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辞逆水寒

他怨我害他辜负青梅竹马的郡主，错失锦绣前程。

我恨他得陇望蜀，累我操劳辛苦一世。

临死前，他咬牙切齿: 程岚岚，若有来世，我宁愿从不认识你。

恰好，我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重来一世，他大张旗鼓求娶郡主。

我安心待在闺房等九千岁上门迎亲。

可后来，他猩红着眼追问: 你宁愿嫁个阉人，也不愿入裴府做妾吗?

1

我从府中狼狈逃出，求到姨母门前。

裴溯冷脸站在台阶上: 程岚岚，这一世，你休想再赖到我裴府。

我便知道他也重生了。

上一世，他亲自把我扶进府中。

面对姨母的忐忑: 程家欲把岚岚嫁给九千岁，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咱们收留岚岚，会不会得罪九千岁。

裴溯一力维护: 母亲，就算九千岁也不能夺人之妻。

姨母跺脚: 可一时去哪找这么可心意的夫婿?再说，程家透出了风声，谁又敢跟九千岁过不去?

当时同样意气风发的裴溯耳尖微红，说出的话却掷声有地: 我敢

彼时我惶惶抬头，却正好对上裴溯情意绵绵的眼眸。

姨母叹息: 我知道你怜惜岚岚，可你跟郡主青梅竹马，咱们两家早有默契···

对于裴溯和郡主的情谊，我也早有听闻。

所以感谢过他的仗义后，我恳求姨母帮我联系个信得过的庵堂，先躲个一年半载，待风声过去，我完全可以回老家嫁人。

可裴溯却言之凿凿，说他只拿郡主做妹妹。

遇见我，才明白心动的感觉。

为表诚意，他把郡主之前赠的信物退还。

面对哭红双眼的郡主，他面色冷峻: 裴某眼底心底只能容得下岚岚一人。郡主尊贵，必能寻得良人，到时我这位大哥，一定送上重礼。

郡主激愤之下，转头找上裴溯的庶弟裴肆: 裴溯说要做我大哥，你愿不愿娶我为妻?

彼时已跟我定下婚事的裴溯，苦口婆心劝郡主: 你身份尊贵，何苦为我赌气，毁了自己一生?

可后来，在王府的帮扶下，裴肆步步高升。

裴父见风使舵，为巴结王爷，更是把裴府大半的资源都倾斜到裴肆身上。

裴肆人逢喜事精神爽，郡主嫁进来三年抱俩，夫妻蜜里调油。

而裴溯却总忍不住往郡主跟前凑。

他让郡主不必为了赌气，就伪装幸福。

甚至有一次，他把落单的郡主堵在假山石后: 霓裳，我后悔了。我错把同情当爱情，以为自己喜欢上了程岚岚。

但这些年我才知道，我心底眼底爱的人，其实是你看你为了跟我置气，委身于我弟弟，还要假装幸福，我就觉得心痛。霓裳，回来吧。

我不在乎你曾生过两个孩子，是我的错，才让你走错路。等你回到大房，我就让程岚岚把正室之位让给你，她身份卑微，还导致我二人分开，给她一个妾室的身份，也不算埋没了她。

郡主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哭着闹到了裴父面前。

裴父为平息王府的怒火，也对裴溯彻底失望。

把我们嫡系一房驱逐回柳州老家。

那里山清水秀，靠着京城裴家的庇佑，我们本可以过上游山玩水的好日子。

但姨母日日在我面前哭: 我拿你当亲女儿，你为什么要害我儿?他是裴家嫡长子，如今裴肆拥有的一切，本该属于我儿

裴溯更是连我房间都不入了。

他冷淡着眉眼: 你鸠占鹊巢，害我辜负了霓裳，就该自作自受。

吃醉酒他就写信怒骂裴父不慈，渐渐地，京城裴家连月例银子都免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裴溯不事生产，姨母享惯了富贵，我每日辛苦周全，却怎么都填补不了她们在外头赊欠下的账册。

