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人唤作傻子。
未婚夫沈行俭却是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郎。
京中常有歌谣传出，白痴嫁作公子妇，痴儿怎配探花郎，可怜公子世无双，偏偏婚事不由己。
面对流言蜚语，沈行俭从不放在心上。
可某日踏青时，他却故意将我丢在路上。
这一带多有流氓山匪出没，我被吓得瑟瑟发抖。
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停在我面前。
小厮朝我行礼，姑娘，我家公子邀您同乘。
这马车我认识。
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小国舅，萧崇凛的。
1
今日沈行俭一边给我剥葡萄，一边同我说: 朝中公务繁忙，恐怕婚期得往后延一延了。
延迟婚期?
我瞪大眼睛，葡萄也顾不上吃了，着急道: 啊?
不能告假吗?
他摇摇头。
我又问: 那要延迟到什么时候?
沈行俭略作思考:
宝珠，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不成婚，咱们也是可以待在一起的。
我在郊外买了处院子，不如……不如你先搬过去，这样咱们日日都能见面，等我仕途稳定一些，咱们再成婚。
我沉默，仔细考虑。
沈行俭握住我的手，宝珠，你不想天天见到我吗?
我有些纠结，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我怕大伯和大伯母不同意。
沈行俭愣了片刻，似乎在想事情。
我歪了歪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阿俭?
他回过神来，冲我笑了笑，宝珠想不想出去玩儿?
明日我带你去踏青怎么样?
我点头，笑眯眯道: 好呀好呀
2
次日一早，沈行俭来接我。
他说山上冷，打发丫鬟让她回去替我拿件披风。
可丫鬟一走，他就拉着我上了马车。
我觉得奇怪，问道: 阿俭，我们不等春梨吗?
他替我拢了拢鬓发，我忽然想起来我带了衣裳，你穿我的就好。
我没再多问，很快便被沿途的景色吸引了视线。
马车一路往山里驶去。
这一带人烟稀少，景色却好。
如今春意正盛，日头映着群山，鲜花铺满田野，好看极了。
沈行俭伸出手，扶我下马车。
我指着不远处，兴奋道: 阿俭你看，有黄鹂鸟
我正要去追，他却拉住我的胳膊，眼底情绪复杂，宝珠，如果以后我做错了什么事，你会原谅我吗?
我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会的。
我最喜欢阿俭了。
他闻言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去吧。
前面还有蝴蝶呢。
我一步三回头。
心里有股异样的感觉。
但玩心甚大，不一会儿就将这股异样抛在脑后。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别说人了，就连马车都不见了。
我朝原路返回。
可四周空旷，耳畔只有风声与鸟叫的声音。
我有些害怕，阿俭?
没人回答。
阿俭
我的声音添了几分颤抖。
这里离宋府很远，要是走路的话恐怕得走上两个时辰。
再说了，我不认路。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我一边走，一边哭。
都怪我贪玩，跟沈行俭走散了。
我越哭越伤心。
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
仔细听，还有车轮的声音。
是沈行俭回来找我了吗?
我抬眼望去。
那马车金碧辉煌。
并不是我们今天出来的时候坐的那辆马车。
正失望着，马车停在了我面前。
驾车的小厮下来朝我行礼，请问是宋府的二姑娘吗?
我脸上挂着泪痕，吸了吸鼻子，点点头，是我。
我是宝珠。
小厮伸了伸手，宋姑娘，我家公子邀您同乘。
我探头看去。
只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露出半张脸来，宋姑娘可还记得在下?
