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对待蚊子

我们家有老人有小孩，天天被咬得睡不着，太可怜了。

你能不能发扬一下邻里互助精神，每天开着门窗，帮我们把楼里的蚊子都吸引过去?

反正你年轻，抵抗力好，被咬几口也没事，就当是为我们这些老弱病残做贡献了。

业主群里，头像是一朵莲花的孙阿姨@了我。

对了，别用蚊香，对蚊子宝宝不好，它们也是生命。

我盯着手机屏幕，一时分不清她这是真傻还是装的。

她家有小孩，就是她那个三十好几还在啃老的妈宝男。

她儿子半夜两点准时开始直播游戏的嘶吼，她自己每天下午雷打不动的，功放音量开到最大的广场舞神曲，我本着邻里和睦（主要是懒得计较）的原则，都当成底噪给忍了。

现在倒好，直接让我开门窗喂蚊子，普渡她全家。

我捏了捏眉心，耐着性子回复。

阿姨，开玩笑也要有个度，被毒蚊子咬了会得传染病的。

消息刚发出去，孙阿姨立刻回复，像是专门捧着手机在等我。

哎呀，哪有那么夸张，都是吓唬人的。你看我，我就不信这个。

做人不能太自私，要有大爱。

她紧接着发来一张照片，是我家阳台。

照片里，我用来给猫种猫草的水盆被蓄满了水，水面漂浮着一层油腻的、深黄色的不明物质，散发着一股隔夜饭菜馊掉的气味。

我已经把你家阳台上的积水都保护起来了，还给你加了几瓢老坛酸菜水，营养丰富，蚊子最爱。

今晚我们就指望你了啊，爱你哦

末尾还跟了个双手合十的表情。

我盯着那盆在照片里都能闻到馊味的生化武器，气到浑身发抖。

反手，我拨通了两个电话。

一个打给疾控中心: 我要举报，有人恶意养殖登革热病媒蚊。

一个打给电视台: 我给你们提供一个特大新闻——『圣母大爱无疆，小区以身饲蚊』。

道德绑架我?

那就让铁拳来教你做人。

1

挂了电话，我快步冲向阳台。

推开玻璃门的瞬间，一股浓烈刺鼻的酸臭味扑面而来。

那味道仿佛有实体，直冲天灵盖，熏得我差点当场去世。

照片里那盆浑水里面，已经能看到无数细小的虫卵在不安地蠕动，像一锅正在缓慢加热的噩梦。

凑近了，那股隔夜饭菜混合着劣质酸菜的馊味，简直是对嗅觉神经的公开处刑。

我严重怀疑，这盆水要是被哪个倒霉的生化专家看到，都得立刻上报为新型污染物。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进到我家阳台的?

我脑中警铃大作。

……

不一会儿，穿着防护服的疾控人员和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把我家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疾控人员进到我家后，便径直冲向阳台，取样、拍照、封存，动作一气呵成，专业得让人心安。

记者眼疾手快地架好了摄像机，将带着电视台 l。g。 的话筒递到我嘴边。

你好，请问你是爆料人林小姐吗?

能具体说说当时的情况吗?这种『以身饲蚊』的说法，真的存在吗?

我正清了清嗓子，准备对着镜头，将孙阿姨的圣母语录公之于众。

就在这时，对面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孙阿姨探出个脑袋，看到这阵仗，先是愣了三秒，随即脸上迅速堆满了那种标准化的、慈祥得有些虚伪的笑容。

哎哟，小林家里来客人了呀?

怎么这么大阵仗，是出什么事了吗?

记者立刻嗅到了新闻的味道，镜头一转，直接对准了孙阿姨。

你好阿姨，我们是市电视台的记者。我们接到举报，说有人在这里人工养殖蚊虫，散播疾病，请问你了解情况吗?

孙阿姨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慈祥和煦转为震惊错愕，最后定格在悲痛欲绝。

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分贝也陡然拔高。

养蚊子?谁这么缺德啊

我们这楼里住的可都是老人孩子，这不是要人命吗

她捶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恨不得与罪恶不共戴天的模样。

哎，我当是什么事呢。昨天我看这姑娘家阳台的水缸都快干裂了，想着大家邻里邻居的，就帮她加了点水。

那水是我特地从云南老家带回来的营养水，浇花最好的，怎么就成了养蚊子了?

