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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明夜什么意思

明月迢迢 著

言情小说连载

长篇言情小说《长明夜什么意思男女主角刘宣彩云身边发生的故事精彩纷非常值得一作者“明月迢迢”所主要讲述的是:我进宫这年只有十三年仅岁的新皇登太后娘娘要把他身边伺候的人换一就从她的母她众多的外甥女里挑中了若干年我稳坐后宠冠六时人谓之妖旁人议起一半羡我好宫女出竟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另一半唾弃半老徐勾引少恬不知可无人知那一少帝曾死死抓着我的衣抑不住地颤抖: 阿芙姐你会离开我么?1这一年我虽然还没有及但母亲其实已经在给我相看...

主角:刘宣,彩云   更新:2025-08-06 21:2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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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宫这年只有十三岁。

年仅岁的新皇登基,太后娘娘要把他身边伺候的人换一遍,就从她的母族,她众多的外甥女里头,挑中了我。

若干年后,我稳坐后位,宠冠六宫,时人谓之妖后。

旁人议起我,一半羡我好命,宫女出身,竟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另一半唾弃我,半老徐娘,勾引少帝,恬不知耻。

可无人知晓,那一年,少帝曾死死抓着我的衣袖,抑不住地颤抖: 阿芙姐姐,你会离开我么?

1

这一年我虽然还没有及笄,但母亲其实已经在给我相看适龄的夫婿,上京城里少年儿郎是多,但家风严明、又不沾染骄奢习性的却少,是以母亲早早就开始替我打算。

母亲属意的那几个人,大部分我都认识,是我年幼时的玩伴,剩下几个不认识的,母亲说,是刚随着他们的父亲调回京城,虽不是知根知底的本地人,但据说也是有文采有见识,只等着科考中名次,一朝名扬天下知。

母亲左右拿捏不定,没等到三年一回的开恩科,先等到了先帝驾崩,新皇登基。

太后娘娘要找的人,要出自她的母族,用着放心;又因为只是进宫做个宫女,出身也不必太显贵,所以只要一个母族旁支或者庶出的姑娘就行,模样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性子要沉静知事。

可巧,太后娘娘定的这几条,就跟比着我说的一样,我父亲一听,就摩拳擦掌地回家,找我母亲要人。

母亲自是百般不愿意。

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女儿,自小养在手心,半点苦没有叫她吃过的,眼瞅着马上就要嫁个如意夫君幸福安稳度过一生,为什么要进宫去做宫女。

宫女,说难听了,就是丫头,端茶递水,任人打骂。

等放出宫来,都多大年纪了。

甚至能出宫都算是命好运气好,多少宫女折在里面,进了红墙,一辈子再没有见过外面的太阳。

父亲就开始给母亲讲道理。

父亲说: 当丫头,也得看伺候的是谁。伺候的是皇上,这能一样吗?多少人想伺候还伺候不了呢。

更何况,父亲压低了声音低低道,新登基的天子不过岁,芙儿如今十三,进得宫去,朝夕相伴,日夜相处,这样青梅竹马的情分到哪里去找,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等天子情窦初开,那芙儿……

父亲的话没说完,母亲已经疯了一般地扑过去,一边打,一边骂: 你把芙儿当什么了?你自己挣不来功名,你就把她当成礼物送出去,你还是人么你怎配与人为父?

也难怪父亲这样想,我们本就是大族崔氏旁支。我父亲虽是这一脉的嫡子,却没有考中,只靠祖上蒙荫活着。反倒是他几个庶出兄弟考中做了官,风光气派,年节家宴,父亲也要给人敬酒低头。因而我父亲一直过得别扭记恨,耿耿于怀。这些年,他左右逢迎,任人奚落,如今抓住可以出人头地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我上头有个兄长,功课都不错的,料想几年后也能中个进士。来年我兄长在朝为官,我在后宫为妃,这世上还有何人,敢轻视于我父亲?

