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和尘埃的味道,是林渊记忆中最为熟悉的气息。
它们无孔不入,混杂着劣质合成食物的酸馊味、人体汗液的腥膻味,以及某种更深层、更难以名状的……腐朽感,共同构成了“锈铁镇”这座三等庇护所独有的空气。
天空,一如既往地被那层灰蒙蒙的“灰幔”笼罩着。
旧纪元书籍里描述的蔚蓝天空和璀璨阳光,在这里是只存在于老人呓语中的神话。
灰幔之下的光线总是显得晦暗、扭曲,仿佛隔着一层污浊的毛玻璃看世界,让一切都失去了鲜活的色彩,只剩下灰、褐、铁锈红以及干涸血液般的暗紫。
林渊紧了紧身上那件磨得发亮、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皮质外套,将半张脸埋进竖起的领子里,小心翼翼地在狭窄、堆满杂物的巷道里穿行。
他的脚步很轻,落地几乎无声,像一只习惯了在阴影中活动的猫。
一双黑色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西周,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锈铁镇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是由废弃的金属、破烂的板材和勉强支撑的混凝土块胡乱拼接而成的巨大巢穴。
管道在外墙蜿蜒,滴着不知名的浑浊液体。
电线如同蛛网般杂乱地悬挂在头顶,偶尔迸溅出细小的电火花,照亮一小片区域,旋即又陷入更深的昏暗。
这里是庇护所的外围区域,秩序薄弱,危险潜藏。
但比起镇子外面那彻底被“晦暗之潮”扭曲、充斥着各种“诡异”和异常区域的废土世界,这里至少勉强算是个能喘口气的地方——如果你付得起“居住税”,并且足够小心的话。
林渊的目标很明确:去镇子边缘的老瘸子那里,用今天在废弃管道区捡到的三块还能用的旧纪元电路板,换一点合成蛋白块和净水。
他己经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胃里像有一把钝刀在慢慢研磨。
转过一个拐角,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和低语声传来。
几个面黄肌瘦、眼神浑浊的人蜷缩在角落里,分享着一支手工卷制的、用某种变异植物叶子当烟纸的烟卷,烟雾带着一股奇异的甜腻味。
他们瞥了林渊一眼,目光麻木而警惕,随即又低下头去,沉浸在自己短暂的慰藉中。
林渊加快了脚步。
他不喜欢这种甜腻的味道,据说有些叶子混了能致幻的玩意儿,让人沉溺,最后死得悄无声息。
越靠近镇子边缘,人流反而稀疏起来。
不是因为安全,恰恰相反,这里靠近庇护所那简陋的、由高压电流和钢铁荆棘构成的“围墙”,更容易受到来自外部的威胁。
但老瘸子的维修铺就在这里,他手艺不错,而且收购旧纪元废品的价格相对“公道”。
就在林渊快要看到老瘸子那用破烂铁皮招牌时,他的脚步猛地一顿。
一种感觉……毫无征兆地袭来。
不是声音,不是气味,也不是视觉上的变化。
是一种……感觉。
仿佛有一根冰冷的针,轻轻刺入了他的后脑勺,然后化作一股寒意,瞬间沿着脊椎蔓延而下。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那些原本细微的噪音——远处的叫骂、管道的滴答、机器的低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抹去。
死寂。
一种令人心慌意乱的绝对死寂。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咚咚……咚咚……声音大得吓人,仿佛要挣脱肋骨的束缚。
林渊的呼吸屏住了。
他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肌肉紧绷,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向旁边一扑,滚进了一堆废弃的麻袋和空桶后面,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
他紧紧捂住口鼻,强迫自己用最微小的幅度呼吸,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急剧收缩。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锈铁镇从未如此安静过。
即使是在宵禁时间,也总会有各种细微的、属于地下生活的声响。
而这种死寂,只意味着一件事——有东西来了。
某种让所有生物,包括那些最凶悍的拾荒者和混混,都本能地感到恐惧,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的东西。
是巡逻队?
不,那些老爷们不会来这种边缘地带,他们的威严只存在于庇护所的核心区域。
是变异老鼠群?
或者是更可怕的……“诡异”?
“诡异”这个词在林渊脑中炸开,带来更深的寒意。
关于“诡异”的传说太多了,它们形态各异,能力诡谲,无法用常理理解。
它们可能是一个扭曲的身影,一段循环的死亡影像,甚至是一种无形的规则,触之即死。
没有人知道它们具体从何而来,只知道它们伴随着“晦暗之潮”出现,是末日的一部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死寂如同厚重的淤泥,填充着每一寸空间。
然后……嗒。
一声轻响。
很轻,很脆,像是某种硬物轻轻敲击在金属板上。
声音来自巷子的另一端。
嗒……嗒……声音很有规律,不紧不慢,正在靠近。
林渊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他小心翼翼地,从麻袋的缝隙中向外窥视。
巷子尽头的光线更加昏暗,灰幔似乎在那里变得更加浓稠。
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它的形态……极其不自然。
像是用几根长短不一的枯木棍勉强拼凑而成的人形,比例失调,关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它很高,几乎要顶到巷子上方交错的管道。
它的“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个不断缓慢旋转的、类似于旧纪元雷达般的网状结构。
它的“手”是两根细长尖锐的骨刺,其中一根的尖端,正有节奏地、轻轻地敲击着旁边的铁皮墙。
嗒……嗒……就是这声音。
它行走的姿态僵硬而诡异,每一步都像是提线木偶被无形的手操控着移动。
它似乎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在缓慢地……巡视?
