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怨女

代价是，我必须日行一恶，不然就会被扣颜值分。

看着前来退婚的顾二公子，我一脸认真道:

本小姐就是看上你这张脸了。

他愣住，眼角微微一抽:

顾二支支吾吾地说:

可我……

可你什么?

我如今行动不便……

我弯下腰，凑近他，小声说:

你怕什么?你若是不行，我自己动就是了。

你……说什么?

顾时清满脸绯红，轻咳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丫鬟小鱼在一旁大声补充道:

我家小姐说她可以自己动

1

我躺在床上，想着因为昨天没有作恶而被扣的积分，辗转难眠。

心中暗下决心:

从明天起，做一个卑鄙的人。

打劫、杀猪、放火，不择手段，胡作非为。

我叫沈依兰，是沈家唯一的嫡出大小姐。

沈家是当朝屈指可数的富商，商号遍布十三州府，货通南北，富可敌国。

本朝重商，尤其沈家这样的巨商，多与权贵往来。

沈家大小姐在长安街上转一圈，落下些碎金流银，也够穷人家里吃上一年半载。

我自幼被母亲和祖母宠爱长大，琴棋书画无一精通。

父亲仍是对我有着极高的期待，希望我将来嫁入权贵之家，光耀门楣。

但是沈大小姐恶名远播。

我两年前已经行过笄礼，至今还没人敢上门提亲。

2

来啦来啦有人来提亲了

一大早，我就被小鱼的大嗓门吵得睁眼。

她一边掀帘子一边跳脚。

谁啊?这么不怕死?我捂着脑袋，语气阴沉。

我眼前显示着系统提示:

温馨提示:

今日日行一恶任务，尚未完成。

小鱼扒着窗台，兴奋道:

是顾家人顾家来提亲了

我坐起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顾二?

对，就是顾二公子，顾时清。

我冷笑一声，掀开被子下床:

他还记得自己和我有婚约啊?真稀奇了。

这桩婚约定得早，早到我连字还没认全的时候就知道顾时清这三个字。

可是这些年因为我的恶名，顾家闭口不提这门亲事。

我父母碍于脸面，也不愿低头，两边都装作没这回事。

我理了理头发，一边往铜镜前坐下，一边问:

怎么?顾二这是脑袋磕着了?突然转性了?

小鱼一听，眼神飘来飘去。

老实说。我瞪她一眼，不然我明天就把你嫁给张屠夫

她打了个哆嗦，嘴一瘪:

听说……顾二公子去年上战场，立了大功，……可腿给伤了，本来以为养几月就好，结果、结果——

我打断她:

别结巴，说重点。

小鱼低着头，声音像蚊子:

结果，他的腿一直不见好，拖成了个残废。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我盯着铜镜里的自己，眉梢上翘了几分。

小鱼小声劝我:

大小姐，……你也别生气。毕竟这亲事早就有了，顾二公子虽说腿不成了，可他好歹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你不是也说过他脸还是好看的……

我一转头，冷冷地盯着她。

小鱼瞬间不敢说话了。

我笑了，慢慢把簪子插好，语气不咸不淡:

当年他鲜衣怒马，对我们的婚事却闭口不提，如今成了残废就想起我来了。

你告诉我，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只配得上残废?

小鱼吓得不敢吭声，小心翼翼地拿帕子帮我擦手。

我走到门口，回头说了一句:

既然顾家来人了，正好我今日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3

我赤着脚冲到回廊时，正撞上顾家的媒婆捧着红绸礼盘。

她脸上虽然堆着笑，双腿却被风吹得直打颤。

沈小姐安好。她刚开口。

啪——

我抬脚踹翻她手上的礼盘，红绸飞了出去。

礼盒翻了个底朝天，滚到廊下，庚帖正好飞到我脚边。

我提起手上的鞭子，甩手就抽了她一记。

她猝不及防，被打得往后趔趄两步，脸上立刻浮起一道细血痕。

我低头一脚踩住庚帖，冷笑一声:

回去告诉顾时清，想娶我，让他亲自爬过来。

我话音刚落，轮椅声从影壁后传来，一下一下，沉稳而慢。

我心口一紧，回头。

顾时清就坐在轮椅上，双手扶着扶手，轮椅碾着碎石从桂花树下出来。

他穿得简单，一身白衣，神情清冷，淡得像云雾中的山水。

风一吹，云雾拨开。

露出好看的眉眼。

远山重叠，芝兰玉树。

看着这样一张帅脸，我心里的气顿时消了大半。

我盯着他，话还没出口。

他先开口道:

沈大小姐，可是在找我?