父亲这样想,除却薄凉,倒也合情合理。

他冷不丁挨了母亲一下,巴掌清脆作响

父亲大怒,正要还手,我适时推开了房门。

父亲愣怔在地,讪讪地收了手,颇为警告地瞪了母亲一眼,佯装无事道: 怎这时过来了,看你的婆子呢,也不敲门。

房间就这样大,父亲略显凌乱的衣襟,母亲眼底尚未擦干的泪,一眼就能看全乎。

我心中苦涩,垂下眼睫,顷刻之间做了决定。

忤逆父亲是没有好处的。

况且,太后回母族选人,本是天大的恩赐,我父母为此起了争执还险些动手,若是传出去开罪了上头的人,麻烦就大了。

我故做平静道: 我听说太后娘娘下了懿旨,想从咱们族里挑个人进宫,芙儿想去试一试。

母亲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父亲闻言却难掩心中欢喜,极亲近地替我拍了拍袖上的褶皱,夸我懂事。

我不动声色把手从父亲那抽回来,只是去试一试,成不成还另说呢,要是不成,父亲可别怪芙儿。

这是实话。

父亲刚刚开解母亲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只不过送一个女儿出去,既能讨好太后,又能亲近新帝,这样的好事,确实得排队抢。

果然,父亲微顿,虽然嘴上说着不会怪我的话,但神情已经明显沉重下来,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茬。

原想着,伺候皇帝自然是要样样拔尖的,以我的容貌资质,想被选上,估计也难,是以以退为进,在父亲面前做了一场戏,然而事与愿违,宫里头来选人那天,我从十数个姑娘里头脱颖而出。

原因说来叫人十分痛心,我是这乌泱泱姑娘堆里,容貌最普通的那个。因为一看就不是狐媚惑主的料,所以被嬷嬷一眼相中。

临走前,父亲嘱托我良多,大意是,叫我伺候好皇上,亲近太后,务必给家族争光。

这一年我不过十三岁,即将拜别父母,深入宫门,祸福难料,父亲却只记挂着他的远大前程,竟然一句叫我照顾好自己的话也没有。

我反问了父亲一句: 要是我做错事情,被贵人打死了怎么办?

父亲面容尴尬,辩解道: 你素来灵巧,必然得贵人喜爱,怎会被人打死……

我觉得心上有些冷,偏头朝母亲住处望了一眼。

母亲听说我中选,连着哭了几宿,双眼红肿不能见人,却还是连夜替我赶制夹袄,生怕宫里发的冬衣不够暖。考虑到我还在长身子,甚至还做了三套不同的尺寸。

我叩别父亲,站直身,拎起包袱往外走。

又在过门槛时停住脚步,回望父亲,缓缓道: 母亲安好,我便灵巧。若是母亲在外面过得不好,许我记挂心切,触怒贵人,连累到您也不一定。

话音里近乎威胁,父亲勃然色变。

然而我已经跨过门槛,头也不回地走了。

2

我是在长明殿第一次见到的刘宣。

他看着我,眼里满是戒备。

他问太后: 彩云和尽忠去哪里了?我想他们陪我玩。

太后柔和道: 彩云出宫嫁人去了,以后阿芙会陪着你。

彩云已经到可以出宫嫁人的年纪了?

她的年纪是不到,但她差事当得好,母后特意赏她的。

刘宣又问: 那尽忠呢,他不是女人,总不能出宫嫁人吧,让他来陪我玩。

太后微顿,一边朝我使眼色,一边说道: 宣儿,你如今是皇帝,不能再说『我『了,你得说『朕『,你想和尽忠玩,不是不可以,先把今天的奏疏都背了。

我端着膳房做的糕点,一步步引着刘宣坐到椅子上,又把这一日送来的奏疏呈上来给他。

这一年刘宣尚且稚气未脱,一身明黄龙袍,已经是天下的主人。

平心而论,他其实是一个颇聪明的孩子。

识得文字,会作诗,也能写文章。

但这些东西,对一个岁的皇子来说足够,对一个帝国的掌舵者来说,就远远不够了。

主少国疑,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他不仅需要聪明,还需要足够成熟优秀,他要能听懂国事,要尽早学会驾驭满堂的朝臣,还要在不久的将来,从辅政的大臣手里收回下放的权利。

从他坐上那把龙椅开始,他的童年就结束了。

太后给他找了三朝老臣、文渊阁大学士严继明严大人做太傅,做完课业,还要看奏疏,奏疏并不需要他亲自去批,但如何治水、如何修路、如何治理灾患,谁丁忧、谁致仕、哪个位子上坐着什么人,他都得去看,去背,去学。

留给他的时间那样少。

而他要做的事情那样多。

我要做的事情,就是陪着他。

在他闹脾气的时候,哄着他吃饭,哄着他念书,再把他每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记下来,告诉太后。

