢?我隐约能听到,在远一些的地方,传来一些欢乐的喧闹。
无法融入欢乐的时候,站得越近,就越显得孤独。
中秋节,有个战友的父母过来探亲了。我跟着他们闹了一会,觉得屋里有些闷,出来透口气。
我知道他在闷些什么。这样的天伦之乐,离他太远太远了。
渴求,却早已失去。
你在做什么呢?
我呼出口气: 我也一个人待着呢。躺床上,刷剧。
嘁。对方表达了一个很不赞成的语气词,真懒。北京天气怎么样?我这月亮可圆着呢。
噢对,我甚至都还没看到今天的月亮长啥样。
被都市生活浸淫多了人此时竟生出了效仿古人赏月的小小兴致。
你等我一会,我下床。
我顺着梯子爬下来,随手裹上一件风衣,抓起手机去了楼道里。
深邃无垠的夜空清朗如寒潭,一轮圆月当空,皎洁流光。
喔,还挺漂亮。我喃喃道,肖旸,你也正在看月亮吗?
嗯。听筒里传来窸窣的响动,好像是他又裹紧了领口,不过我觉得,我这里的月亮,一定比你那的好看。
真好。我手肘拄在窗台上,一手举着手机,要是我也能看见就好了。
林蔚蔚,肖旸望着月亮若有所思,你说,如果将来我不当兵了,去当个摄影师怎么样?
当然好呀。我点了下头,肖旸,咱们都是成年人了。我们可以决定自己想要做什么,只要你想做,就一定可以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
对面轻轻嗯了一声,听不出有什么情绪。继而,我听到了两声狗叫传来。
你和墨叽在一起呢?
肖旸笑得总算轻松了些: 中秋了,来给它喂点好吃的。
说着,他好像揉了揉墨叽的头: 来,跟电话那边的小姐姐打个招呼。
不知道肖旸做了什么,狗子很给面子地汪了一声。
我一下笑了出来,对着电话说: 墨叽你好呀,我是林蔚蔚。
不知电话那边的军犬是不是能真的听懂人话,在喉咙里咕噜了一下,又回了一句汪。
肖旸把电话接过来: 墨叽刚才说,祝小姐姐中秋快乐,多吃不胖。
这什么直男祝福啊
我哭笑不得: 你都教了狗子些什么呀
肖旸也跟着笑了。
林蔚蔚。他忽然喊我的名字。
嗯?
只听那边深深吸了口气,很轻地说: 我有点想你了。
手心里的电流声刺刺拉拉,好像穿透掌心流进了我的手腕,又顺着手臂蜿蜒到了我的心里,一阵从未体会过的酥软。
我紧张地抿了下嘴唇。
肖旸,我也想你。
26
十月份,肖旸终于定了休年假的时间,下个月中旬回来。
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敷面膜,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弹起来: 哈,那这样你是不是能看我参加校园歌手大赛啦?
歌手大赛这个事,其实是个意外。
暑假的时候一时兴起,我买了把尤克里里自娱自乐。表姐正好是搞音乐的,和她在一起混了一个假期,也算搞了点名堂出来。
前几天陆霏过生日,我们几个在宿舍里喝嗨了。我一时兴起就抱着尤克里里高歌了一曲,声嘶力竭。
李之阳听了之后拍案而起,大吼道: 林蔚蔚,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在三个人的合理怂恿下,我被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这种论调洗了脑,脑壳一热当场报名了校园歌手大赛。
等第二天清醒之后,当事人就表示,后悔,非常后悔。
我这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拿什么跟人家比去?
离比赛越近,我越想打退堂鼓。
我在电话里郁闷地跟肖旸吐槽: 肖旸,我觉得我不行,要不我退赛吧。
肖旸想了想说: 林蔚蔚,你知道部队上有个东西,叫联欢会么?