闹得最凶的时候，我诅咒裴溯怎么不直接醉死，裴溯猩红着眼: 你如今落得如此地步，都是咎由自取。

上天仁慈，竟给了我们重新来过的机会。

2

我转头就走。

闻得动静的姨母走出来，听我说完前因后果，她不顾我反对，把我拽回裴家。

你这傻丫头，你母亲是我嫡亲的姐姐，你是她唯一的孩子，我不护着你，谁护着你。

我知道，姨母最爱名声。

所以曾经的我才会第一时间来求助姨母。

看着姨母脸上不似作假的关怀和心痛，再想起后来她对我的嫌恶和埋怨，我一颗心直直往下坠。

人心最经不得考验。

所以我认真看着她: 姨母，岚岚愿意嫁九千岁，此番求到姨母门前，是想让姨母做主。我母亲之前留下的嫁妆，还有九千岁送来的聘礼，我怕待我出嫁那日，继母会全部克扣掉。

姨母眼眶倏然就红了: 如花的姑娘，怎能被阉人搓磨。

裴溯瞥了我一眼，眼底闪过了然: 你也回来了?

见我不答，他轻咳一声: 曾经的事，我们彼此各有难处，程岚岚，此生，我是一定要娶霓裳的。

我知道的。

所以我福了一礼: 愿表哥心愿得偿，和郡主和美恩爱。

裴溯脸色稍芥: 你的嫁妆，母亲会帮你周旋。至于你的婚事，你也别太担心。

我会安排人送你去庵堂祈福，待我娶霓裳，站稳脚跟，我会去接你回来做妾。

做妾?

我倏然抬头看他。

他理所应当: 你该知道的，以你的身份，根本不配做裴家长媳。之前你管家理事捉襟见肘，于我前程更是半点助益都无。

他说的这些我都承认。

但并不代表，我就要嫁给裴溯为妾。

上一世我为了抹平姨母和裴溯的亏空，没日没夜的刺绣。

好在，因我刺绣功底了得，绣品被一绣庄高于市场价五倍的价格收购。

后来一次偶尔的机会我才知道，这些绣品，都被送到了九千岁的府上。

掌柜讳莫如深: 小娘子听过就忘了吧，九千岁规矩大，如果被他知道我乱说话，我这绣庄也不必开了。

我不知道九千岁为什么接济我。

但上一世，直到我死，他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

我上辈子受够了裴溯的反复无常，也吃够了苦楚。

如今，我只想抱紧九千岁的大腿，身体残缺又如何，有钱有势才是真的。

但这些，我懒得再跟裴溯说。

重来一世，他娶他的心上人，我等我的九千岁。

本就该，各不相干。

3

自觉安置好我的裴溯，兴冲冲出门去王府找霓裳郡主。

姨母欲言又止。

我了然: 霓裳郡主性烈，绝不会允许表哥纳妾。

姨母眼底闪过一丝心虚: 岚岚，你别怪姨母，姨母此生唯有一子，此生前程皆系于他身。

你姨丈偏宠妾室，我多番打压，才勉强压制住庶出子冒头。

裴溯不能失去郡主这门婚事，但姨母会帮你找一个合适的人家，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姨母的顾虑，并没有错。

岚岚只求姨母帮我守住嫁妆。至于我的婚事，姨母不必忧愁，我愿嫁九千岁。自母亲去后，我如砧板上的鱼肉，人人可欺。如今难得九千岁不嫌弃我粗鄙，岚岚也想尝尝仗势欺人的滋味。

姨母蹙眉: 阿溯那里。

我了然: 姨母只说把我送去庵堂，接下来我会安心在府上待嫁，绝不往表哥跟前凑。来日男婚女嫁，表哥是聪明人，想必他不会犯蠢。

或许是感念我乖巧懂事。

也或者是念及母亲生前的情谊。

姨母对于我嫁妆之事，很是上心，又唯恐我面嫩受继母磋磨，她更是把倚重的嬷嬷放到了我身边。

所以我每日绣嫁妆之余，总能听到嬷嬷感慨。

王爷规矩到底大，之前都有默契了，如今哥儿大张旗鼓上门求娶，王爷竟让哥儿在众人前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

虽说是郡主，但也太跋扈了些。男子多爱新鲜颜色，如何能长长久久守着一个人?倒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看，还是姑娘福气好，九千岁有心无力，可不是要守着姑娘一人过活。

