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孟

凭直觉，他不是我们公安系统的人。

认识他两天，只听到他说三句话，加起来不超过 10 个字。

抵达日喀则，这边的同行请吃饭，期间他看了一眼走进来的一个男游客，便说:

那个人有问题

这边的同行将信将疑，走过去刚亮出警官证，没想到那人转身就跑。

几个民警随即追出。

一个多小时后，日喀则的同行给我来电话:

那个家伙招了，几个小时前在曲水杀了一对男女，抢走二十几万现金，把尸体和车子推进了江里……

接到这通电话，我呆了。

我在他身边两天，寸步不离。

他怎么知道那个家伙身上背着命案?

而且还是发生没多久的。

1

我叫多吉，是四川康定的一名刑警，在藏南当过兵。

从警十几年，抓了不少罪犯，维护着一方太平。

2015 年 5 月，我接到上级的电话前往成都，去见一个人。

他姓孟，五十多岁，个儿不高，甚至还有点驼背。

穿着七十年代流行的中山装，短平头，模样就像街边常见的小老头。

可当我和他的眼神一接触，感觉像被电了一样，根本不敢对视。

他的眼神感觉和常人不一样，很深邃的那种，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我面对七个穷凶极恶的歹徒都没怵过，但在老孟面前，不自觉地升起敬畏。

凭感觉，他不像我们公安战线的人。

不明白上级为什么让我来见他。

更令我惊讶的是，上级领导把我介绍给他的时候，居然带着几分对他的尊敬。

他的皮肤黑黑的，根本不像坐在办公室里的领导。

我们俩握了一下手，算是认识了。

握手的时候，感觉他的手很大，但很软，比女人的手还软，就像握住一团棉花。

我以刑警特有的观察力开始打量他，判断他的身份。

他的左手腕上戴了一串乌黑的珠子。

当领导的人不会戴那样的玩意，最多戴手表。

所以他不是领导。

还没容我继续分析老孟的身份。

领导开始介绍此次任务: 我和老孟一起去西藏日喀则的岗巴县，抓捕一名叫朱自红的罪犯。

根据资料显示，朱自红是宜宾人，早年去西藏做生意，后来不知怎么走上了邪路，从猎杀野生珍稀动物到专门贩卖少女，并制造了三起命案。

其同伙已经被逮捕归案，唯独此人潜逃近五年，被列为网上追逃的通缉犯。

岗巴县公安局在最近一次人口调查中，怀疑一座寺庙里一个叫丹增的僧人。

就是网上追逃的朱自红。

他们也不能确定丹增就是朱自红，于是通知了我们四川这边。

公安的抓捕任务，怎么让一个外人参与?

我一度怀疑老孟与朱自红认识，是上级请他来协助我的。

可很快就被打脸，原来他才是正主。

领导介绍任务的时候，全程都在征求他的意见，他一直没有说话，只在最后得知那个寺庙的情况后，说了三个字晓得了。

听口音，他是江浙那边的人，而通缉犯朱自红是四川人。

那个寺庙在藏南。

按照领导的意思，我是藏民，通藏语，又在藏南当过兵，熟悉那边的情况。

所以我被选中，执行这次的任务。

更难得的是，岗巴县公安局刑侦队长索朗措姆是我的战友，能够帮我。

当天，我们就被送上前往拉萨的飞机。

领导送我出门的时候，低声在耳边吩咐了一句: 无条件服从孟同志指挥，严禁打听他的身份。

什么?

感情我这个警界的中坚，成了别人的跟班?

老孟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要让我配合他去抓人?

2

若是一般的刑警接到这个任务，肯定会觉得奇怪:

既然岗巴县的同行已经怀疑那个僧人就是通缉犯，那就拿着四川这边发过去的资料，直接去寺庙抓人，然后移送四川就是。

通常是这么做的，但藏南不一样。

我在那边待过，所以知道情况。

有些庙宇，只有信奉的藏民才让进，警察也会被他们挡在门外。

那所寺庙位置偏僻，距离岗巴县一百多公里，而距离边境只有十几公里。

这就给顺利抓捕增加了很大的难度。

藏南的气候和地形非常恶劣。

我质疑这个江浙口音的老头子，能不能顺利到达那边。

一旦发生高原反应，不怕把命丢在那边?

