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盈直播

少爷难养，吃饭要用象牙筷，喝茶要用白玉杯。

落到我手里，连鱼豆腐鸡头米，笋干煨肉酱王瓜，馋得少爷眼巴巴，天天抱着只破碗等开饭。

我托着腮瞧他，我怎么记得某人曾经说，就算是饿死，也绝不吃我一口饭?

少爷盯着锅里翻滚的荠菜鲜虾小馄饨，笑容乖巧又谄媚。

某人说过的话，和我邬月有什么关系?

1

邬月会在每场春雨后，准时出现在地里挖野菜。

我晨起时，灶上食材码得满当当，还带着泥土的腥气。

野荠菜。春笋头。半篓活蹦乱跳的河虾。

邬月拢了拢脏兮兮的袖口。

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饿。

很难想象。

眼前这个泥猴子似的人。

曾经是个手臂蹭到一个泥点，都要反复搓洗到破皮的洁癖大少爷。

三个月前，我在河边钓鱼，钓上来个衣着华贵、浑身是血的男人。

我当即两眼放光，将他背回了家。

邬大少爷醒来那天。

目光扫过低矮的草屋。

屋里横行霸道的老母鸡。

还有我手中一碗暗绿色的不明糊糊。

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位姑娘。

他的脸色比菜糊还绿。

要不还是让我死了吧。

我大惊。

万万不可

好不容易才让我捡到了落难贵人。

他要是死了。

我指望谁来报恩呢?

2

施恩图报，我有私心。

隔壁舒二娘子曾经搭救过一个落难贵人。

后来贵人为了报答，接她进京做妾。

十里乡的小娘子个个红了眼，说她攀上高枝，一辈子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我不图做妾享福，我有心上人的。

只是我心上人没钱娶我。

今日要给书院的先生交束修，积蓄无多。

明日要和同门喝酒应酬，囊中羞涩。

说来说去，他总在叹气。

小盈，我不愿委屈了你。

等我攒够了钱，一定抬大轿，风风光光娶你进门。

我说，好呀沈郎，我等你。

然后我等啊等，等到十九岁。

连抬大轿的影子都没瞧见。

沈砚舟还是没钱娶我。

所以，我想要一点钱，和他一起凑凑聘礼。

没有抬大轿。

没有十里红妆。

没有关系。

3

这厢，邬月眼巴巴地看着我，就差拿着筷子敲碗了。

三个月下来，他已经被我的手艺征服。

见我撸起袖子，乖乖蹲在灶下烧火。

荠菜洗净去根，焯水去涩，挤干水后剁碎。

河虾去头去壳，挑出肠线，加盐腌制去腥。

竹笋剥壳，细细切成小丁。

备好食材后，将荠菜碎、虾仁、笋丁拌在一起，加入葱姜水，搅拌均匀。

调完馅，拿出来发好的面，擀馄饨皮。

不多时，一只只元宝似的小馄饨整齐地罗列在竹筛上。

不多时，又一只只排着队，扑通扑通跳进锅。

正准备调个汤底，却犯了难。

我一皱眉，邬月瞬间待命。

小盈姑娘，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瞧着他紧张的神情。

严肃地将空了的酱油瓶塞进他怀里。

酱油没了，你去村头打点酱油回来。

送走了一个空的酱油瓶。

还有一个空了的猪油罐子。

我思索片刻，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虾头虾壳上。

邬月打完酱油回来。

见我刚熬好的金红色虾油。

顿时两眼放光。

我嘿嘿一笑。

等会就把你舌头鲜掉。

……

汤底鲜美，馄饨个个皮薄馅大。

一口下去，荠菜清香鲜甜、虾仁嫩滑弹牙、竹笋爽脆可口。

三种层次，三种滋味。

我正鼓着腮帮子嚼嚼嚼。

头顶，忽然传来一丝凉意。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屋外一帘春雨。

屋顶又在漏雨。

邬月护着碗四处躲避。

却顾此失彼，被雨水浇了一头一脸。

他实在没法子了，试图和老天爷商量。

停一停，停一停，吃完就来修屋顶。

春雨清寒。

屋里却飘着白腾腾、热乎乎的水汽。

我轻轻笑了一下。

阿娘说的没错。

只要灶上有烟火气。

日子再难，也能过下去，也会变得好过的。

4

入夏这日是我生辰。

有两件好事。

一是沈砚舟放田假，今日要从书院回来。

二是邬月养好了伤，邬家人不日接他回京。

灶上炖着沈砚舟最爱的鲫鱼豆腐汤。

奶白的汤汁咕噜咕噜冒泡。

我高兴地想——

我救了邬家少爷，届时邬家人问起来，我开口要多少钱好呢?