林渊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眩晕袭来。
仅仅是看着这个怪物,就让他大脑刺痛,胃里翻江倒海。
一种源自生命最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几乎要尖叫出声。
他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和安静。
他知道这是什么了。
曾在陈老那些残破的图册上看到过类似的素描,旁边标注着:“巡夜者” - 规则类诡异(疑似) - 特性:对特定频率的声音及移动速度敏感 - 危险等级:高。
绝对不能动!
不能发出任何过大的声音!
“巡夜者”缓慢地、敲打着节拍,从巷子中间走过。
它那旋转的网状头部似乎扫过林渊藏身的方向,但没有停留。
它似乎没有发现他。
林渊稍微松了口气,但身体依旧僵硬如铁。
就在“巡夜者”快要走过这条巷子时——“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从不远处传来!
是一个躲在垃圾箱后面的醉汉,似乎终于承受不住这极致的恐惧,不小心碰倒了一个空罐子!
“巡夜者”那敲击的节奏猛地一停。
它那扭曲的身体瞬间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速度快得带起一片残影!
旋转的网状头部锁定了几十米外那个吓得瘫软在地、浑身发抖的醉汉。
没有声音,没有预兆。
下一瞬间,那醉汉的身体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攥住,然后——噗嗤!
整个人爆裂开来,化为一团浓稠的血雾和碎肉骨渣,溅射得到处都是!
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林渊的胃部一阵剧烈痉挛,他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吐出来。
“巡夜者”的网状头部微微转动,似乎“看”了一眼那团血雾,然后,它又恢复了那缓慢、僵硬的步伐,敲击着骨刺,嗒……嗒……地向着下一个区域走去,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捻灭了一只虫子。
首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敲击声彻底消失在巷子尽头,又过了足足五六分钟,死寂才被第一声压抑的哭泣和呕吐声打破。
幸存的人们如同惊魂未定的老鼠,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
林渊缓缓从掩体后站起身,双腿有些发软。
他看着巷子那端那摊刺目的猩红,胃里依旧翻腾不止。
死亡,在锈铁镇司空见惯。
但以这种方式……如此突兀,如此毫无道理,如此……诡异。
他用力擦了擦嘴角,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必须离开这里,立刻去找老瘸子,然后尽快回到自己那勉强算是“家”的狭小窝棚。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到了老瘸子的维修铺门口。
那扇用废旧钢板拼凑的门……虚掩着。
一股不祥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
老瘸子平时极其小心,门总是从里面闩得紧紧的。
林渊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吱呀——昏暗的灯光下,店里一片狼藉。
各种零件和工具散落一地。
老瘸子不在平时常坐的位置上。
林渊的心沉了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然后,在柜台后面,他看到了。
老瘸子倒在地上,双眼圆睁,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恐,嘴巴张得老大,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大恐怖。
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扳手。
没有明显的外伤,也没有“巡夜者”造成的血腥痕迹。
他就那么……死了。
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林渊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他认得这种死法。
镇子上偶尔会出现类似的案例,死因成谜,通常伴随着无法解释的细微异常现象。
陈老私下里称之为“认知污染”或“精神超载”,说是看到了不该看、无法理解的东西,大脑无法承受而瞬间死亡。
是什么?
老瘸子看到了什么?
林渊的目光扫过混乱的店铺,最后落在了柜台角落。
那里,放着一本用粗糙兽皮包裹的、厚厚的老旧笔记本。
那是陈老的笔记本!
老瘸子前几天说帮陈老修理一个精密仪器,这本笔记好像是作为抵押暂时放在这里的!
鬼使神差地,林渊伸出手,将那本笔记本拿起来,迅速塞进了自己怀里。
心脏狂跳。
他不敢再多停留一秒,转身就要离开这个不祥之地。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店铺角落里的一面布满污渍的金属反光板。
板子里,映照出门口的景象。
一个模糊、扭曲、非人的轮廓,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正“看向”店内的他。
那不是“巡夜者”!
是另一种东西!
几乎在同一瞬间,那股熟悉的、冰冷的针刺感再次猛地刺入林渊的大脑,比上一次强烈十倍!
剧烈的头痛排山倒海般袭来,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颅内搅动!
“呃啊——!”
林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抱住头跪倒在地 visual hallucinations began to flash before his eyes—扭曲的线条、无法理解的符号、疯狂旋转的色彩……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裂,被某种无法形容的、庞大的、充满恶意的存在强行侵入。
濒死的感觉无比清晰地攫住了他。
要死了……像老瘸子一样……被活活吓死……或者变成疯子……不!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不甘的愤怒和求生意念猛然爆发!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最深处,破碎了……一道微弱、却无比纯净的微光,自他精神核心中闪现,艰难地抵御着那汹涌而来的污染和疯狂。
最新评论