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训

我第一次见到卫焯峋是在十岁的暴雨夜，他湿漉漉的站在我家门口。

闪电照亮他的身影，我抵不住心里的好奇，溜下楼。

院子里的大铁门早已落锁，我只能将怀里的小花伞递给他。

被雷雨声吵醒的爸妈下楼发现我们。

他是爸爸故友的孩子。

从此，他成了我名义上的哥哥。

多年后，他断绝与我们家的关系，将户籍移出。

把我狠狠压在床上，现在还叫哥哥吗?

1

卫焯峋成为我哥哥的那年，他 14 岁。

他很沉默，除了在餐厅的吃饭时间，其余时间他都待在房里。

我试图靠近他。

昨天妈妈买的蛋糕，今天妈妈做的饼干，只要是喜欢的东西，我都会忍不住去敲他的门，想和他分享。

可他总是摇摇头，拒绝了。

他在家里总是很小心翼翼，走路几乎没有声音，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

吃饭时，也是坐在离我最远的位置上，眼神只落在碗碟上，仿佛那里藏着他的世界。

有一次，我半夜起来喝水，看到他的房间门缝透出灯光，还有一声声压抑的轻微咳嗽。

我下意识地想敲门，想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可才走近，里面的咳嗽声戛然而止，灯光也迅速熄灭。

门里的黑暗是一场无声的拒绝，门外的我也失去了想询问的勇气。

直到那年冬天，爸妈庆祝十周年结婚纪念，出国旅行。

国内流感爆发，阿姨和司机也病倒回家休息。

我自然毫无悬念的也中招了。

放学回家，我躺在被窝里，高烧烧得我昏昏沉沉，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就连骨头都透着酸痛。

意识逐渐模糊，嘴里干得发苦。

水…水…喉咙本能的发出求救，我也分不清是梦魇还是现实。

不知昏沉了多久，梦里我终于喝到水，干渴的喉咙得到缓解。

迷迷糊糊间我睁开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我看见坐在床边的卫焯峋。

头歪向一边，抵着椅背，睡着了。

可他的手，轻轻的覆在我的手背上。

一瞬间，一股暖意从手传入心间。

我很开心。

他没有无视我，还守在床边照顾我。

我小心翼翼的不敢动，可还是惊醒了他。

带着睡意的眼睛在看到我的那一刻，骤然变冷，收回他的手。

喝水吗?

低哑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没等我回答，他已起身，拿起桌上的保温杯，递给我。

动作一气呵成，可避开的眼神带着冷漠和不自然。

续上一杯新的，他转身离开。

没说一句话，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我低下头看着手背，刚刚那个温暖的哥哥又不见了。

这次生病，我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

卫焯峋依然是一副冷漠的样子，可他请了假，留在家里照顾我。

熬粥、递水、提醒吃药，表面疏离，却细致入微。

我开始依赖他，去哪都想要他陪我，他虽不热情，却也不再拒绝我。

连妈妈都说我越来越粘哥哥了。

卫焯峋学习成绩很好，爸爸每每看到他的成绩单都会感叹: 我们筱雅的成绩有哥哥的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总是翘着小嘴说: 哼，我也可以考的很好的。

直到卫焯峋高中毕业。

2

你哥去参加毕业晚会了，没那么快回来的。

那我就在阳台等他。

妈妈无奈笑着，不再管我，和爸爸一起上楼休息。

快十二点的时候，卫焯峋回来了。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生。

女生站在卫焯峋边上显得很娇小，我看不清她的脸，她似乎在对着卫焯峋说些什么。

然后，她的吻落在卫焯峋的唇上。

我的心，似乎在这一刻停了。

卫焯峋并没有推开她。

我猛地转身，几乎是逃跑般，奔向厨房。

拿出冰箱里的冰水仰头狂喝。

门外传来门锁开启的声音，我能感觉卫焯峋向我走近。

这么晚喝冰水，对胃不好。

说着他拿走我手中的冰水倒入水池中。

动作流畅自然，就像过去无数次，他拿走我手里不该吃的零食一样。

只是这一次，我没有撒娇和抱怨。

听着水流声，忽然一股冲动涌上来。

谁要你管我的说完我跌跌撞撞冲回房间。

在房门关上的一霎那，我顺着门板跪在地上，泪水像决堤般，夺眶而出。

我不懂自己怎么了，看到卫焯峋和别的女孩亲密，我竟一点都不能忍受。

你怎么了?生气了吗?