她戏很足地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悲伤地转向我，眼神里充满了被误解的伤痛和失望。

姑娘啊，阿姨是看你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不容易，想多照顾照顾你。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蚊子是自己飞来的，怎么能怪到阿姨头上?

你……你这不是往我心口上捅刀子吗?

这番话说得，声泪俱下，情真意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才是那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就在这时，一名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拿着一份刚出来的快速检测报告走过来。

孙女士，我们的初步检测显示，这些水体样本里，确实含有大量白纹伊蚊的幼虫，也就是俗称的花脚蚊。

这种蚊子，是登革热的主要传播媒介。

请问这些所谓的营养水，真的是你从云南带来的吗?

孙阿姨的眼神闪躲了一下。

是啊就是我们老家深山里的山泉水，我们那的人都喝这个，身体好着呢

你们城里人就是大惊小怪，没见识

她话锋一转，直接把矛头对准了我。

我看啊，就是这姑娘自己不讲卫生，招来的蚊子现在看事情闹大了，想找个人出来背锅

现在的年轻人啊，一点担当都没有，还学会冤枉我们这些真心想帮她的长辈了

她这一嚷，楼上楼下的邻居都探出了头，开始交头接耳。

孙阿姨见观众到位，立刻戏瘾大发，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哭嚎。

我好心当成驴肝肺啊我一把年纪了，还要受这种委屈

我不活了啊没天理了啊

记者们面面相觑，但手里的摄像机却忠实地记录下了这幕撒泼打滚的行为艺术。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我拿出手机，将业主群页面展示给面前的记者。

记者同志，这是孙阿姨一小时前在业主群里的发言。

她说，蚊子宝宝也是生命，让我不要用蚊香。

她说，她给我加了营养丰富的老坛酸菜水，蚊子最爱。

她说，今晚全楼的邻居，都指望我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混乱的哭嚎声中，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摄像镜头立刻对准了我的手机屏幕。

那几条颠倒黑白的聊天记录，在高清镜头下，无所遁形。

孙阿姨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她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精彩纷呈。

新闻很快播出了，标题极具冲击力——《莲花阿姨的大爱: 为普渡蚊虫，竟在邻居家投毒养蚊》。

孙阿姨一战成名。

她那个三十好几还在家啃老的宝贝儿子，在群里对我声泪俱下的控诉，在铁证如山的视频新闻面前，显得无比苍白和可笑。

事情看似告一段落。

但孙阿姨见我服软，没在群里跟她对线，便以为我怕了她，被她拿捏住了。

她开始得寸进尺。

2

这个周末，我出差刚回到家。

一开门，就闻到一股奇怪的中药混合着烂菜叶子的味道。

那味道复杂而持久，让我以为走错了家门，像是进了某个研发黑暗料理的地方。

我退出去看了看门牌号，没错啊

最终我在客厅的桌上找到了根源——是一碗黑乎乎、黏糊糊，还在冒着可疑气泡的不明物体。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冲进厨房。

冰箱门大开着，里面被洗劫一空。

我囤的肥宅快乐水、海盐芝士味薯片、巧克力熔岩冰淇淋、M9 和牛半成品烤肉……

我一周的快乐源泉，全都不翼而飞。

取而代之的，是几包来路不明的，包装上印着五谷杂粮益寿延年的所谓养生粗粮，和几个贴着手写的排毒养颜标签的自制酱菜坛子。

我的快乐不见了，只剩下了养生和排毒。

就在这时，大门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我看到孙阿姨端着一碗同款的养生糊糊，熟门熟路地走进我家厨房。

看到我，她一点都不惊讶，反而笑得像一朵风干的烂菊花。

哎呀，小林回来啦?正好，快来，尝尝阿姨给你做的养生糊糊。

她指了指冰箱，一脸的我为你着想。

你冰箱里那些都是垃圾食品，女孩子吃了对身体不好，我都帮你扔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血直往上涌。

你哪来的钥匙?