刘宣并不亲近我。

他常提起彩云和尽忠。

他们会陪他玩你追我逃的游戏,还会陪他投壶和放纸鸢。

同他们比起来,我是那样的刻板无趣,只会告诉他,陛下,用膳了,陛下,王大人求见,陛下,太后要召见您。

刘宣不知道的是,同他在一起,我不苟言笑引着他做这做那的同时,手心里满满都是汗。

我何尝不怜他课业繁多不得喘息,但我想,彩云和尽忠一定不是出宫嫁人这么简单,非我不想陪他放纸鸢,而是刘宣作为一国之君,不再适合放纸鸢投壶了。

我很怕。

日日夜夜都在害怕。

我怕刘宣某一天突然反应过来,他不喜欢我的话,其实是可以杀掉我的。

所谓伴君如伴虎,初听不过尔尔,真的身临其境,才知道究竟有多可怕。

太后对少帝的课业抓得极重。

晨起是《论语》《孟子》,午后是《资治通鉴》,晚间则是抄书。严太傅逐字逐句地讲,既要背原文,还要解大义。

严大人年逾古稀,然而老当益壮,中气十足。

每当刘宣答错了问题,戒尺啪——打在手上,清脆刺耳,比惊蛰的雷声都响。

当然,不是打在刘宣身上。

而是打在他那两个伴读身上。

说破皮却也不破皮,不过是新伤叠旧伤,红通通的一条印子肿起,带着血泡,蚯蚓般错落在苍白手背上,配上伴读硬生生吞在喉咙里的闷哼,像极了律条写的炮烙之刑。

再背。严太傅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刘宣死死咬着唇,指尖攥得发白,却一寸也不敢回头。

他怕看见血。

怕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

有些疼,不在皮肉上,却比戒尺更磨人。就比如明明是自己的错,却要看着旁人替自己受罚。

不过太后对于太傅的严苛倒是很欣赏。

她说: 严大人教得好。伴读伴读,本就是要与君同进退,这点苦楚都受不住,将来如何替陛下分忧?

她看着刘宣,眼神里带着审视: 宣儿,你记住,帝王行事,从来不能心软。今日是伴读替你受罚,他日你若是有什么错,也自有朝臣替你担着。因为你是天子,天子,无错。

刘宣低头,声音平平: 儿臣记下了。

我端着茶水站在一旁,头一回出了神。

太后大概并不知晓,有一次夜里刘宣听着窗外打更的梆子声,忽然从床上坐起。

隔着幔帐,他小鹿一般惶恐着问我: 阿芙姐姐,你看这梆子声,像不像太傅的戒尺打在人身上。

她也没有见过,刘宣用冷水泼面,忍着困背书,只为了把那些生涩词句当饭食一般咽下,好叫那几个伴读不再挨打的模样。

贵为天子,可他困在王座上,像个囚徒,那样可怜。

3

七月日头毒辣,地上的青砖被晒得好似要冒烟。

中午时分,连洒扫的小厮也知道,要捡树下的阴影处站,然而刘宣穿着厚重的龙纹常服,被罚跪在殿外思过。

罚跪的原因也简单。

这日太傅讲的是玄武门之变,讲到李世民杀兄逼父,方得天下,刘宣听得脸色发白,问了一句: 他怎的要这样,那是他的亲哥哥

太傅当时说: 李建成身为太子,结党营私,欲除秦王而后快;李元吉附逆,早已设下毒计,要取秦王性命。玄武门之变,是李世民不杀,则身必死,国必乱帝王的刀,该快时不能钝;帝王的心,该硬时不能软。李建成是亲兄,可他挡了江山的路,挡了万民的生路——这刀,便不得不落。

陛下掌管万里江山,护佑亿万子民,行事也自当如此。

严太傅最后让刘宣把《贞观政要》抄上十遍。

本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没想到不过中午,太后娘娘的銮驾就来到了长明殿。

太后娘娘比太傅直接得多,简简单单一句跪,就把刘宣赶到了那滚烫的青砖上。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不住往下滴,刘宣的面色由通红逐渐转为青白,然而无人敢劝。

一直到刘宣跪满一个时辰,太后才走到刘宣面前。

陛下倒是仁慈,只是哀家不知,倘若有一天,你的臣子、你的兄弟,觊觎你的这张龙椅,想要陛下和哀家的命,到时候陛下还要眷顾君臣之谊、手足之情吗?