房门外，卫焯峋口气温柔地询问。

我平复心情，开门看着他。

哥哥交女朋友了吗?怎么都不告诉我。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他，愣了几秒。

没有，只是一个同学，约好报同一所大学。

那哥哥喜欢她吗?

我继续追问。

他望着我，温和清冷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应该喜欢吧。

泪水流得更凶了，咸涩的味道划过嘴角，我狼狈的用手胡乱擦着脸。

却还是挤出笑容。

哥哥有喜欢的人真好，以后我也会有喜欢的人，哥哥要幸福哦。

关上门，躲进被窝里，放声痛哭。

回忆一幕幕在脑海里重演。

每当闯祸时，我总是躲在他的背后逃避爸妈的责罚。

生病难受时，是他守在床边照顾我。

还有上下学，也是他骑着单车载我……

终于，在这个晚上，我知道了。

那些曾被我理所应当认为的兄妹瞬间，似乎不再单纯，我曾经那么想靠近的哥哥，从来都不是因为他是哥哥。

原来这些年，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止是兄妹之情。

3

卫焯峋考上京大，北方的殿堂学府。

我报了好几个补习班，每天早出晚归，埋头苦读，只为能够追上他。

我想，我们之间相差三个年级。如果选择艺术生这条路，通过专业考试，或许能提前上大学，这样就能缩小我们之间的差距。

他去大学报道的前一天，爸妈特意叮嘱我早点回家，为他饯行。

爸妈将我低落的情绪认为是对哥哥的不舍。

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是在修补我的心。

晚饭后，我独自走到院子里散步。

筱雅最近怎么了?都没跟哥哥说话?

卫焯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没有转头，我怕一转头会忍不住哭了。

哥哥为什么要去京大?

什么?

卫焯峋迟疑了一下，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哥哥的成绩，明明可以选择离家更近的中大，却选择遥远的京大。

是因为想离开这个家吗?

我转过身，想看清他的表情。

你想多了。

卫焯峋诧异一闪而过，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那为什么你填的志愿全都是北方的学校，一所南方的都没有。

筱雅，是觉得京大不好吗?

我只是……不想和你分开。

我低下头，小声呢喃。

傻瓜。他伸手抚摸我的头发。

以后你也会去一所你理想的大学，会有很好的大学生活。

是吗?那我可以考京大，去找哥哥吗?

我试探地问。

你应该有你自己的人生，要考什么学校，做什么选择，都应该先从自己考虑。

那你呢?你会希望我去找你吗?

我期待的看着他。

你怎么了?我又不是不回来?

我失望了，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悲伤的想哭。

哥，我可以要一个鼓励吗?

突然冒出的一句话，令他不解。

什……

我凑上前，覆上他的唇。

看着卫焯峋错愕震惊的脸，我迅速逃走。

我回房间了，哥哥明天一路顺风。

两年内，我一定会考上京大。

我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4

我开始疯狂地投入学习，白天在学校攻克文化课，晚上去舞蹈机构进行专业训练。

从未想过，从小练习的舞蹈，有一天会成为我的专业方向。

终于，在高二上学期，我提前完成了高中所有课程的学习，顺利通过了舞蹈专业考试，还成功提交了高考申请。

等待总是漫长，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很平静，因为这在我意料之中。

爸妈反而没有特别开心。

你俩都去京大，离家那么远，你哥过年才回来一次，你呢?还要不要回家了?

哎呀，我去京大不还有哥哥照顾我吗?不担心不担心啊～

我坐在爸妈中间，一手搂着一个胳膊，开心的撒娇。

再说了，咱们家出了两个京大学生呢，多骄傲呀。

你哦

妈妈点了点我的额头，也是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当我满怀期待地幻想他会如何祝贺我时，却只等来一句: 我说了，你的选择最该考虑的是你自己。

我的心像是从云端跌落谷底。

5

到京市的这天，是卫焯峋来接我的，跟他一起的还有他的女朋友。

你好，我叫蒋心。她挽着卫焯峋的手，开朗又大方。

一路上都是蒋心在介绍京市的风景，我和卫焯峋只在刚见面时交谈过两句。

一回到宿舍，我立刻点开校园论坛。

果然，他的名字频繁出现在各种帖子里，光是今年就被传换了不下五个女朋友。

他的校园生活真是多姿多彩啊。

社团报名时，我还认识了我们系的袁菀学姐，她也是卫焯峋的前女友之一。

她说她知道我是卫焯峋的妹妹，在卫焯峋得知我考上京大的时候，正和她在一起。

我看出她对卫焯峋的不舍，出于好奇，我还是问了。

你们为什么会分手?