嗯?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肖旸接着说: 林蔚蔚,其实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试一下的。不过为了防止你临阵脱逃,我也逼自己一把,我去元旦联欢会上报个名表演才艺,陪着你一块疯一次,怎么样?
喔,他真是豁出去了。
我眯了眯眼: 你不会糊弄我就表演个军体拳啥的吧?
肖旸很认真地说: 当然不会。我挑战个我现在完全不会的技能,要不我去报名表演个吹口琴吧,不比你的简单哈?
刺激,成交。
因为这个赌约,我与肖旸每次的通话内容省去了那些黏糊的寒暄,变得简洁明了。
林蔚蔚,我会吹哆来咪了,你有没有好好练习?
我正在湖边弹琴呢,给你听。
林蔚蔚,我知道简谱该怎么看了,你又有没有进步呀?
哎,还是那样呢。我正在听配乐,写了一大堆笔记。
林蔚蔚,我能吹简单的曲子了,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正要出门找地方合拍,你别挂电话啊,我一会唱给你听。
这种感觉莫名熟悉。好像又回到了初中,我们坐在窗边一起刷题的时候。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肖旸要休假的时候了。
肖旸,我上台的时候你会在的吧?没有你我紧张。
放心,我在你比赛的前一天到,比完带你去吃好吃的哈。
27
可是生活总是充斥着意外。
我们本来说好,肖旸到的那天我去车站接他。但在他临出发时,驻地出了点情况,于是把车票的日期推后了一天。
而他到的日子,正好和我参加校园歌手大赛的初赛撞了。
我就好像一只辛辛苦苦充了一个月气的皮球忽然泄了气。
比赛前一晚,我蹲在楼道里打肖旸电话,原本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是在一起的。
肖旸,怎么办,我紧张,睡不着觉了。
他的火车此时正疾行在华夏大地不知什么地方的荒原上,信号时断时续。
蔚蔚,调整好心态,明天车一到站我就立刻赶过去找你。听话,好好休息。
比赛当天,备演后台挤满了各色身怀十般武艺的各院歌唱小能手。
距我上台前一个小时,肖旸的火车刚刚进站——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
我的心态已经开始有点崩了。
上台前半小时,一位穿晚礼服的女同学款款上台,边弹钢琴边唱了一曲,掌声雷动。
我的妈啊,她好优雅,我好寒酸。
上台前二十分钟,三个男生组成的乐队炸了场子,尖叫声此起彼伏。
我的妈啊,人家的参赛曲目竟然是自己作词作曲的,我好没文化。
上台前十分钟,我还没有联系上肖旸。
我紧张得指尖全是黏腻的冷汗,发颤到琴弦都拨不准。
我简直想拎着尤克里里落荒而逃。
陆霏、李之阳、韩心怡一起拦住我: 林蔚蔚,你这个时候逃跑可就不礼貌了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稳住心神。
我回忆着练习的每一个细节,在湖边,在教室,在 KTV。肖旸的声音好像在我耳边,林蔚蔚,你可以的。
我睁开眼,听到舞台上主持人小姐姐热情洋溢的声音: 下面让我们有请新闻传播学院的选手,林蔚蔚同学
口袋里的手机贴着皮肤嗡的一振。
我摁亮屏幕用极快地速度扫了一眼。
肖旸: 我到了。
我把手机丢回口袋,抱着琴阔步走向了舞台。
28
一束光打在舞台中央,其余地方都是暗的。
我走进了光里,话筒将我的每一个呼吸都放大得很清晰。
台下是无数双期待的眼神,全都在看着台上的我。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无限缩小,遗世而独立。
我只花了一秒钟,就找到了观众席里的肖旸。
他站的位置很巧妙,人群中不甚显眼,舞台上却能一眼看到。这时的天气已经很冷了,但他却大汗淋漓,喘息还未在狂奔后平静下来。
目光交会的一霎,他对我比出一个大拇指,露出一脸干净的笑容。
我给了自己三秒钟,让那个笑容在心窝上轻轻撞了一下。而后走到了话筒旁。
大家好,我是新闻与传播学院的林蔚蔚。
我调匀了自己的气息,继续说道: 参加校园歌手大赛,对我来说实在是个意外。我的琴是刚学的,粤语是散装的,就连今天化妆的眉笔,都是管舍友现借的。
