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生歌曲赏析

从那以后，我就失宠了。

侍女背后议论我: 从前再受宠又如何，还不是连个破烂货都比不过。

她们不知道，她们口中的破烂货是玥朝第一女将。

也是我研究了三年的对象。

她造反失败，被青梅竹马的太子处以裸刑。

游街示众整整一日，全城观看。

她没死，但从声望到人格都被彻底摧毁。

她的父王给她传信，信里只个字。

唯有汝死，可破此局。

太子将她囚禁于东宫。

夜深人静之时，与她耳鬓厮磨。

明华，我已保你一命，你别怪我。

要怪只怪，明月高悬，独不照我。

她说了无牵挂，死了也好，活着也罢。

可我闯进东宫，风风火火地告诉她:

谁不让我的明月高悬，谁就该死

1

社畜穿成太子宠妃，还没过上两天好日子，我就失宠了。

从太子抱着一个不着寸缕的女人回东宫后。

我当时还没起床，就被侍女们的调笑声吵醒。

浑身上下都是伤疤，瞧着可怕得很。

太子殿下口味独特……

胡说什么呢?那女子可是明华郡主，太子殿下曾经的青梅竹马。唉，我可真羡慕她。太子殿下对她情深义重，为了保住她的命，在金銮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才让陛下松口把凌迟改为裸刑。

明华郡主?就是那个造反的女将军?

身子都被全城看光了，还将军?破烂货罢了。一个女人，谁知道她怎么当的将军，嘻嘻……

春风吹来几声轻柔的娇笑，我却觉得刺耳扎心。

我撩开从她们身后探出头，问: 同为女子，你们为什么这么说她?

侍女们已经习惯我穿来以后每天的十万个为什么。

她们解释，是听见了风声，特意放下手中活计，在太子殿下回东宫的路上亲眼瞧见的。

蜷缩的身体、白花花的皮肤、可怖的疤痕，还有曾经握着龙吟枪神挡杀神的那双手，而今只能窘迫地捂在胸前。

说起这些，她们兴奋起来，互相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仿佛脑子里已经播放完了一出十禁大戏。

我哦了一声，问: 太子要是真对她情深义重，怎么连蔽体衣物都不肯给她一件?

侍女们面面相觑。

有人大着胆子反驳我: 明华郡主早已不是郡主，而是反贼。殿下保她一命已是不易，岂能事事周全?

我面无表情地笑了一下: 你这么想很正常，我懒得说服你。因为你是傻吊。

2

侍女口中的明华郡主，是我研究了三年的对象。

有史记载，她是幽王长女，在起义之战中夺下五座城池，对玥朝的建立功不可没。

她军纪严明，所战之处百姓伤亡甚微，被誉为仁德女将。

后世称她为玥朝第一女将。

她十岁时，收到内线的假消息，带百亲兵夜袭羲朝太子营帐，却被千军万马包围。

平生唯一一次战败，葬送了她的一生。

她血战十四个时辰，最终体力耗尽。

身中数十箭，被羲朝太子活捉，处以裸刑。

游街示众整整一日，全城观看。

之后便被囚禁于东宫，市井传说成了太子的暖床婢。

十九岁的某一天，自缢而亡。

我那时不理解，在那个朝代，裸刑后都能坚持活下来的贺明华，为什么会突然自缢而亡。

毕竟她再坚持两年，幽王就能造反成功，那时她就是最尊贵的长公主。

史书上短短的一句明华死战不退，杀敌数千，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我着魔一般，把历史典籍里有关贺明华的记载挖了个遍，才拼凑出她仅有十九岁的人生。

在贺明华母亲出家前的绝笔信中，我找到了答案。

贺明华等待过。

等来的是她的父王千辛万苦送进东宫的一封信。

信中只有个字。

唯有汝死，可破此局。

后来她的父亲造反成功，她的母亲幽王妃却拒绝了皇后册封，留下一封绝笔信皈依佛门。

即使皇帝后来为贺明华平反，追封她为龙武长公主，幽王妃也没再见过皇帝。

3

第一次见贺明华，是太子妃召集了东宫所有姬妾，

要贺明华当众敬妾室茶的时候。

我去得早。

太子妃慕容雪对我笑道: 妹妹是最该见见她的。有她和殿下的渊源在，妹妹才能入得东宫。

她想挑拨我与贺明华为敌，可惜我并不是原主，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们坐着等了三盏茶，贺明华连来都没来。

慕容雪被下了面子，怒极反笑: 明华郡主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气也罢，念在她和本宫曾经是同窗，本宫亲自去请她。

慕容雪带着我们浩浩荡荡去了西殿，无人阻拦。

我心中腹诽，这太子果然是个表演型人格。

贺明华有此遭遇，还不把她保护起来。

不是明摆着让人随意羞辱她么?

