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怪谈

我奶在乡下住了大半辈子，穿着脏兮兮的旧衣服，佝偻着腰，灰头土脸，还有一股难闻的膏药味。

最让我感到不适的，是她身上竟然沾着许多蜗牛。

1

我从小最害怕蜗牛，它们浑身黏糊糊的，在我奶的头发和衣服上不停蠕动。

我顿时就有点想吐。

我奶放下行李，冲我咧嘴笑，然后张开手臂吆喝:

静静，乖孙女，想死奶奶了，快让奶奶抱抱。

我头皮一阵发麻，尖叫一声:

别碰我

然后赶紧躲开。

我奶一愣，脸色当时就变得难看起来。

我妈把我拽到身后，笑着冲我奶说:

娘，您别生气，静静打记事就没见过您，她认生。

说完，她就捅了捅我爸。

我爸愣了愣，也赶紧赔笑，说:

对，静静这孩子打小就内向，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这就去烧水，您洗个澡。

说完，我爸就要去卫生间开热水器。

我奶却长长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们这是嫌我脏。

我爸一听赶紧打圆场:

娘，你这是说啥话呐，谁嫌你脏?

我奶没搭腔，喊着我爸的小名，自顾自嘟囔起来:

大顺呐，你这孩子打小就淘气，隔三差五就给娘惹祸。

你还记得不?你五岁那会，不知从哪逮了只大蜗牛，拿回来给娘看，还让娘夸你。

后来，那蜗牛不知怎的就钻到你鼻子里去了，疼得你嗷嗷哭。

娘心疼得紧，可蜗牛咋着都取不出来，娘只好用嘴给你往外吸。

吸着吸着，那蜗牛一下就从你鼻孔里跑出来，钻到娘喉咙里了。

后来，娘身上就开始长蜗牛，找了村里大夫也看不好。

唉，这么多年了，你怕是早就忘了。

我奶一边说，一边开始抹眼泪。

我爸垂下头，小声说:

娘，我都记着呐。

以后这就是您家，咱们再也不回乡下了。

我奶没说啥，提着包袱就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妈看我爸眼眶泛红，皱着眉说他:

张顺，你疯了是不是?

不是说好只住一个月，你还想让她长住下去?

我爸责怪我妈:

玲子，你咋能这么说话?

我爹没得早，我是我娘拉扯大的，如今日子好了，哪能撇下她?

我妈翻了个白眼，气得不知说啥好。

我爸又转头责怪我:

还有你静静，一点礼貌也不懂

那是你奶，小时候可稀罕你了，一到过年就给你买新衣服。

你咋能嫌她脏?

我没搭腔，缩在我妈身后，盯着我奶刚才站过的地砖。

地砖上有两只黏糊糊的脚印，上面还有一只蜗牛微微蠕动。

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2

自从我奶来了，家里就总有一股怪味。

那味道说不清道不明，像沤烂发臭的带鱼。

我妈换了好几种除臭剂，一点用也没有。

可偏偏我奶还喜欢做饭，每天趁我妈不注意，就溜进厨房。

她说我爸最喜欢吃她做的饭，谁也比不了。

我看着桌上黏黏糊糊的炒豆橛子，胃里一阵翻腾。

我爸大概是从小吃习惯了，并不觉得有啥不对。

他吃了口豆橛子，又拿勺子盛西红柿汤。

可我分明看到汤里还漂着两只死蜗牛。

我奶笑吟吟地冲我说:

静静，愣着干啥，快吃啊。

她话音刚落，一只蜗牛从她头发里爬了出来。

我再也控制不住，冲进厕所就开始干呕。

好不容易熬过了晚饭，我奶下楼遛弯，我妈跟我爸在屋里吵架。

张顺，你能不能别让你娘做饭了，不嫌恶心吗?

我爸皱眉说:

她在乡下待了大半辈子，哪能像城里人这么细心。

再说了，我娘也是好心，看你太累，替你分担分担。

我妈急了:

这是城里，不是农村

不知道讲究卫生吗?

自从娘来了，静静饭也吃不饱。马上高考了，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我爸也急了:

不吃那是不饿饿她三天看她吃不吃

农村咋了?你吃的米饭不是农村运来的?

城里人有啥金贵的?一天到晚耍娇气

孩子就是让你惯坏的

俩人吵了一阵，我妈干脆穿上衣服带我出门吃饭。

外面刚下过雨，到处都湿漉漉的。

我俩出了小区，找了家东北快餐，我妈给我点了锅包肉和溜肉段。

我连造了两碗饭还不饱，从没觉得吃饭如此快乐。

我妈一边给我倒水一边说:

静静，多吃点，你奶回乡下之前，咱不在家吃饭了，妈天天带你出来吃。

我听完，嘴里饭都顾不得咽，使劲点头。

吃完饭，我妈去超市给我买牛奶，让我在小区门口等她。

等了一阵她还没来，我就在路灯下找了长椅坐着等。

可刚坐下没多久，我就发现绿化带那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就好像牙齿在咀嚼硬物。

我吓了一跳，以为是流浪猫，于是起身走过去瞧。

透过绿化带缝隙，我竟看到了我奶

她蹲在树丛深处，佝偻着腰，像个老猴子，正专心在地上找着什么。

我吓了一跳，轻轻啊了一声。

我奶听见动静，缓缓把头转了过来。

我头皮立刻就炸了。

只见我奶那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密密麻麻长满了小触角。

而她手里，竟然拿着一堆黏糊糊的蜗牛，正往嘴里塞。

边塞边冲我咧嘴笑，我差点摔到地上。

3

我奶看着我，嘴里嘎嘣嘎嘣嚼个不停，还在轻声唤我:

静静，静静，过来，奶奶这有好东西。

我捂着嘴就朝小区门口狂奔。

刚到小区门口，就撞在了我妈怀里。

我妈一脸懵，问我:

咋了静静，不舒服吗?

我指着黑漆漆的树丛，满眼恐惧地说:

我奶我奶在树丛里吃蜗牛

我妈啊?了一声，眼睛瞪得老大，像是被这话吓到了。

静静，你别吓唬妈。

我一下急了:

我没吓唬你，我奶脸上长了好多触角，可吓人了

我妈看我这样子不像是在撒谎，就让我带她去看看。

我拽着我妈来到刚才的树丛底下，我奶却不见了。

咋回事，刚才还在这呐。

我不信邪，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了照。

只见地上有两只泥脚印，脚印周围还有一滩黏黏糊糊的液体。

我妈顿时脸色凝重，问我:

静静，你刚才看清楚了?真是你奶?

我使劲点头，打包票说:

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妈顿时生气了，拽着我就往家走。

回到家，我爸正窝在沙发上看 CBA 球赛，见我们回来，也不搭理。

我妈拿起遥控器就把电视给关了。

她冲我爸嚷嚷:

你娘刚才在小区里逮蜗牛吃，这事你管不管?

我爸瞪了瞪眼，一脸疑惑:

你神经病啊，大晚上胡说啥?

我妈嗓门一下就起来了:

刚才静静都看见了

你娘这是啥怪癖?蜗牛那么脏，抓起来就往嘴里填，万一有传染病，静静还参不参加高考了?

我爸腾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指着我嚷嚷:

你再说瞎话编排你奶，老子踏马扇烂你的嘴

我看着我爸，感觉他此刻非常陌生。

他凶神恶煞的眼睛，让我本能想立刻逃离这里。

我哆哆嗦嗦地说:

我……我真的看见了，就是我奶，她在树丛里吃……

我话还没说完，我爸一巴掌扇了过来。

老子让你胡咧咧

我差点摔在地上，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我妈赶紧护住我，使劲推了我爸一把，大声吼他:

你打孩子干啥

我爸又抬起手，要给我妈一巴掌。

可就在这时，我奶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4

我懵了。

我家住楼，没电梯，她不可能走这么快

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这不可能啊。

我妈也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奶。

我奶佝偻着腰，把脑袋从门后面探出来，直直盯着我们:

大晚上吵吵啥呐?静静咋还哭了?

你们有话好好说。

我爸没好气地说:

娘，没事，你睡觉吧。

我妈哼了一声，拽起我就回了屋，使劲关上门。

我奶没回屋，我听见她进了客厅，坐在沙发上。

她说:

唉，其实我都知道。

我老了，不中用了，天天只会拖累儿女，给儿女添麻烦。

明天我就回乡下，城里住不惯，还是老家好。

我爸一拍桌子，气冲冲地说:

娘你这是说啥话，你就在这安心住着

这里就是你家我看谁敢撵你?

谁撵你我就让谁滚出去

我爸这话是说给我和我妈听的，我妈坐在床上，抹了抹眼睛。

我奶抽抽搭搭哭了，嘟囔着:

儿啊，娘没白疼你。

我把卧室门悄悄开了条缝，往客厅里看。

我爸搂着我奶的肩膀，轻拍着她的背，不住地安慰她。

可我奶的眼睛，分明在往我这边偷瞟。

她的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一晚，我面对着成堆的数学卷子，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那些文字和公式，仿佛变成了许多蜗牛，在纸上爬来爬去。

一直熬到晚上 11 点，也没做几个题。

我妈让我别那么大压力，今晚早点休息，明天再学。

我点点头，收拾好书包，今晚跟我妈一起睡。

我爸则独自去了书房睡觉。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得听我妈轻轻打着鼾。

临近半夜，我的意识也渐渐开始飘散。

可就在这时，卧室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

仿佛有人在轻轻推门。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以为是我爸要进来取东西。

起身刚要开门，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几声轻咳。

是老人的轻咳。

5

我立刻警惕起来。

推门声又响起，这次声音更明显。

我小声问:

谁在外面?

没人搭话。

我又问:

奶奶，是你吗?

还是没人搭话。

我慢慢下了床，将手贴在门把上，聆听外面的动静。

推门声沉寂了好一阵。

我以为门外没人了，刚要放松警惕，门又被猛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