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娘图片

他却在衣锦还乡时逼我主动解除婚约。

前程要紧。

阿姐你辛苦供我出人头地，那我娶世家贵女，不也是满足你的愿望?

后来我如了他的愿。

他却在别人握住我手时猩红了眼。

你怎么敢的?

阿姐，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1

程越离乡那日，细雨如丝。

我慎重又仔细的检查了好几遍行囊，才把赶早煮的鸡蛋放进去。

江翠翠在哭。

越哥哥，我也要跟你去京城。

胡闹。

他无奈地点点她鼻尖。

江翠翠呜呜哭，程越哄她说以后带时兴的簪子布料，甚至是她爱吃的点心蜜饯回来，江翠翠这才破涕为笑。

又叮嘱我。

翠翠不如你懂事妥帖，我不在的日子你多照应些她。

好。

我没犹豫的答应下来。

想想又道: 你回来时给我带支梨花簪吧。

程母在世时将我许给程越，程越自己也允诺出人头地后便娶我，我便想着，用一支梨花簪做定情信物。

逃难前家中小院便有梨树。

娘最喜那洁白如雪的花朵，我得一支梨花簪定情，也算告慰了爹娘的在天之灵。

程越拧了眉峰。

我知这是他不悦时的表现。

可我岁进程家，辛苦操持到如今已十年，只想要一支梨花簪而已。

买买买。

肯定会给姐姐买的。

江翠翠冲程越挤眉弄眼的递眼神。

就见程越无奈地瞪瞪她，随即又朝我道: 既然翠翠开口了，那我便带支梨花簪给你，只是你也要谨记本分，顾好家中事宜。

他嘴巴一张一合的。

江翠翠倚着他吃吃笑。

细雨打湿了眼角，我闷闷的看着他俩，一瞬间好像也不是那么想要梨花簪了。

他走时细雨朦胧。

回来时艳阳高照。

乡邻们都围在我家门前看热闹。

眼看着锣鼓开道，着绯红官服骑高头大马的状元郎缓缓走近，我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干娘您看见了吗?

梨儿没有辜负您的嘱托，一块糕点一块糕点的把他供成了状元爷。

越哥哥

清脆像百灵鸟的声音响起来。

程越刚下马，江翠翠就像鸟儿似的扑到他身边，叽叽喳喳的欢喜着，气得想扔香包给状元爷的姑娘们都愤愤跺脚。

有人在骂。

阮梨这个未婚妻都没打招呼，她先扑上去了，还要不要脸

状元爷怎么还不推开她

人群躁动着。

我叹气，程越待江翠翠好着呢。

刚想出声解围，却见程越伸手扶正了江翠翠，转而朝我微笑: 阿姐，你辛苦了。

嗯?

快去呀

隔壁张婶笑着推我，状元爷在唤你呢

哦，是挺辛苦，但能看见越弟你高中状元，阿姐再怎么劳累心里都是高兴的。

我知他最要脸面。

官差还在，他还要做做样子。

只是他抬眼看我，眼底多了些许不悦。

怎地?

不允我说实话?

但他很快移开了眼神，转而掀起马车帘子，笑意更加温润，圣上赏赐的，弟弟全带回来孝敬阿姐。

满满两车绫罗绸缎，金银首饰。

人群里爆发出羡慕声。

我看着程越跟乡邻们寒暄客气，看他说定会知恩图报好好待我，心里有些恍惚起来。

考上状元，他性子也变了?

倒是江翠翠跺脚咬牙的气愤样更真实。

梨娘啊，你总算是苦尽甘来，以后就好好的跟状元爷过日子。

婶娘们交待着。

个个都替我感到万分欣慰。

等乡邻们散了，官差也领了赏银离开，门口只剩下我与程越和江翠翠时，江翠翠立马就跺脚哭起来，越哥哥，你把赏赐都给了阮梨，那我怎么办?

程越目光一凝。

落在我身上的眼神似笑非笑起来。

谁说，是给她的?

2

这才是程越。

用着我辛苦挣来的银子时都尚且没个好脸，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对我知冷知热。

江翠翠欢天喜地的去搬东西了。

我与程越站在门口。

门还没进，他就先冷脸定规矩，我如今是状元爷了，名声要紧，对外我会予你应有的尊荣，对内，从前如何现在就如何。

我点头。

就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呗。

还有，过段时间你自己主动提出解除婚约，别误了我的前程。

他说的理所当然。

我愕然看他: 可是干娘临终前你跪在她床边发誓，无论贫穷富贵都会娶我为妻，乡邻们也都知道这件事，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所以我才叫你主动毁约啊。

他轻笑起来。

熟悉眉眼里藏着精明算计，我对你情深意重，温柔体贴，是重情守诺的状元爷，你主动毁婚伤害了我的情义，乡邻们又怎么舍得怪我?