台下响起了些善意的笑声。
我曾一度想打退堂鼓,但因为我一位朋友一路的陪伴,我才意外地发现,原来站在这个舞台上的感觉还不错。
所以今天这首《海阔天空》,送给在座的各位,也送给那个一直陪着我的人。我想对他说,纵使脚下的路再崎岖,只要我们心有所向,抬头也是海阔天空。
配乐响起,我拨动了琴弦。
这首歌是我送给肖旸的。我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在夕阳下写下清华,清华的那个侧影。
我希望他永远天下无敌,永远迎风奔跑,永远热泪盈眶。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着冷却了的心窝漂远方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
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
或许是这经典的旋律太容易触人心弦,到了后半段,竟变成了全场大合唱。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一曲终了,舞台上的光重新归于黯淡。只剩了一束光照在舞台中央,我站在光里。
我深深鞠躬,全场掌声雷动。
29
蔚蔚,请留步,让我们听听各位老师的点评。
主持小姐姐很流畅地按照流程站到了我身边,听着评委席的老师从左到右进行着点评。
基本都是些很官方的鼓励,我很清楚自己方才的表现,没有多出彩,也没有什么大错。此刻我只能故作平静地站在台上,在每位老师点评完之后礼貌的鞠躬说谢谢。
但其实方才唱歌时我已经紧张得快崩了。
最后一位是个年纪颇轻的女老师,她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后,忽然问了一句: 蔚蔚,那你说的那位朋友,今天在现场吗?
我迟疑了一下,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肖旸,点头说: 在的。
主持人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语调欢快地说: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把这位同学也请到台上来呢?
what?我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趴。
而观众们显然对这种小插曲喜闻乐见。
我站在台上用眼神询问肖旸的意思。
就在这静默等待的几秒钟里,已经有人注意到了站在过道里的他。背着书包的他,明显还带着一身刚结束旅途的风尘,与坐在会场中从容悠闲的学生们格格不入。
台下开始起了些小骚动。
是他吗?
有点帅啊。
身材好好哎。
在这些窃窃私语中,我心里好像被猫尾巴扫过一样,终于忍不住对肖旸喊道: 肖旸,上来呀
观众的目光齐刷刷地都落在了肖旸身上。
肖旸腼腆地笑了下,把书包放到地上,走到舞台边单手一撑,一个利落的翻身就上了台。
喔——台下传来一些女生捂着嘴的惊呼。
或许也是第一次站在这样都场合,他像站军姿一样双脚微微分开,一只手背在身后,显得有些矜持。
可这样也将他笔挺峻秀的身姿显露无遗。
主持人笑颜如花,把话筒递给肖旸: 这位同学,介绍一下自己吧。
肖旸的耳垂有些发红。他在紧张。
他双手把话筒接到手中,抿了抿唇开口: 大家好,我是肖旸,是林蔚蔚的中学同学。现在是西南军区的一名解放军。
哇——
他的职业离校园中整日读书的学生太过遥远,看客们或新奇或尊重,闪着星星眼发出了阵阵感叹。
主持人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插曲,含笑发问: 方才蔚蔚说,因为你一路的陪伴今天才有勇气站到舞台上。那这中间到底有怎样的故事呢?
肖旸与我对了个眼神,意思是这个问题要不要回答,由我来决定。
我思索片刻,举起话筒简单地说了他报名在联欢会上吹口琴的事。
哇,这真是让我体会到了天涯共此时的情谊。主持人舌灿莲花,就不知肖旸同学的练得怎么样了,是不是也能让大家在今天这个舞台上一睹为快呢?