踏进门槛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些心潮澎湃。

有种粉丝即将见到偶像的心情。

我想象中的贺明华，应当是花木兰的形象。

历史记载，贺明华身长七尺，英姿矫健。

因天生神力，挥枪杀敌时，破空声宛如龙吟。

见到真人的那一刻，我呼吸都几乎停滞了。

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 她怎么那么瘦?

如今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四月。

贺明华披着一件大氅，坐在炭盆边，长发及腰，眼神寥落，正往炭盆里扔裁剪好的纸钱。

她的皮肤不算很白，既有大地的厚重，又有少女的细腻，侧脸的弧度也像是宣纸裁出来的。

炭盆偶然炸开一颗火星，都让我心惊肉跳。

似乎那小小的火星一旦落在贺明华身上，就会把形销骨立的她烧成灰烬。

我在与她对峙而立的莺莺燕燕中，恍惚觉得我们中间有一道无形的结界。

我身处于流逝的春天，而她似乎永远留在了去年冬天。

4

一来就抓住了她的把柄，慕容雪眼中闪过喜色。

她给了身边嬷嬷一个眼神。

那嬷嬷很客气地告诫贺明华: 郡主，东宫不许祭拜……

慕容雪扬手甩了嬷嬷一耳光: 她还算什么郡主?蠢奴就是蠢奴，即使曾经的主子成了贱婢，依然畏她如鼠。

贺明华的眼神如蜻蜓点水瞥过挨打的嬷嬷，用熟稔的语气问慕容雪: 明礼死了，你不祭拜他么?

慕容雪嘴角勾起轻蔑的笑意，嘲讽道: 他不配。反贼该死

我却分明瞧见她拳头攥到发红，却话锋一转，继续道。

贺明华，你知道吗?本宫从小就觉得，你是个愚蠢至极的人。

你配不上你的郡主身份，配不上那么多人的青睐，配不上你的赫赫声名。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你看，果然你最终失去了这一切。

慕容雪莲步轻移，行至贺明华身边。

一脚踢翻了烧着纸钱的炭盆，火星四溅。

慕容雪双眸微弯，眼中却泛起血红: 贺明华，你也不配祭拜他。

你的愚蠢给你自己招来祸事也罢，可你还害了别人。

若不是你太过招摇、事事争先，也不会让父子相争。

若不是你抗旨不遵、谋朝篡位，也不会害死你的亲弟弟，让他死后悬挂于城门口，被秃鹫争食，尸骨无存。

贺明华恍若未闻，亲手拾起地上凌乱的炭火，放回炭盆中。

我耳边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

慕容雪冷笑着说: 这里是东宫，不是书院。你再怎么用苦肉计，也没人会心疼。

敬了这杯妾室茶，本宫自会按规矩治你的罪。

5

贺明华很平静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你走吧，我不会给你敬茶。

所有人下意识看向端坐于主位上的慕容雪。

慕容雪却不慌不忙，从袖中拿出一枚带血的香囊把玩。

你游街那日，容麟曾带人潜入京都救你。

贺明华目光紧紧盯着那枚香囊: 他如何了?

慕容雪露出胜利的微笑。

太祖曾许诺，贺家子孙，跪天跪地，不跪皇族。可惜此等殊荣，被你毁了。

她用长长的蔻丹指甲敲击了一下茶盏，发出清脆响声。

敬了茶，在本宫面前三跪九叩，本宫就告诉你。

满地炭火还未熄灭，亮着血红的光。

慕容雪却并没有挪步的意思。

贺明华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地下跪敬茶。

她的额头和脸颊被炭火灼烧溃烂，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三跪九叩下来，她浑身都是烫伤和烧伤。

纵然现在救治，也不可能恢复到原样了。

慕容雪眸中尽是畅快的笑意。

我移开视线，不忍再看。

喝了妾室茶，慕容雪慢悠悠道: 容麟早就死了。头颅在东宫的马厩旁，做马车的脚踏。

本宫倒是好奇，容麟到底做了什么，惹得殿下对他恨之入骨……

6

话音未落，我们眼前飘过一阵雪白的风，贺明华人已经不见了。

慕容雪有些慌了，指着殿外下令: 跟着她

我混在人群里，跟着去了东宫的马厩，看到了匍匐在头骨上的贺明华。

她手指摸索着头骨，似乎在确认什么。

直到在后脑勺处，摸到了一道浅浅的凹痕，她才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喉咙中溢出咳声。

