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落幕晚风寒的上一句

他曾诚挚地说: 若晴，待我坐上城主之位，必将娶你为妻，此生不负。

可真到了这一日，他掌心握着的却是表妹汪雨儿的手，并昭告全城民众，五日后娶她为城主夫人。

而我，也在当天被指配给城主府里的独眼跛脚花匠为妻。

若晴，雨儿吃了许多苦才来到我身边，我绝不能负了她。

为了不让她难受，我只能先将你嫁给花匠，这样她才能无后顾之忧地做新娘。

等以后我再找个机会把你纳入后院。

怎么会还有以后呢?

六年已过。

这次我不愿再等。

1

明明是全城皆喜的日子，此刻的我却如同坠入深不见底的冰窖。

你再说一遍，要我嫁给谁?

耳朵里早已听清楚了答案，可心里的浪潮一波接一波，激荡得人发晕发沉。

我多希望自己没听清。

魏崎叹了口气，不敢直视我布满疑惑和失望的眼睛。

转身踱步至窗边，沉声复述。

我说，三日后……你必须得嫁给赵沛为妻。

这次，他加了必须二字。

他果真要把我嫁给那个年近五十又瞎了一只眼的跛脚鳏夫。

眼泪再也忍不住地簌簌而落，我捂着心口，依旧不敢相信的发问。

为什么?

魏崎回身，眼里蔓延着复杂的情绪，盯着我时眉头紧蹙在一起，仿佛充满了不舍和无奈。

可一开口，却尽是伤人心肺的恶毒。

若晴，雨儿吃了许多苦才来到我身边，我绝不能负了她。

为了不让她难受，我只能先将你嫁给花匠，这样她才能无后顾之忧地做新娘。

等以后我再找个机会把你纳入后院。

原来，不管怎么样，我都做不了他唯一的妻。

他心里真正想娶的只有汪雨儿。

为了不让她心存芥蒂，只能让我先一步嫁给鳏夫，独自承受苦果。

既如此，我又何必再执着于嫁给谁呢?

不是赵沛，还有李沛、王沛。

总之，不管是谁，都不会是魏崎。

我擦掉眼泪点头: 好，我都听主上的安排。

见我乖巧听话，魏崎很是欣慰地疾步来到我身边，眼里满是绽放的喜悦。

我就知道，你最是大度懂事，定不会忤逆我的意思。

说罢，他抬手替我擦掉眼泪，又急不可待地说:

我已经敲打过赵沛，他断不会对你做出什么过分之举。等雨儿怀了身孕，我便找个由头把你再接回身边。

魏崎看着我，沉默了一下，有些挣扎地垂眼道:

那个……若晴，以你现在的身份，已经不适合住在主院里，不如……你今夜就搬到西厢房去适应适应。

竟是这么快就要赶我去那个只有三等丫鬟才住的西厢房。

他就这么怕我惹了汪雨儿不开心吗?

魏崎没有给我反驳和思考的余地，就在话音落下的时候，已经飞快地吩咐守在门外的婆子们进来收拾我的东西。

同一时间，早就等在芝兰院外的下人们也抬着一箱又一箱的器皿和被褥进了院内。

汪雨儿众星捧月般的来到魏崎身侧，高傲得犹如一只花孔雀。

看我拿着包袱走出时，突然伸手拦着我，眼神落在右手的并蒂莲烛台上。

她拉了拉魏崎的衣袖: 主上，若晴姐姐的烛台好生特别，雨儿还是第一次见呢

从汪雨儿入了院子开始，魏崎的眼神就没有再落在我身上，现在听到她说话，这才不经意地瞟了我一眼。

触及到烛台，他目光闪了闪。

这是三年前他亲自融了铜器，又在老师傅那里学了三个通宵才做出来的生辰礼物。

他特意将并蒂莲的图样融入其中，就是为了告诉我，终将有一日，我们会花开并蒂，此生不分离。

可是……如今誓言犹在，人心却难觅。

曾经那么小心翼翼送给我讨欢心的礼物，被他一把抢走送给了身边的另一个姑娘。

魏崎并未再看我一眼，而是声音宠溺地对着汪雨儿道:

