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爱意

最穷的那些年，我为了供他读书，在殡仪馆做了入殓师。

旁人嫌我晦气，对我避之不及。

他便陪我守尸，在家里熏上香，染上同我一样的味道。

后来他事业有成，家中廉价的线香也变成昂贵的熏香。

而我也因祸得福，寻到家人，正要将好消息告诉他。

没想到听见他兄弟说: 秦哥你与李大小姐下个月就要结婚了，那嫂子怎么办啊

秦易漫不经心: 我与秦安自幼一起长大，我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不会离开我，玫玫说她不介意我养着她。

满腔欢喜，瞬间被他打入深渊，我早该意识到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擦干眼泪打通电话: 妈妈，我想好了，我要改名换姓，认祖归宗，跟你们去国外生活。

1

我挂断电话，红着眼眶回到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里。

原本被爱意填满的屋子，此时只剩下浮华的空壳。

我拿出藏在抽屉深处那张他年少时自制的结婚证，轻轻抚摸，眼泪潸然落下。

我做了一场美梦，而今梦醒时分，荒唐可笑。

秦易很晚才回来，他一进门我就看到了他，以及与他亲密无间的李玫。

他有些意外，下意识松开李玫的手，想要解释。

但李玫先一步走到我面前，仰着头趾高气扬地看着我。

你和秦易的事他都告诉我了，他只有娶了我，才能彻底摆脱原先的身份，我不介意他身边多一个人，你要是真的爱他，就不要阻止他

我能留下仿佛是他们的恩赐。

我自嘲地笑了起来，秦易皱了皱眉: 李玫你先回去，有些话我想单独同安安说。

李玫大度地笑了笑，伸手拉直了他衣服上的褶子。

有什么话好好说，你知道的我不会逼你，你出差也累了，好好休息明天见。

她转头前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打开门又回过头补了一句: 秦易喝了酒，你一会儿给他煮个醒酒汤，不然明天会头疼。

直到关门声在我耳边响起，我才彻底清醒过来。

原来在他心里早就默许了李玫取代我。

秦易有些心虚地拉着我，伸手想要抚摸我的脸，被我避开。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需要我搬出去给她腾地方吗?今天不行太晚了，明天吧

秦易恍惚片刻，将我拉到怀里死死抱住。

他语气温柔，却夹杂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轻蔑: 别说胡话，离开我你还能去哪?而且当初我们说好的，永远不分开，你放心我不会娶她的，就算我因此身败名裂，我也不想你伤心。

我心里一酸，眼泪又悄然落下，他总是这样，知道我会心疼他，便用这种方式让我退让。

若不是亲耳听到他说的话，我只怕会为了他的前程和抱负，一次次妥协，落入这个名为爱的陷阱。

可人一旦清醒过来，就很难再欺骗自己。

我不想与他继续纠缠，轻轻地推开他。

今天不想说这个，早点休息吧

秦易不以为意，点头离开。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数着离开的日子。

2

一个月前，我意外找到了亲生父母。

一周前，亲子鉴定书下来，确定了我的身份。

他们远居海外，希望我能过去同他们生活，但我不舍得秦易，拒绝了他们。

在意外得知秦易出差提前回来，我迫不及待地过去跟他分享自己的喜悦。

以后我们再也不是孤儿了，我们有家人了。

可上天给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在我找到家人的同时，也失去了相伴多年的人。

虽然我已经决定要离开，可还是会舍不得那些年只有彼此的感情。

我不懂，为什么我们能一起扛过黑暗，却不能在黎明到来后一起沐浴阳光。

我认识秦易时，他才刚被送到孤儿院，早已成为院内大姐大的我，比他年长一岁，看着面前像白团子一样的弟弟心里欢喜，就格外地照顾他。

我们一起抢过吃的，捡过垃圾，打过架，情窦初开后，互通心意，发誓一辈子不离不弃。

后来经济萧条，孤儿院资金不足，我偷偷辍学供他读书，照拂其他孩子。

他知道时，已成定局。

院长每次看到我的成绩单，都会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安安，你的成绩这么好，不应该辍学的，都怪妈妈不中用，帮不了你

看着年迈的老人，心中一阵酸楚，她把我们养大已经很不容易了，我能帮到她就好。

那时我跟秦易每次为了争第一打得不可开交，谁也不服谁，后来我辍学了，他便一直都是第一名。

好在那时不像现在这么严厉，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没有学历没有技术，还是很难找到高薪的工作。

我洗过盘子，做过家政，当过服务员，甚至在工地搬过砖，可那些钱根本不够支撑秦易的学习，也帮不了孤儿院，尽管他一直在拿奖学金，也在兼职工作。

后来有人看我可怜给我支了一招，就这样我去了殡仪馆，因为这工作晦气，所以我侥幸入选。

我还记得入职要求是一个人跟死人待一晚上，我从小胆子就小，也不知怎么那天晚上硬生生扛了过去。

后来我才明白，贫穷和无能为力远比鬼怪更加可怕。

秦易得知我在殡仪馆工作后，发了很大的脾气，甚至还想辍学养我，最后都向现实妥协了。

他便在放假时过来陪我，帮我背遗体，看我为他们整理仪容。

那时不少人看到我都会捏着鼻子避开: 真是晦气

怕我被世俗压垮，他每天都会在家点上廉价的线香，染上跟我一样的味道。

那时他会搂着我说: 安安你知道吗?你身上的味道是庙里的神仙才有的

如他所言，我马上就要变成仙女飞走了

3

往事不可追，我在客厅坐了一整晚。

是开门声将我从回忆里拉了出来，李玫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

她不以为意地扫了我一眼: 秦易还没起来吗?