我咬着牙，看着他靠近。

轮椅不疾不徐地移动。

他终于在我面前三步远的位置停下，视线扫过我脚下那张庚帖:

这帖，是我继母让人送的。

我问:

怎么?那你来是什么意思?

他抬眼看我，声音平静:

我是来劝你毁约，拒绝了这门亲事。

我愣住。

他继续说:

这门婚约，从一开始就不合适。我如今又是个废人，不愿耽误你。

饶是我作恶多年。

此时，我看着他轮椅下那条裹着薄毯的腿，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他语气依旧平淡:

我继母执拗，说旧约不能毁，我拦不住，只好自己来一趟。

我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紧。

一瞬间，怒火、委屈、好笑、羞辱，各种情绪全都涌上来。

我觉得脸烫心闷。

你想毁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赖上你们顾家了呢你不想娶，我还不想嫁给一个残废呢

他静静看着我，没有否认。

我忍不住往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咬牙切齿:

顾时清，既然你来了，就听清楚。我沈依兰要嫁人，是我挑别人，不是别人挑我。是我要毁约，不是你

他看着我，点头道:

是，是我顾时清配不上沈大小姐。

我弯腰，把那张庚帖捡起来，撕成两半，刷地一扔。

滚吧。

4

他走的时候，淡淡地回看了我一眼:

沈小姐，今日天寒，记得着袜。

说罢，他自己转动着轮椅慢慢转了个身。

轮子碾过庚帖碎片。

我站在原地，就看着他的背影从月洞门后一点点消失。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泛红的双脚。

廊下的风吹着衣角，我没觉得冷，就是心里有点堵。

不知道是为什么。

小鱼在一边小声问:

大小姐，咱们真不嫁了?

我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回到屋里，母亲正在喝茶，见我进来，放下茶盏说:

做得好，咱们沈家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挑三拣四?

她把我按在身边坐下，语气缓了几分:

那顾时清一大家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早逝的亲娘，偏心的爹；还有那狡猾的继母，故意把顾二养得文武双全，让他去上战场争功劳，结果功劳争到了，人也残废了何况他家里还有个无能的大哥，继母亲生的小儿子，姨娘生的庶子，据说他爹还有一大堆私生子。

就这还不算完——他们家还有个常年靠着名贵药材养着的老夫人，两个狡猾的庶子叔叔和整天惦记着家产的婶婶，好几个吃白饭的堂表兄弟。

母亲越说眉头皱得越深。

这些年，我们家之所以不提起这件亲事，就是不想你嫁过去吃亏。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你，你就留在家里，安心陪着爹娘

我越听越觉得兴奋，母亲讲一句，我脑子里就蹦出一条条积分来。

这一大家子几十口人……全都是血包啊

我脑袋一歪，笑出了声。

母亲疑惑地看我一眼:

你还笑?

我抬头，眼睛发亮，语气轻快得很:

那我不嫁还真可惜了。

那顾家几十口人——

我笑着站起来，把头发一甩:

可够我祸害一阵子的了。

母亲一时愣住，没反应过来:

你……你说什么?

我回头笑着说:

娘，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嫁

嫁谁?

嫁顾二

小鱼在一边险些打翻了茶盏。

母亲瞪大眼:

你疯了?你不是才把人赶走了……

我走到窗前掀开帘子，望着院子里的桂花树，风吹过，香气扑鼻，花开得正盛。

我露出一个变态的笑容，低声说:

他不是怕我祸害他吗?那我就让他知道——

我要祸害的不是他，是他全家。

5

我一转身，抬手一指门口:

小鱼，去，把人给我追回来。

小鱼吓了一跳:

谁?

