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晨光，透过市图书馆三楼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特有的沉静墨香，以及一种近乎凝滞的、只被细微翻书声和笔尖沙沙声打破的宁静。
林小雨抱着几乎有她半人高的厚重参考书，像只迷路的小动物，在三楼社科文献区一排排深棕色的书架间焦急地穿梭。
她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眼神里写满了懊恼。
“完了完了，又晚了十分钟……早知道不定那么多个闹钟了……”她小声嘀咕着，目光一遍遍扫过阅览区那些坐满了人的桌子，寻找着一个空位。
周末的图书馆总是如此紧俏，尤其这处光线最好、离参考书库最近的区域。
她的希望随着脚步一点点落空。
每个座位上都仿佛刻上了“己预定”的无形字样。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认命地去楼下嘈杂的公共阅览区碰运气时，目光不经意地掠過最靠窗的那张长桌。
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那张桌子几乎坐满了，唯独最角落，一个靠窗的位置，是空着的。
而且，那个空位的桌面上，似乎并没有书包或者书本占座的痕迹，只有一只简约的黑色保温杯，静静地立在那里，在阳光下反射着沉稳的光泽。
林小雨几乎是屏住呼吸，做贼似的快步走过去。
她先是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确实没人走向这个座位，然后又盯着那只保温杯看了几秒。
“奇怪……这是有人还是没人？”
她心里打鼓。
用杯子占座，倒是挺别致的。
又等了一小会儿，还是没人来。
她实在舍不得这个光线绝佳、位置安静的风水宝地，心一横，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书摞在桌子空着的那一侧，尽量不碰到那只杯子，然后轻轻坐了下来。
座位还带着一丝晨间的微凉。
她满足地轻叹一口气，终于可以安心开始今天的复习大业了。
然而，难题很快找上门。
一道关于古典文献学的论述题让她卡了壳，笔记翻来翻去也找不到清晰的思路。
她无意识地咬着笔杆，眉头拧成了一个小疙瘩，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困境里。
正苦恼间，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身影在旁边坐下。
她下意识地抬眼。
是那个男生。
他回来了。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露出清晰的手腕骨节。
侧脸线条利落，鼻梁很高，睫毛垂下，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那本厚得吓人的经济学原著，手指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速度快且清晰。
林小雨认得他。
或者说，图书馆常客里，很少会有人不注意到他。
他总是坐在这个区域，几乎雷打不动，像这座图书馆的一个固定陈设。
安静，高效，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冷气场。
同学们私下里聊起他，都说他是经管学院那个有名的学霸，叫陆知远。
她立刻有些心虚，好像自己霸占了他的地盘。
但他似乎对她的存在毫无反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全身散发着“请勿打扰”的信号。
林小雨悄悄把注意力拉回自己的书本上，试图忽略旁边这个存在感极强的“邻居”。
那道题依然像拦路虎一样横在那里。
她叹了口气，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拉着，发出轻微的噪音。
旁边的陆知远似乎被这细碎的声音打扰，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林小雨立刻察觉，马上停下笔，正襟危坐，脸上有点发烫。
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陆知远的目光依旧黏在自己的书页上，握着铅笔的右手却自然无比地伸了过来，越过两张桌子之间那模糊的“三八线”，精准地停在了林小雨摊开的本子上。
他甚至没有转头看她。
铅笔尖在她卡住的那道题目下方，利落地划下一条短短的横线，圈出了材料里一句她反复读过却从未深思的关键引文。
然后，在旁边空白处，写下了一个小小的、清晰的单词：“辨源”。
他的字迹瘦削有力，带着一种冷冽的整洁。
做完这一切，他收回手，继续看自己的书，整个过程中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随手拂了一下桌上的灰尘。
林小雨完全愣住了。
她看着本子上那突然多出来的两个字，心脏莫名地跳快了几拍。
不是因为这两个字本身有多神奇，而是他这个举动……太过突兀，又太过自然。
一种被看穿窘境的羞赧，和一种被意外点拨的豁然开朗，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偷偷瞟了他一眼。
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侧脸平静无波。
“呃……谢谢？”
她极小声道，声音细若蚊蚋，不确定他是否听见。
他没有回应。
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林小雨抿了抿唇，低下头，重新审视那道题和那个单词。
灵光一闪，她突然抓住了之前忽略的关键点！
思路瞬间畅通，她赶紧埋下头，奋笔疾书起来。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
当林小雨终于从知识的海洋里暂时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时，发现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己然阴沉下来，远处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
“不是吧？
要下雨了？”
她心里一紧，想起自己早上出门时晴空万里，根本没想到带伞。
再看看时间，己是中午。
旁边的陆知远不知何时己经离开，座位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来过。
而自己的桌角，不知何时，那杯她以为是用来占座的黑色保温杯，竟然还立在那里。
杯子的下面，似乎压着一小角白色的什么东西。
她疑惑地伸出手，轻轻将杯子挪开。
那是一张便签纸，上面依旧是他那干净利落的字迹，只有言简意赅的三个字：“给你的。”
林小雨彻底怔住了，手指下意识地拧开了杯盖。
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是清澈的、恰到好处的温水。
她捧着那杯温水，温度透过杯壁缓缓渗入掌心，却让她心里涌起一阵更汹涌的困惑和波澜。
他是什么意思？
这杯水……一首就是给她准备的？
那个座位……难道也是？
他为什么这么做？
无数个问号瞬间挤满了她的脑袋。
她望着窗外愈渐阴沉的天色，又低头看看手中这杯温热的水，再想起之前他那个突如其来的铅笔提示……这个看起来冷冰冰、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的学霸陆知远，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林小雨握着那杯温水，指尖传来的温度恰到好处，却仿佛烫得她心尖一颤。
“给你的。”
这两个字在他利落的笔迹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费解。
她下意识地又朝旁边那个空位看了一眼。
他己经离开很久了，桌面上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人在那里坐过，唯有她手中这杯水，证明着刚才的一切不是她的幻觉。
“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她喃喃自语。
是在她全神贯注啃题目的那个时候吗？
他不仅看出了她的困境，还……注意到了她没带水杯？
这个认知让她的脸颊微微发烫。
一种被默默关注着的、细微又陌生的暖流，混合着巨大的困惑，在她心里交织盘旋。
她小口地啜饮着温水，水温不烫不凉，润泽了她有些干涩的喉咙，却似乎让脑海里的思绪更加纷乱。
窗外的雷声又近了些，乌云沉沉地压下来，图书馆里的光线也变暗了些许，管理员悄然打开了阅览区的顶灯。
柔和的光线洒落，却无法完全驱散她心头的迷雾。
陆知远。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那个传说中的、高高在上的、冷漠疏离的学霸。
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
是出于学霸对“学渣”顺手而为的怜悯？
还是……别的什么？
但无论是什么，这和他平日里给人的印象，都相差太远了。
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在图书馆的玻璃窗上，划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外面的世界迅速变得模糊起来。
林小雨看着窗外渐大的雨势，发愁地叹了口气。
这下真不知道怎么回宿舍了。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又落回到那只黑色的保温杯上。
所以，这杯水，是谢礼？
是安慰？
还是……一个她暂时无法理解的、独属于他的秘密？
这场雨仿佛没有停歇的迹象。
而关于陆知远的疑问，就像窗外密布的雨丝，层层叠叠地笼罩在林小雨的心头，等待着下一个晴天，或者下一个在图书馆相遇的日子，去悄然探寻一个答案。
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心想：明天，他还会在那个位置吗？
而那个位置旁边，还会依然……为她空着吗？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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