太后把刘宣带走了。

再回来时候,刘宣趴在一个老太监背上,靴底有暗红血迹,黑漆漆的眸子半闭着,面色比纸还白。

我看他的状态就知道夜里要出事,是以守夜的时候,我提了风灯在外,做好整宿不睡的准备。

等二更天,雷声起,屋里响起尖叫的时候,我甚至松了一口气,刘宣终于叫我了,在夜里,这样无尽的等待是很磨人的。

我提着灯推门而进,看见刘宣拢被坐在榻上,须发皆被汗湿,紧紧缩成一团。

我关切道: 陛下,可是发梦魇了?

刘宣哆哆嗦嗦道: 血,好多血……

他整个人都在抖,抖得喘不上气。我给他倒热水,刘宣根本腾不出手来接,他把自己抱得紧紧的,像是酒壶上被旋紧拔不出来的塞子一般。

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本来还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刘宣,一听到这句话,就朝我猛地扑过来,近乎是哀求了: 别……别让母后知道……

于是我只好停住脚步。

梦见了什么,刘宣是一概不说的,只是不停地颤抖,嘴里重复血,好多血……

我没有办法,只好十分僭越地从后面抱住他,借着风灯的光,对刘宣说: : 陛下,您看——

不远处的白墙上,有一只圆滚滚的小兔,正在摇晃细长的双耳,光影变动,小兔倏而变做九天之上的雄鹰,双翅修长有力,俯身极驰而下,幻做双耳挺立的小狗。

陛下,您喜欢小狗吗,小狗是这样跳的……

怀里的刘宣慢慢止住了颤抖,一声轻微地抽气后,他终于带着哭腔说出除了血以外的第一句话。

你会变小狐狸吗?

从此以后,黑夜里的影子戏,成了我和刘宣的秘密。

刘宣总是很难入睡,为此我弄了很多小道具,羽毛、草叶、树枝,都是被人查到也不知有什么用的零碎儿,随着月色降临,沉默无声的光影戏法一幕幕在白墙上上演。

刘宣总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得格外专注,有时会突然问: 阿芙姐姐,北边的蛮子会把朕和母后从上京城赶出去吗?

我便停下手中的动作,轻声道: 陛下将来亲政,选贤任能,自然能国泰民安,四夷臣服。

他听了,会沉默片刻,小手攥紧被上的祥纹,半晌才低声道: 可朕现在连严太傅的功课都做不完。

我告诉他: 没关系的。前朝的圣祖皇帝,四岁就登基了,那时候圣祖皇帝别说做功课,甚至都还没开蒙,有圣祖皇帝的榜样在前,陛下也定能像他那样开创千秋伟业。

我曾经向太后汇报过少帝的失眠,然而她只是漫不经心拨动着她贴金箔的护甲,十分冷酷地说: 哀家没有他这么软弱的儿子,江山不需要不中用的主人。

一直到很久以后,我才从同宫人的交谈中得知,太后把刘宣带走的那天,少帝登基时意图谋反的淮王,在诏狱,被处以极刑。

主少国疑,虎狼环伺,太后铁血,多用酷吏。帝王家冰冷彻骨,没有亲情。究竟流了多少血,能一路蜿蜒而行,甚至沾湿刘宣的靴底。

我用尽了力气去缓解刘宣的惊惧,然而他过了那一天就变得极其害怕太后。最极端的时候,只要听说太后又派人宣他了,他就要跪趴在地上呕吐。

他紧紧抓着我的手,十分不安: 阿芙姐姐,今晚还有影子戏看么?

我说: 有的。

他又问: 阿芙姐姐,你会一直等着朕么?

我说: 会,奴婢就在这里等着陛下。

你会像彩云那样突然离开么?

我摇摇头,拿了帕子替他把嘴角擦干净,声音很轻,却很稳。

不会,只要陛下还需要阿芙,阿芙便不会走。

4

刘宣十岁这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太后又给他添了一位帝师。

新帝师叫做裴无渡,只有十九岁。

虽只有十九岁,却已经连中三元,是当今年轻一辈的佼佼。

太后之所以选定裴无渡来教导刘宣,是因为宫宴上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年节的宫宴素来最是热闹,江山传到刘宣这一代,刘氏已然天下第一等庞大富贵的家族。

这样难得进宫的机会,各分支自免不了把最重要的嫡子嫡孙一起带进宫来开一开脸。

孩子一多难免闹腾,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爬到树上折了一枝梅,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已经到处是些拿着红梅乱跑的小皇亲,身后再跟着群满脸紧张小声规劝主子,主子,这是宫里,不可放肆的侍从。

