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匠房车

张老三，剃活人头。

王一刀，专剃死人头。

这天我找张老三剃头时，王一刀白着脸跑来。

快住手

你现在用的剃头刀，是我那把鬼刀

鬼刀剃头，邪祟入体。

快快快，把昨天在你这里剃头的人全都找出来

这下，张老三的脸也跟着白了。

昨天我休息，是我徒弟剃的头。

他回老家探亲，要三天以后才能回来。

1、

张老三剃头有个习惯。

剃完头，要在地上泼半碗清水。

他徒弟说，张老三可以看见藏在头发里的秽气。

泼出去的那碗水，也很有讲究。

要选个大太阳的日子，用从午时一刻晒到午时二刻的无根之水。

早一刻，晚一刻，都不行。

我觉得他在吹牛。

何谓无根之水?

就是没落地的雨水。

可我分明看到，那水是他在院子那口大水缸里随手舀的。

张老三这么吹，只是为了能多收点钱。

偏偏镇上的人都很吃这一套。

大家伙碰上什么不开心的事，都要来找张老三。

比如夫妻吵架啦、赌钱输了、做生意赔啦等等。

用张老三的说法，这不叫剃头，叫除晦。

他说人乃万物之灵，头发乃人之灵。

为此，他还找了医馆的柳大夫作证。

中药里有味药叫血余炭。

把头发洗干净晒干后，放入药炉内，密封煅烧至完全炭化。

柳大夫说，血余炭有止血、化瘀、利尿的功效，是一味非常好的药。

张老三说，头发是人之精气所在，所以才能入药。

既然是精气，那自然有好的气，坏的气。

人一旦倒霉走衰运，那部分晦气都会存在头发里。

所以啊，不开心了就得剃头。

你说他多厉害?

生而为人，不如意事十之九。

论做生意，十个王一刀捆在一起都比不过张老三。

2、

作为镇上唯一留过洋、喝过洋墨水的人，我是万万不信张老三这一套的。

可是架不住镇上只有两个剃头匠。

不是张老三，就是王一刀。

而我的头发也确实有点长，总是戳到眼睛。

早上我刚说要去找王一刀剃头，我爹一脚踹在我屁股上:

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王一刀专给死人剃头，他那把剃头刀又叫鬼刀

你要去他那里寻死，不如老子直接把你吊死来得干脆

骂完就要拿绳子来吊我。

我没办法，只能灰溜溜地来找张老三。

张老三不但嘴巴厉害，手上功夫也不俗。

就连洗头用的洋胰子，都带着股好闻的香味。

我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

张老三，听说你和王一刀是师兄弟?

张老三十分得意。

是嘞，他还是我师兄。

我们在师傅手底下学艺时，师傅天天夸他聪明，骂我蠢。

师傅有两门手艺，一剃生，一剃死。

他说剃生容易剃死难。

我这水平，也就能剃生。

只有王一刀这样，才配学他剃死的本事。

这话，我已经听镇上人说过很多遍。

可听到张老三亲口那么说，依旧觉得十分有趣。

那他现在，混得可不如你。

你瞧你，都盖了大房子，听说你儿子在和柳大夫家的闺女议亲?

这一下，搔到了张老三的痒处。

他黝黑的脸膛升腾起一抹红云，嗓门高亢得可以穿破屋顶。

嗨，承蒙柳大夫看得起我

要说起我那未来儿媳，那是顶顶好的闺女，她

正说得兴起，大门被一脚踹开，有道人影嗖一声窜到我面前，带起一股凉风。

3、

王一刀和张老三有着截然不同的两张脸。

张老三面老肤黑，三十几岁的人长得像五十岁。

王一刀肤白面嫩，四十岁的人长得像个小伙子，去刘寡妇那买豆腐都能比别人便宜一个铜板。

此刻，他脸色惨白，素来没表情的脸上带着几分惊恐。

老三，出大事了

还没等张老三反应过来，他劈手夺下张老三手中的剃刀。

此时我的头发才刚剃到一半。

他这一夺，好险没划破我的脸。

张老三登时垂下眼皮。

王一刀，你干嘛呢?

王一刀捏着剃刀举到他眼前，眼睛里冒着火光。

这刀上这么大的阴阳鱼，你没看见?

这是我的鬼刀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王一刀和张老三的剃头刀，用的是同一块铁矿石打造。

张老三那刀，用的是阳面。

王一刀的刀，用的是阴面。

两人的刀把上都刻着一枚阴阳鱼。

一个正着转，一个反着转。

如今，张老三用的，正是王一刀的鬼刀。

张老三黑红黑红的脸，此刻也跟着白了。

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4、

两人那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鬼子打进来了。

他们把我丢到一旁，专心致志研究起那把剃头刀，似乎要在上面看出一朵花来。

这刀，你用了几天?

张老三看王一刀这幅要吃人的神情，火气直冲脑门。

你还有脸问我?

你的鬼刀和我的灵刀被调换，你不知道吗?

你不是有每天擦刀的习俗吗?