你

我真是气到了。

我知道他素来精于算计，但没想到他如此恬不知耻

越哥哥你真不要她了?

江翠翠凑过来，红扑扑的脸上满是激动和期待，那你们解除婚约后，我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嫁给你了?

翠翠，你越哥哥是状元爷。

程越意味深长的，状元爷是要进京赴任，娶世家贵女的，懂吗?

江翠翠懵了。

半晌憋出来句哭腔，那我以后怎么办?

你听话，就允你跟着我。

他说的轻描淡写，江翠翠被哄两句也就高兴起来，那你以后还得给我买首饰衣裳

小意思。

程越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我想了想，问他: 可有买梨花簪?

忘了。

他毫无愧色。

我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了看，点点头: 不用过段时间，我今日就同意解除婚约。

我入程家已有十余年。

当年逃难至此，是程母的一碗野菜糊糊救了我的命，后来她瘫病在床我尽心侍奉，靠着祖传的糕点手艺挣银子给程母买药看病，给程越买笔墨书本供他进京赶考，甚至他的小表妹江翠翠来投奔，也是我养活的。

程母临终前含泪拉住我手，说孤儿寡母拖累了我，让我和程越改回称呼。

他年长我两岁。

当初程母用了很长时间才让他开口叫我阿姐，而我失去家人后又拥有了亲人，对程越这个大两岁的弟弟是极尽疼爱。

后来称呼没改。

他跪在病床前红着脸握住我手，说定会娶我为妻。

我也立誓说定会助他考上状元光宗耀祖。

如今恩怨两清，以后程越是攀高枝娶世家贵女，还是与江翠翠厮缠终生，都不是我该操心的事了。

他走他的阳关道。

我过我的独木桥。

3

程越说，做戏要做全套。

他让我暂停糕点摊的生意陪他祭祖见客。

江翠翠舍不得那些绫罗珠宝，这是越哥哥给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穿出去风光?

我懒得和她争。

快出门时在程越面前晃一圈，他立时沉脸，你穿粗布戴木钗，是想叫乡邻们在背后戳我脊梁骨，说我苛待你?

你把赏赐都给了江翠翠，她问我凭什么拿她东西。

我照直说。

程越骂了江翠翠。

到最后江翠翠哭着开箱笼请我去挑衣裳首饰，又压着声恨恨道: 阮梨，你别以为这回压过我了越哥哥就会喜欢你，别忘了，你们终究是要解除婚约的

不用你提醒。

昨日我们便把婚书烧了。

我言语冷淡。

程越既不喜欢我，我自也不会拖泥带水。

这个颜色很衬姐姐呢。

江翠翠目露喜色，殷勤的挑了件艳色衣裳给我，我瞥了眼她不怀好意的样，依言穿上。

程越等在院子里。

见到我时眼睛骤然亮了下，但随即又恼道: 今日祭祖你穿红戴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参加喜宴

越哥哥你别生气，梨姐姐她不是故意的。

我还没开口，一身月色衣裳娇弱可人的江翠翠就从房里出来了，她平日里只知劈柴蒸糕，不懂规矩也很正常。

边说，她边袅娜的走到程越身边。

我挑眉看她。

她回了个挑衅得意的眼神。

程越要发火，我抢先拿话堵住那张让人生气的破嘴。

这样不好么?

粗野无知的女子，正好配不上高贵的状元爷。

我说完就自顾走了。

他聪明过头，自会明白我的用意。

他俩乘马车去的，我走路。

等我到程家祠堂时祭祖仪式都快开始了，见我冒头，程氏辈分最高的太叔公顿时就吹胡子瞪眼睛的。

外姓女果然靠不住

他指责我穿衣不当，又说女子不得入祠堂。

从前那些见着程家孤儿寡母，尿都不肯往这边撒的亲戚们也纷纷站出来骂我，程越则一脸凛然的护在我身前。

母亲救了阮梨，但阮梨也侍奉母亲到死，还尽心供养我，你们欺她便是欺我。

好慷慨。

好深情大义。

要不是我知道程越为人，我都要被感动了。

你糊涂啊

太叔公痛心疾首的顿着拐杖，你现在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家没有，为何偏偏要跟个粗俗低贱的卖糕女厮混?