三年前容麟在战场上替她挡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差点殒命。

这道伤口让贺明华确认了，地上的头骨的确是容麟。

她仰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鸣，蓦地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

生长在现代的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被痛苦和绝望贯穿的人。

我看着几个侍卫拼尽力气也无法拿出贺明华怀中的头骨，只好同昏迷的贺明华一起带走。

我摸了摸肩膀，试图驱走心底的寒意和恐惧。

刚穿越的时候，仗着自己读过几本史书，我也不可避免产生了挥斥方遒、改变时代的想法。

真正身处其中了，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怪物。

在这个时代，有才能的女子，就像马戏团中那只会骑自行车的猴子。

猴子当宠物时，人自然是脸上有光。

可他们怎么会愿意跟猴子平起平坐呢?

7

第二次见贺明华，我是以太子侧妃的名义去的。

她毁容了，也更瘦了，下垂的丹凤眼如同一潭死水。

我这才发现，我跟她的长相竟然有六七分相似。

原来太子还搞替身文学。

我心中轻哂，屏退了众人给她把脉。

她顿了顿，没有挣扎，安静地任我处置。

我心中不由得沉重了几分。

果然，贺明华武功全失，经脉尽断，还服用了软骨散使其失去神力。

不过，难不倒我这个中医世家传人。

我斟酌着开口，告诉贺明华，我有六成把握恢复她的武功。

她毫无反应。

我不死心地戳了戳她，说: 贺明华，她们都说，太子对你情深义重，才求皇帝把凌迟改为裸刑。

几千年后的我，在翻阅典籍时，就有一肚子的话想对这位千年前的英雌说。

你是起义军的领袖，是百姓心中的仁德女将。即使他们把你凌迟处死，也杀不死将士和百姓心中的你，但是裸刑可以。

皇帝老登卑鄙，太子小登也卑鄙。

虽然他们手段卑鄙，但好歹你活下来了。活着就有希望。

贺明华，身体只是灵魂的载具，并没有道德意义。

我捏着她的手指晃了晃。

这的确是一双将军的手。

每根手指都有坚固的茧子，摸起来手感很特殊。

我娓娓道来。

人哪儿有清白呀?

几万年前，我们的祖先都是大猴子。有人会说一只不穿衣服的大猴子失了清白吗?

8

后来，有公猴子创造了贞操的概念。

那只是为了让我们学会羞耻。

人有了羞耻心，就会更好管教。

如果人真的有清白，那世界上最肮脏的人应该是皇帝。你想想，他被多少人看光过，被多少人睡过?

也许我的言论太过惊世骇俗。

贺明华终于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了一句话。

你是谁?

千年前的偶像猝不及防跟我说了第一句话。

我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

话唠属性就爆发了。

我吗?

我叫辛离悲。

是一个很喜欢你的人。

我知道你的所有事迹。15 岁替父出征、智斗老将关秦、三枪夺凉城……我应该算是你的粉丝。

哦对了，我还是中医世家的传人，我觉得我能治好你。

等你好了，我们东山再起，到时候你封我个公主当当怎么样?

最好再给我个富得流油的封地，我就能躺平了。

我像个朝深潭锲而不舍扔石头的顽童，坚信自己只要砸得够多，就能把潭里的老妖怪砸出来。

贺明华又成了木头疙瘩，她理都不理我，好像刚才问我的话是我的幻觉。

我抓了抓脸颊，有些苦恼: 是不是我要的太多了，你才不想理我的?

不当公主也行，让我当个公务员总可以吧?

贺明华摇了摇头。

那双深潭似的眼睛终于泛起涟漪，露出几分压抑许多的痛苦。

也许是我错了。

若不是我争权夺势，非要以女子之身撼动朝纲，明礼和容麟不会死。

9

我握住她的手。

不是这样的，贺明华。你是玥朝第一女将，如果你没输，你是最有可能当女帝，让天下女子翻身的那个人。

男人可以争权夺势，女子凭什么不能争权夺势?这天下万民，都是从女子胯下出来的，谁又高谁一等?