掰着指头算了算，决定狮子大开口。

那就要十两银子好了。

邬月这么大一个人，吃得又多，我多要点钱也不过分吧

不给的话，五两也行。

……

鱼汤在灶上温了又温。

眼见着豆腐都要炖化了。

沈砚舟还是没回来。

我趴在院里石桌上，继续等。

迷迷糊糊间，又做了一个梦。

梦到今早，天还没亮我就去镇上赶集。

竹篮装满了食材，沉甸甸。

街边，有人策马而过。

鞍边挂着一双雁，好显眼。

我眨了眨眼睛，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沿着铺子一路采买。

我便在他身后跟了一路。

去了书斋，买了写婚书的红纸与松烟墨。

去了粮店，买了桂圆红枣、米面茶油。

去了布庄，买了几匹绫罗绸缎，说是给新娘子做盖头和嫁衣。

那布庄老板笑得合不拢嘴。

直夸他有眼光。

这织金缎最是华贵。不知是谁家小娘子，有这样好的福气。

沈砚舟也笑。

是沈某之幸。不敢耽误小娘子芳华，今日便向她下聘。

我抿着唇，心如擂鼓。

我从来不知道，沈砚舟有这么多钱。

他终于要来娶我了吗?

我得快些回去。

画个最最好看的妆。

届时媒婆带着聘礼上门。

大家便知沈砚舟有个藏了许多年的漂亮娘子。

我越想越高兴。

忍不住，回头想喊他，却被看热闹的人潮冲散。

有人轻轻扶住了我的手臂。

我惊喜抬头。

郎君

眼前却是邬月的脸。

我猛然睁眼，夜色沉沉。

梦与现实一瞬间重合。

邬月撑着腮，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我。

从镇上回来后。

他陪了我等了一整天。

从日上中天等到月亮西沉。

没等到沈砚舟，也没等来媒婆。

见我醒来，邬月长长叹了口气。

问过了。村口张婶子下午从镇上回来，说是看见了你那郎君领着好几架聘礼，敲锣打鼓地往书院去了。

那姓沈的，要娶他恩师的女儿。

我飞快地用袖摆抹了抹眼睛。

方才睡了一觉，脸上的脂粉蹭掉七七，只剩下半面残妆。

不来正好，也不好看。

我吸了吸鼻子，抬头望天。

说不清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又暗暗给自己鼓劲，没事的。

大不了明天去书院，找沈砚舟问清楚。

你和你恩师的女儿是怎么回事。

你又为什么，忘记了我的生辰。

再低头时，却没能说出话。

邬月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

小盈姑娘，生辰吉乐。

两只卤过的鸡腿张牙舞爪地架在碗上。

几粒翠绿的葱花夹缝求生。

翻了翻，底下还卧着个溏心荷包蛋。

我被水汽蒙了眼。

闷声闷气地问。

哪来的鸡腿?

和村口张婶子换的。

说到这个，邬大少爷眉飞色舞。

她本来只肯给一只腿的，但本少爷嘴甜，哄得她又给了一只。两只腿，好事成双，都是咱们小盈姑娘的。小盈姑娘，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什么乱七糟的啊

见我破涕为笑。

邬月终于松了口气。

我知道比起鱼，你更喜欢吃鸡。

我怔然。

你怎么——

邬月狡黠地眨眨眼。

小盈，我不白吃饭的。

尝尝?这可是本少爷第一次洗手作羹汤。

5

刚踏进书院。

我就被众人探究的目光包围了。

从前我隔三差五，总给沈砚舟送糕点。

久而久之，书院的人也都认识我。

沈砚舟每每介绍起我。

却只是说，我是他邻家的妹妹。

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们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了呢?

他总是有好多理由。

女子名节珍贵、不肯轻薄了我、流言蜚语伤人……

他有一万个借口，我却只有一颗真心，选择相信。

再后来。

再后来我就不愿来了。

起因也是他恩师的女儿。

因她女扮男装，和学子们一起念书。

众人都唤她小师妹。

沈砚舟常在我面前夸她。

说她是奇女子，不输男儿。

我不喜欢他在我面前提别人。

可我一抗议，沈砚舟就嘲笑我。

小盈，你该多读点书。

真正的导火索在一年前。

沈砚舟挑嘴，所以每次给他做的糕点，都是他点名要吃的。

那一次，糯米粉用完了，我用了藕粉代替。

谁知小师妹对藕粉过敏。

当即起了一身红疹，险些毁了容。

沈砚舟发了好大的火。

要我同他师妹赔礼道歉。

我和他大吵一架。

我平日里一人料理堂前屋后的地、养猪喂鸡。

白日上山采药、夜里做绣品换钱。

一刻都不得闲。

我心疼他读书辛苦。

不睡觉也要给他做糕点。

却不料，通通进了他师妹的肚子。

后来沈砚舟下跪求我原谅。

说恩师迁怒于他，他才昏了头。

他发誓，和师妹只有同门情谊。

我看着他赌咒发誓的模样。

忽然觉得好累。

沈砚舟，没有下次了。

6

我是在文昌阁下找到沈砚舟的。

临水的亭子里，他与几个同窗坐在一处哄笑。

沈兄，宋先生在京中颇有人脉，你既娶了宋先生唯一的女儿，这下可是要一飞冲天了

不过，你那个青梅竹马的小娘子怎么办?

沈砚舟轻哼一声。

若是绾绾容得下她，便纳她做个妾室。一顶小轿抬进来，也不算亏待了她。

一群人笑得东倒西歪。

那不成你不是才和宋先生保证，此生只有绾绾师妹一人吗?

……也是。

沈砚舟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