3
男人穿了一身白色广袖锦袍，袖口处是金线祥云的图案，腰上挂着白玉玲珑腰佩，温润又贵气。
我认得他。
他是皇后娘娘的幼弟，十分受宠。
京中百姓私底下都唤他小国舅。
前些日子，我在广云楼见过他。
那日，我跟着堂姐去听折子戏，结果钱袋子被人偷了。
是他给我们付的钱。
我再次点点头，小声道: 记得的。
你是萧公子，是国舅爷。
说着，我有些局促，你之前帮过我，但我现在没有钱还你。
他笑了。
萧崇凛本就生得唇红齿白，乌黑的眉毛，配上那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如今再一笑，就像是说书先生口中勾魂摄魄的妖精。
我不是来找你要钱的。
只是想问问，宋姑娘是否需要帮忙，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我丝毫没有犹豫，要的要的
实在是多谢你了
4
这一路倒是安静。
我十分拘谨。
萧崇凛支着脑袋，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除了我道谢时他轻轻嗯了一声之外，再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马车刚进城里，小厮就道: 公子，前面似乎是宋大人一家。
大伯?
我探出身子。
真的是他们
激动地挥着手喊道: 大伯大伯母
姐姐
我在这里
我等不及，直接从车上跳下来朝他们跑去。
一头扎进大伯母怀里。
大伯忙向萧崇凛行礼，多谢国舅爷送我家宝珠回来。
萧崇凛掀开车窗帘子，无妨。
只是夜色已晚，又下了雨，在下的马车坏了，且还没用过晚膳，不知是否方便，在宋大人家中吃顿便饭?
驾车的小厮呆住，默默看了一眼马车轱辘。
大伯亦是愣了一瞬，啊?
方便自然方便
大伯担心我受到惊吓，回家后什么也没问，让厨娘做了一大桌菜。
因萧崇凛也在，所以这顿饭吃得十分安静。
我不开心。
满脑子都是今日白天的事情。
其实我有些怀疑。
怀疑我跟沈行俭并不是走散，而是他故意抛下我。
为什么呢?
我想不通。
碗里被夹了一只鸭腿。
是萧崇凛夹的。
他倒是一派淡定，今日你受了惊吓，要多吃些。
大伯、大伯母，还有堂姐面面相觑。
来而不往非礼也。
我也客气地给他夹了鸭腿，谢谢，你也多吃点，今日多谢你帮我。
萧崇凛眼里溢出笑意。
不过下一秒，他的笑便僵在了脸上。
因为丫鬟来报，老爷，沈郎君来了。
5
阿俭?
我激动地站起身，下意识就要往外跑。
堂姐一把拉住我，珠珠，外面在下雨
沈行俭进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
水珠顺着他的衣袖往地上滴个不停。
他看了萧崇凛一眼，最终视线落回我身上，松了口气，宝珠，你回来了就好，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萧崇凛站在后头，双手环胸，低笑一声，沈大人还真是深情啊。
沈行俭目光沉沉，夜半三更，国舅爷怎会在此?
萧崇凛挑了挑眉梢，我?
我自然是随宝珠回来的。
二人之间有种奇怪的气氛在蔓延。
大伯朝沈行俭指责道: 你还好意思说，我家宝珠跟你一起出门，你不好好照料她，却把她给弄丢了。
你明知道宝珠心性不比常人，京郊一带常有山匪出没，若今日不是萧公子送她回来，她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沈行俭没说话。
他低着头，双拳微微攥紧，是我的错。
我急于替沈行俭解围，不怪他，都是我贪玩儿迷了路。
阿俭，今夜雨大，你穿得单薄，别淋病了才是。
萧崇凛轻嗤一声，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朝大伯颔首，宋大人处理家务事，在下便先行离开了。
走到沈行俭身旁时，又突然想起什么，回身道:
有句话在下要提醒大人。
宝珠姑娘心思单纯，宋大人应当多多留心，可莫要让她跟一些心思歹毒之人扯上关系才是。
沈行俭脸色一黑，国舅爷这是何意?