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哦，我跟物业说，你是我干女儿，出差忙忘了带钥匙，让他们给配一把备用的。

她摇了摇手上那把我从未见过的钥匙，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呵，非法侵入住宅，被她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甚至还带着一丝温情脉脉。

我死死捏着拳头，压着火，问:

我猫呢?

哦，那只小畜生啊，孙阿姨一脸嫌弃地指了指阳台，一天到晚掉毛，脏死了，我给关阳台上去了。

猫毛对女孩子身体不好，容易不孕不育，你还年轻，不懂这些，阿姨都是为你好。

我嗡的一下，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冲到阳台，发现玻璃门反锁着。

我的煤球，一只纯黑的英短，正无力地趴在被午后毒辣的太阳暴晒得滚烫的地砖上。

它嘴巴微张，急促地喘着气，喉咙里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嘶叫。

它平时最宝贝的水碗和猫粮碗，全都被收走了，地上干干净净，一滴水都没有。

这一刻，我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我转身，从门口的鞋柜里抄起一根为了防身买的棒球棍，对着客厅那碗散发着诡异气味的养生糊糊，猛地砸了下去。

砰

一声巨响，碗碟四分五裂。

黑色的糊状物混合着陶瓷碎片，溅了孙阿姨一身。

她尖叫起来，声音刺耳又尖利:

啊你疯了你这个小畜生我好心好意照顾你，你还打我

我提着棒球棍，一步一步向她逼近，眼睛里大概是冒着嗜血的红光。

我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

再说一遍，我的猫是什么?

孙阿姨被我这副要吃人的样子吓到了，她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重重地抵住了门框，嘴唇哆嗦着，结结巴巴地说:

是……是猫，是你的猫……

钥匙。

我多一个字都不想说。

她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备用钥匙，手一抖，扔在了地上。

滚。

她像是得到了特赦令，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连门都忘了关。

我扔下棒球棍，冲进阳台，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了锁。

我抱起虚弱脱水的煤球，疯了一样地冲下楼，直奔最近的宠物医院。

医生检查后，脸色凝重地告诉我，是严重的中暑加脱水，再晚来半小时，猫就没救了。

抱着失而复得的煤球，感受着它在我怀里微弱的颤抖，我后怕得浑身发冷。

但那股冷意之下，是岩浆一样翻滚着的滔天愤怒。

孙阿姨，你成功地触到了我的底线。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邻里纠纷了。

这是战争。

回到家，我花了一个小时清理了那一地狼藉，并且把冰箱里的生化武器全部扔掉。

然后，打开电脑，冷静地下单了三个不同型号的微型摄像头。

一个装在客厅，正对着大门。

一个伪装成猫眼，装在门口。

还有一个，装在我卧室的灯罩里面，以防万一。

我意识到，她做这一切，绝不仅仅是因为好心或者报复。

她的背后，一定有更大的图谋。

布局，开始了。

3

孙阿姨大概是被我那天的样子吓到了，消停了好几天。

但这几天，她也没闲着。

很快，我就知道了她的最终目的。

她那个三十多岁的游手好闲的，据说连工作都找不到的宝贝儿子李刚，开始频繁地与我偶遇。

早上我出门等电梯，电梯门一开，他在里面。

晚上下班回家，刚到单元门，他从花坛后恰好走出来。

周末去小区超市买东西，他都能碰巧和我排在同一队。

他用一种能刮下二两猪油的眼神，从头到脚地来回打量我，然后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笑嘻嘻地说:

小林，下班啦?我妈说你一个人住，挺辛苦的，以后有什么重活累活就跟哥说，哥帮你。

我通常戴着降噪耳机，目不斜视，把他当成空气。

但很快，小区里就开始传出一些风言风语。

最开始是在那些大妈的聊天群里。

听说了吗?301 那姑娘，跟孙阿姨的儿子好上了。

真的假的?孙阿姨那儿子，不是没工作吗?长得也……一言难尽啊。

嗨，你不知道，那姑娘自己有房有车，不差钱。孙阿姨说了，人家姑娘就喜欢她儿子这种老实本分的，有安全感。

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版本不断升级，甚至有人言之凿凿地说，看到我和她儿子手牵手在小区里散步。

我听了都想笑，我和他手牵手?