然则这群小侯爷小世子玩归玩闹归闹,却也不傻。许是进宫前被家里人揪着耳朵耳提面命过,除非皇上主动找他们,他们绝不可随意找皇上搭话。

是以刘宣拥着狐裘,怀里揣着暖炉,四平稳地孤坐在他红漆镶金的椅上,明明是差不了多少的年岁,却和那群顽童仿佛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我安静无声站在他身后,等着他有任何吩咐。

裴无渡就是在这时,穿过人群走过来。

说是今年早早就下了雪,明年必是个丰收的好年景,有道是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他斗胆,替江南的百姓给陛下呈献一枝红梅。

斜挑的枝丫横过来,停在身前半步,空气中陡然浮起一层若有若无的花香。到这时,之前只可远远看别人拿在手上把玩的梅枝终于瞧得分明。

朱砂色的花瓣,裹着金黄细蕊,枝头缀着几分薄雪,最底下还有两个粉色未开的花苞。

刘宣打量许久,才将那枝花接过去。

原以为,旁人都有,单他没有,好容易曲折到手,刘宣该是很喜欢这梅枝才对。可我观他神情,却也没有太多高兴的样子,只是淡淡道: 朕认得你,你是本次恩科的状元,朕看过你的卷子。

裴无渡闻言,随即躬身。

陛下日理万机,竟还留意过臣的拙作,臣惶恐。

裴卿不必自谦,朕不过是好奇,本朝开国以来,还未有你这样年轻的状元。裴卿素日,都怎样读书?

裴无渡眸光流转,像是忆起些往事: 说来惭愧,臣幼时好玩坐不住,读半页书就要跑去看蚂蚁追蛐蛐,幸而家父从不罚臣,只说'书里的道理,要先懂了活的,才懂死的'。

活的?刘宣皱眉。

裴无渡微微一笑。

臣读《诗经》,先看田埂上的麦子怎么长;读《史记》,先问村里的老人,前朝的税赋重了,日子会难成什么样。书是死的,可看书的人、书里说的事,都是活的。他顿了顿,声音放轻,陛下请看,书里说,寒尽春生,万物待发,这枝梅红彤彤开在这里,就是活的。

刘宣默了一阵,忽然转头道: 陈正德,朕想今后跟着裴先生念书,你去问问母后准不准。

此言一出,莫说是被点到的陈公公,就连裴无渡也愣住了。

帝师二字重逾千斤,少帝身上担着江山,帝师身上担着少帝,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几乎是同时裴无渡就屈膝跪下了,臣才疏学浅,恐怕……

无妨,朕觉得裴先生可以。

这是刘宣第一次同太后直白地表示想要。

我悄悄倒吸一口凉气。

无人知晓,我其实早就听过裴无渡的名字。

进宫前,母亲已经在替我相看人家了,当时她提过他——当然,只是感慨他芝兰玉树,我们这种大族落魄旁系,还够不上裴家的嫡子。

没想到今日初见,就如此凶险。

陈公公去的快回的也快,不过一炷香功夫便回来了,身后跟着太后的贴身宫女,低眉顺眼地传旨: 太后娘娘说,陛下既有向学之心,是社稷之福,准了。着裴无渡即日起,每月逢三、六、九入长明殿授课,所授内容,需先呈太后过目。

刘宣嘴角刚刚弯起,那宫女又道: 娘娘还说,陛下既请了裴大人授课,就要明白裴大人不是你的玩伴。日后严太傅的功课要做,裴大人的也要呈上去给太后看,切莫因贪新鲜误了正事。另,太后娘娘有旨,着裴无渡半个时辰后到琼华殿回话。

再看刘宣,眼里还不及聚起的笑意俱都散了,他垂着眼,拱手谢了恩旨。

天子得了个新帝师的消息,不多时就被东风送往各处院落。

我陪着刘宣去御苑走了一圈回长明殿,恰听得回廊处有几个小太监正在小声议论。

裴大人当真厉害,献枝花就当上帝师了。

人家可是状元,像裴大人这样的大才子,人家看一朵花,也能看出大道理来,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似的,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

刘宣不说话,只安静听着,藏在袖中的手微微蜷起。

我在心里哎哟一声,正准备过去处置那几个嚼舌根的小太监,忽就听得刘宣古怪地笑了笑。

一朵花,为什么不能只是一朵花?

要载江山社稷,万民百姓,载得动么?