一个烛台而已，你喜欢就拿去，日后等你真的成了芝兰院的主人，里面的一切都是你的。

包括这句话，他曾经也对我说过。

那时他还有另一句。

若晴，就连我，也是你一人独有的。

原来，人在失望的时候真的会露出笑。

我看着汪雨儿弯起嘴角。

既然你喜欢别人用过的二手货，我也不是不能割爱，这个烛台就当是我送你的新婚贺礼。

你……汪雨儿气得将烛台扔在了地上，瞬间红了眼睛。

魏崎当即推了我一把，咬着牙对我怒吼:

周若晴，当着我的面儿你就这般欺负雨儿，真是目无王法

来人，速速把她押去西厢房，打手板二十，以儆效尤

在魏崎一脚踹开烛台又把汪雨儿抱在怀里安慰的时候，我被婆子押着胳膊带离了芝兰院。

戒尺一下又一下的敲打在手心里，也彻底打灭了我心头最后的希望。

黑夜寂寂。

躺在十人一间的大通铺上，听着此起彼伏的磨牙声和呼噜声，还得闻着脑袋下方的尿桶里传出的阵阵骚味，我不由得再次笑了出来。

那个烛台就是我的命运写照。

现在魏崎不需要我了，便可以一脚踢开。

那我……也就不用再多留了。

两日后的夜晚，就该是我离开之时。

2

六年前的端午假期，我在老家的荷塘钓鱼，突然被一阵水底的拉力拖入池塘。

再次醒来时，我就在城主府里的荷花池中奋力挣扎。

是魏崎发现我呼救，不顾仆从劝诫跳下水。

他把我一路抱回寝室，亲自吩咐下人给我泡热水浴，又煮了红糖姜茶给我喝下。

事后，我也问他为何对我这么上心?

他说，我是他梦里时常出现的姑娘，是老天安排我出现在荷花池。

这些话说得真假难辨，却叫人心潮澎湃。

他是我初入异世见到的第一个男子，也是我半个月后藏在心里默默喜欢的男子。

当年冬季，他鼓起勇气牵着我的手，任由漫天纷飞的雪花做下见证。

今朝你我同淋雪，一生一世共白头，若晴，我只喜欢你。

那天我主动吻了他，在那寒冷的空气里我们温暖了彼此的心脏。

再后来，为了不跟他分开，我偷偷查阅府里所有的古籍，还去黑市购买了两本星象书埋头钻研。

我没想过，自己当初想避开的特殊日子，如今却盼着快些来到。

古籍和星象书都有记载，五星连珠当夜，便是轮回眼大开之时，而城主府里的荷花池便是轮回眼的藏身之处。

异世之人落入就会被送到原本的世界。

做下决定后，我竟睡得格外香甜，直到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后才慌忙睁眼。

汪雨儿的丫鬟手拿铜盆，蔑视地看着我，满脸都是嫌弃之色。

周若晴，你真当自己是碟子菜呢

别人都扫完院子了，你还在这睡大觉，简直懒惰如猪。

我拨开披在脸上的头发坐起，想用袖子擦掉水渍，却发现袖子比脸还湿，只能胡乱地用手抹了把脸。

汪雨儿抱着胳膊从丫鬟身后走出，一身耀眼的大红裙裳，头上簪着只有城主夫人才佩戴的玉珠发簪。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笑得格外肆意。

啧啧啧，我还当你有多大能耐呢，还不是要挤在这种肮脏的床铺上。

从昨夜到现在，主上连提你的名字都没提过……

哼，你不是嘲笑我用二手货吗?那你呢?连被二手货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汪雨儿凑近我，用只有我俩才听得见的声音说:

你除了这副身子还有什么?今日我就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身子有多贱

我慌忙捂着衣领怒喊，你想做什么?却被她带来的丫鬟和婆子按住。

汪雨儿嘴角勾着充满挑衅的笑发号施令。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周姑娘的湿衣服脱掉，她若是着凉了，我可是要唯你们是问

那些原本堵在门口偷看的丫鬟，听了命令后都纷纷涌进来表忠心。

还是夫人您心善，奴婢这就帮周姑娘脱衣服。

奴婢也去

奴婢也去

九个丫鬟鞋都没来得及脱便齐齐爬上了我的床榻，唯恐晚了一步而让别人夺了先机。

她们都不傻，内院的风言风语也知道一些。

现在谁都看出来这是准夫人要拿我这个曾经的暖床婢立威，所以，个个手上都不曾留情。

撕拉一声，我的袖子被撕开。

撕拉又一声，我的裤腿被扯破。

明明是夏季，我却浑身恶寒，羞耻的泪根本止不住地奔涌而出。

不要，不要……

我死死捂着仅剩的杏黄色肚兜，一声一声哀求，却只换来汪雨儿的一句:

都给我扒干净

3

就在半个月前，魏崎也伏在我身边亲手解开了我脖颈上的挂绳。

那时，我只觉得自己被幸福环绕。

与自己爱的人在一起缠绵，并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

可现在……

被十二人齐齐围观，却是我此生最最羞耻难堪的噩梦。

一个圆脸丫鬟眼疾手快地抓住我的系带猛然一拉，兴奋地大喊:

夫人，断了

唯一的布料也被几双手拽住，我拼尽全力死死护住，任由绝望的眼泪不断涌出。

就在露出半边雪峰的时候，一个婆子急急忙忙跑来: 主上到院门口了

汪雨儿顿时收起幸灾乐祸，急声吩咐九个丫鬟下床管好嘴。

婆子见我还惊魂未定地死死捂着肚兜躺在床上，赶紧一边给我身上盖干被子，一边把湿被子藏到隔壁床铺。

魏崎踏入院门的刹那，汪雨儿捂着胳膊跌倒在门边，口中还哭喊着:

姐姐，我只是想来给你送些衣物而已……我没有恶意……

魏崎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一把扶起汪雨儿，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尤其看到她磕破皮的胳膊，更是体贴地对着吹气。

是不是很疼?

汪雨儿依偎在魏崎怀里摇头后，又指着地上散落的碎布和打湿的被褥说:

主上，雨儿自知昨天惹了姐姐不痛快，今日特意带了些她喜欢的衣物来讲和。

呜呜……却不想，姐姐还在生我的气……

她不仅撕烂了衣物，还将我推倒，说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我……

婆子趁机道: 主上，咱们雨儿姑娘也是初来乍到，心里就盼着和和气气呢，不然也不会来这地方当着下人面跟周姑娘说好话。

说罢，她扫视一圈问道: 你们都看见了吧，不是我家姑娘装柔弱，实在是周姑娘气性太大。

那些见到城主本人后，都害怕地跪在床边的丫鬟们也都纷纷点头作证。

这下，魏崎的脸色更黑了。

而我经历刚刚的那一遭，心头只有无尽的恐惧，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

魏崎看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既不起来行礼，也不开口讲话。

气得一拳砸在门框上。

周若晴，你真是好样的

一面乖顺地答应我，一面又处处为难雨儿。

她好心给你送衣物，你居然全都撕碎丢了还推她，真是狼心狗肺得很

亏我还想着你有没有什么短缺，特意在下朝后来看看你，却不想，你满心只有怨气。

其实，只要他多看看我，就能发现我躲在被子里的身体在不自主地发抖。

还有我的肩头没有衣服遮挡，我的头发和枕头也是湿的。

这些都是一眼可辨的疑点啊。

可是……魏崎心里只有汪雨儿，见她磕破皮，满眼都是心疼和对我的怒火。

他只顾着狠狠地舒出一口气，冷笑着又道:

既然你这么有劲儿，那就从今日起去给我把府里所有的防火缸都挑满水

省得没事找事

说罢，他亲自将汪雨儿打横抱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西厢房小院。

4

我从人人都羡慕的身份，变成用单薄的身体不断地挑着水桶穿梭在府中个个院落的卑贱奴婢。

黑夜里，磨破的肩头粘着衣物，便是不触碰也火辣辣地疼。

那双原本被精心呵护的手也满是水泡和血痂。

强撑着等到了第二日傍晚，我挑着两桶水来到了芝兰院外。

这里是城主府后院最重要的院落，里里外外布置了三十二个防火缸。

我费劲地将水桶搬到水缸下，刚要提起时，却听到主寝室内传来一阵轻哼。

是魏崎和汪雨儿在我曾睡过的床榻上行鱼水之欢。

啧啧水声绵延不绝，一声接一声的吟哦倾泻而出，足可见二人有多火热。

心头是说不出的淤堵，曾几何时，魏崎也这般压着我说，此生只对我动情，只跟我行欢作乐。

可现在，他这般享受地发出了闷哼。

汪雨儿柔媚的嗓音甜甜响起。

主上，你开心吗?雨儿比之周姐姐如何?

好端端地提她作甚，你该是明白，如今我心里只有你，她于我而言不过是个过客，一朵凭空出现的烂桃花而已。

真的吗?

这是自然，如果你早些来到我身边，我定不会宠她那么久。

汪雨儿听到这话，更加卖力了些，惹得魏崎发出低低的怒吼。

雨儿，你真是个磨人的妖精

在第二回合来临之时，我脚步慌乱地跑出了芝兰院，一直来到荷花池前才扶着栏杆不断地干呕。

想到那些跟魏崎在一起的黑夜，我胃里便忍不住反酸。

抬头间，残阳落幕，余晖已经被明月覆盖，墨蓝色的上空露出星星点点的亮光。

汪雨儿一身浅粉轻纱从石柱后走出，冲着我露出耀武扬威的笑。

听到主上怎么说的吧?

你就是个过客，烂桃花

我不过是轻轻提了一句，说你占了我六年时光，不愿看你留在后院，主上便做主把你嫁给一个瞎眼跛脚的鳏夫博我欢心。

汪雨儿慢慢凑近，我也一步一步往用来垂钓的最低处栏杆移去。

她继续得意地笑: 也真是可怜呐，白白当了六年暖床婢，结果，后半生只能在跛子胯下讨生活，啧啧啧，也不知道五十多岁的鳏夫还能不能人道……

姐姐，你若是无法满足，妹妹可以在你新婚夜送上几样逗乐的好东西哦……

像你这么贱的人，肯定会很喜欢的

说完，汪雨儿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在她喊着姐姐，不要的时候，我已经先一步反手拉紧她后仰着跌入荷花池。

被池水呛入口鼻的瞬间，我贴着她的耳边说:

我用过的男人，你还巴巴地当个宝，天底下都没人比你更贱

魏崎赶到时，不顾一切地跳下水抱起汪雨儿，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我。

直到仆从们把他拉上岸，指着越漂越远的我问救不救时，他才抬眼看过来。

她敢害雨儿，那就让她好好在水里洗洗肮脏的心灵，泡够一个时辰再说

魏崎急着抱走汪雨儿，没能再多看我一眼。

一直到夜深时分，芝兰院里的府医都悉数离开，魏崎才想起荷花池里还有个人或许也该看看大夫。

他才开口唤住最后一位府医，门口便闯进来浑身湿透且满脸恐慌的仆从。

主上，不好了，周姑娘不见了，奴才们摸遍了荷花池，都没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