我知道她一早就打算让自己亲生女嫁给裴溯做妾，前世我和姨母还有裴溯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她们母女功不可没。

但如今裴府事宜跟我无关。

眼下我还需要她跟继母打擂台，于是低垂了眉眼。

嬷嬷何苦拿我寻开心，谁人不知我境况窘迫。豉翘姐姐比我有前途，若是有幸生下一男半女，嬷嬷来日在裴府可不更加体面。

万一我嫁妆守不住，少不得来日还要仰仗豉翘姐姐和嬷嬷帮扶。

一番话，说得嬷嬷仿若打了鸡血。

她唯恐我没了嫁妆，不得不嫁入裴府为妾，来日跟豉翘分宠。

拦起继母来，比谁都上心。

偶尔她也会惴惴不安: 哥儿也是的，就算为了成就这段姻缘，也不该什么都一口答应。郡主还未入门就如此善妒，来日豉翘入门，还不知道得闹腾成啥样。

我只认真做九千岁的鞋袜和衣衫。

我不知他对我印象如何，但上一世他重金求我的绣品，想必，对我的手艺还是满意的。

4

七夕乞巧节。

继母难得给了我好脸色。

今晚九千岁会陪太子殿下巡逻，你带你妹妹一起去，势必要她跟太子殿下搭上话。

我不可置信，继母疯了吗?

我程家这些年越发走下坡路，别说太子殿下就连裴家，我们都高攀不起。

她怎么敢让继妹往太子殿下身边凑?

见我半晌不说话，继母轻咳: 你能有机缘，以我芙儿的人品才貌，怎么就不能谋得太子的青睐?

啧。

也难怪程家越发势微。

爹爹为女色，娶了这么个只会窝里横的草包做继室。

偏还宠得紧。

你母亲不过拜托你带芙儿跟贵人见见面，后续看芙儿的机缘，你何苦拦着?

得。

话不投机半句多。

我也想见一见九千岁，于是我点了头。

七夕夜会。

程芙打扮得人比花娇: 姐姐不必觉得委屈，来日我得势，总能庇护你和那阉人。

我冷了脸: 我未来夫婿，自能庇我百岁无忧。倒是你，口口声声折辱我未来夫婿，不敬姐夫，是想跪祠堂吗?

程芙气的高扬手臂: 你算哪根葱，克死亲娘的搅家精，不过嫁个狗奴才，大家留面子叫他一声九千岁，还有脸在我面前装。

程芙的手臂被人捏住: 程二小姐好大的威风，圣上亲封我为九千岁，连太后娘娘都不叫我奴才，程二小姐是看不起皇家吗?

声音清朗如泉水。

我倏然抬头看向他，别人口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潋滟着瑞凤眼，眉目如画，我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天妒英才。

他这样好的颜色，怎么就做了太监了?

或许我的目光太灼热，他耳尖微红，面色如常: 程姑娘。

霓裳郡主欢快的声音，打断了我和九千岁旎旎的氛围。

太子哥哥，我和溯哥哥邀请你，你偏说有公务，这下被我逮到了吧。

跟在她身后的裴溯怀中大包小包提了一大堆: 霓裳，不得对太子殿下无理，太子殿下有公务在身，如何能陪你胡闹。

郡主不满的蹙起了眉头。

太子殿下摆手: 霓裳是我妹妹，我兄妹二人一贯没大没小的。倒是你，见了孤和九千岁，为何不行礼?

裴溯猛的抬起头，恰好和九千岁身旁的我对视。

他不可置信: 母亲不是把你送到庵堂去了吗?你为何会在这里?

九千岁眼含威严: 程姑娘宁愿入庵堂，也不愿嫁我?

在场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继妹着急忙慌解释: 九千岁息怒，刚刚都是我口不择言。我程家很是重视和您的婚事，姐姐每日在家绣嫁妆，庵堂的事从何谈起?

我对着九千岁福了一礼: 对于嫁您为妻，小女期待已久，还请九千岁切莫听他人胡言乱语，来日影响我们夫妻情谊。

裴溯眼眶猩红，猛得拽住我的衣袖: 你宁愿嫁个阉人，也不愿入裴府做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