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不大,但冷得刺骨。
龙门湿冷的冬天,总能钻进骨头缝里。
巡警休息室里,烟雾和沉默一样稠。
老张嘬了一口烟屁股,把烟灰弹进搪瓷缸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上头说了,”老张的声音哑得像破锣,“下个月,旗子就得换。
乌萨斯的熊崽子们滚蛋,炎国的老爷们回来。
咱们这身皮……呵,还不知道算哪边的。”
没人接话。
林涧靠在墙边,擦拭着他的配铳。
他是个菲林,但神态比屋里任何一个沃尔珀或佩洛都更沉静,黑白相间的头发耷拉着,遮不住他挺首的脊背。
“要我说,有奶便是娘。”
另一个年轻些的巡警嘟囔了一句,“给谁卖命不是卖?
饭碗端稳喽就行。”
林涧擦枪的动作停了一瞬,眼皮都没抬:“我爷爷是炎国人,我爹也是。
龙门,从来就是炎国的地界。”
“哟,林大圣人。”
年轻巡警嗤笑一声,“就您清高。
可这十几年,咱吃的可是乌萨斯人的饷!”
“饷是乌萨斯发的,脚下这地界儿,它变不了。”
林涧把配铳插回枪套,动作不紧不慢,“人不能忘了根。”
话不投机。
屋里的空气比刚才更僵。
老张叹了口气,挥挥手:“散了散了,巡夜去。
这世道,能活过今晚再琢磨明天吧。”
林涧拎起大衣,第一个推门走进寒风里。
他知道,有些路,从根子上就不一样了。
他和他们,迟早要走到头。
街面上没什么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在雪幕里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
寒风卷着碎雪,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他习惯了这种孤独的巡逻,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一声,又一声。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蜷缩在巷口垃圾箱旁的身影。
小小的,几乎被雪盖住了。
走近了才看清,是个斐迪亚少年,破旧的单衣根本挡不住寒风,裸露的皮肤冻得发紫,脸颊上细碎的蛇鳞结了层白霜,怀里却还死死抱着个硬邦邦的黑面包。
林涧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很微弱。
少年猛地惊醒,浑浊的金色竖瞳里全是惊恐和野兽般的戒备,想往后缩,身体却冻僵了动弹不得。
“还能动吗?”
林涧问。
少年只是瞪着他,牙齿咯咯作响。
林涧没再问。
他脱下自己厚实的巡警大衣,把那个冻僵的小身子整个裹住,然后一把抱了起来。
少年轻得吓人,在他怀里僵硬得像块冰。
家不远,是个老旧的小单元。
开门时,暖气混着奶糊的味道扑面而来。
妻子抱着襁褓中的儿子从里屋探头,看到他怀里的人,愣了一下,没多问,转身就去倒热水。
林涧把少年放在炉子边的矮凳上,用雪搓着他冻僵的手脚。
妻子拿来热汤和旧衣服。
少年一首很安静,只有眼睛死死盯着他们每一个动作,像受惊的猎物。
喂他喝了点热汤,身体暖和过来,眼神里的戒备却没化开多少。
夜里,林涧睡得不沉。
隐约听到极其轻微的窸窣声。
他睁开眼,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正蹑手蹑脚地拧开门栓,闪进了外面的寒夜里。
他还是跑了。
林涧沉默地起身,穿好衣服。
妻子也醒了,在黑暗中看着他。
“我去看看。”
他说。
“值当吗?”
妻子声音很轻,“那种孩子……像野狗,养不熟的。”
林涧系扣子的手没停。
“看见了,不能当没看见。”
他循着雪地上那行歪歪扭扭、很快就快被新雪盖住的脚印追去。
没追多远,就在几条街外一个快塌的窝棚角落里找到了他。
少年缩在那里,抱着那块己经啃了一点的硬面包,像守护什么珍宝。
看到林涧追来,他猛地抬头,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戒备,而是某种被逼到绝路的、绝望的凶狠,嘶声道:“别抓我!
我……我没偷东西!
这面包是我捡的!”
林涧停下脚步,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看着他。
雪落在他肩头。
“我没要抓你。”
林涧的声音在静夜里很平稳,“那件大衣,是公家发的,不能丢。
你得还我。”
少年愣住了,眼中的凶狠褪去,变回茫然。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过分宽大的温暖大衣,又看看林涧,似乎无法理解。
“家里……有暖炉,有吃的。”
林涧继续说,语气没什么起伏,“我有个儿子,刚出生。
我第一次当父亲。
你来的话,能吃饱,冻不死。
就当是……提前学习如何当一个父亲吧。”
少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金色的竖瞳在黑暗里微微发亮。
就在林涧以为他还会跑的时候,少年忽然极其小声地、用生硬的炎国话问:“……为什么?”
为什么?
林涧自己也没细想过。
或许只是不想明天在同一个地方看到一具冻僵的小尸体。
或许只是因为,他是这片街区的巡警。
他刚想开口,一声极其短暂、戛然而止的尖叫,刺破了冬夜的寂静。
声音来自不远处的另一条暗巷。
林涧脸色一变,瞬间按住了腰间的铳。
旁边的少年也猛地绷紧了身体。
两人对视一眼,某种超越年龄的警惕在少年眼中闪过。
他没有逃跑,反而下意识地朝林涧靠近了一步。
林涧不再犹豫,低声道:“跟紧我。”
他拔出配铳,率先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快步摸去。
少年攥紧了拳头,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咬咬牙,赤着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后面,踩进冰冷的积雪里。
巷子很深,没有灯。
只有尽头一点微弱的光,像是后门的安全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铁锈味,还有一种……奇怪的、粘腻的咀嚼声。
林涧示意少年躲在拐角的垃圾箱后面,自己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安全灯惨白的光线下,他看到了。
那不是人。
一个扭曲的、仿佛用烂肉和破碎甲壳胡乱拼凑起来的怪物,正伏在一具己然不成形的尸体上。
它的“口器”蠕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啃噬骨骼和皮肉的声响。
暗红色的液体浸染了它身下大片的积雪,还在汩汩地向外蔓延。
那东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咀嚼的动作猛地一停。
它缓缓地、极其不自然地……扭过了“头”。
林涧的呼吸瞬间停滞了,握着铳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他对上了一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死白的眼睛。
那双眼睛,正隔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冰冷地“看”着他。
以及他身后,那个吓得浑身僵硬、连尖叫都卡在喉咙里的斐迪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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