可很快我再次被打脸。

到达拉萨，当地的同行接着，给了便携氧气瓶，让我们适应高反。

我这个来自雅安的壮汉，都吸了十几分钟，才缓过劲来，可老孟根本不需要。

他的精神很不错，压根没有高反的半点迹象。

在拉萨住了一晚，当地同行第二天一早安排车子送我们过去。

从拉萨到日喀则全程大约 400 公里，途中经过雅江河谷、羊卓雍措、卡若拉冰川等出名的旅游景点，一路上看到不少自驾游的车子。

由于路况不是很好，我们的车子走得不算快。

我兴奋地欣赏着沿途的雪山高原美景，沉浸在十几年前的回忆中。

可老孟却长时间眯着眼睛，双手拢在腹部，就像一个入定的老僧人。

我几次想挑起话题，他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想起领导的嘱咐，我只得隐忍这个怪老头。

车子经过一处山口拐弯的时候，他突然大声喊了一句停车。

这是我见了他之后，听他说的第二句话。

司机吓了一跳，赶紧踩住刹车。

车子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稳稳停住。

后面的车子差一点追尾，要不是看在我们是警车，人家早就开骂了。

有事吗?

司机以为老孟要下车方便，问了一句。

可老孟并不回答，眼睛透过挡风玻璃，望着前面的路。

此路段左侧是河谷，右侧是山崖。

而且在拐弯处，根本不适合停车。

若是对面来车的速度快一点，很可能会发生撞车惨剧。

就在我暗示司机继续前行的时候，听到右边的山崖上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抬头望去，只见几块巨大的石头翻滚着冲到路面上，砸出几个大坑之后滚落河谷。

司机吓得脸都青了。

如果我们没有及时停车，那几块飞石正好砸中我们的车子。

我感激地望了老孟一眼，心中想: 难道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走，赶快

这是老孟的第三句话。

尽管还有一些碎石不断掉落，司机还是听从了老孟的吩咐，大胆开着车子冲了过去。

就在我们的车子冲过去之后，一阵震天巨响，大片山体滑坡，山上卷起一大片雪雾，整个天空都阴沉下来。

大量的碎石直接把公路给埋了。

如果我们不是及时过来，就会被挡在那边，进退不得。

少则两三天，多则被困半个月。

好在闯了过来，晚上七点多抵达日喀则。

老战友索朗措姆已经等候多时，热情地请我们上街，去吃当地特色的牦牛肉火锅，喝青稞酒。

才开始喝没多久，店外进来一个人，看样子是进藏的游客。

那个人有问题

老孟喝青稞酒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走进来的一个男游客，便说了这句话。

索朗措姆的一个手下朝那个游客走过去，刚亮出警官证，那个游客转身就跑。

几个警察随即追出。

吃完饭，老孟用笔画了一男一女两张画像，那手法简直就是专业的画像师。

他若不招，给他看

3

索朗措姆朝我望了一眼，他对这个话少的老头也很疑惑。

我只能用眼神告诉他: 这个老头很怪，听他的没错。

我们回宾馆歇息，才过去一个多小时，索朗措姆来电话了:

多吉，真是奇迹，他招了

原来几个警察一番追逐，最终抓住那人，立即进行询问。那个家伙说自己是来旅游的，没有做过犯法的事。

之所以看到警察就跑，是因为自己刚刚和别人打过架。

把那人的资料上网一查，也没有犯罪记录，当地的同志就打算罚点款放人。

索朗措姆把老孟画的画像往那人面前一摆，那人当场瘫软了。

随后招供: 六七个小时前，他和另外的两个人，在曲水杀了一对男女，抢走二十几万现金，把尸体和车子推进了江里。

从内地来西藏的几条路线上，随处可见报废的车子，每年都有很多人失踪，都是无从调查的悬案。

距离他们作案只过去了几个小时，他心虚，看到警察自然跑，被抓后嘴硬，毕竟死无对证，以为可以扛过去，可一看到那张两个被害人的画像，以为另外两个人已经被抓，内心直接崩溃。

当地的同志根据他的口供，正在抓捕另外两个人归案。

挂上电话，我愣了。

几个小时前发生的命案，那时候我和老孟都在车上，他怎么知道?

而且还精准地画出了两个死者。

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我问老孟: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有问题?

我以为他不会回答，哪知他却说:

有冤魂跟着他

我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都二十一世纪了，还迷信?

不过，我无法用科学解释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里摩挲着一串看不出材质的黑色珠子，目光望着窗外的雪山出神。

高原的月光洒在他身上，竟有种不真实的朦胧感。​

多吉，他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我耳中，岗巴县的雪山上，有些东西比你想象更危险。​

我愣了一下，以为他在开玩笑:

孟老师，我在藏南当过兵，雪山再危险也有应对的法子。再说我们是去抓犯人，又不是去登山。

好歹开了口，我愿意与他唠一唠。

他盯着我，眼神深得像藏南的湖泊:

有些东西，不是子弹能对付的。到了寺庙，记住别碰墙角的经幡，更别盯着佛像的眼睛看。他的语气异常严肃，不像是在说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