说罢，轻车熟路地走向秦易的房间: 你那个工作赶紧辞了吧我让人给你安排一个体面的，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秦易考虑。

她高高在上地通知我，我想不通她的爱情真能容下第三个人吗?

我坐在原处看着她忙忙碌碌，为秦易搭配衣物，而秦易享受她的照顾，他们好似做了无数遍一样熟练，此时此刻我显得更像一个外人。

等他们走出来，我看着秦易脖子上那条我送给他的领带有些刺眼，廉价的材质与身上昂贵的西服格格不入。

直到李玫从包包里掏出另一条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领带，亲自上手，将它换了下来，秦易没有拒绝，只是余光时不时瞥向我这边。

李玫察觉到，嘴里振振有词地解释: 你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不能再用这些掉价的东西。

我眼睁睁看着那条我花了一个月工资买的领带，被她轻飘飘地扔进了垃圾桶，她又从包里掏出一瓶香水递到我面前。

这是给你的礼物，做人可不能厚此薄彼，以后礼物我都会准备两份，味道是我特意为你挑的，香味持久很适合你

秦易看到我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垃圾桶，便走过去弯下腰将领带捡了起来。

这条领带对我来说很重要，上班不戴，我平时可以戴

可平时他根本不会戴领带这种东西，我心中苦笑。

好在我要走了，自然不会在意他们的小心思。

李玫颇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 今天是高伯伯七十大寿，我特意来接你过去。

是啊李玫可以给秦易帮助，而我只能给他带来耻辱，他变心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我唾弃自己还在为他找借口，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可怜。

看着他们如金童玉女般携手离开，心中释然。

我将贫瘠人生里所有的爱都给了他，可他弃之如敝履。

终究是他不配。

最后的几天，我想好好地跟过去告别。

4

在我收拾东西时，电话突然响了。

那头传来李玫的声音: 秦易桌子上有一份文件，现在就需要，我把地址发给你，你立刻送过来。

不等我拒绝，对方挂断电话，等我再打过去，对方已经关机。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想在离开前生出事端，也不想让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

我拿着文件直奔目的地，到了门口，却被人给拦住了。

不好意思小姐，这里是私人宴会，没有邀请函不得入内。

我看着他们眼中毫不遮掩的嫌弃与鄙夷，十分不适。

转身想要离开，秦易的未来，早已与我无关。

可十几年的感情，我还是心软了。

再次拨打电话。

东西我拿来了，就在门口，你过来接我一下。

来接我的人是他的秘书，我本想直接将东西给他就离开，没想到他直接将我领进门。

秦易看到我时，眉头紧皱，一旁的秘书立刻解释: 秦小姐说有要事找您，她说不见到您，绝不离开。

此情此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不愿意被人冤枉，立刻解释起来。

李玫用你的手机打电话给我，让我给你送文件。

李玫颇为震惊，反问起来: 文件?什么文件?我从未拿过秦易的手机，更没有给你打过电话啊你不要冤枉我。

秦易信了她的话，立刻指责起我来: 安安你不要闹了，手机一直都在我这里，你下次别再编这样的谎言，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和高氏合作对我很重要，你快回去好不好

看着他将我定义为成功路上的阻碍，一边埋怨我的出现，一边哄骗我离开，心中一片苦涩。

我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脸，轻轻吐出一句: 原来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不用你赶，我马上就走

我不想再听他说任何话，包括解释。我刚转身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被人拦了下来。

等等，既然你是秦易的朋友，那就留下来一起吧

5

错过了最佳离开的机会，只能站在那里成为众矢之的。

周围的人锦衣华服，与之相比，恐怕我连服务员都比不上。

高总是一个老态龙钟的男人，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你就是秦小子的青梅竹马，听说他为了你拒绝了好多人，今日总算见到了实在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不屑。

确实，我没有出众的外貌，也没有优秀的资历和出身，甚至做着许多人避之不及的工作，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我，一直站在秦易身边。

我轻声道喜，让众人看完笑话。

正要退去，不知是谁突然大喊起来: 我认识她，她是殡仪馆的员工，我舅舅意外去世就是她处理的

他的话引人遐想，站在我身边的人立刻四散而去，独留我站在人群中央。

我看着四下人们的目光，耳边是他们络绎不绝的避讳。

天呐，大寿之喜，怎么能让这种人进来，快把她赶出去

真是晦气，这不是冲撞了高总吗?听说这种人不吉利，待久了会霉运缠身

我说她身上怎么有奇怪的味道，原来是干这种事的

我明明早就刀枪不入，此时却心如刀绞。我看着秦易，他正在给他的衣食父母道歉，话里话外都是我的错。

等他面色不悦朝我走来，我早已麻木。

安安，你非要让我难堪你才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