刘宣漆黑的眸子转了转,举起手中那枝梅瞧了瞧,目光又慢吞吞转到我身上。

今天宫宴,只有裴无渡意识到朕想要枝梅花,给朕送来了。朕本来很感激他的,只是他一说什么江南什么百姓,朕忽然就好像也没那么想要了。

但他总归是比严太傅要好的,他是个活人。

阿芙姐姐,朕只是想跟活人多说两句话。

我站在原地顿了顿,头一回什么礼数也不顾,提上裙子就往外跑。

身后隐隐有刘宣诧异的声音传来: 阿芙姐姐,你去哪?

然而我顾不得了。

我提着裙摆,穿过重重回廊,一口气跑到刚刚有小王爷折梅的地方。宴席早就散了,有洒扫的小厮正在收拾。

顶着无数道不解的目光,我一跃而起,红梅枝头尚未化的雪簇簇而下,落了我满身,与此同时,我折到开得最周正那枝梅。

顾不得拍净身上的雪,我拿着新折的花枝又匆匆往回跑,差点迎头撞上追出来的刘宣。

陛下你看,我喘着气,把花枝往他面前递了递,指尖还在发颤,这枝没去过江南,也不认得什么百姓,它就长在宫墙根下,被小王爷们折剩的,除了好看,什么用场也没有。

刘宣怔怔看着我,看了有一万年那么久,素来沉郁的眸子漫起一点星光。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感觉他眼里有水汽。

可最后到底是笑了。

他把梅枝接过去,放在鼻尖嗅了嗅,好香。

于是我也跟着他笑起来。

这天晚上,伺候着刘宣睡下,我照例往太后的琼华殿走。

她总是睡得比少帝晚一刻钟,这一刻钟用来听我汇报少帝的动向。

琼华殿内,有宫人正在帮太后卸钗环,四周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没有太后的允许我自然不敢擅自起身,宫里的青砖,便是年节也一样的冷,寒气很快顺着膝盖一寸寸往上漫。

不安蔓延在心头,我本能感受到危险,悄无声息把身子伏了下去。

也不知等了多久,眼见余光窥一双暗色绣花的锦鞋,太后终于换好寝衣,停在我的面前。

她的声音自上而下,听不出喜怒,却比跪着的青砖寒凉不知多少倍。

崔芙,你到皇上身边也满两年了,你差事当的好,皇上倒是很亲近你。可是你要清楚,哀家把你找来,是让你做什么,莫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要知道,这宫里的红梅,折错了枝,可是会扎手的。

是了,这宫里,哪里没有太后的耳目。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额头贴上冰凉地面。

奴婢一时失了分寸,求太后恕罪

宣儿喜欢你,你能有什么错?今个儿是年节,你也是忠仆,就在这替皇上好好守一回夜吧。

太后的声音愈柔,没带护甲的手抚过我发顶,柔弱无骨,仿佛吐着信子的蝮蛇,悚出我一身冷汗。

别守太久了,皇上醒来找不见你,倒叫他担心。

天将亮时我踉跄着回长明殿,如同之前的七百多个日夜,准时侯在刘宣的房门外。

虽尽力避免,但腿上的不稳妥还是被刘宣看出。

也是头一次,我知晓他居然有这样大的力道,几乎要将我的袖子整个拽掉。

阿芙姐姐,你的腿怎么了?

漆黑的眼眸紧盯着我,带着不符合年纪的锐利,好像要将我整个凿穿。

我下意识将眼神避开了去。

禀皇上,奴婢见雪化了,想着去接些枝上的雪水存起来煮茶用,没想到……是奴婢笨拙,摔了一跤不算,雪水还都洒了,求皇上责罚。

刘宣一动不动望着我,也不知信还是不信。

久到殿外的晨鸟都换了三拨啼声,他攥着我袖子的手才慢慢松开。

雪水?他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摔倒了,水洒了,衣裳却半点泥没沾上。

奴婢换过……

好罢,没换,跪了整宿,还是昨天那一身。

谎言不攻自破。

他却没再追问,只是了然地转过身,背对着我走向殿外,明黄的常服后摆扫过地面,带起一点微尘。

陈正德,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树头的冰棱砸在青石上,脆生生地裂开,传朕旨意,召个太医来,给——崔芙看看腿。

他说崔芙。

我忽然像是被数九的寒风捏住了喉咙,心中生出某种预兆,阿芙姐姐这个称呼,大抵不会再出现了。

陈公公忙不迭给他打起帘子,风雪灌进,吹落一地梅瓣。

君臣有别,主仆有分。

所谓帝王,不过是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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