肖旸他一直是个内敛含蓄的人。我本以为,他一定会委婉拒绝的。
可谁知,却听他说道: 吹得不是很好,还请大家不要见笑。
30
台下立时响起了期待的掌声。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来一个全场的氛围霎时被引爆了,欢呼声此起彼伏。
肖旸的双颊透出了一种极度羞涩下的淡粉色,像只刚沥过水的水蜜桃。
我也加入了起哄的大军: 来一个,来一个
肖旸认命地对我耸了下肩,拿起话筒时却又很从容。
我今天站到这个舞台上,大概是林蔚蔚参加歌手大赛最大的意外。肖旸简短的幽默了一下,在阵阵笑声中说,我会的曲子不多,那就吹一曲大家都比较熟悉的《送别》吧。
他把话筒还给主持人,从口袋中摸出一只黑色的口琴,捧到了唇边。
我举起手中的话筒帮他扩音,安静地等待着他送出第一个音符。
灯光师适时地又调暗了舞台,这次站在那一束光之中的人,是肖旸。
淡薄的光落在他的喉结上,他轻轻一咽,带动着那处凸起上下微滚。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悠扬的曲调回荡在整个体育馆当中。
肖旸微阖着双目,一呼一吸之间,音符拂过他的唇边缓缓流淌。
这首曲子本就带了些伤感的情绪在里面。我注视着他的侧影,眼底不知何时就含了泪。
我想起了初中时学的一篇课文,叫《爸爸的花儿落了》。那是林海音《城南旧事》中的一段。
毕业生们哭着唱长亭外,古道边,他们是多渴望变成大人,又多惧怕变成大人。
爸爸说,英子,不要怕,你要帮着妈妈。
爸爸说,英子,闯练,闯练
再后来,爸爸的花儿落了,英子也不是小孩子了。
我不知道,在肖旸还是个不该有愁虑的孩子时,是否过早地被人催着长大。
我不知道,在他并不长的人生历程中,是否应了歌词中的那样,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离别多。
可我却独爱这首曲子下半阕中的一句。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31
肖旸说话算话,比赛结束后带我去吃火锅。
热气缭绕中,我吸溜着一根极难咬断的宽粉,肖旸隔着咕嘟冒泡的锅看着我,忍着不笑。
我终于把那条宽粉吞了下去,边在锅里涮着毛肚边问肖旸: 你这次能待几天?
肖旸答: 三天。
我就知道,可能不会太久。
哪里来的冤大头,好不容易放个年假,一半时间在路上,一半时间住简易的招待所。
只有肖旸,跨越大半个中国来找我,再跨越大半个中国回去,却仍然乐此不疲。
吃完饭,我挺着撑得滚圆的肚子,和肖旸在商场里闲逛。我想买个小礼物,让他带给墨叽。
大概是那个一年一度的购物狂欢节又要到了,商场里也搞起了活动,一个个专柜摆得灯火通明,可漂亮了。
作为一个怀揣着少女心的天真 girl,好看的东西哪能不多看两眼呢。
路过一家玩偶展柜时,我在一只巨可爱的羊驼脑袋上薅了一把,没心没肺地笑道: 嘿嘿,这草泥马挺可爱的。
一看价牌,卧槽,这么多钱他明明可以去抢,却偏还要卖我一只羊驼。遂拉着肖旸赶紧离开。
肖旸告诉我说,最好不要买吃的给墨叽。部队上军犬的餐食都有严格的配置,基本不会吃外面带来的东西。
挑来选去,我买了个可以咬着玩的玩具,这样肖旸去看墨叽的时候可以陪它一起玩。
等我结完账,肖旸却不见了。
这是周六的晚上,商场里人流多得要命,我来回看了几趟都没找到肖旸,只能给他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还是商场广播里放的 BGM,肖旸好像正在走路: 等我两分钟,马上回来了。
我猜他可能是去上了个厕所。可肖旸回来的时候,他胳膊底下夹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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