还能有谁?顾二啊我一拍栏杆，让他赶紧滚回来，立刻马上

小鱼还在原地愣着，我挑眉瞪她:

再磨蹭，我马上把你嫁给张屠夫

她啊地一声拔腿就跑，差点被门槛绊住。

我抬手拨了拨头发，心跳快得不行，脸却装得风平浪静。

嘻嘻，接下来至少大半年，不用担心无恶可作了

没过一盏茶功夫，小鱼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身后跟着轮椅上的顾时清。

他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收起的困惑，眉头微皱。

沈小姐这是——

我走上前，抬手就扶住他的轮椅扶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顾二，你们今日是上门来提亲的吧?

他眨了下眼，沉声道:

沈小姐，我是来劝你毁约的。

我一脸认真道:

若是我不想毁约呢?

他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

嗯……什么?你这是为何?

我抬起他的下巴，笑容明亮:

本小姐就是看上你这张脸了。本小姐视你为玩物而已。

他愣住，眼角微微一抽:

……什么?

小鱼在一旁大声补充道:

我们家小姐说她看上你这张脸啦视你为玩物而已

几个婆子小厮忍不住在后面偷笑。

顾二的脸霎时泛红，整个人像抹了胭脂，花嫣柳媚。

我瞪了小鱼一眼，转头对着顾二。

我手指在他轮椅扶手上敲了敲:

顾二，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择个好日子吧。

他眉心皱得更紧了，眼中一汪清水快要溢出来:

可我……

可你什么?

我如今行动不便……

我弯下腰，凑近他，小声说:

你怕什么?你若是不行，我自己动就是了。

你……说什么?

顾时清满脸绯红，轻咳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小鱼在一旁大声补充道:

我家小姐说她可以自己动

后面的几个婆子小厮忍不住笑出声了。

我忍不住踢了小鱼一下:

就你耳朵好使

小鱼皱着眉头嘟囔:

不是伤了腿吗?怎么耳朵也不行了?

顾二低头看了看自己放在膝上的手，拳头紧握，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

……真是疯了。

我站直，拍了拍手:

那就这样定了。日子越快越好，本大小姐不喜欢等哦。

6

眼看着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我的心情越来越好。

我吃着刚烤好的猪肉。

一想到明天就要加入顾二那个妖魔鬼怪聚集的大家庭，我就忍不住兴奋地大声狞笑。

我告诉小鱼:

告诉张屠夫，我成婚之后，就不去杀猪了。

小鱼抹了抹嘴角的猪油:

是啊，小姐要嫁人了，以后杀猪这种行当还是不要偷偷干了。只是可惜了这么好吃的猪肉，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这些年为了日行一恶，我练就了一流的杀猪手法。

为了让我手下的猪每一只都不白白牺牲，我又练就了一流的烤猪手法。

凡是死在我手里的猪，全都死得其所，留香十里。

我将最后一口鲜香酥脆的猪皮送进嘴里。

嗯，着实可惜。

成亲当日，十里红妆。

顾二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腰背挺得笔直。

那马毛色油亮，一看就是好马。

他穿着大红喜服，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

人群里有人在小声议论，声音断断续续飘进来。

瞧见没?顾二爷真骑马来了

啧啧，不容易啊，听说在战场上……

可不是嘛，单枪匹马取了敌将首级，结果叫人暗算了，摔下马……

唉，可惜了，这以后……

嘘小声点

我放下轿帘，心里没什么波澜。

他如今下身残废，要骑上马，想必是十分艰难吧。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我只知道，他今日来了，还骑着马，既是为了他自己的傲气，也是为了给我足够的尊重，这就够了。

我不由得想起儿时与他的相遇。

那年我十岁，跟着父亲去顾家赴宴。

后花园里，一群锦衣少年正在比箭，顾时清十箭皆中红心，却严肃地绷着脸。

其他少年起哄:

顾二，你家娘子来瞧你了

我分明看见他耳尖瞬间红透，却还要故作严厉地呵斥:

休得胡言

转身时，玉佩穗子缠住了手里的弓，手忙脚乱的样子惹得我笑出声来。

"顾二。"我解下随身的丁香色香囊扔过去，"你才多大年纪，打扮得像个老头子。我将来可不要这样的相公"