分手是我提的。

他做了什么吗?我很惊讶。

他并没有做什么，虽然大家都说他花心不靠谱，但他在交往期间并没有劈腿，还很温柔体贴。

那你为什么……我不理解。

因为他的心里藏着别人，他藏得很深，虽然我不知道是谁，我也不懂他为什么跟一个又一个他不爱的女孩交往。

我承认，我还爱着他，可即使我再爱他，我也不能接受他把我当成一个替身。

袁菀的话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是谁?是那晚在家门口亲吻他的女生吗?

6

我和卫焯峋很少见面。

可能是他表现得有些疏离。

也可能，是在我见到他有女朋友的那一刻，当初信誓旦旦的火苗，便逐渐熄灭了。

我不再主动联系他，我开始参加各种社团活动，丰富我的校园生活，认识了很多学长学姐。

艺术系的女生一直都是学校很多男生们的追逐目标，我自然也不例外。

不到半个学期，收到的表白不下十个。

邱野是美术系大二的学长，体育系的身材，表演系的长相，艺术生的雅痞，论外表也是无可挑剔。

今天社团活动结束，他说顺路送我回宿舍。到了楼下，他突然向我表白。

筱雅，迎新会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认识你。相处这段时间，我确定自己非常喜欢你。我知道追你的人很多，但我也绝不差。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做你男朋友吗?

他一口气说了好多。

谢谢你的喜欢，我…..

不要急着拒绝我，答应我，认真考虑之后再决定好吗?

拒绝的话被打断，看着他诚恳真挚的表情，我第一次犹豫了。

好，我会考虑。

那我等你好消息。

看邱野远去的背影，我一阵恍惚，和邱野背影重合的是卫焯峋的脸。

你喜欢他?

原来不是我的幻觉。

看着近在眼前的卫焯峋，一股怒火油然而生。

我转身要往宿舍楼走。

却被卫焯峋一把抓住。

你在气什么?

哥哥不用陪女朋友吗?

分手了。

路灯下，卫焯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塞进嘴里，点燃。

像极了伍佰老师浪人情歌里的浪人。

是吗?过不久又会有下一个吧。

一道冷冽的眼神扫过来。

我仰头直视。

卫焯峋走近，吐出烟圈。

刚刚那男的，还可以。

说完，转身离去。

酸涩涌上鼻尖，压抑的内心还是爆发出来。

我冲上去，拽住他。

你明知道，我是为了靠近你，才拼命考上京大的，为什么你还要假装看不见我。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要靠近我来京大?

看着卫焯峋逐渐逼近的脸，我不禁迷失了。

停止你脑里的幻想，不要说出来，你会一直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说完，他大步离去。

泪水溢出，一滴滴落在地上。

她们都可以，只有我不可以。

我痛苦得低着头，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被伤的心又多一道口子。

7

我拒绝了邱野的追求。

而他在失望后也只是莞尔一笑。

没关系，那我们还能当朋友吧?

当然。

学期结束，我和卫焯峋放寒假回家。

爸妈旅游还未回，我在家面对卫焯峋不冷不热的脸，心里烦闷。

好友芊芊终于盼到我回南市，拉着我就是去嗨。

微醺的芊芊大骂我不够义气，丢下她自己去参加高考，现在她还过着苦哈哈的高三日子。

我苦笑，也喝了不少。

酒精的后劲在胃里翻腾，还未进家门，我就在台阶上狂吐不止。

门打开，卫焯峋扶着摇摇欲坠的我，轻拍我的后背。

喝了多少?

声调不高，声音带着冷意。

我推开他的手，想站直，却只能狼狈的扒着门框。

要你管……呕……

又是一阵干呕。

他深吸一口气，沉默，从家里拿出一盒纸巾，粗暴地塞我手里。

擦干净。

酒精放大了我所有委屈。

你管我干嘛你不是对我不闻不问吗

逆着光，他目光阴沉的落在我脸上。

孟筱雅你大晚上发什么疯

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只是个无理取闹的妹妹。

酒精给了我不该有的勇气，迎上他深不见底的黑眸。

我的心有个大窟窿，我缝缝补补好几年，早已千疮百孔。

可你只会冷着脸，视而不见，装模作样

卫焯峋被我的话点燃，眉头紧锁。

我装模作样?

他向前逼近，带着压迫感。

孟筱雅，你想我怎么样?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