我一发不可收拾，从卧薪尝胆讲到孙庞斗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韩信尚且有胯下之辱。

贺明华，我帮你。

等我们赢了，历史会由我们书写。你的伤痕，不再是耻辱，而是功勋。

我并不知道，我随口说的话让贺明华意识到我绝非凡人。

她甚至怀疑我是天上的神仙附身了太子侧妃，特来助她的。

贺明华的眼神渐渐犹如利剑出鞘。

她转头看向我，锋芒尽收，对我行了一个无比谦卑的军礼。

请姑娘替我治伤。

当夜，太子来了我的寝殿。

我莫名联想到一句话。

红豆生南国。

太子是男模。

不愧是皇家严选出来的基因。

脸是建模脸，人也是贱人。

他一来，我还得睁开惺忪的睡眼，从床上爬起来，穿着单薄的里衣，跪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行礼。

太子往我的床榻上一坐，浑身都是低气压。

很快，我背上顿时渗出一层薄汗，不敢再胡思乱想。

太子身上有种现代人没有的、杀过人见过血的气质。

他审视的眼神停留在我头顶上。

我知道，他视人命如蝼蚁，也视我如蝼蚁。

这不是好玩的事。

10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明知故问: 你今日去西殿了?

西殿是贺明华的住所。

我委屈咬唇，表情是恰到好处的倔强，语气却是恰到好处的示弱。

妾身听了两句风言风语，说殿下宠爱妾身，皆是因为妾身长得像西殿那位。现下那位郡主毁了容，妾身心中感念，这才去看望一眼。

太子沉默片刻，突然笑了。

他纡尊降贵扶起我，愉悦的笑声充满了上位者的气息。

爱妃真是心地善良，丝毫不争风吃醋。

太子捏了捏我的耳垂，调侃的语气里藏着一丝冷意。

我立刻柔顺地垂下头，顺着太子展开的手臂替他宽衣解带。

妾身也怕殿下找回了心上人，就不要妾身了。

太子冷笑着摇了摇头。

心上人?她现在可不配。

我故作懵懂。

太子却不再说，手指摩挲着我的锁骨。

我抓住他的手，含羞带怯地放在我的肚皮上。

太子反应很快: 爱妃有喜了?

我点点头，伪造怀孕的脉象不难。

假孕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

一方面，能避免我跟太子同房。

另一方面，我能名正言顺要来更多药材。

又是一番折腾。

等太医诊完脉，太子得到了确定的答案，他脸上的喜色才真实了几分。

这是孤第一个孩子，若爱妃诞下长子，重重有赏

11

许是心情激荡无人可说，太子把我圈在怀中，说起了少时往事。

太子李婴和贺明华之间的较量，从父辈的父辈就开始了。

他们的祖父一起打天下。

李婴的祖父成了开国皇帝，贺明华的祖父成了世袭罔替的异姓藩王。

人死灯灭。

到了贺明华这一辈，幽王存在一天，皇帝就一天睡不好觉。

贺明华便作为质子送往京都。

虽是质子，但皇帝对她宠爱有加，一切待遇等同公主。

贺明华成了李婴的同窗，一齐就读于问道书院。

书院中，哪怕洒扫老媪，也曾是一方鸿儒。

贺明华文从院长，武从名将，也算书院翘楚。

过于优秀的女子注定要嫁入皇室。

贺明华从小就被身边的人耳提面命。

要讨好李婴，那是她的未来夫君。

她是未来太子妃，要做女子表率。

要端庄，不能舞刀弄枪。

要柔顺，不能压夫君一头。

要美丽，不能吃得太多。

贺明华偏听不进去。

文比和武比，她都要拿第一。

她年少时，性格极度狂妄，自以为天下无敌。

最可气的是，众人不服她，讨厌她的性子，却又无法打败她。

李婴说到这里，表情既爱又恨。

所以，他用太子的权力，让她吃不饱饭。

理由是，未来的太子妃应当有弱柳扶风的身姿。

贺明华当时虽不胖，却很是强健挺拔，不符合时下男子的审美。

12

太子发了话，便有专为宫妃调理身子的嬷嬷给贺明华准备吃食。

早上一碗清粥，晌午一碟小菜，晚间一份汤羹。

吃得贺明华两眼放绿光。

她瘦了。

下巴尖尖，腰身变细，仪态万千。

李婴见之欢喜。

贺明华幼年喜爱精致花哨的衣裙。

行走时鬓边流苏灵动摇曳，环佩玎珰。

他就亲自为贺明华设计了一套华美无比的衣裙，交给宫里最好的绣娘，熬了半月赶制而成。

送给她时，李婴无比期待她穿上的样子。

然而贺明华不仅把那套裙子当众退还，还斥他以貌取人、肤浅至极。

放言: 即便是太子又如何?她不喜欢，就不嫁。

这是李婴头一次被贺明华驳了面子。

他去找父皇告状，没想到父皇哈哈大笑，居然一点也不生气。

得了父皇一句明华胆智过人，更甚太子，深得朕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