香囊砸在他胸口，落进掌心。

他呆立原地，连脖子都红透了。

再见面已是三年后的春猎。

他穿着罕见的月白色骑装，马尾用红丝带高高束起。

经过我的马车时，我一眼就看见那个已经褪色的旧香囊，仍挂在他腰间。

落轿——

回忆被打断。

花轿很快停在了顾府门前。

我偷偷撩开帘缝，正好看见顾二要下马。

他双手紧紧抓住马鞍的前桥，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清晰可见。

他全靠手臂的力量，一点点把自己沉重的身体从马背上撑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挪动、转身。

整个动作很慢，很稳，但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当他双脚终于离开马镫，悬空的那一刻，旁边两个一直紧张盯着的侍从立刻抢上前，一左一右牢牢架住了他的胳膊。

顾二借着力，双脚稳稳落了地。

他轻轻呼了口气，只对侍从点了一下头。

两人立刻熟练地扶着他，转身，坐进旁边那架早就准备好的木轮椅里。

他坐稳了，自己动手理了理有些皱褶的下摆。

我在丫鬟的扶持下下了花轿。

我透过头帘缝继续偷偷看着外面。

顾侯府的门槛很高。

顾二的轮椅卡在那里，侍从费了好大劲才抬过去。

他坐在轮椅上，双手紧紧抓着扶手，指节泛白。

甚是狼狈。

按理说，今日大婚，明知道他行动不便，就应该将门槛改造或是另外安排通道。

就算下人们想不到，负责安排的人也想不到吗?

如今这样，分明是有人故意想要他难堪。

看来，这顾家还真是虎狼窝。

好。

好得很。

我嘴角轻轻勾起一个无人看见的弧度。

我，可真是来对了

7

大红的盖头闷得慌。

一进到房内，我一把将盖头扯了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折腾了一天，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

小鱼我压低声音唤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小鱼端着个托盘，小心翼翼地溜了进来。

她把托盘放在桌上，里面是几个点心和一小碗粥。

小姐，您快吃点。

小鱼把东西推到我面前，自己也挨着桌子站着，气鼓鼓地小声抱怨。

厨房那帮人，真是狗眼看人低我去拿吃的，他们磨磨蹭蹭，给的都是些温吞的剩点心，还说『二爷院里要得急，将就点吧』那管事婆子的眼神，啧，恨不得翻到天上去

我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果然有点凉了，口感发硬。

往日那些下人对顾二爷，也这样?

我嚼着点心，含糊地问。

小鱼用力点头:

可不是嘛我打听过了，自从顾二爷受了伤，他们虽说面上不敢太放肆，可怠慢是常有的。要什么东西，总得三催四请，好东西也紧着先给其他房的送。

虎落平阳被犬欺。

我咽下嘴里的东西，冷冷哼了一声。

是啊像之前谁不知道整个顾侯府除了顾二爷没有一个有出息的，全靠二爷撑起门面小鱼还想再说什么，外面忽然热闹起来。

来了

小鱼脸色一变，慌忙拿起桌上的盖头就往我头上罩，又手忙脚乱地把托盘连同没吃完的点心塞到桌子底下看不见的角落。

她刚退到门边站好，房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顾二自己转动着轮椅的轮子，缓缓进了新房。

他穿着一身同样的大红喜服，在烛光映照下，整个人像是笼在一层温暖的光晕里。

轮椅无声地停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他没再靠近。

我顶着盖头，端坐在床边等他过来揭盖头，却迟迟没听见轮椅靠近的动静，也没人说话。

只有烛火燃烧的轻微声响。

等了一会儿，我有些不耐烦了，自己抬手就想把盖头掀了。

就在我手指碰到盖头边缘的时候，一只带着凉意的手忽然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阻止了我的动作。

沈小姐，还是由我来吧。

顾二的声音响起，很温和很平静。

原来他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转动轮椅到了床边。

盖头被轻轻挑起，眼前骤然明亮。

烛光下，他离我很近。

大红的喜服衬得他脸色比平日似乎多了几分血色，烛火跳跃的光影在他脸上晃动。

面若桃李，不若如是。

我看着他，喉咙莫名有点发干，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他似乎也有些局促，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要不，我抢先一步开口，打破了这微妙的沉默，咱们赶紧喝交杯酒吧?这流程走完了，也好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