夫妻一体，您骂她就是骂我。

程越握住我的手。

我悄悄用力想挣开，他还越发的用劲攥紧，语气凌厉: 除非阿姐不要我，否则她就是未来的状元夫人，若再让我听到谁对她不敬，别怪我翻脸。

她还敢不要你?

太叔公气的胡子都翘起来。

那些亲戚也愤懑不平，不是骂我贱人好命还敢作怪，就是叹息程越太重情义，委屈娶我。

我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真是鞋子磨不磨脚，谁穿谁知道。

程越这厮。

表面光风霁月温柔深情。

实则是个黑心肝。

4

祭祖的事很快传开了。

小小的芙蓉镇像滚油锅里滴进了水，一下子炸开。

家中有待嫁女儿的都削尖脑袋往小院里挤，试图在程越面前谋个眼熟，又或是叫自家女儿各种偶遇程越。

家门口一天能摔十个姑娘。

那些嘴碎的更是在背后骂我，不就是照顾老太婆几年吗，还想挟恩图报嫁给状元爷?

她也配?

张婶子跟我描述时，我正坐在桂花树下喝茶。

我进程家时房倒屋塌只两间漏雨的茅草棚，后来我在镇上买了青瓦房，院角的这棵桂花树还是我和程越一起栽的。

如今桂花树亭亭如盖，却物是人非。

梨娘啊，你就不能上上心?

张婶子恨铁不成钢。

刚好看见屋里出来的程越，立时就朝他招手，状元爷，那些嘴上没毛的老娘们四处说梨娘坏话，但你是知道梨娘为程家做了多少事，立了多少功的，可不能让她被人欺负

程越冷了目光。

落在我身上的眼神像刀刃。

三言两语哄走张婶，他上前就摔了茶盏怒笑道: 阮梨你有意思吗?要不要我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程越欠你天大的恩情

碎瓷声尖锐刺耳。

他眼睛血红怒视着我，好像我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怔了怔。

忽就想起爹在世时说过的，大恩如大仇。

程越受我的恩，却恨极了我。

是婆娘们嘴碎。

我敛了心思，淡声说道: 我若想挟恩图报，就不会主动烧婚书。且你放心，待此事了结后我会离开芙蓉镇，往后男婚女嫁，老死不相往来。

状元是很好。

但并不是人人都稀罕。

你还想嫁人?

他却蓦然扣住我手腕，脸色阴鸷，阿姐，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你有病吧

我甩了几下没甩开他，恼火道: 你娶世家贵女，难道还要我睡中间?

我想骂死这混账东西。

他却笑了。

头回见阿姐吃醋，倒是新鲜。

他松开我的手，就着我的茶碗慢条斯理的喝起茶来。

我知你心中怨我毁约，但只有你主动解除婚约才不会影响我的前程和名声，况且阿姐最盼望的不就是我出人头地?我娶贵女一能圆你梦想，二能纳你和翠翠为妾，保你俩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那我岂不是要谢谢你?

我气笑了，这等福气你自己留着，我不稀罕做你的妾

你还嘴硬?

他神色不悦，跟耳聋似的自顾说道: 女儿家还是柔软体贴，听话些的好。日后你好好学做妾的规矩，别抛头露面的，让人以为我程家没家教。

忘恩负义之辈。

也敢张口闭口嫌弃我?

我抢过茶碗泼了他满脸茶水，没有我抛头露面，你娘能善终?没有我抛头露面，你有银子赶考做状元，江翠翠有银子买胭脂水粉?

我没想傍着他享福。

他倒是处处挑起我的毛病来了

越哥哥

江翠翠从屋里奔出来，一脸心疼的给程越擦茶水，又骂我，不就是用你几个银子吗，你至于天天挂嘴边上等以后越哥哥有钱了，我拿银子砸死你

她忙着帮腔。

混账话把我都听笑了。

再说一遍，我不稀罕你们的银子，也没兴趣给程越做妾。

转身要走，程越却阴恻恻的开口，别试图挣扎，我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会得到手。

我脚步一顿。

回头朝他笑容灿烂的说道: 不准我走?行啊，你别后悔。

阿姐这是在威胁我?