我怕脏了我的手。

我成了别人口中那个眼瞎心盲倒贴凤凰男的冤大头。

孙阿姨则顺理成章地以我未来婆婆的身份自居，每天在业主群里对我嘘寒问暖，一口一个我们家林林，亲热得仿佛我是她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

我依旧一言不发。

我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们母子俩在以为我看不见的地方，卖力地表演。

顺便，把我新安装的摄像头录下的，李刚每天在我门口鬼鬼祟祟徘徊的监控录像，分门别类地存好。

暴风雨来临的前夕，总是格外平静。

周六晚上，孙阿姨在家里大摆筵席，美其名曰，要给我接风洗尘，庆祝我上次出差顺利归来。

她邀请了许多亲戚邻居，把场面搞得很大，恨不得全小区都知道。

我本不想去，但她直接堵在我家门口，拉着我的手，眼泪汪汪地说:

林林啊，阿姨知道上次是阿姨不对，阿姨糊涂，阿姨给你道歉了。

今天这场饭，就是特意给你赔罪的，你要是不来，就是心里还记恨阿姨，不肯原谅阿姨。

她这么一说，旁边几个被她请来看热闹的邻居又开始窃窃私语，对我指指点点。

这姑娘心眼也太小了，老人家都道歉了。

就是，给个台阶就下吧，邻里邻居的，闹得这么僵不好看。

我看着孙阿姨那张写满了虚伪和算计的脸，忽然笑了。

笑得特别灿烂。

好啊，孙阿姨，谢谢您的邀请，我一定到。

鸿门宴，是吗?

我也很想看看，你们母子俩，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

4

我还是低估了他们母子俩的无耻程度。

一进孙阿姨家的门，我就被屋里热闹非凡的景象给惊呆了。

十多平的客厅里，满满当当塞了二三十号人，大部分都是我不认识的生面孔，看那眉眼神态，大概都是孙阿姨家的七大姑大姨。

他们看到我，立刻爆发出一种近乎夸张的热情招呼。

哎呀，这就是小林吧?哎哟，长得真水灵比照片上还好看

快坐快坐，小刚，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你女朋友拿饮料

孙阿姨的儿子李刚，立刻像只苍蝇一样黏了上来。

他端着一杯颜色异常鲜艳的橙汁，手不老实地就想往我肩膀上搭。

林林，你来了，快，坐我这儿。

我侧身一躲，让他搭了个空。

然后自己拉了张椅子，在最角落，离门口最近的地方坐下。

我现在就像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被一群人围着，用挑剔又满意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评头论足。

一个胖大婶看了看我的胳膊:

这胳膊，有肉，一看就结实，能干活。

另一个尖下巴的大妈则盯着我的肚子，笑得意味深长:

这姑娘看着就有福气，屁股大，指定好生养。

工作也好，听说还是个什么经理呢，以后小刚可就享福了。

孙阿姨满面红光，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在亲戚们的吹捧中，得意地高声宣布:

大家静一静今天请大家来，是想当众宣布一件喜事

我们家小刚和林林，情投意合，准备定下来了

话音刚落，满堂喝彩。

李刚更是直接以我未婚夫的身份自居，端着酒杯，趁着敬酒的机会，又想对我动手动脚。

我看着眼前这荒谬的一幕，看着孙阿姨那张志得意满的脸，再看看李刚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我心底的无力感和被公开羞辱的愤怒交织在一起。

我像一只落入蛛网的蝴蝶，百口莫辩，深陷在她们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我的沉默不语，被他们认为是害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孙阿姨清了清嗓子，拿出一个看起来颇有年代感的红丝绒盒子。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郑重地打开。

里面是一只看起来水头不错的玉镯。

她拉起我的手，满脸堆笑地说:

孩子，这是我们家祖传的镯子，只传给长媳。以后你就是我们老李家的人了，我家小刚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李刚得意洋洋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 你看，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等着我点头，等着我戴上这只象征着枷锁的镯子。

就在孙阿姨捏着那只玉镯，即将要套上我手腕的瞬间。

我身后，被她用来炫耀的 55 寸大电视，突然啪地一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