萧崇凛勾唇一笑，字面意思。
6
七月七这天，是乞巧节。
京中有习俗，每年的这一天，会由百姓选出一个心灵手巧的姑娘，扮作织女娘娘坐花车游街。
她随手撒下雨露。
路过的姑娘若能沾上，便意味着来年能够事事顺遂。
其实我之前从未参加过这样的场合。
爹娘不在后，我病了很久。
病痊愈后，有人笑我是个傻子。
甚至还编出了那样的歌谣嘲讽我。
大伯母气得要命。
自那以后，她一直不放心我，不许我去人多的地方。
可这次不一样。
明年我就要跟沈行俭成婚了。
自然要求一个事事顺遂。
大伯母拗不过我，只好同意。
堂姐陪着我，身后还有五六个家丁跟着。
街上挤得很。
堂姐拉住我的手，珠珠，不要挤散了。
只是讨个好彩头而已，若沾不上也无妨的。
可我却铁了心，要讨这个彩头。
推开人群，一股脑儿往前冲。
我看见了织女娘娘。
她拿着柳枝，沾取甘霖。
我想继续往前挤一挤，却被人推了一把。
我不慎崴了脚，又被人群冲到最后。
气闷之中抬起头来，忽然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沈行俭。
他身旁还有位女子。
娇媚明艳，衣着华丽，身后还跟着一群仆从。
看上去就算不是公主，也得是个郡主。
他们二人举止亲密。
沈行俭替她簪花，她笑盈盈地望着他。
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听见女子娇滴滴地跟他撒娇，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在想你那个傻子未婚妻?
沈行俭没有反驳，反而淡笑一声，怎么会。
女子嗔怒，让你退个婚也这么费劲。
说着，她气冲冲地往前走。
沈行俭皱眉，深呼吸一口气，追了上去。
我愣住。
心口密密麻麻地泛起疼痛。
傻子未婚妻……
7
我想起沈行俭高中探花，来京赴任的那年。
他生得好看，又有才华，一时之间很受人追捧。
只有两点总是被人嘲笑。
一是他出身商贾。
二便是有个傻子未婚妻。
还记得有一日。
是个雨天。
我去给沈行俭送新绣好的香囊。
正巧碰上他酒宴结束，站在沈府门前挨个送好友离开。
在门口，正巧碰上了我。
有人开口调笑: 这不是宋家姑娘吗?
沈兄居然跟她有来往?
我解释道: 我是阿俭的未婚妻。
众人大笑: 未婚妻?
据我所知，宋姑娘心智未全吧?
竟也学人结亲，真是有意思。
我没听懂。
还挥手笑别他们。
沈行俭气不过，挥起拳头便冲上去打了他们。
他双拳难敌四手，却也不落下风。
那时他说: 我就是听不得别人这样贬低你。
我的宝珠，是这世上最聪明、最好的女子。
可现在，他却由着旁人说我，不做反驳。
我失魂落魄地转身。
就见萧崇凛站在离我不远处的位置。
我笑得僵硬，跟他打招呼，国舅爷，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又在我这么狼狈的时候，与他见面了。
萧崇凛大步朝我走来，低头看了看我虚浮着垂在地上的脚，弯腰将我抱起。
不巧。
我一路跟着你过来的。
8
萧崇凛抱着我走了好久。
我揪着他的衣襟，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姐姐找不到我会担心的。
刚说完，他就把我放了下来。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告诉她你在这儿了。
哦。
这里是广云楼最好的位置，能俯瞰整座长安城的美景。
我盯着夜景出神。
萧崇凛使唤人去买了药膏。
片刻后，他蹲在我面前，伸手脱我的鞋袜。
我下意识往回收。
他一把攥住，抬头解释，你脚腕受了伤，要上药，不然待会儿会肿起来的。
我放松下来，扬起笑意，谢谢你啊。
国舅爷，你人真好。
萧崇凛朝我做了个嘘的手势。
示意我往楼下看。
我探头望去。
沈行俭扶着方才那位女子也来了广云楼，二人好似夫妻一般，说说笑笑地去了我们隔壁的雅间。
萧崇凛给我倒了一碗茶，那女子是嘉宁公主，陛下跟皇后娘娘的嫡女。
我没说话，下意识地扣手指。
沈行俭与你有婚约，婚期将近，却与旁的女子拉拉扯扯，你可知这叫什么?
我低着头，叫……朝三暮四。
萧崇凛挑了挑眉，满意地点头，又问道: 那你应当如何?