师傅还说你眼睛最亮，鬼刀被换你都没发现，亮个锤子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我好心上前劝架；

哎呀，不就是拿错刀吗，这有啥好吵

闭嘴

两人异口同声呵斥我。

好嘛，我倒成那个罪人了。

王一刀用力捏着他那柄鬼刀，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和张老三解释。

我生病了，烧了两天，没顾得上擦刀。

这天等我醒来擦刀时，才发现不对劲。

也就是说，这刀可能在你手里放了两天。

你用惯灵刀的，鬼刀入手，怎么会没察觉?

张老三的火气，瞬间就熄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和王一刀对视。

这三天，都是我徒弟给人剃的头。

我……我去隔壁县采买聘礼来着。

我有些咂摸出味道来了。

张老三这人，心思多心眼小。

虽然收了徒弟，但是一直把徒弟当佣人使唤。

估计教他本事时，只教了点皮毛。

所以他徒弟才连鬼刀和灵刀都分不清。

5、

王一刀狠狠瞪张老三一眼；

你徒弟人呢?

大冷的天，张老三脑门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他咽下口水，表情比哭还难看；

他，他回老家探亲，要三天后才能回来。

王一刀沉着脸，语气森然；

去找。

马上把他找回来

张老三举起袖子擦汗，心虚得往后退了两步；

我，我不知道他老家在哪……

张老三年纪不小，被王一刀训得和孙子似的。

就好像他们不是师兄弟，而是父子俩。

想起我爹踹我那一脚，我心有戚戚，上前安慰道:

哎呀，不就用错刀吗，多大点事

换回来就好啦。

张老三，我这头还没剃完呢，你赶紧把剩下的剃好。

王一刀冷笑连连:

鬼刀剃头，邪祟入体。

你应该庆幸没有剃完，不然怕是活不过今晚。

我登时气歪了鼻子。

嘿你怎么说话呢

你才活不过今晚你全家都活不过今晚

难怪镇上没人愿意搭理你，你这嘴比你的刀还阴

6、

张老三忙拉住我，拼命朝我使眼色。

江舟，今日是我对不住你。

王一刀就是那臭脾气，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

只是，这鬼刀剃头非同小可，只有他才能救你。

我拨开张老三的手，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他娘的。

这老小子，怕不是联合王一刀，设局坑我吧?

我可听说上海广州那边，流传着一个江相派，专门做局害人。

江指江湖，相指宰相，加起来就是江湖上的宰相。

他们一般打着相面、占卦的旗号，进行诈骗。

说是上可帮人祈福求财，下能替人化灾解煞。

被江相派盯上的人，轻则破财落难，重则倾家荡产。

你倒是说说，要怎么救我?

该不会用很大代价，才能救我吧?

张老三愁眉苦脸，小心翼翼瞥王一刀一眼。

哎，确实要不小的代价。

哎，你说这事整得，哎

这老小子不该剃头，应该去唱戏。

还在这给我演上了。

我也来了脾气，一把扯掉围在脖子上接碎发的围兜。

把老子当小鬼子整呢?老子不剃了

张老三大惊失色，伸手拽住我衣角；

头还没剃完，你去哪?

7、

我们吵得厉害，王一刀却充耳不闻。

他收起自己的鬼刀，转身就走。

江家小子，不想死的话今晚子时之前来找我。

张老三死死拉着我，连吃奶的劲都用出来了。

江舟，可不敢走

剃头剃一半，仙来抬棺。

今天你这头，必须得剃完

劝完我，他又扭头扯着嗓门朝王一刀大喊:

你去哪

王一刀脚步生风，头也不回；

去找那些被鬼刀剃头的人。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张老三用力一跺脚；

别让老子查出是谁偷换的刀

等查出来，老子弄死你

骂完，他好说歹说将我按在位置上，要帮我剃完头。

还再三保证，不收我一分钱。

我将信将疑坐好，想看看这老小子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不过话说回来，他手艺是真好。

剃完头，我整个人看着都精神不少。

张老三干完活，照例舀起一瓢水泼在满地的碎头发上。

滋啦~

地上的头发犹如被沸水烫到的泥鳅，疯狂乱窜。

我吓得跳出一丈远，背上寒毛根根竖起。

等反应过来后，气不打一处来。

好哇

在这里等着我呢

连戏法都变上了，还说不想骗我钱?

8、

那些头发窜了一会儿后，像死掉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很奇怪，自己竟然会用死来形容头发。

就好像，之前它们是活的一样……

张老三蹲在地上死死盯着那些头发，面沉如水。

良久，才站起身，咬牙把那柄剃头刀用布包好递给我。

江舟，这刀你先收着。

如果有东西要杀你，你就用这刀割它头发。

记住，子时之前，一定要去找王一刀

我都被气笑了:

什么东西要杀我?

到时候这刀丢了，算谁的?

你不会晚上溜进我家，再把刀偷回去，然后让我赔钱吧?

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到时候他说这刀是什么祖传的宝贝，让我赔个几百个大洋，我上哪说理去?

张老三都快哭了。

为表明决心，还特意给我写个契条。

上面白纸黑字写明，剃头刀在我家放三天，三日后他再来取。

如果期间不慎遗失，绝不追究我的责任。

江舟，这刀可是我的宝贝。

你一定一定要贴身放着，知道没?

我有些吃不准这老小子的套路。

不过既然有契约，我也不怕他。

我倒要看看，接下来他和王一刀，到底想玩什么花招。

我江舟可不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