他盯着我恍了下神，忽又漫不经心的笑起来，阿姐和从前，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呢。

是么。

有也是拜他所赐。

余光瞥到江翠翠一脸警惕防范的样，我懒得再搭理。

非要犯贱，那谁都别想好过。

5

祭完祖就是各家宴请。

县里的官老爷们，有钱的富商豪绅，纷纷借着和状元爷交好的名头拼命送银子。

程越也识趣。

不是题字就是作诗。

有些想把女儿塞给他的，他就深情凛然的拿我做幌子，家有贤妻，她曾扶我青云志，我又怎敢弃糟糠?

这段时间我跟着他四处宴饮，是闹了不少笑话的乡野村姑。

而他是体贴周到，毫不嫌弃糟糠的状元爷。

时日一久。

他重情守诺的美名便远远传开。

坊间说我配不上他的流言也越传越凶。

某日宴后归家，马车被拦，那千金貌美泼辣，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粗俗下贱，配不上状元爷，我跟她对呛几句后没打算再追究，但过几日就听说那千金家被状元爷端了老巢，只为给未过门的妻子撑腰。

坊间沸腾。

无数人夸我好命，状元爷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风流韵事也广为流传。

事态正朝着程越预想的方向发展。

可江翠翠疯了。

眼瞅着程越出门办事，我笑吟吟的倚在她门口，不是很嚣张吗，来啊，看你越哥哥到底是要我还是要你?

贱人

她咬牙切齿满目狰狞。

自程越衣锦还乡后日日都是我陪程越出门见客，而她虽然私下得了体贴，但如锦衣夜行，身怀明珠而无人知，早就憋了一肚子邪火。

被我挑衅两句，当即就发了疯。

你有什么好炫耀的?

婚书都烧了，你个贱人再怎么勾引，也别妄想越哥哥会娶你

她打砸叫骂。

恨不能冲上来咬死我。

而我趁机一头拱到院门口大声哭喊，翠翠你别生气好不好?我向你发誓，再也不敢和你抢程越了

啊救命

余光瞥到张婶她们急匆匆的往这边跑，我故意身子一歪，几个骨碌就滚下了门口台阶，钗歪衣乱，手掌也磨出了血。

刚巧江翠翠追到门口。

好个贱人

赶过来的婶子们一看，气得当场怒骂起来。

而我倚着张婶哭到伤心欲绝，婶婶，江翠翠说程越不要我了，我也不想活了

她胡说道

张婶大怒，程越呢江翠翠是他表妹，他也不好好管管

程越匆匆赶回来。

我哭肿了眼睛，柔弱凄楚的傍着张婶。

张婶指着江翠翠的鼻子骂，打从她投奔程家起，就是梨娘挣钱养她，她不知敬重表嫂还故意挑拨，要不是大家伙都知道你对梨娘好，背地里还不知道要怎么戳你脊梁骨

程越黑脸。

江翠翠哭成摊烂泥，越哥哥，我没有……

你还狡辩?

我们都隔墙听到你砸东西骂梨娘了

几个婶娘纷纷指责。

满屋乱七糟尽是些碎掉的东西，江翠翠想抵赖都抵赖不了，

混账

程越怒骂几句，又保证: 是我管教不严给大家添麻烦了，放心，她再敢欺负阮梨我就送她回江家村。

就是嘛，状元爷怎么可能不要梨娘。

婶娘们这才满意离开。

院门刚关，程越就狠狠一耳光扇歪了江翠翠的脸，我怎么跟你说的?

他手重。

一下打得江翠翠嘴角流血。

江翠翠想哭，但憋紫了脸也没敢哭出声来，只跌坐在地上泪流满面的拼命摇头，程越盛怒之下又踹了她一脚，再敢挑事，就给我滚回江家村

那模样。

让人毫不怀疑他想弄死江翠翠。

江翠翠疼的动都不敢动。

我冷眼看着。

从前以为程越对江翠翠多少是有些情分的，如今看来，江翠翠在他眼里和我并无区别。

站住。

我想进屋，程越却阴沉沉开口。

盯着我幽冷道: 江翠翠人蠢上你的当，我却是清清楚楚，下次再敢借机生事，她就是你的下场。

江翠翠反应过来，满眼怨毒。

那你打啊。

我站定，最好打得我皮开肉绽，生不如死，让乡邻们都好好看看你的真面目。

你

别怂啊，千万别客气。

我讽刺的轻啧了声，在他的怒气中淡定越过他，程越，你既要还要，那这就只是个开端，我活着要叫你和江翠翠不得安宁，我死了你也别想落得美名。

身后一声闷响。

也不知道程越摔了什么。

快进屋时，才听他似有若无的呢喃，这样子的阿姐，更叫我舍不得放手呢。

是吗。

他别后悔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