我……我应当与他谈谈，让他、让他不要这样。
萧崇凛瞧了我一眼，轻叹口气，话锋一转，你知不知道上次你为何会在林中迷路?
我犹豫许久，我……知道。
萧崇凛停下手上动作，抬头与我对视，眸中满是不解，你知道?
9
那你为何还要原谅沈行俭?
我咬唇，低着头玩起衣裳上的绳结。
萧崇凛循循善诱，他这样待你，你不生气吗?
你还愿意嫁给他?
我仔细想了想，小声道: 我们有婚约的。
从出生开始，我就要嫁给他。
我不能退婚。
萧崇凛问: 为什么?
我姐姐在议亲了，她跟段家小将军两心相悦，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耽误她。
如果我突然退婚，一定会遭人议论，到时候嫁不出去，大伯、大伯母，还有堂姐会跟我一起蒙羞，我怕段家会欺负她。
萧崇凛皱眉: 为什么会嫁不出去?
我……我是傻子啊。
没人愿意娶傻子。
说完，我红了眼眶，继续揪着衣裳上的绳结，喃喃自语: 我爹娘说过，阿俭家对我家有恩呢，而且，他从前一直对我很好。
等成婚后，他若有喜欢的姑娘，我也不会阻碍他，我自己过日子也是一样的。
萧崇凛的眉头皱得更深: 你不是傻子。
若连自己都要看轻自己，忍着委屈嫁了，日后过得不开心，你的家人一样会担心你的。
你想他们为你担心吗?
我拨浪鼓似地摇头。
他松了口气，酝酿许久，小心翼翼地道: 你若是愿意的话，我——
10
话没说完。
堂姐从外头跑了进来。
她素来是个大嗓门，见着我抱住我就开始哭，珠珠，你吓死姐姐了
下次再也不许去人多的地方了，知不知道
她注意到一旁放着的药瓶，抓住我的肩膀，你受伤了?
快让姐姐看看伤到哪里了?
她弯腰，看见我脚腕处的红肿，天呐
怎么伤成这样
都怪我
都是我没看好你
我好不容易插进话去，姐、姐姐……我没事的。
多亏了国舅爷，是他帮我上了药。
说完，她才想起站在一旁的萧崇凛，急忙俯身行礼，今日之事多亏了国舅爷，您帮了珠珠两次，对我们宋家有大恩，我定告知父母，上门拜谢。
萧崇凛轻笑，无妨。
他眼角的愁云在看见堂姐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似乎，有了什么主意。
11
萧崇凛办了一场雅集，请帖送到了宋府里。
堂姐托着腮，国舅爷从前总是独来独往，最不喜这些迎来送往的交际，怎么突然也办起宴席来了。
我晃着脚，啃着猪蹄，不知道呢。
堂姐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颊，恩人宴请，这次爹爹跟阿娘肯定会同意你出门的。
我笑，真的吗?
到时候你可不要乱跑，得寸步不离地跟着姐姐，知不知道?
我用力点头，晓得了
赴宴这日。
我跟堂姐坐在不显眼的地方，远远瞧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堂姐好奇地探了探身子，欸?
那不是沈行俭吗?
他何时跟国舅爷相熟了?
我没说话。
堂姐转头看向我，珠珠，你今日怎么这么淡定?
从前你见到沈行俭，可是一定要追上去同他说几句话的。
她微微皱起眉头，你近日仿佛没再提起过他。
怎么了?
你们吵架了?
我低着头，没有呢。
段小将军笑着凑过来，你们在说什么呢?
堂姐撇了撇嘴，反正没说你。
他俩青梅竹马，自小要好，如今正在议亲，不出意外的话，是要跟我同一日出嫁的。
段小将军轻哼一声，你想说我还不想听呢。
二人你来我往，打情骂俏。
而我却惆怅得很。
一位婢女小跑着过来，满脸慌张。
堂姐拉住她，怎么毛毛躁躁的，是出了什么事吗?
回姑娘的话，奴婢……奴婢方才瞧见嘉宁公主同沈公子……在行苟且之事。
说着，她还看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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